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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鳞》重置版 第十章 巨龙风暴

2022-09-02 22:38 作者:落燕雨  | 我要投稿

第十章 巨龙风暴

        距总攻发起之后过去了两小时,我们已经越过了那条称为“国境”的线——当然了,在眼前的大地上,并没有如地图上那样明确的一条线,有的只是毫无变化的荒凉、阴郁与寒冷,唯一不同的是,随着部队从有限的双子河战线进入更加广大的战场,原本低沉的天空也变得开阔起来,黑暗而深邃的夜穹底色上看不到月亮,满天星斗就像是她破碎之后散布开来的无数碎片,远方地平线上镶嵌着交战的火光,有如这些星辰投映在大地上的倒影。

        “上来看看吧。已经到外东北了,或者按照俄国人地图上的称谓,深入到了他们的滨海边疆区北部。”我在刚刚建立的一座前线基地里重新见到了叶未零,他站在阵地中最高的一处雪丘上迎接我,并把冻着霜的军用望远镜递过来,“师傅亲自指挥了这次大规模的外线进攻,我原本没料到他会走这么远的,但看来强硬的激进主义深入他的骨髓,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加而衰减。按照战前的计划,他指挥的主力部队原本只是埋伏在双子河突出部周边,以防我们的猎捕行动一旦失败,可以马上发起接应、对突入国境的苏军部队展开围歼,可当时我还没敢考虑到这种部署的另一层意味——如果猎捕行动成功,就意味着沃尔科夫和契特卡伊这两个阻碍我们的关键性障碍被成功移除了,主力部队可以不受阻碍地将战线扩大到边境另一侧,如果攻势顺利的话,说不定师傅想把这次进攻的终点线划到海参崴呢。”

        我透过望远镜观察着远方不断移动的交火线:“胃口不会太大了吗?”

        “胃口大不是问题,可我担心我们张开的嘴配不上这副胃口。”叶未零答道,“外东北可不是靠单一方向的局部战争就能夺回的,想要达成这样重大的战果,必须在多条战线上同时发起相互配合的全面攻势,彻底切断苏联红军对滨海边疆区的补给线,可现在我们的攻势仅仅局限于东北一角,没有从北方发起更大规模的进攻切断西伯利亚大铁路,这意味着驻扎在西伯利亚的红军部队仍然可以源源不断地对滨海边疆区发起支援,说不定他们的后方部队已经在铁路线上兼程赶来了。说到底,在消除了苏联的战略核打击威胁之后,与他们全面开战不符合我们的最佳战略利益,而这次夺取滨海边疆区的计划,与‘有限冲突’的战略前提相比也许太过出格了。”

        完成了新一波次对敌空袭的战机编队开始从我们所在的阵地上空返航,我在随行通讯兵所背负的电台讯道里,听到了熟悉的马超云的声音:“红色佩刀报告,敌军前线作战实验室已确认摧毁!”

        虽然飞行员们大概率不会注意到,但我下意识地向着天空招手致意,这时有一架黑色涂装的战斗机从侧面进入了战场,看来它的敌我识别信号显示为友军,因为基地里的防空警报并没有被触发,“红色佩刀”中队也没有对它的出现作出反制机动。

        “‘黑鹰’歼击机?”我认出了那架不速之客的标志性前掠翼构型。

        “不错,太平洋阵线的军备也已经出现在战场上了。”叶未零告诉我,“师傅秘密地从日本调动了一支援军,由朱捷和中冈指挥,沿着上次太平洋阵线入侵海参崴的航线登陆了滨海边疆区,这会儿他们大概正在战场另一侧建立前线基地吧。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在短时间内把超出苏军预料的大量兵力快速投入到一线战场了,这就是此次攻势的关键:赶在敌人的西伯利亚援军抵达之前,凭借压倒性的兵力优势拿下滨海边疆区。我想这其中也有更具象征意义的考量,双方希望借助这种军事合作,彰显联合起来对抗霸权主义的力量。”

        “这可不像是盟友之间的交流方式啊。”我苦笑了一下。事实上,当那架印着红丸的“黑鹰”式战斗机闯入到基地上方,并占据了比“红色佩刀”中队更高的空域时,无论是天空还是地面的战士们全都产生了一种与生俱来般的本能反感,马超云的长机呼啸着昂起头来,在数秒之内以惊人的速度疯狂爬升,直到反超到那架“黑鹰”的上方才满意地改平,由此激起地面上一片赞叹的欢呼。而那位泛海而来的“盟友”则针锋相对地再次发起爬高挑战,“红色佩刀”中队与那架“黑鹰”就这么火药味十足地相互颉颃着飞远了。

