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画江湖》
第三章:仇怨 …… 正文……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衣瘦肥壮马,剑佩游侠,悠然转眼是天涯。一朝卷云去,蓦然萧瑟,不胜春寒一场红。 天色不怠,长空万里。鹰隼试翼,自当翱翔九霄,不坠青云之志。只是那少年,却早无凌云之意,犹存退隐之心。想他不过几许春秋岁,已然如此颓废,又怎知将来转折,亦是何等不同。 他二人自从跃马扬鞭,乘风而走。期间,均以红衣为伴,晃眼望去,竟果真这般相配,好似一对独行天涯之江湖远客,让人凝而心生醉意,思量其中自在洒脱。 马蹄声落,微尘扬长,安然受这片刻宁寂;方境之内,草木盈飞,只此特别时机,怎奈无人畅语,开怀放慰。 一前一后,更为安逸者,唯独那温润春风,仿佛痴迷着那一丝丝淡淡旖旎,不舍不去,形影无离。 不知多少时辰后,一条长溪,横陈眼前,二人方才勒马停住。身下白马似有饥渴,于是决心休息片刻,待到放马南渊后,他又自顾望了望周遭环境。 随后,取图自观,目光间,唯有那远离中原之地,在那地图左下角落,古体所书只有四个大字:万里娆疆。 也不知他心中所想,只看着那对剑眉,紧蹙不展。不远处,那手牵骏马的锦衣郎君,仿佛心有所感般,微微侧目,轻瞥了他的方向,随即回头,不再观望。转身正欲跨马之际,忽闻一道呼喊声,震荡于周遭四面。 二人闻声望去,却见那不远处的树林中,不时泛起阵阵重声,当即不再迟疑,同御马寻声而去。 树林中,一个身形壮阔的粗布汉子,手持一把锯口铁刀,正追逐着两个女子,朝着李星云二人速奔而来。只看那汉子口中喘着些许粗气,目光凶狠暴戾,行动间,龙行虎步,气势汹汹。其一边追来,一边却又低声说着什么,李星云细细一听,顿感惊诧,只因那男子所言,竟全是“小兰,不要怪我……”之类词句。 眼见着那汉子越追越近,手中刀锋近乎落在那两个少女后背三寸不远,李星云已来不及过多思量,便猛然间纵身跃下马去,背上龙泉剑顷刻间颤动起来,好似受到主人感召,转眼便离鞘而出,以剑柄狠狠撞向那汉子手中刀刃,只聆一声重响,那大汉受此一击,立即被轰退了数米开外,方才逐渐稳住身形,旋即满脸惊疑的望向那突然现身之二人。 “你等何人?怎敢多管闲事?” 汉子大刀猛然一指,口中沙哑,显得声嘶力竭道。 李星云也不做搭理,转而右手一招,把那掉落地面之龙泉剑重新唤回手中,方才回头看向一边的两个女子,眼见着她二人面目清秀,惊恐未定,于是轻声说道:“姑娘稍安,有在下于此,一切为恶者,只剩死路一条。” 话语间,他又冷冷看向那大汉,好似意有所指。这时,李茂贞来到那两个女子身侧,目光平淡地望着她们,轻声问道:“他为何如此追杀你等?” 这话一出,却见那两个女子一时间竟是面面相觑,目光闪烁。呈此一幕,李茂贞转头,看向那面容略微成熟一点的姑娘,说道:“姑娘不必担忧,若有不平之事,大可与我言来,我等自会为你讨来公道。” 那女子眼神飘忽,其中似有思量,却又浮现一抹淡淡悲伤,旋即轻咬雪齿,神情转变间,似有躲闪之色,轻叹一气,方才徐徐道来:“多谢两位恩公,救命之恩,我等姊妹,实难相报了,至于那人……他是我们的……朋友。” “朋友……” 那远处的汉子听见这番话,亦是愣神半响,不自觉呢喃出声。 只是李星云二人听来,却感疑惑。既是朋友,又为何受其此等追杀?适才男人散发的杀气,绝非作假。相比李星云诧异表情,李茂贞却迅速反应过来,知晓此间故事,绝不简单,于是也不搭话,静静望着那女子,待其叙说。 女子目光忽生浑浊,其中晶莹隐约可见,那望向大汉的目光中,有悲伤、有怀念、有恐惧,还有仇恨…… “他,是我的朋友,同时,也是我的杀父仇人!” 