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狗小姐從電腦里出來

2021-09-17 11:19 作者:-李萌-  | 我要投稿

     

八月

   

     她怎么回事,已經斷更了一周!

     近一周的時間,穆先生過得很不好。和他自己無關,他自己還是那樣,兢兢業業,每天開車從家往那座小鎮跑。周六時親父曾打電話讓他百忙之中好歹挖一個空,來家里一趟,母親的腿終于見好,提前一個禮拜整天在老父親耳邊叨叨著要親自下廚,專門給穆先生燒麥。父親笑說你這一病連蒸字都省掉,是不是也好好地忘記這種烹煮方式,母親不理,專門等著。

     穆先生不能說。不能全說。他不能說現在基本在家的時間比售樓中心要長,他就算給老父老母說開這是最上層出了事他們也不會真懂,更不能說他其時已和對象分居一月零三天。

    他現在的每天從算卦開始,不是迷信,穆先生為地產公司中國區總裁畫卦。這幾年穆先生比較順,月業績賣出的房子越來越好,正也是在這不斷刷新自己的時刻,每當他完成一筆任務后往廳內巨大顯示屏看時,他從總裁從年輕開拓的疆圖,一串串不斷增加的各地員工的數字,解決了中國大地上多個城市的就業的數據……紅綠的振奮字眼頻頻變化,使他渾身一遍遍發熱,眼淚幾乎就在眼眶中打轉。穆先生感激領導者,欽佩他、愛戴他。因此當這次突如其來的危機轟然降到這位在穆先生眼中極其高大的人身上時,使穆先生每天舉步為艱的并不是眼前,目睹原來宏偉規劃的百萬畗渡假莊園的基本組成——樓宇的停工。而是他的安危,他的下一步大的動作,這種戰略提想的艱難和履行的困局。

    

    他每夜睡前搜總裁先生動態,每天早上補一卦。

    穆先生亦想過這種和實干家間的聯系,委實可笑。但是有時債務市場、股權接盤等方面的事靠上運氣的實例也不少。所以他另一方面又很信卦。現在工程款有了驚人的拖欠,工人并未到崗,因此穆先生這里寥落得很,所有的人不論已買還是瞻望想買的人都在沉寂,諾大的庭園突顯空寂,員工下班的時間相應有了提前。原先甚至在冬季八點還在送客戶過那段漫長高速的事已不再有,白天就連近鎮的人也不來。所以當服從了領導安排下午釘到五點就可下班的穆先生在周一的時候出門竟看到晚霞,心里特別不是滋味。

    他加倍在卦上找慰藉,翻正撩反地弄卦牌,寫上出事的人,最初事發的銀行名稱,總裁在中國開的盤數,地點,上次深陷債務的大佬被接盤的500強企業,穆先生認為這次有可會接手的總裁朋友……按易經的路數,披披散散,工工整整布陣。這是一種緩慢的過程,在這奇異的夜,人變得開始有點怠倦。在這許多同樣的天數里,卦牌都安然無恙。這都使穆先生變得焦急。有時他揭開一層紙看進去,最先由他親手寫的鋼筆墨字因為汗水,有三張一模一樣地印到

下層,他趕緊再寫一張,把已經狠狠擠捏成皴球的那張想來想去不知道放哪才能躲避命運,不看又不放心,見到它在紙筐又犯愁,紙還好好等著。覺得不把它銷交對那就會給他的那個人帶來厄運。唉……他排來排去地排,押不出好路就沖燈想再揭幾張,燈底下沒有一張洇到反面,他找來電腦,搜近訊,都仍還在昨天、昨天……

    電話響,嚇他一激靈,看看表,已過深夜,他在這沒有任何親戚。他抓起電話,那邊是公司電子音,下了通知,明天要早到。他掛了,心神不寧。

    果然,他最擔心的事發生在這天午后。大家又經歷了沒有一個人看房的尷尬洗禮,人人臉上愁苦得老下五歲。經理的門一天沒開,但在12點剛過,門嘎啦一聲推動,門里人還沒說,外邊人眼光已到棕門,看到胖頭重重地點了點,所有的人就都站直,魚貫進入了那扇紅門。

   

