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文大纲上

半赋带回来一个孩子。 他怯生生地躲在半赋身后，神态呆楞，瘦小又邋遢，抓着半赋衣角的手指在青色衣衫上留下几道肮脏的血痕和泥印。 半赋牵着他的手，带他走过九千九百九十九阶登仙阶，穿过望山门，走过六十九峰，进入问仙堂。 她对望山掌门说: “我要收他为徒。” 掌门低头看了小孩一眼，手抚上白胡，转头又看向半赋。 这是他的小师妹，也是道统最年轻的宗师，她才七十九岁，对修道之人来说还是个孩子，却已经踏入摘星引月的境界。他本不该开口，但他还是要问: “当真？” “当真。” “无悔？” “不悔。” “时机不对。” “时不待我。” 他明了，既然宗师已有决断，他便不再多言。 三天后，望山五年一次收徒大典开启，掌门宣布宗师将收徒三人。 不出所料，宗师带回来的孩子、望山世交日曜山掌门之女，人间圣龙皇朝三皇子皆入选。 小小的孩童们雀跃着，对于大人们的诸多考量一无所知。 半赋为她带回来的孩子取名付慎为，法号静心，其他两名孩童各自挑选法号，一人曰扶摇，一人曰延芳。 扶摇是道门之女，一心修道，不理世俗杂物，个性淡漠。 延芳自白他修真是为保持道统与世俗的联系，为圣龙皇朝代代解难。他虽天赋不足，但善察颜观色，为人和善，既不骄纵又常以谦逊示人。 故慎为身处同龄人之中，却并未感受过同龄人该有的活泼，便也学着周围人沉稳起来。 由不得他不沉稳，他心中深藏着一个秘密: 他乃非人，母亲是被魔族献给魔尊的美人。 母亲恨他，他是她家破人亡，爱人分离，遭人强暴的产物，是国恨家仇，流离之苦，屈辱的象征。 魔尊厌他，因他外表太像人，而人是天生弱小的物种。 同胞欺他，因他有一半人类血脉，他弱小，无人护他。 魔族在万年前与人类的大战中惨败，全族被封入镇魔钟中，魔族的怨恨全部宣泄在了来不及逃出镇魔中的人类身上。 他的母亲也是修道之人，为制止魔族出逃才留在这里。她本是大能者，日日待在魔族瘴气中逐渐衰弱才被俘虏，道心破碎后苟延残喘生下他，并非出于爱，而是为了加快灵力消耗。她希望身死道消，哪怕要忍受屈辱也不愿变成攻击道门的魔器，她只是为了彻底消散于天地间才允许他的出生。 他记得母亲死前怨恨的目光，他听见母亲说: “我乃道门之女，蒙此大辱！求死不能！唯待灵消魂散，恨不能见万魔尽灭，慰世间苦痛生灵！悲哉！悲哉！ 我儿，你虽为半魔，但只可为人，若要入魔，务自掏心断肠，毙命当场！牢记！牢记！” 他不住点头，说不出一句话，他恨母亲却也不敢不爱她。此世间，唯有她才会给他一点温情。直到母亲死去，他才真正意识到他——无家可归了。 母亲虽恨他，却也给他一条生路，他紧紧握住母亲死前给他的半个铜环，看着母亲化为一滩漆黑脓水后没命狂奔。 日月交替，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他只知道沿着一个方向往前跑。铜环越来越烫，他不敢松手。他跌倒了爬起，困了就地睡下，饿了吃生肉，渴了喝生血。 他浑浑噩噩，宛如疯子怪胎只知向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他撞上了一个人，那人微凉的手指点上他的额头，他瞬间灵台清明。 身着青色衣衫的少女微低着头，她的目光在月光下显得幽静深邃，她的笑容柔和温婉，容貌虽不及他的母亲却自有一番典雅秀致，她拿过铜环闭眼沉思，而后轻叹一声:“飞鸿仙子……” 少女双手灵巧地摆动，捏出道火诀，望向他的来处，轻声说:“道火不熄。” 