        “你也知道,很多事情不是一纸和平友好协议就能改变的。”叶未零展开一张随身携带的小比例军用地图,“苦瓜脸,你去跟日本人进行重合防区的协防交接——别跟他们掐起来。”

        地图上一片狭长的深蓝色,将交战地域划分为两片,这就是当前战场上最大的地理屏障,一道遥远延伸自东方海岸线、与鄂霍次克海相连的狭窄水道,来自日本的援军正是通过这条水道,从外海乘船进入战场的。我军主力与苏军对峙于水道一侧,日本援军则驻扎于水道另一侧,水道尽头、远离苏军阵地的末端,则是作战地域内连接着我军与日本基地的唯一陆上通道——“探险家”地峡,亦即位于两军结合部的“重合防区”。

        并不存在什么所谓的“交接”,两支名义上是“盟友”的军队分驻于地峡两侧,对峙气氛甚至比前线与苏军的交战还有凝重。我抵达阵地边缘时,发现工程兵们正在为一座太过靠近日方防区一侧的雷达站拆除天线罩。

        “他们不老实。”雷达站的站长一见面就这样对我说,“虽然是与我们最为亲近的左翼联盟的部队,但他们更换了先前通报给我们的军用无线电通讯密码和频率,显然是防了我们一手。而且日本基地方向发出的电磁波束每隔两分钟就往我们的雷达站上扫过一次,我怀疑这是一种电子战侦测手段,他们也许借着联合作战的机会在窃听和收集我军的无线电通讯频率与雷达信号特征,所以我建议把雷达站撤到远离日方基地的位置,如果允许的话,最好把整片阵地也往远离他们的方向缩上一段。跟这帮家伙待着总归是让人不自在的。”

        我用望远镜观察地峡另一侧,日方基地邻近着我方阵地的防卫森严有如对敌,他们似乎怀有与雷达站站长相似的忧虑,正在基地边缘拆除一座太过靠近我军一侧的机器人控制中心。

        “那是哪个部队的?”我指着“探险家”地峡中段地带问道,有一支未佩戴任何番号标识的我军部队正孤零零地行进在那里,朝着日方基地所在的方向移动,队伍里的作战部队数量较少但看起来警惕性极强,枪口和火炮总是隐隐对着各个方向,随时准备进入作战状态,而围在队伍中心的主力,则是一些大吨位的军用建设机械与重型运载车。

        “是我们自己人,哪个部分的就不清楚了,按武修戎首长的命令前往左翼联盟的阵地,直接与朱捷同志进行交接。”雷达站站长告诉我,“鬼鬼祟祟神秘得很。”

        随着那支身份不明的部队进入左翼联盟军阵地,双方基地也各自完成了前沿防区的后撤,由“盟友”名义联系起来的两支军队,以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相互退避三舍,“探险家”地峡成为了双方之间警惕相互窥探的缓冲区,除了刚才那支工程部队留下的车辙之外,便再也没有人踏入这片中立地带了。

 

        完成了这种“交接”——毋宁说是“安全防范”更为恰当——之后,我回到了我军前线基地防卫最森严的核心地带,叶未零要求我尽早到这儿来,好了解我们眼下的处境。最先让我讶异的事情是我在这儿看到了芸茹,以她的性格,为什么能忍着把刚猎获的“新玩具”押到最近一处原子核心拆个底掉的冲动好奇,耐着性子跟到前线来?

        这里像是一处简陋的实验室,地上杂乱散布着废弃或还能用的线圈与电子管,墙上斑驳着我们认识或不认识的西里尔字母与单词,芸茹坐在一台糙得像拖拉机驾驶台的俄制电脑前面,弹钢琴似地不停敲着键盘,背对着我们像是在引述某人的格言:“‘不论机械还是身体,都只是一具终端,由程序控制就是智能机器,由灵魂控制就是人’。苏联人用粗暴的大工业穷举法打破了科技革命的密码,用带入现实的狂想穷竭了科幻爱好者们的幻梦,一具由机械与血肉结合而成、由一颗红色灵魂控制着的半机械身体,同志们,请欢迎苏维埃塞博格科技的最高成就——沃尔科夫与‘铁狗’契特卡伊(续以一个无感叹的!)”