    設置鐘又在敲九點,穆先生睜著眼。他六點醒但不起,在床上盯表一秒一秒地向下走,他原想走六十圈他就起床,結果將要六十一圈時他感覺腰像軟沙陷了,下身是個軟坑,根本沒腿。他躺著踫上七十圈,第一百三十圈,第三百圈,他看著九那個倒彎鉤,想應該是十一點啊。這才拿手機翻找昨天今天總部的變化,鄧經理告訴沒有任何事,最遲不要過兩點,來看份報表,填一填,去沒有工人的施工現場查看一下就可以回家。穆先生想著要看遍二十二座樓怎么也要到下午,松了口氣,至少這天比昨天充實。

    

    一月里有這樣三五天就算好,其實自打危機偶然爆起,這種好運一天天見少,更多則是一連二十多天待在金碧輝煌的大廳看頭頂墜燈,百合花里藏滿寶石,銀光閃灼;看爵士酒吧小臺,歐風美雨酒架前那倆個美人雕;看腳底淡紫地毯,上邊繁復花紋讓他回到一位拉美作家描繪過的奇異花的傳說。他一天里盡量背對身后大窗,在不遠地兒還有迪士尼樂園中的彩燈,后邊的高樓,水泥皮子在漆黑的夜里孤零零,一點聲音都沒有。

    

   穆先生回到家也不再卜卦。

   時間一多,空虛來臨,穆先生渾身說不出的難受。他以前不愿看的電影現在也不愿看,有幾本名著眼下真沒有這種心,有時一行在心里念遍十次都不知道在說什么,他漸漸有了種判斷,日日去查總部近況實在沒多大用處,遠水近渴之虞,他決定刪除。刪除掉電腦首頁提醒常看的網頁,不再見面。這天快九點時開始下雨,穆先生從微雨到中雨一直在電腦旁,沒聽見雨聲,窗臺那棵黑竹也忘記給它澆透。他一條條刪,過了首頁還有電腦內存,他已把每天那個人的動態做成合集,以股權、債務、自救或政府有幫的意愿跡象分門別類,做成表框,但是現在他一一刪除。來到那個人名舉行誓師大會時他恍惚試著身子冷,聞到股淡泥地味,才知外邊下雨了,轉頭就對上那棵細竹,窗外成了大雨,比他晚上澆多了水還豐沛的竹葉針針飽滿,成了葦葉,但低垂,連續幾陣風吹進大雨滴子砸到葉子上邊嘭嘭地由葉細尖直灌地上瓷磚,穆先生愣了,過去關上窗子,仔細看竹。

 

   他撥開一根,他的手背攤了洼水,接著變成血色,他閉一閉眼,等樓下這輛小車一過,這塊玫瑰成了黃色太陽。最低的竹葉顫顫巔巔地,他扶正這一枝,泥土潮濕,再怎么推也和剛才密實的不靠叢,穆先生很后悔剛才的舉動,蔫蔫看向窗外。大雨初停,窗子洗涮干凈了,隔一會兒微微往下流倒雨柱子,正模糊了樓的邊界。青年城三個直粗字,孤伶伶、寒瑟瑟,鮮紅上邊是灰青的天。字下窗格從第十層開始清晰,穆先生數著有幾窗拉上了簾子,還剩下一整層亮晃晃開著白燈。這種窗外觀雕的細膩,在窗周有圈花邊,往上往下都是簡潔的線條窗。穆先生注視從左向右第六個屋,這里有臺電視,對墻掛油畫,著色暗沉,畫下沙發沒有人,但坐沉了個窩,褐色真皮反光。第七個……哦,是第八窗,聽,雨聲又大了,那是間空屋,穆先生聚聚光,瞄著屋內覺得落地雨正都淋到他兩肩。他看到一雙熟悉的女人腳,在他前頭爬樓,梯子包了碎石花的大理石,他一路跟在后,見到那年感覺特別空闊的狹長陽臺啊。由東到西足足二十米中間未有隔斷,秋天的大太陽照過來,一覽無余,欄桿上他想是很燙。

   但是后來他和他母親原路又走了出來。


   第八窗里生了個大的女人圓臉,穆先生眼睛回來了,擦擦自己窗戶,轉頭后的電腦上有個娃娃臉的女孩喋喋不休的吃飯。穆先生隨手拉上厚簾,眉頭皺著進來審視這個陌生但開心的相貌,坐進轉椅。他倒知道這是吃播,但有點奇怪剛才走時并沒點,他看屏左寫的是狗某,這個女孩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嗯,他什么也沒想多眼珠滑到她臉,她使勁咽下口鴨肉腿,穆先生跟著咽進口涼的唾液,慢慢聽出她在講什么,好像和他有點關系。