她扬起手，孩童误以为她要打他，连忙护住脑袋。少女只是握住他的肩膀，将他推至身后。 孩童从手臂间隙中胆怯看她，少女双手不停舞动，口念经文。 他没有洞开五感，所以他看不见无数繁复精妙的法诀在她双手间成形，看不见无数磅礴的法术虹光扑向镇魔钟内，看不见天地灵气如潮水奔来，他听不见何等美妙梵音从少女口中传出，拥有涤清世间一切污秽的神性。 他只感到有一阵风从他面前拂过，柔和却冰冷。 她凝视镇魔钟，一道裂缝倒映在少女眼中，而在她视线之外，更多裂缝在她的术式下渐渐愈合。 魔族将在她的时代反攻，在这狭隘的天地被封印万年后，生存的压力会逼迫它们互相残杀，它们只会变得更加强大更加残忍嗜血。这是何等不幸，生灵只拥有了万年的平静，如今竟又要遭此大难。 少女用神识打量着半人半魔的孩童，开口道: “吾名半赋，道统第三十九代宗师，望山弟子。 你的母亲——飞鸿仙子与望山祖师乃是旧识。吾愿收你为徒，你可愿随吾回望山？” 孩童低下头，犹豫着抓住她的衣角，害怕弄脏她的衣服又不敢松开，于是半赋牵过他的手向望山走去。 这就是慎为与半赋的相遇。 斗转星移，三个孩子皆已成人，在这十多年间，宗师并不总在他们身边，她似乎有太多要做的事，道统在她的主导下发生了许多变化。 三山六宗九门加强联系，各门派出教长互相传授技艺，宝地对外开放，藏经阁开放，聚仙阁重开。 宗门发放的物资较以往更多更丰富，为各大道研究提供更多支持，对小道的态度更加宽松，长老们鼓励弟子多下山历练，年轻人们欣喜于这种变化，却也不乏嗅觉灵敏者嗅出山雨欲来之意。 半赋不再闭关修炼，稳固境界后便开始拜访各宗掌门，说服各宗掌门互通有无并非难事，难的地方在于让他们相信魔族正抱着必死的决心谋划反攻。 它们不再想着占领土地奴役生灵。它们如今只有一个诉求:杀死所有活物，以放弃种族延续为代价，报复将它们关进镇魔中内的人类。 当她修复镇魔钟时，她看见了孽山底匍匐于血池中的万千魔族怨灵，按常理言，它们本不该汇聚于此。魔宫中魔尊对她投来一瞥，其中的憎恨怨毒让拥有道心的她也不禁感到恶寒。镇魔钟内山川变化隐含阵法之势，它的含义过于凶残暴虐，让她确定了猜想。 魔族突破镇魔钟之时，便是道统与魔族的最终决战，只有一方能存活。 道统的准备还不够，道统还没有必胜的把握。 所以她希望各宗门能分享技艺，一是为了加深各宗门间的了解，尽可能提升协战能力。二是以防万一，如果将来道统被魔族击溃，幸存者至少能将宗门延续下去，哪怕延续者是他宗弟子。 半赋忙于各方奔走时并未忽视她的弟子们，境界越高记忆就越是清晰，她清楚的记得凡人时期自己成长经历当中的一些渴望、不甘、委屈……虽然她早已心无波澜，但这些经历仍具有借鉴意义。 她在她的弟子身上倾注了许多时间和精力，不会偏爱某一人，对每个弟子都是一视同仁的耐心亲切。 她会关心弟子的吃穿住行，为他们讲解典籍、授业解惑，允许弟子们犯错却也不会过分容忍，在传授心法口诀时总是引经据典为弟子们讲解来处，比起单纯的教授弟子修炼，她似乎更想让弟子们先学会为人。 她尝试兼任教导者与抚育者的角色，除开现实考量，她认为这是她对弟子们的责任。教导、关心、爱护……如果她本可以做到那就没有不去做的理由。 她以身作则，因她认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影响应该来自于思想的点化、语言的指导、行为的示范。 一切向善的、向好的、明辨是非善恶的、跳脱立场的真心所指引的方向。她应该让孩子看见理想形象一点可琢磨的影子，她要往前走，她相信，不论人心如何纷扰也自有继任者前仆后继接过薪火照亮前路哪怕一步路程。 