        她用科学家厌倦了无尽测试时那种枯燥乏味的无波动语气,讲着这段极具感染力的文字,殊无半点鼓动我们欢迎盛况的激动意味,平淡得像是在背书,由此营造成了一种怪异的反差感。随着控制系统用电子模拟的俄语女性提示音说道:“第三次扫描测试已完成”,她面前由钢制卷闸包围起来的实验台开始缓缓升起折叠挡板,露出了透明钢化玻璃背后的测试对象。

        看到沃尔科夫和契特卡伊出现在实验台上时,我听到在场的林虎将军低叹了一声“天爷啊”,显然对这一意料之外的棘手状况感到久违的茫然,这两个宝贵的俘虏竟然被带到了离敌军最近的前线阵地,而且只以两架“蜻蜓”无人机施放的持续EMP干扰作为仅有的保险措施,这简直好比在基地里放了两枚以手雷拉环做保险的核弹头。

        我则直接喊了出来:“姑娘你疯了吧!?这会儿你应该把他们俩拖到国境后方的军方实验室去,离前线越远越好!怎么还拖着往前拱呢!?”老叶没有阻止我,大概是因为我的呐喊也正好道出了他的心声。

        芸茹用一种疲倦的眼神回应我:“直接提取他们大脑里电子化了的控制程序,比拆开他们的脑壳进行研究更加管用,但他们的半机械大脑里植入了一种保护性机制,会在失控的24小时之内自动删除所有内存数据,到时候我们手里剩下的将只是一个身上镶铁的俄国大叔和他同样身上镶铁的宠物狗。苏联科学家们使用了特有的制式接口,我要用24小时以上的时间才能做出同样制式的数据线来,所以最佳方案是利用战场前线被我们占领了的苏军实验机构,这里有他们遗留下来的对口数据链路,还有像旧式苏制坦克一样硬的控制电脑。这24小时内的工作,将决定我们在军用塞博格技术领域里探索多远。”

        芸茹说的这段话我并没有听得很清楚,因为自打钢闸墙卷上去之后,沃尔科夫便没完没了地在隔音效果很差的实验台上用俄语叫骂,契特卡伊也“On On On On!”地吼个不停,看来EMP攻击只瘫痪了他们机械化了的那一部分身体,而没有瘫痪剩下的那一部分有机体和仍然属于人类与犬类的意识,导致他们无法行动却仍能发声。

        “他在说什么?”芸茹问了一句题外话。

        “你不会想知道的。”我说。

        “都是些俄文的骂人话,男人之间交流用的那种。”老叶补上一句。

        然而我们低估了那颗半机械大脑的机能,沃尔科夫的数据库里似乎存有一套自适配的语言库,因为他马上就改用中文继续喊道:“你可以拆掉我身上的每一颗铆钉,可以把我大脑里机械与血肉的两部分切割开来,甚至可以用聚氯乙烯胶带绝缘掉我的脊外侧上皮神经,但你休想获知这具半机械躯体的半点技术机密,我会保守它们直到最后一刻,为了俄罗斯母亲…….”

        芸茹不耐烦地对着悬在半空中的两架“蜻蜓”无人机按下了某种遥控仪器,她大概是间歇性地加强了EMP干扰功率,因为沃尔科夫和契特卡伊随着她手指的按下而抽风似地连僵了好几下。

        “НЕ БОΛТАЙ(苏联医院标语画上的“禁止喧哗”字样),同志!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弗兰肯斯坦(同名小说中科学怪人的制造者)吗?科学家有更安全和高效的方式来了解你们的铁脑壳,你们只要站在那儿接受扫描和数据线连接就好了,前提是要给科学家留下足够安静的工作环境。”芸茹近乎生气地把无人机遥控器高高抬起作怒砸状,然后小心翼翼地轻轻放下,“今天你回不了家了,我也一样。”

        那俩铁脑壳居然真的老实下来了,不知是因为被大功率电磁脉冲“电”麻了,还是因为那种EMP对于半机械人而言真的很难受,以致他们不敢再惹芸茹。

        眼下,最重要的科学家和最重要的半机械技术“样品”全都聚集在了这处位于敌国境内的前线基地里,带我们亲眼认识了这种严峻的境况之后,老叶把实验室里的工作留给芸茹继续完成,准备引我们回到指挥部去。

        在离开之前,埋头于数据海中的芸茹很罕见地抬起头来,把扣在左眼上的单目实验镜移开并叫住了我:“苦瓜脸,在逮住这两个铁脑壳之前,你也听到了沃尔科夫在通讯对讲中提到了一个为苏军提供情报的‘边疆同志’吧?也许是一只埋在我们内部的‘鼹鼠’,我建议你尽快着手解决这个隐患。”