    

      這種朦朦朧朧的關系怎么從一個從未見過的人那里發生?從剛一見她,從她有些嚴肅的表情,從談話間,選擇話題起止點的一種把握度,都讓他感到面熟,他是曾經見過,還是每天都在見,這都是讓穆先生感覺這種關系混沌中有條明線的來緣,在發生危機以來,過去數十天以后,冥冥中寄在另一個頗似外時空的人身上。

     畫面是冷色調,她后邊黃墻很近,吃著吃著被噎了一次,穆先生的目光被她那顆很圓的眼引的忽遠忽近,后來發現她在瞄人。她是在瞄,像知道對面坐著的人正在想的事一樣射出道寒光,心神不由跟她走。接著聽她說,她并不信神,從不容易落入疑惑,但那次很怪。一次出差中,她感到特別奇怪的不是她在旅次改變了陪她渡過二十幾年的性格,是在她認真踐行由別人口中說出的可化命運的這個過程中的細心,甚至是虔誠,比以往都要深刻,不是敷衍。穆先生聽著,她有一個資格證書總在考,在幾年間一次一次向它發起進攻,但這次她有了宿命感,她還是會絆在這,她開始懈怠,但一時也找不到脫身術,行動上讓周邊人看出來了。這時有身邊隨行同事,說你怎么不占卜占卜,她笑,回了她你難道從沒記得我一再講我是無神論的唯物主義者?真是!說到這狗小姐破天荒地咧嘴。穆先生第一次發現她牙挺白,而且周密,但很小。穆先生一眨眼,她傾刻蓋了牙,那個女同事又回來了。她說你記得有一回你燒了張郵票,你可能以為我到現在不知道吧。狗小姐想了,確是,是僅有那么一次,她過去的個女友,又陷進周期性抑郁,人面桃花運沒有,事業頻頻卡殼,百般百無聊賴地終讓狗小姐記在心底,偷偷找搜到這類極為救命的訊息,等了一個秋雨滴滴嗒嗒,滴滴嗒嗒巴落個不住的清晨,好掩住她從衛生間到這人小床的腳步子,等五點,不差一分,不多一秒時點燃張郵票。這張郵票是她珍藏有五年的印了海灘棕櫚的外國海島圖。說是郵票也有講究,所以狗小姐堅定認為她醒來后一個月第一次聽到會十分感動,因為她曾跟她這位室友一個人說過不止一次,這是少年時代感動過她的美劇成長煩惱的寶貴微縮版。

  在那一集,邁克跟家人終于在離家千里外的夏威夷失散,但這時鏡頭拉高,到了天際,人們驟然發現,自己剛才和邁克一樣沮喪、傷別在異鄉的倒霉體驗截然不同,這是一幅超然圖,高大棕櫚、遙遠海岸線,人瞬間意識到無常的美,在不干撓生命的境況下的這點小痛,是人生啊。

    但那天的六點,其實同事就已知道狗小姐的良苦用心,因為她去廁所倒那張總粘筷的脆紙時,發現筒里斷灰,她離筒一米高清晰看見了棕櫚那種分得很開的葉子。

     這之后狗小姐沒再回憶,加快速度,發現以后的倆人怎么個樣,這張郵票的選擇和狗小姐有因此而放下的結局,是留戀還是意平,穆先生無從知道。他只聽見當然啦她也接著就一切就都好啦……

    穆先生從這什么也聽不見了,狗小姐的嘴仍在動。

  

    穆先生下周一12點午休時,打開了手機相冊,瞅著有黃邊的一十二張字跡模糊的牌,心想這天晚上是否將其盡毀結果要更好。從這一天向前,第四天的時候總部的風向已轉,漸露曙光。

 

九月


    穆先生一直到九月还是这样认为,一切朝好的方向前进都是从认识了狗小姐开始,也就是说,他从八月以来每天固定一段时间来观赏狗小姐已成为习惯。九月雨天逐渐增多,他有时在看的时候猛然想起相识她的那个夜晚正在下雨。是否这雨也参预了他的好运,这种想法使穆先生每逢雨天看狗小姐视频格外用心。9月18号这天狗小姐在那块小而方的屏幕讲了这样段

