不负如来不负卿(十七-上)【羡忘生子】
【蓝湛——寒山寺首座,蓝涣——寒山寺住持 蓝启仁——寒山寺后堂】
【18年前温若寒当朝,大皇子温旭,二皇子温晁,四公主温情,六皇子温宁】
【丞相江枫眠,夫人魏紫鸢,长女江厌离,次子魏婴(实为养子),小公子江澄】
【臧色散人,魏紫鸢师姐,闺中好友,擅诡术】
【护国将军聂明玦,其子聂怀桑,已故夫人金光瑶】
【兰陵小王爷金子轩,其堂叔户部尚书金光善】
【魏婴蓝湛后有一子思追,避雷。】
其他人物,出场时介绍。

凉风驱散了白日的余热,伴着声声蝉鸣,这一夜倒显得柔和而惬意。
眼见后半夜蓝湛逐渐褪去了不适,魏婴轻轻翻身放下手中的帕子,平躺着闭上眼,竟也很快地入了梦。他好像又看见了那个步步生莲的女子,丹唇轻启,笑吟吟地唤他阿羡;他好像看见了一个半大的孩子,飞扑过来叫他父亲;他好像看见了一人头戴云纹抹额,十指相扣央他别走……
恍一睁眼,就对上蓝湛的双眸。
“蓝湛?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蓝湛睡醒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隐约记得好像下了一夜的雨,然后他就发病了,忍着忍着便没了知觉。再清醒过来便是睡在魏婴身侧,好像还换了身衣服。他努力回忆着到底发生了什么,正盯着魏婴眼下的淤青,那人便醒了。又听他这么问,想必还是扰了那人清梦,照顾了自己一夜吧。
“无事了,你……”这样的距离,还是有些过近了,蓝湛稍稍往里挪了挪,“你………守了一夜?”
“噗,看来忘机仙师睡得很香,”魏婴看出他的局促,翻身下床,“岂止一夜,你可昏迷了一天一夜了。哦,也可能是一天两夜。”
“不愧是仙师,这忍耐力魏婴佩服,”明明是心疼却不知该怎么表述才不会吓到蓝湛,魏婴的口吻倒有些阴阳怪气,“疼到晕过去了都不曾唤一声,怎么救我的时候还知道给我留侍候的弟子呢?”
蓝湛听出魏婴在生气,可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虽说自他救了魏婴之后二人几乎朝夕相处,纵然他渐渐察觉到自己对魏婴有着与旁人不一样的亲近,可说到底,无甚深交。所以魏婴不愿连累他,他又何尝不想少给魏婴添麻烦呢?况且他本也不是愿意麻烦别人的人,常年独来独往,自然没那么娇气。
“对不起……”
“对不起?”
怎么…这样呢?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上天不公给了他这样一副身体,他却还愿兼济天下甘之如饴;明明是好心救了自己…却因此受累被囚来这皇城,折了腿落了伤,还要向自己说对不起。魏婴的声音变得闷闷的:“你不需要道歉,错的人是我。说了会保护好你,却一而再地失信。我……”
还想数落自己一番,被敲门声打断。
“阿羡?你在里面吗?”
是父亲,想必是到房中没寻到自己,便找来这儿了。
给蓝湛递了件外袍,看他匆匆套好,魏婴这才拉开了门。
“父亲。”魏婴行了礼,侧身将江枫眠请入里间。
倚在床上的人还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却看不出苦楚,好像从未经历过什么风浪,双目晶亮,神色淡然,像清晨的湖水,清凉而不刺骨。这气质像极了他的一位故人。
见蓝湛正挪着病腿意欲起身施礼,江枫眠赶忙上前按住了他的肩膀,感觉到人不自觉地颤了一下,赶忙收回了手。
他忘了,这孩子虽然看上去年岁同他那两个儿子差不多,但毕竟已是寒山寺首座,是他冒犯了。
“想必这位就是忘机仙师吧?多谢仙师救小儿一命。”说完也向着蓝湛深深地施了一礼。
“施主……”蓝湛慌忙踮着脚还了一礼,将人扶起,“施主言重了,不过都是机缘。”
江枫眠点点头,这孩子,没有一丝怨念,不愧是蓝涣选出来的,那一身宽容的大爱,不是能装出来的。
“还连累仙师受此磨难,江某心中实在有愧,”江枫眠瞥了瞥一旁的魏婴,“不过好在善恶终有报,罪臣温旭已经被捉拿。”
一如他所料,方才魏婴眼神中是藏不住的愧疚,这会儿终于明亮了些许。不过好像…还藏着些什么别的心绪。他还想再往眼底看,魏婴却已别过了身子,拉着蓝湛的衣角说太好了。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蓝湛还在犹豫该怎么问,魏婴倒先问出口了,“可不会偏袒他这个长子吧?”