故，三名弟子都喜爱她，其中慎为最甚。 慎为对他的生活常有不真实感，过去的梦魇被如今的生活冲散，但他仍害怕哪天醒来时又变回了孤苦伶仃的孩童。 所以他时常缠着半赋，伏在她的膝头听她讲解典籍；握住她的手感受法诀变化；跟着她一字一句学习诵经。 每当他与半赋接触时，感受到她的温度和拥抱，他心中就生出喜悦。 扶摇生性淡漠，延芳自持身份，他乐于独享半赋的怀抱。 他总想为半赋做些什么，他还小，还没不明白什么是讨好和感恩。在镇魔钟内，他的讨好只会给他带来更多欺辱，感恩也是一种备被遭唾弃的软弱之物，魔族认为感恩是讨好的一部分，只有弱者才会以弱示人以求怜悯。 慎为觉得他得到的超过了能接受的极限，内心已然惴惴不安，他迫切地想要表达，以一个孩童最真挚无暇的感情去表达他对半赋的喜爱。 半赋总会接下他递过来的东西，无论是一颗好看的小石子还是一朵花，她都会报以微笑。虽然他知道她对所有弟子一视同仁，她会真诚地回应所有弟子，可这又有什么关系？他只是喜欢他的师尊而已，虽然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期望。 一天，扶摇叫住了他，冷冷说:“师尊有道心。” “道心是什么？”他问，目光还在搜寻最美丽的花朵。 “道心是一种心境，倒映万物却不为之所动。无论你送什么东西给师尊，在她心里你也不会比我们特殊分毫。” 他知道扶摇要说什么，师姐言辞严厉但没有恶意，可他不想回答。 扶摇见他不开口又道:“你该把心思都放在修炼上才是，你的进展比延芳师弟还慢，以后出山你怎么保护自己？” 慎为闻言心中烦闷，不管如何努力，他的进展总比别人慢，甚至于是事倍功半，他猜测是否是因自己有魔族血脉。他痛恨身上的另一半血，为此加倍努力，妄图证明自己与魔族无关。 他不敢表露自己半魔的身份。他知道道统有多痛恨魔族。 万年前道统并未将魔族全部镇压，世间仍有魔族活动，虽然失去魔尊的统帅的魔族无非是一盘散沙，但凡人与魔族的差距太大，哪怕是新生的魔族也可以轻易地杀死凡人。 所以修士对待魔族毫不留情，他无意间见过修士们处理魔族:将他们的肢体分割，使其无法再生；剥夺他们的记忆，使其无法使用技艺；夺取他们的情感，使其宛如行尸走肉；最后再降下雷罚，使其形神俱灭。 他害怕，不仅害怕被这样对待，更害怕平时和善的修士们看魔族的眼神，厌恶、鄙夷、憎恨……仿佛在看待世间最肮脏、丑恶的东西，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骨缝里渗出刺骨寒意。他紧抿着唇，握住半赋的手，半赋回握他的。他抬眼望去，半赋神色漠然，在她眼中这种事再寻常不过，根本不值一提。 半赋以为他吓着了，轻声安慰。慎为埋首在她颈间，虽心中恐惧挥之不去，却也感觉有了依靠。 从此之后，慎为的感情越发浓烈。 半赋忽视了这件事，这不怪她。 她曾是凡人，却太早踏入仙途，懂得濡慕之情，却不懂得男女之爱。有了道心之后，心境更是古井无波，不起波澜。 她不知道她不该与一个异性长时间待在一起，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全心全意喜爱她的成长中的少年待在一起，不管年龄与地位差别有多悬殊，总会产生依恋，意志不坚定者往往会将依恋当做爱情。 她将自己当做师父、母亲，她的弟子却爱上了她。 慎为旁敲侧击问过她对于师徒之恋的看法。 “有悖道德。”她这样解释:“师者强，徒者弱，强者怜惜弱者，焉知不是恃强？弱者依附强者，焉知不是畏强？” “如若他们真心相爱？” “今日你我言真心相爱，他日旁人也可言真心相爱，你要如何辨别？