        “放心吧,我会对付那位‘边疆’同志的。”我打了十足十的保票。

        “是吗?”她带着一种疑惑的神情重新背过身去,似乎是疑心我的保证与实际能力并不相称。

        对我而言,能让芸茹感到疑惑实在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可惜我不能说出来。这条情报工作上的暗线只有我和老叶知道,那位“边疆”同志其实是我们埋进苏联情报部门的一名双面间谍,表面上是专司负责刺探中国军方内部情报的苏联特工,实际则利用这重身份为我们执行对苏情报工作,为了使他获得苏联人的信任与器重,同时最大限度地保护这名宝贵的间谍,他提供给苏联人的情报,全都是由我们传输过去的真实可靠信息,但在情报领域“只讲一半真话”同样可以算做是假话,譬如他向苏军提供了我们召开“双子河大撤退”作战行动内部军事会议的第一手情报,但却没有透露这次打着“大撤退”幌子的行动真实意图乃是猎捕沃尔科夫和契特卡伊,这使得苏联人在情报工作上陷入被动,却不易怀疑到这位提供了及时可信情报的“功臣”,借着这重可靠的身份掩护,“边疆”同志时刻向我们通报着前线苏军的队伍调动。

        然而在我们回到指挥部时,情报机构的同志却很凝重地报告说,“边疆”同志断线了。

        “‘边疆’同志进入了‘深潜’状态。”情报员这样告诉我们,这本是潜艇兵使用的一个军事术语,在情报工作中则借指间谍人员为躲避危险而断绝了一切通讯联系,“这是他静默之前送出的最后一份情报。”

        那是一张在非正常角度偷拍下来的间谍照片,所摄的是我们当面苏军前线指挥部外的场景,几名穿着军大衣的红军将领正在卫兵们的保护下进入基地建设指挥部。

        “拍到了什么重要信息吗?”我在画面上并没有看到什么至关重要的人物或军事设施,值得“边疆”同志在进入“深潜”之前还要冒着暴露的危险将它紧急传送出来。

        已经对照片进行过反复检视的情报分析员将其中一角放大,把画面的重点信息指明给我们看,在苏军将领们身边仅露出一半的那扇军车后视镜上,模模糊糊映出了车内乘员的半张脸——那是将军同志的脸。

        一种无比凝重的战略压力顿时沉覆于整个指挥部。仿佛是这种压力的具化,在我们刚刚得知将军同志已经进入战场之际,无数航空引擎加力燃烧所发出的宏大合鸣,无比广大地从整片夜空彼端压覆而来,那是将军同志的作战指挥力量辐射到我方阵地的第一轮余波,是我们跨过边境线之后首次受到的苏军大规模空中打击,与先前数量庞大但调度混乱的出击态势不同,从雷达屏上可以清晰看到,虽然出动的仍是那两支苏军航空兵团清一色的“狐步舞”式战斗机,但这回它们的编队将作战空域切割成了次列分明的三层,最低空是装载点对面空袭弹药的强击编队对我基地外围防空阵地进行定点清除,中间一层是负责掩护的空优装备机群负责与我方战机争夺制空权,最高空则是装载了大当量反辐射导弹的轰炸改装机型从远端对我机场、雷达站、指挥部等重点设施进行视距外打击。雷达屏上大片航空弹药发射后形成的辐射信号红点向着基地所在位置盖了过来,随即便炸响成了我们身周无休止的爆鸣,这座半地下掩体式的指挥所像是暴风雨之海中央的孤舟一样震颤着,灰尘映着电灯的反光从天花板上一缕缕洒落下来。

        “对空通讯波段恢复了没有?命令各机编队迅速转场退往二线重新整备。”林虎将军抖了抖军大衣领子上的积灰,把面前那只盛着开水的搪瓷把缸盖上了盖子,“那位将军同志开始改变航空团的作战形式了。先前他们两支歼击航空团的兵力优势完全没有发挥出来,大多浪费在了与我们争夺珍宝岛战场等狭小空域的制空权,现在将军同志把大量战机按照不同攻击职能进行专机专用的分工调遣,划分为歼击编队、强击编队和高空轰炸编队展开立体式的对地遮断战术体系,这才叫以多欺少哪。”

        对空通讯波段里马上传来了马超云以中队长权限作出的回复:“红色佩刀报告,敌低空强击编队已经进入中距弹射程,现在放弃攻击进行转场,将导致前线机场受到重创!”

        林虎将军亲自去到通讯台前进行指挥:“一线机场已经保不住了,接下来的空战重点是依托二线机场进行交战地域的制空权争夺,不要与占优势的敌空中编队进行缠斗,务必保留足够的燃料飞往二线阵地。”

 

        由于前线基地成为了敌优势空中力量的重点打击对象,负有前线最高指挥权的武修戎将军开始将有生作战力量往基地外部疏散,防止部队聚集造成重大战损。林虎将军进行大踏步后退,带领战机编队退回国境以内的二线机场重新组织反击;老叶和我指挥的预备队则被命令大踏步前进,脱离受到密集空袭的基地区域,加入到直接进攻苏军阵地的作战序列中去。