这话出口,那女子清秀面容上,不觉间浮现一股浓郁恨意。同一时刻,远处的男人,亦是浑身颤抖,竟是缓缓低下了头去,好似不敢直视她的目光一般。 原来,女子名叫羊兰,男人名作王阿祝。她与王阿祝本是青梅竹马,二人父辈均乃是相交莫逆之人,使之她二人自幼便阁定亲事,相约为婚。谁知一年前,其父辈却因一件宝物,闹得关系破裂,甚至兵戎相见;而后更是在一次争夺中,彼此遭受了严重内伤,最终因伤势过重,使得王阿祝父亲不治身亡。 正有这般因果,王阿祝这才决定遵守父亲遗言,斩纸毁约,替他报仇。于是一个月前,趁着羊兰父亲不备,王阿祝袭杀了其人,而后又思斩草除根之事,这才追杀羊氏姊妹至此。 羊兰语毕,一旁的另一个少女羊竹,突然朝李星云猛地跪下,表情冷漠,声音却异常怨恨的道:“公子,若能为小女子报此杀父之仇,今生今世,小女子愿为公子禁脔,为奴为婢,侍候公子。” 一言甫毕,李星云尚未有所反应,却使李茂贞心中不觉顿生一丝不快,不知是何情绪滋长,这一刻,眼前这娇弱美丽的小姑娘,在其心里,竟好似比那欺凌弱小之男人,还要可恶。 只是她隐去心绪,不曾流露,因此未有别人知晓,当下依然面无表情,无双容颜上,更不显丝毫异样。李星云此刻,却是生有无奈,此中因果他都尚未完全知晓,又如何敢应下这种承诺,倘若之中故事,全非这女子所说,自己岂不是胡乱冤枉了好人? 当然,对于那小姑娘所讲为奴为婢之类,他早已自动无视。 “姑娘先请起身,倘若其中果然如此,在下自然会为你们讨回公道。” 语毕,李星云转身望向那远处之人,说道:“这位姑娘所言,可有冤枉于你?” 谁知那汉子也不狡辩,竟是直接点头。见状,李星云皱眉又问:“羊兰姑娘既与你情深意切,定纸成约,你却为何如此狠辣?要一心置她于死地?”男人目光中,阴狠一收,有些怔怔的看了羊兰一眼,旋即转移视线,语气森冷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好一个不共戴天,敢问,你等父辈之事,与她一个小姑娘何干?” “你且管来,与你又有何干?” 男人反问道。 李星云冷冷一笑,“路见不平,自要匡扶正义,此乃吾辈之己任尔。”话音未落,却见那男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闻其笑声,竟是充斥不甘与凄凉。 “说来轻巧,你未曾遭遇我之事,又岂敢如此妄言大语?似你这等虚伪正义者,下场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目光,如同那黑夜里潜行的孤狼一样,凶残暴虐,十分恐怖。望其手中长刀,锋芒尽露,又好似那巨大狼爪,仿佛下一刻,就要将猎物开膛破肚。 这话落入羊兰耳中,使之早已泪痕满面,无声哭泣,想来与自己所爱之人残杀,这种感觉,令她何其悲伤痛苦。 眼见着王阿祝如此,李星云已是明白他的决心,只是他虽同情其亡父之殇,却根本不赞成他这种滥杀无辜。若说与其父有仇的,乃是羊兰父亲,现如今他也已经报仇,为何又不能放过这两个无辜之人? 正欲说些什么之际,一道红光瞬息而动,化作无数残影,直取那远处男人。那汉子大吃一惊,将要举刀之际,一股剧烈疼痛,早已传遍全身,旋即只感四肢逐渐乏力,三息之后,他再也坚持不住,砰然栽倒在了地上。 “与这种无知且自大之人,是说讲不清道理的。” 一道淡然自若的声音,缓缓响在几人耳畔,那空灵美妙的声音,宛若九天玄女一般,降下天外仙音。羊氏姊妹当即回神,眼看着那浑身无力,瘫软在地的王阿祝,羊竹突然从地上拾起一块尖锐青石,便朝王阿祝走去。 