此事不可开先例。” “弟子明白。”慎为面红耳赤连忙告退。 半赋不明所以，只当他心血来潮。 日子一天天过去，慎为年岁渐长，他渐渐地不能像孩子一样纠缠半赋了。 他的师尊向来恪守礼节，意识到他已成人后便主动保持距离，他们之间的关系既不疏离又成体统。 这是半赋犯下的第二个错误，只关注到了慎为对她的依恋和他成长的需求，却忽略了慎为悲惨的过往对他心灵的塑造，没有察觉到自己占据了他成长过程中的大部分时间和精力。 这样的孩子会牢牢抓住给予他包容与爱的人，无法忍受一丝一毫的失去。他渴望一种亲密无间的关系，像血融入血，像骨插入骨般亲密，曾经情感的匮乏让他渴望得到过溢的爱。 半赋的主动疏离与道德伦理的规训压抑了他的表达，积压的情感冲撞他的心，让他无暇思考他对半赋究竟是仰慕还是爱情。 如果慎为能肆意地亲近半赋就可能在有爱人后辨清依恋与爱情。 可惜，变故陡生，他没有机会去分清。 那是在他一次下山历练时发生的事，魔族余孽找上了他，他们苦苦哀求，希望借他身上魔尊与人共存的血脉和宗师弟子的身份协助他们打开镇魔钟。他们诉说他们有多么痛苦无助，居无定所、遭人追杀，明明只想过凡人的生活却在暴露魔族身份后遭众人恐惧、迫害，每日惶恐地等待死亡降临。他们衣衫褴褛请求他的怜悯。 慎为恼怒不已，拔剑劈下。 他根本不认为自己是魔族！他宁愿魔族被永生永世封印！永远不要为祸人间！他不信魔族，魔族都该死。 他无比厌恶身上魔族的血又怎么可能帮他们打开镇魔钟！ 一柄匕首从旁刺出挡住他的剑，一名强壮的魔族男子嘻嘻哈哈召回匕首，张口便道:“怎么了？小十四不记得哥哥我了？” 慎为认得他，他的兄弟之一，曾将他的头按进污水里逼他像鱼一样呼吸，也是他踢断了他一条手臂。 魔族男子一脚踢飞刚才还在哀求的魔族余孽，笑骂一声:“软骨头。在人间待久了都学会人的卑躬屈膝了？” 他转向慎为，猛地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提起，慎为根本来不及反应，男子的手像铁钳扼住他的呼吸。 “看看你多干净啊，哪像我们一样在血水里满地乱爬。怎么？做人做得太开心，都忘记自己是个杂种了？ 多薄情啊。想也不想自己还在受苦的同胞，你的同胞们一半在破铜钟里受苦，一半被道统围剿。 他们被道统害得妻离子散、颠沛流离，你就一点也不为之所动？呵。” “我是人……我永远是人！不是魔族！” 慎为话音未落，便被一拳击中腹部。他忍住剧痛，暗中召唤法器瞄准男子手臂。 魔族男子的手越发收紧，慎为趁其不备拼死挣扎刺杀男子一只手才重伤逃脱。 回宗后，他将此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半赋，只是隐去了“兄弟”的存在。 他太在意了，不敢赌半赋不知道他是半魔的可能。半赋从来没提起过，待他也如常人。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他不敢，他太害怕了，害怕失去现在拥有的生活。 半赋对此情形有所预料，所以并未过多追问。 几日后望山的收徒大典如期开启，几位交好宗门的掌门前来旁观。 因提前走露了消息，魔族试图混进收徒大典窃取望山宝器以扩大镇魔钟裂缝的阴谋败露。 其中一个魔族被制服时高呼: “道统宗师三弟是魔族！”同时向慎为喷出魔族瘴气。 慎为被一名弟子引走，刚从陷阱中脱身回到大典上就被瘴气喷了一脸。他根本来不及阻止体内魔族血脉被引动，当他的眼白变黑时，魔族身份暴露无疑。 他的恐惧终究成为了现实。 