        公路已经不存在了,苏军的空中遮断战术摧毁了现成的行军道路,由于制空权的易手,敌方陆航部队的“猎狼犬”式武装直升机也开始有恃无恐地四面出击,它们的编队像水银一样游走在战场低空,渗透到未受到防空火力覆盖的每一个角落猎杀落单的我军部队,这导致我们不得不跟在防空编队一侧亦步亦趋,挣扎在犁不开的冰雪中行军。离前方轰鸣的炮火每近一步,坐在指挥型“破坏神”运兵车里的老叶就显得越发凝重,他不断察看着作战连线控制屏幕上显示的前沿战线变化:“虽然受到了沉重的空中打击,但前沿的进攻并没有发生预想中的重大挫折,至今已经突破了苏军的三道防线,这很不寻常。”

        “是因为前线苏军的陆上兵力处于劣势,所以才会崩溃得这么快。”我分析道。

        “如果是普通的苏军将领在指挥,倒还可以接受这种解释,但对面是将军同志的话,就断不可能。”老叶开始检视各部队统计的歼敌数据,“你注意到了没有,在突破了三道防线之后,各部取得的歼敌战果仍然非常有限,这几乎就是轻松跨过了三道无人防守的阵地而已,你有没有想过,本应该配置在这些防线上的大量敌军部队到那儿去了?将军同志绝不会犯把大量兵力拥堵在后方基地的低级错误,如果这些兵力不在我们的正面……”

        分析到这里时,他已经开始检视各处阵地的防御部署,并指着空无一人的“探险家”隘道提高了声调:“苦瓜脸!叫你去跟日本人协防两军结合部,你他娘的连个空心架子都懒得摆啊!?”

        我向他解释了两军在隘道结合部相互窥探对峙的复杂情况,他猛地从车舱里站起来,差点磕到顶舱装甲:“因为友军内部的摩擦,你这样的老行伍竟然不惜犯下放弃防守阵地结合部的低级错误,这是你个人的问题,还是整个部队都这样!?”

        我把峡道两侧的阵地部署调出来给他看,“探险家”隘道的情况并非个例,战前所制定由两军严密沿着水道两岸山地进行联合布防的计划,因为类似的对立摩擦而几乎完全没有得到遂行。

        老叶重重地摔回到座位上:“至少在现在,我们与他们还只是貌合神离的‘名义盟友’,我们双方之间的历史传统终究不是友好和团结,而是敌视与战争,集体对立的情绪导致我们两军之间的结合部,事实上是向着敌人敞开的!苏军隐藏起来的兵力完全可以沿着紧邻水道那些无人防守的山地进行突袭,把我们两支军队的阵地彻底隔断!”

        我试图找出一些依据来否认这种严峻的猜想:“之前空中编队已经对水道这一侧的山地进行过低空巡逻,并展开了火力侦察,没有发现苏军调动的迹象。”

        “你要知道在朝鲜战争时期,美第十军军长阿尔蒙德亲自乘直升机擦着我们的头顶盘旋侦察,也照样没有发现沿着狼林山脉向‘联合国军’后方结合部隐蔽突进的我军部队!”老叶探过身子去抢舱内通讯兵的电台话筒,“给我接武修戎首长!”

        就在那无止境的通讯杂音沙沙沙地响个不停时,我们都听到从车舱外隐隐传来一种打雷一样的声音。老叶命令紧急停车,并来到舱外的风雪中好更清晰地判断声源方向。隔着夜色和雪幕,我们看到后方前线基地所在的方向正翻涌着大团的橘红色火光,有如破冰船上的航灯艰难穿透着寒海雾气。

        “恐怕已经晚了。”老叶放弃联系迟迟没有讯号的指挥部,转而无目的地呼叫各支部队,“科研部队呼叫,哪一部分能看到前线基地发生了什么事?”

        最终响应我们的是从二线机场重新返回支援的马超云,他将战机航拍画面传送到了指挥装甲车的作战控制屏幕上,从那空中视角的侦察镜头俯瞰下去,浓烟像无数座摇摇欲坠的斜塔支屹在前线基地与低沉的天空之间,大团的火焰与爆云屡次像是要把低空掠过的战斗机都吞噬进去,那些“消失”了的苏军主力从紧邻水道的山地峡谷中冲出来,已经占据了无人防守的“探险家”地峡并建立了环形防御阵地,意识到失误的我军部队与左翼联盟军队分别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冲击那圈防线,苏联人占据了隘道两侧那些狭窄的山口进行扼守,只能以单车纵队行进的女娲加农炮被来自峡谷上方的火力接连贯穿顶部装甲,堵在峡外开阔地的装甲集群则在密集的敌方立体火力体系中成片燃烧成深色的残骸,有如一团堵塞在两军主动脉处的血栓,随着血流的淤塞而不断扩大。

        “我们得回援!”我建议道。

        “向前很近,回撤太远!”老叶把我往车舱里一塞,“前线基地里有师傅坐镇,剩下的兵力也能勉强自持,咱就别浪费时间再趟烂路回去添油了!既然苏军主力在我们后方,那就说明他们的指挥部是空虚的,咱们去会一会将军同志!”