见状,羊兰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拽住羊竹,颤声说道:“妹妹,不可……”羊竹回身,两眼通红,珠泪成涟,直盯着羊兰,强忍愤恨,缓缓问道:“到了现在,你还要护他?” 此言一出,羊兰浑身一震,手上气力不觉虚弱许多,只是最终,还是没有放下手去。她低下了头,难以直视那道怨愤犀利的目光,声音亦是更为软弱:“小竹……父亲已逝,再难复生,我等如浊潭浮草,往后将行苦难,又何必……冤冤相报啊……” “可此人不除,我与你,又岂能活命?此后便是再苦再难,也大过受他无休止的追杀。” 语罢,羊竹转身,一把撇开羊兰双手,朝着那地面上,正以阴冷目光看着她的王阿祝走去。仰望着那娇弱的少女,王阿祝即便四肢被废,此刻也毫无恐惧与屈服:“今日你不杀我,来日我必葬你姊妹于九玄山上,为我父亲安魂。” 言语至此,本有犹豫的羊竹,顿时心中怨恨更是深沉,手里的尖石,也止不住用劲使力,她稚嫩而又尖锐的目光,冷冷盯着近在咫尺的王阿祝,不知其心中所想,却又缓缓道出一句:“阿祝哥,可曾后悔当日手下留情?没有取走我的性命?” “那日不过因身体不适,暂且放过了你,岂知你愚蠢如斯,竟还为此心生感激?” 王阿祝刺耳之言,落在羊竹心中,却让其两眼闪过一丝疯狂,当下便举起手中坚石,再无任何犹豫,朝着那无力反抗之人狠狠砸了下去。 一连数十下,只见得血流满地,王阿祝原本轮廓分明的脸,早已烂如红泥,奄奄一息了。 将死之际,他的目光中,竟是再无任何仇恨冷漠,更好像不在乎那一下又一下落到头上的重击一般,他只是悄然望向那不远处的姑娘,那个差点成为他一生常伴的女孩…… 李星云凝其目光,也有叹息,自语道:“既是重情之人,又为何如此固执,非要寻死呢……”他之所以如此言语,皆因那汉子目光中,隐有眷恋之色,以及解脱之情。 一旁的羊兰,早就背过身去,听着那道道声响,不觉间已是泪如雨下,哀伤难抑。 …… 一捧黄土,泛着新鲜之色,于天光之下,显得格外静默。黄土之前,是羊兰那宛如死寂一般的身影,她愣愣的望着那土堆,早已失神许久。 长溪之畔,清水之岸。羊竹凝眸望着李茂贞,突然下跪说道:“先前有言,若为小女子报此血仇,此生便作公子禁脔,此誓既出,终而不悔。” 李星云回望了李茂贞一眼,深知她身份的他,自然知道其定会拒绝,谁知道下一刻,就闻李茂贞说道:“既如此,你便先过来,做牵马执凳之人吧!” 这一下,倒是让李星云感到惊讶,不知道这李茂贞是发的什么疯,居然真的收下了这小姑娘。 她难道不知道我等接下来要去哪里?那藏兵谷何等地方,怎能让一个武艺低微的少女前去,这不等于是害了她吗? 想到这许多,李星云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她一下,谁想李茂贞根本不给他机会,纵身便上了马,随后把缰绳递给羊竹,淡淡说道:“走长安方向,取潼关古道。” 羊竹看了一眼远处的姐姐,恭顺的朝着李茂贞抱手说道:“主人,奴婢想先与姐姐作别,还请主人准许。”李茂贞点了点头后,羊竹转身朝羊兰而去。 李星云见状,顿时皱眉凝望着她,说道:“岐王如此作为,可不是害了她的性命?须知那藏兵谷不外乎是龙潭虎穴,她这般踏足,又岂能留命?” 仿佛未知李星云话语中的不满,李茂贞一挥红衣,静静看了他一眼,“殿下心怀相思之人,欲行逆天之事,当首要考虑自身安危,怎能留意他人?更何况,此行有本王在,何人敢动她?”话落,李茂贞便抬眸微闭,不再搭理。 李星云见状,一时间也甚是无奈,只是她若强行带着羊竹走,凭借他的实力,可是不能阻止了。 就在他二人谈话间,一声悲痛欲绝的大喊,猛然自那远处传来: “不要!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