恐惧、惊慌、愤怒瞬间压倒他的心神，然后是片刻空白。 神奇的是，这些年岁里魔族身份让他惴惴不安，寝食难安，身份暴露后比起恐惧反倒感到如释重负，心中空茫一片。稍后心又立刻揪起，他想到了一个人。 他望向高处的半赋，极尽目力也只望见一袭青色衣角。 他不愿，他不愿离开师尊，不愿离开师兄师姐们，不愿离开他生活十几年的望山。如果可以他宁愿用生生世世遭受不幸为代价留在望山。 但他更不愿伤害半赋，不愿旁人被他牵连，不愿望山蒙羞。 道统对待半魔不如对待魔族严苛，但也仅仅是不会立即杀死他们，辩解自己是魔族还是半魔毫无意义。 任何修士与魔族有联系都会被视为背叛道统，哪怕是宗师也不例外。 师尊是好人，是一个再正直、温柔不过的人，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道统，为了凡人。他敬仰师尊，崇拜师尊，他绝不能让师尊多年的心血和架构因自己的存在而毁于一旦。 他悔恨，悔恨自己不够强大，不够聪明阻止今天发生的事。 事到如今，他只有一个办法，不管行不行得通他都要试一试。 他一咬牙一狠心，发出一声狂笑，笑声戚戚，满是凄凉。 修士们当机立断斩断他的手脚，将他控制住。他没有反抗，只是抬起头来望着半赋的方向，怒吼道:“我是魔族！什么宗师的三弟子，呵，他，他已被我联合其他魔族截杀。” 语罢，他用目光一个个点过隐藏在人群当中的他曾见过的魔族余孽，并且凭着血脉指引找到了他的“兄长”，被目光点到的“人”无不被周围修士立即制服，偶有反抗者也抵不过掌门出手。 有人质问：“你为何要主动暴露同胞身份？” 慎为咬牙切齿，话中的怨憎情真意切：“不过是计划败露而已！他就要拉我送死，难不成我还不能拉别人了？” 修士们窃窃私语大多“是魔族就是如此……”、“真让人不齿。”、“魔族果然应该被剿灭。” 慎为尽力去听他人谈话，他惶恐不安，不知道这番说辞能否让人相信。 他想要再补充些什么，又唯恐言多必失，干脆闭嘴。 无数嘈杂的声音和目光刺痛心神，他的脑袋嗡嗡作响，伤口冰冷，脊背却仿佛有火燎过。 在这一片嘈杂中，宗师没有反应，掌门们也没有，他们太过镇定，好似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镇静。”云上楼阁中的半赋突然向前一步，缓步踏入空中，众人闻此瞬间安静下来，她右手捏出法诀，让自己的声音能被众人听清。  “镇魔钟出现裂痕，个别魔族出逃，此次魔族谋划提前败露，道统无损。 魔族突破镇魔钟期限已不足百年，还请诸位道友务必加紧修炼，做好万全准备。” 她左手捏动静言诀，制止将出现的鼎沸人声，接着道：“道统为此番决战已准备数万年，自魔族被镇魔钟封印起，修士的足迹终于能够遍布四海八荒，人类得以繁衍生息。 修士吸取天地灵气，锤炼自身；钻研技艺，变化风雨；造天地烘炉，采地生五金；植仙草灵植，炼灵丹妙药；阅经文典籍，创新技艺。 人本就为天地之主，万物灵长，修士比万年前更加强大，道统不缺少力量，缺少的是应对魔族的决心和谨慎。 我与各宗掌门商议后提议，诸位道友无需当下处死这些魔族，各宗门将设立析魔堂，解析魔族的各种习性弱点，解析成果将在各宗共享。” 半赋沉默一会儿，等众人消化听到的消息。 她低头看向她的弟子，良久叹息一声，微合双眼，捏出道火诀，轻声说：“……道火不熄。” 闻者无不回应：“道火不熄！” 事端就此解决，望山的收徒大典并未受到骚乱影响，只是所有喧闹都与慎为无关，他被囚禁在望山渊默洞中，手脚已被接上，渊默洞中无声无响、无光无风，对外物的感知被剥离。 