 

        摸清了敌军的兵力虚实之后,老叶放弃了稳重的交替进攻节奏,指挥科研部队参战兵力狂飙一样突破了那些兵力空虚的苏军正面防线,甚至不惜孤军突前,远远甩开了两翼那些按部就班展开进攻的友邻部队,凶猛地楔入了敌军前线指挥部所在的阵地。在兵力捉襟见肘的情况下,将军同志走的确是一步险棋,由于主力部队全被派出去切断我方阵地结合部,苏军基地里的伤员都不得不拿起武器加入战斗,前线战车工厂里尚未完成装配的坦克迎着炮火向我们的进攻队列撞上来,隔着这些顽强又虚弱的抵抗力量,已经可以看到苏军基地建设指挥部的圆顶屹立在远处了。老叶发着抖用望远镜观察将军同志最后的堡垒,汗水一层层冒出来又一层层在寒风中凝成冰,我则从衣襟里摸出了将军同志的照片,以便一旦他出现在突围的部队中便能马上予以辨认。就在我低头用冻僵的手指拂拭照片上的飞雪时,一片灿烂的强光从视野之外照耀过来,我被光芒笼罩之际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天亮了吗?

 

        当我再次恢复意识时,看到的是辐射的强光像一轮陨落的太阳那样照亮和炙烤着半边天空,我挣扎着坐起来,因受到剧烈爆炸冲击而流出的血从我的口鼻和一侧耳朵中淌下,我不得不伸手掩住那侧耳孔,才听到混乱无比的叫喊声、嘶吼声充斥在这混乱的战场之上。地面上的积雪全都融化了,焦枯的土地像灼伤之后皲裂的皮肤一样裸露着,而在这一切强光、硝烟与混乱的中心,那座苏军核子反应堆的残骸还在风雪之中熊熊燃烧着——苏联人不惜主动引爆了基地里的核电站来迟滞我们的进攻!

        穿着防化装甲的根除者们拿着盖革计数器在周围走来走去,不断高声报告着辐射强度数值和“安全”一类的字眼,卫生员早已在我头上套了一副护目镜以免被强光灼瞎,并防患未然地往我嘴里塞着碘片以免受到泄露的辐射伤害,我抹着那些冻在脸上的血迹挣扎站起,看到同样戴着护目镜的老叶还站在半瘫的装甲车上,雕像一样遥望着阻断了进攻通道的辐射场。

“马上集结具有三防功能的装甲车辆再进行一次突击,我们就快要成功了!”我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能凭着感觉对老叶讲话。

        老叶凑到我还能勉强听到的那侧耳朵边上,比风雪还冷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吹进我的脑海:“苦瓜脸,你真是急促的战争鼓点里最脱节的重音符——我们输了!”

        我麻木地爬到装甲车舱上去望向他面对着的地方,残留的核辐射强光像火焰一样在我的护目镜片上倒映燃烧,隔着那道墙一样的核的烈火,我看到一排巨硕粗重的炮塔轮廓,像钢铁怪兽的头颅一样探出风雪与辐射尘,像战列舰的主炮一样在核子烈焰的海洋之中航行,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坦克恐惧症”竟然会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发作——那是苏联西伯利亚方面军装备的旧式天启坦克,西伯利亚的援军到了,敌我兵力对比彻底逆转了!

        “苦瓜脸,到后方去收容伤员和残部。”叶未零命令道。在他面前,勉强集结起来的一小支装甲连,正挡在“天启”坦克编队与我军部队之前排作横队,由于先前近乎疯狂的进攻态势拖散了队形而难以在受挫后有效组织防御,这是短时间内我们能够用于阻挡西伯利亚方面军反扑的唯一一支力量了。

        “你要独自断后吗?”我艰难地问道。

        “我们的部队离敌人最近不是吗?”他在寒风中裹紧了身上的军大衣,“保障我的撤退通道,每隔八华里留下一支活跃战兵供我调遣,断后部队的伤亡取决于你收容残部与组织撤退的效率,让我们各司其职吧,承受失败比迎接胜利更加艰难呢!”