江枫眠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不会,也不能。昨日已锒铛入狱,康王府便被抄了。”
“他…可有子嗣?他的夫人……”
“康王被捉拿的时候,王妃和小世子正在宫里。”江枫眠看着蓝湛眼中的恻隐,没有再说下去。
三个人一时都像失了声,等着别人来打破这沉闷。
“对了,之前陛下的旨意,小女即将和金小王爷成婚,还烦请仙师做个见证了。”
“何时?”
“三月后。”
江枫眠看着忘机仙师脸色像是为难,有些不明所以,撇头看魏婴,也是一副踌躇地模样。
江枫眠不明白了,这主意,不是他自己出的吗?
“仙师若是不愿……”
“没有,多谢施主抬爱,忘机定会为二位新人祈福。”虽然脑袋已为他算了日子说不可以,可心里还是一阵悸动,不知为何,他突然也想看看世俗里的大喜事。
“如此,便有劳仙师了。若仙师不嫌弃,待仙师伤好些,可与阿羡先行前往云梦,云梦湖光山色,相比于皇城……适合修身养性。”
消息已送到,该嘱咐的也嘱咐了,这才想起二人还未用早膳。蓝湛腿脚不便,江枫眠命人将糕点都抬了来,又怕他吃不惯面食,又吩咐厨房熬了些粥。
他早已用过,还有很多事没处理,便也不再逗留。
“蓝湛,我阿姐大婚的事…”眼看父亲走远了,屋子里只剩他二人,魏婴才讪讪地开口,“抱歉啊,是我自作主张…你若不愿我可以……”
“没有不愿,”蓝湛小口咬着馍馍,“我刚刚,答应了的。”
这馍馍,有些噎人,他是吃不太习惯的。可明明粥就在手边,他也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的拿起了这个他之前从未尝试过的食物,一点点品尝着。
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变化。
“可……可你的身体……三个月后,还是呆在云深为妙?”
咯噔一下,蓝湛抬起头,对上魏婴的目光。他果然…知道了?那…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怪物?
“我……你……”蓝湛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别担心,父亲他们并不知晓。”
“你……不会…憎恶吗?”
手中的馍馍不由捏紧了,为什么心跳得那么慌乱?明明他是无所谓的,世人的眼光,诽谤、赞美,不过都是过眼云烟。可现在,他在期待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憎恶?谈不上,”看出蓝湛的局促,魏婴伸手将他捏的不成型的馍馍抽了出来,“顶多是愤懑,凭什么让这么好的蓝湛受这种折磨?”
“这么好的……我?”蓝湛猛然抬头看着魏婴,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当然啊,忘机仙师是我见过最好的人,虽然古板了些严肃了些,”一副欠揍的表情,魏婴摸摸鼻子,“但是医术高超,内心赤诚,是善良而又柔软的人呐。不过……”
“不过什么?”
魏婴对上蓝湛的眼睛,那里像有一场漩涡,自己就快要深深得陷进去,无悔地,沉沦。
“不过我可不希望你一直是这个性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眼里看的心里念的全都是如来。”
“心里装满了世人,却独独遗漏了自己。”
突然将蓝湛的手捉进自己的掌心,感受到那人一阵颤抖就要躲闪,魏婴轻笑一声,握紧了:“也没关系,我的心里都装着你就好了。”
噗通噗通……他…他在说什么?
蓝湛的耳朵里只剩心跳声,一声大过一声,砸的他有些头晕。
是…是所谓的知己是吗?他…他把自己当知己,所以…所以会放在心上,对吗?
可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这种语气,这种姿势,让他有些……
吓着他了。魏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松开蓝湛的手。
“咳……这天…天真热哈。”
“嗯。”
像两只煮熟的螃蟹,谁都没再吱声,低着头互相瞥着对方的神色。
一顿早膳草草收场,魏婴逃也似的溜出房间,与正欲来寻他的聂怀桑撞了个满怀。
“魏…魏兄?你这脸…你发烧了?”