洞开五感后，他的感官被大幅加强，咋一来到渊默洞，他惊觉自己的心跳声竟如雷声般震耳欲聋，血液流动如大江奔腾，皮肤随血液流动不断起伏。他捂住脑袋，几乎要被这些声响逼疯，控制不住地满地打滚。 忽然一道亮光投入他的眼中，渊默洞打开了，他又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 来者是扶摇和延芳。 扶摇不再是一脸淡漠，她将一枚储物戒丢给他，深吸一口气后平息情绪后才开口：  “师尊会在收徒大典结束后过来。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做……你那么弱、性子又黏人，对练时打你一下你要伤心好久……你怎么就说自己是魔族呢……你真是个傻子……说自己是半魔都比承认自己是魔族好。”  “师姐……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不能害了你，别和我有联系了，到时候说不清楚。我不逃，储物戒你拿回去。”慎为没想过能骗过朝惜相处的师姐师兄，只能苦笑一声，拒绝师姐好意。  “小傻瓜。活着才有意义。” 扶摇眼中已有泪光，语带哭腔，却还是绷着一张脸。在道义与友情中她选择了友情，愿意为此承担责罚，但破坏道统秩序的负罪感不断鞭挞她的心，她还没有道心，还无法坚定地做出决择，理性与感情仍会相互拉扯。她喉中哽咽说不出更多的话，只能侧过身去，将空间让给延芳。 延芳沉默一会儿，半晌后开口道:  “我想了想，我打算离开望山回圣龙皇朝，回去之前会求师尊给我一些凡人也可以使用的技艺和法器，虽然会让师尊为难，毕竟仙凡有别。 我会先试着去说服……不，我必须要说服一些修士和我一起离开。 如果魔族突破镇魔钟，世间哪种生灵能免于受难？ 我天赋不足，短短百年也不可能修成大能者，就算是大能者也无法同时庇护所有凡人。所以得设法让凡人自己强大起来才行，他们是我的子民，我是皇室的一份子，不能将他们弃之不顾，苟且独活。 师姐说得对，活着才有意义，逃吧，慎为，我们都相信你不是会做恶的人。 如果有困难就来圣龙皇都找我吧，我也需要你的力量。 嗯……师姐！我们该走了，我的木傀看见师尊往这边过来了。” 延芳言罢，突然伸手抱住他，在他背上用力拍了拍，低声说：“保重，小师弟。”然后与扶摇一起匆忙离开。 渊默洞复归黑暗，只是现在慎为不再那么惶恐，师姐师兄都愿意相信他。他深呼出一口气瘫坐在地，心中想着师尊、师兄、师姐，想着他十几年来生活的望山。他在心中默念，反复对自己说：我是人，我永远是人。 他的心平静下来，渐渐地竟也能忽视身体内部发出的巨响。  不知过了多久，他余光瞥见一袭青色衣角。 师尊来了，她似乎早就来了，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 “师……”他才发出声音，半赋就将手放在他的头上，像过去无数次安抚梦中惊醒的他一样，柔声说：“不怕。” 心中酸涩涌上眼眶，他低下头，不愿让师尊看见泪水。 “我知道，我都知道，别怕。” 眼泪终究还是落下来了，她伸手为他抹去泪水。 “你我师徒缘尽，不能再留在望山。 慎儿，他们让我杀了你，我说，让我私下处理吧，当众处决会让我伤心，修士们同意了。 从今以后，在道统眼中，你是一个死人，现在在这里的是一个魔族。一会儿我会让你离开，你最好不要去人间，修士们接下来会更加频繁的狩猎魔族，你躲不过。 走吧，走得远远的，活下去，慎儿，活着才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