在别人听来像编造的故事。穆先生听得一眼不眨,反复回忆,越发觉得狗小姐不但是精神上正面向导,且还很浪漫,这种现今社会极度稀缺资源让穆先生在晚上时候隔着层水轻易相见,他有时认为这就是种缘悭一面的份。他记得清楚,她说,她原来的某位领导,女性,很知性。有次和她以及除她外的另外三五位同事坐在回城车中,给讲了一则关于教堂的美妙的事。她说她永远不能忘记在她少女时代,曾有一回和一位要好女友共同见证了位教堂里的帅哥,他是牧师。大家都在领圣餐,一丝不苟,表情严肃。她在人群中,曾有一次不小心跨过人头瞟了圣堂一眼,有位美男,外国人。一目难忘,为此她和女友在领过了圣餐后再排了一圈长长队伍,再領,恭恭敬敬地,再领。以换来一回再次与美牧师对视的机会。形同面试,她感到紧张无比。看了,再排;排完,再看;再看,再排。前后一共是几次她现在已记不清。狗小姐在说到具体像貌时总找不到让穆先生深刻能体会到的美意,但他感觉到了美。并在脸上抹了层希翼的云,半张嘴似乎见了自己童年一直想拥有的东西。

    这个时间段,公司运转越来越好,经穆先生过手的房数已能和上年此时持平,他也不再看每天晚上互联网对总裁的多意揣测,有一次他一看某位经济专家是让其轮隐此次危机的罪魁,他冲头就是一笑。


十月


    在这一整月,穆先生晚上或白天闲暇都沉浸在狗小姐讲过的惟一一个故事中。这个故事较为诡异,狗小姐说曾有一次普通的等车经历,大家都在盛夏里一声不吭,低头玩手机,她恰巧那

会儿没事,也没玩手机。然后只她一人,看见了对面事。秋天的梧桐树下边前后停了两辆车。穆先生一开始以为她说的是许多年前的一段吓人真事,说是一位大学年轻女孩就被夹在两辆静静的车中,死掉。哦不是。她看到有个凳子,木头的,上边好好的坐着一个女人,由于她在树下,没有人格外注意,以为等车人。但狗小姐看出了异常,她一直跟随这个女人。感觉出一种场,她将要做出接下来一系列不寻常的怪举。果然,等第二辆车终于认定卸完人,要走,前两轮刚一打拐,此女忽地如箭窜出,在车前,怒指嘴上口罩,双手狠撕胸前衣,大声疾呼

我做了核酸!我打了疫苗!我……我……我没有……没任何危险的性……

   “哇,就是,就是你知道。所有的,所有的人,都一齐抬起头,都看向她,都在看她,她一人!”

    狗小姐非常吃惊,非常地,非常地,吃惊。


    那天晚上穆先生躺得很早,电脑不到十点,也就是看到这句狗小姐说的就关上了。在床上他在想一个事,这事前后用去他大约整三月的功夫,摧毁它却用了不到十分钟。他珍视的那三个

月里遗留的东西,迅速枯萎。他在想是否从一开始这朵美花就从未开过。穆先生回忆,第一个故事是在近神,来到第二个故事是在人间,到这里似乎已出世。说烧纸前夕公司在低谷,听完以后就渐渐转暖;她重温人间难得美好时在他个人方面业绩蒸蒸日上。那么时间已来到第三个故事。现在这个故事刚刚讲完。穆先生心头抽了一冷子。

    这个故事更为不合理,几乎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现实。她却挑了这个时间讲了一个超现实的“真事”。那这到底是真事还是……


十一月

十二月

一月


    马上要过春节,穆先生连续经历了高兴、沮丧、困惑、回暖、恐惧,然后又一次循环,再次经历恐惧、高兴、困惑、回暖、沮丧、深深沮丧。

    穆先生常常感到力不从心。但不知如何改变,似乎他看到一切根本没有出口。

    狗小姐没有再更新一条这种饭间故事。

    然而这城的雨据说一直下了整三月,淅淅沥沥的下的那种微雨。














狗小姐從電腦里出來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