“你…你才发骚了,会不会说话……”
“不是…”聂怀桑扑棱扑棱地扇着扇子,往魏婴来的方向瞥了一眼,心下了然。
“魏兄呐,这暑气熏蒸,小心…”收起折扇,往魏婴胸口一指,“火毒攻心唷。”
这双眼真是……狡黠的很。魏婴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说起来,也还有些旧账没有同这聂小公子算,他倒自己找上门来了。
“聂兄啊,哦不,现在该叫一声,聂宗主,这姑苏的糕点可是深得你心啊?说好替我送给蓝湛,没送到也就算了,倒还将人给我送到长安来了?”
“魏兄,有些东西,亲手达成,才更突显他的价值,不是吗?”
“聂兄说的是,不知聂兄还想送谁什么大礼呢?有些人因爱失了反骨,有些人也会因爱甘堕魔障,奉劝聂兄莫再触逆魏某,心上鳞。”
“怀桑,受教了。”
都是聪明人,虽然不情不愿,毕竟也做了一回盟友,何须点破呢。
“三月后,家姐大婚,想必父亲已邀请了聂兄?”
“承蒙江丞相不弃,怀桑定然到场。不过此次外出本是受罚,还得先回去悔过,以示诚心。特来,向魏兄辞行。”
“那,保重?”
“保重。”
聂怀桑转身走出几步,感受到背后依旧目光灼灼,微微一笑:“魏兄,凡尘浊世,都是身不由已。又怎分得清,究竟谁先招惹的谁呢。”
那人走远了,魏婴却依旧怔在原地。
“身不由己吗?”他喃喃着,一转身,却见一袭白衣不知何时靠上了门框,还是一对清透的眸子,里面映着他的影子。
“问心无愧而已。”
是一滴水滴落在湖心的声音。
“蓝湛,过两天,你能走动了,我们就走吧。”
“好。”
“三个月呢,我们先不急着回云梦。”
“好。”
“我们沿路走走逛逛,尝尝各地的美食,看看别处的风情。”
“好。”
“就我们俩,不带江澄那小子。”
“好。”
“要是……”
“什么不带我?”
明明很微妙的气氛,被江澄这一嗓子嚎没了,两个人都有些羞赧起来。
“无羡,久违了。”
魏婴这才看见江澄身后还跟着旁人,慌忙去摸腰间的面具,正欲往脸上遮,才看清面前那个笑意盈盈的姑娘,是温情。
“害,是你啊情姐,吓我一跳。”将面具别回腰间,魏婴搔了搔鼻头。
“是你做贼心虚吧,说我什么坏话呢?情姐姐特地来看你的,明明这么温柔,你还能被吓着。”
“小兔崽子你……”魏婴抄起胳膊正准备往江澄脖子上去,忽而瞥见蓝湛整个绯红的耳朵,又悻悻地放下手。
再瞧江澄,平日里怎么没发现他这么不禁吓呢,都躲到温情身后去了,还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情姐姐,你为我做主,兄长他就会欺负我。”
温情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转而又伸手在魏婴胸口虚晃了两拳:“你受苦了。”
“没…没事。”魏婴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暗暗去瞟蓝湛的神情。以前也没发觉…这动作…怪让人心虚的。
温情自然也看到了他滴溜溜往一边打量的眼神,云纹抹额,估摸着就是那位救了他的仙师了。
绕过魏婴,将人护在自己身后,她向蓝湛福了福身子:“这位是忘机仙师吧?多谢仙师救无羡一命,无羡调皮,想必在云深也给仙师添了不少麻烦。此番又让仙师无辜受累,温情心中实在过意不去。日后若有需要,本宫定当全力相助。”
看着蓝湛有些发愣,魏婴赶忙从温情身后钻出来,跳到他身边,轻声说道:“四公主,温情。宫里也就她和六皇子我比较熟。”
“公主,言重了。魏婴他,很好。”蓝湛还了礼,不知为什么…分明是感谢的话,他听了心里却有些…发堵……“你们聊,忘机腿脚不便,先失陪了。”
魏婴看着他踮着脚一点点往里挪,想去扶却被人挪开了手。
……怎么了这是?

魏婴:“要是你提前有需要,我帮你。”(∂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