        我被半履带车接往后方时,回头看到的是老叶的背影像枯树一样在炮火与风雪的激流中瑟瑟着,他面前的那支装甲连已经发动阻击冲锋了,在扬起的主炮所指的方向上,苏军的“天启”坦克与“猎狼犬”直升机编队正像纵贯天地的钢铁海啸一样徐徐展开。

 

        我无法想象自己是怎么做到那一切的:在与前线基地和指挥部失联的情况下,靠着一部电台和一小支随行部队,把崩溃于漫长战线上的残存友军一程接一程收容起来,重伤员优先后送,尚有战斗力的活跃战兵则不计原有编制地统一集结,像为开辟新航线的飞行家们准备中途站里的补给一样,将这些可战之兵每隔八华里驻扎一部保护撤退通道。当我看到地平线上燃烧着的前线基地时,一时还不敢相信竟真的走到了这场艰苦行军的终点。

        接到西伯利亚援军抵达的消息之后,切断隘道结合部的那支苏军开始转为主动进攻,我回到芸茹的实验室时,突入基地的敌军炮火正零零星星地落在附近。

        “芸茹同志,咱们得撤了!你安排了车辆接那俩铁脑壳吗?”我冲着实验台一侧的芸茹喊道。

        “我们无法在缺少可靠的固定干扰措施的情况下安全运送他们。”芸茹将一块数据盘收进外骨骼装甲,“但我已经收集到了打开赛博格之锁所需要的一切。撤退吧,这里不是给小孩子玩的地方。”

        我们将芸茹和其他研究员接上车撤走时,突入基地的苏军部队正好进抵到实验室附近,那两架对沃尔科夫和契特卡伊进行着持续瘫痪的“蜻蜓”无人机,在混乱的防空火力中像被雨打的纸飞机一样碎散跌落,沃尔科夫咆哮着砸碎实验台的钢化玻璃向我们冲来:“现在你们已经死了!”

        “他们太快了!”半履带车驾驶员嘶喊道,我们在车舱里已经能听到契特卡伊疾奔时的低呼声在一门之外回响了。

        芸茹是唯一心不在焉的人,她低头对着自己的秒表念道:“五,四,三,二,一。”

        倒计时一结束,我隔着射击孔看到气势汹汹的沃尔科夫和契特卡伊像两块铁那样僵倒下去,跟在后头的苏军部队乱哄哄地围上去试图把他们扶起来,隐隐可以听到沃尔科夫气急败坏的叫骂。

        “你不是说没有可靠的固定式干扰装置能够对付他们吗?”我心有余悸地问道。

        “是没有。”芸茹闭上眼睛往座位上一靠,“我只是用聚氯乙烯胶带绝缘了他们的脊外侧上皮神经。”

 

        将科学家们送入撤退队列之后,我带着收容起来的最后一支活跃战兵部队返身赶回摇摇欲坠的前线基地——老叶,要快!

        通过作战控制连线屏幕,我已经看到了他先前所采取的一系列交替后退动作,每退开八华里,他便指挥留驻原地等待接应的活跃战兵转入反突击,掩护断后部队的主力退走,直到撤开下一段八华里,再将新一支活跃战兵派出去接应已经伤亡殆尽的上一支,宛如每退出一步便挥拳狠击进逼的对手。可这种死亡接力坚持到前线基地时便再也不可能接续下去了,也许他能够应付单一方向追击而来的敌人,却无法在前线基地这处十字路口,同时承受住从正面压来的西伯利亚方面军与从“探险家”隘道突入的敌军两路进攻。那两个方向的敌军像漩涡一样绕着老叶的断后部队不断绞杀,而我带着这一小支部队,在封锁圈的最后一处缺口闭合之前将它卡住了。

        “老叶!你不能太信任我的指挥能力!”我冲着讯道嘶喊,作战控制连线系统里无穷无尽的“作战单位损失”提示音像潮水一样淹没着我渐渐恢复过来的听力。

        “苦瓜脸!”我听到老叶在讯道那头的包围圈中央苦笑,“他们咬得太紧了,得有人留在这儿拖住他们,否则撤离部队会在回到国境之前被追上。你不必卡着那处缺口不放了,现在撤走还来得及。”

        “我被俄国人咬住了!”我回应道,很难说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那就留下来,我们和同志们一起把鲜血洒在这片燃烧的雪地上!”

        然而武修戎将军的通讯打断了他的光荣之梦:“小叶,我在撤离队列的基地建设指挥车上向你发出命令:马上突围向我们靠拢!”

        “师傅,你知道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的!”叶未零强调道。

        “这是命令,立刻突围,否则以委兵资敌论处!”武修戎的强硬让我们意识到撤退部署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简单。

        老叶的断后部队奉命冲到包围圈缺口时,我身边的同志们已经十不存一,幸存的人只能狼狈地徒步攀上断后部队的作战车辆。被接到老叶的指挥型装甲车里,我发现他正僵对着作战连线控制屏幕,屏幕那一头显示的是水道对岸朱捷-中冈部队里的实时作战影像。

        他们的基地也已经被突破了,崩溃的阵地中,最显眼的正是那支我在“探险家”隘道曾经见到过的无番号部队,在他们建立的环形防御阵地中央,一座战术核导弹发射井正在茫茫风雪中缓缓展开顶盖,露出了其中狰狞的导弹战斗部尖端。

        “是‘二炮’部队(‘第二炮兵’部队,即解放军战略导弹部队的代称)!武修戎将军为了避开苏军的侦察,竟然把核武器设施修建在了中冈的基地里!”我惊呼道。

        突入基地的苏军部队都看到了那座致命的导弹发射井,并不计伤亡地发起了向心进攻,其他部队纷纷溃散,只有朱捷指挥着自己的直属部队,以及负责运载核弹头和建设发射井的那支“二炮”部队,仍然紧紧护卫在侧。随着防御圈不断向发射井收缩,苏军坦克的主炮甚至能够射击到井盖和导弹外壳了,但那枚运载着核子战斗部的巨大导弹,仍然在炮弹的零星磕击之下不可阻挡地缓缓升起,喷出的灼热尾焰像死亡的裙摆一样吞噬了发射井周边的一切。

        几乎就在导弹从通讯屏幕那侧升起的同时,作战控制连线系统警声大作地呼叫着“警报,核子导弹已升空”,而火箭动力部已经在我们头顶夜空中掀起了再入轨时的狂暴呼啸。

        核子战斗部扎入后方追击着的苏军部队中央时,就好像巨大的导弹不断展开成一片广阔无比的燃烧着的二维平面,璀璨的放射以弹着点为中心向这茫茫的雪原四周扩散开来,蘑菇云的巨影顶天立地地压覆着整片战场,我们的装甲车在咆哮的冲击波之中像火柴盒一样被掀翻开来。战术核聚变终结了一切。

 

        我们再一次侥幸地逃到了核爆辐射尘扩散范围以外。防化部队和卫生员把我们从残骸里刨出来、接上车并撤回国境时,奇迹般没有受伤的老叶却一反先前的镇静,像个重伤员一样裹在自己的军大衣里抖个不停,总是用失了神的双眼去看手上并不存在的血迹,嘴里反复念叨着的只有三个字,“冷,冷啊!”那时我突然意识到,在老叶的军事生涯中,此战还是他第一次亲手将如此之多的战士们指挥投入一场必死的断后。

        即将穿越国境时,我们在行军道路一侧看到了一架半埋在雪地里的“狐步舞”战机残骸,机翼上的红星还依稀可见,却辨不出是苏联红军的军徽,还是人民解放军的军徽了。同车的林虎将军向我们回忆“狐步舞”式歼击机出口到苏联时的那次外贸谈判。由于在上次世界大战中战败并遭到同盟国肢解,苏联被战败国制裁条约长期剥夺了装备与研发固定翼战机的权利,甚至在此次世界大战开战初期,还只能依靠笨重的基洛夫空艇来充实自己的空军。在那次战败之后,苏联国内大名鼎鼎的米高扬-格列维奇、苏霍伊等设计局面临倒闭的命运,很多杰出的航空设计师沦落街头温饱不济,其中相当一部分人通过各种渠道被我国重新聘用,由于中国没有受到限制发展空军的制裁,这些苏联设计师们得以在另一片红色天空中重展才能,他们为中国人民空军设计的几款战机,甚至仍然保留了“苏”与“米格”的型号前缀,以此作为对这些苏联友人的感念。作为一款出生在中国的“苏霍伊”战斗机,苏-55“狐步舞”式歼击机出现在莫斯科航展上时,想必令当时的苏俄空军将领们备感五味杂陈,他们在随后与林虎将军展开的外贸谈判中,点名要求进口这款“狐步舞”,苏霍伊战机家族的空中神话便以这样一种特异的形式回归了故乡,并随着此次世界大战的不断扩大,而迅速成为了共产国际阵营成员国通用的空军装备,直到曾经共同为她欢呼的中苏两国使用着这同一种战机在各自的边境线内外展开厮杀。

        我们坐在撤离车队上目送着那架“狐步舞”战机残骸渐渐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在了雪原深处。正如这架同时映着苏中两国空军倒影的战机无法再次重返天空一样,我们也深深地感受到,经历了交恶与战争的苏联与中国,恐怕也再回不到从前的革命友谊了。

 

(注:接《甲首三千》剧情,中国附加战役“猎头者”相关内容,出现重要人物苏近卫、琴科夫、阿尔卡扎等。传送门: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9006999


《逆鳞》重置版 第十章 巨龙风暴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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