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天比起上一天倒是漂亮了很多。路不斜不歪刚刚好的在我的脚底向远方延伸,台阶不高不低刚刚好的让我走上去,小卖铺也开的刚刚好,我刚感觉口渴了,旁边正好就开着一家能让我钻进去买水,就连太阳也是刚刚好的,不冷不热,挪着屁股越坐越高。我心想今天简直就是为我而生的,但是我依旧不知道应该去什么地方。 我从车少人稀的地方走到了车水马龙的地方,从早晨的屁股走到了中午的额头,我心想太阳这个狗娘养的一到中午位高权重了就会像一条狗一样翻脸不认人。我左右张望了一周,看见了火车站,我一生从未坐过火车,但知道火车正好可以送我去远行,于是我便钻了进去。 火车站里面的密密麻麻全都是人,声音叽叽喳喳的,像是几百只麻雀站在同一个房檐下面。我这是第一次来火车站,就已经想要离开这里了。我就挤到售票窗口问到: “喂,最近的一趟车是去哪里的?” 售票员眼皮也没抬一下:“鄂尔多斯。” 鄂尔多斯可是个好地方,我之前从电视上面看到牛羊一群群的堆在草原上,我应该去放羊,就是吃羊粪蛋子也饿不死我。我就向她说: “请给我一张坐票。” 售票员还是低着头说: “只有无座票了。” 我想站着也可以,只要可以快点离开这个人窝。于是我接过站票,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我看着发车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心想总得再带一些东西,就跑到火车的商店里面买了水和面包。到了结账的时候,我又想起来了些什么。我就问老板: “有鄂尔多斯的地图么。” 老板笑嘻嘻地看着我问: “这里是鄂尔多斯么。” 我摇了摇头,不料他却骂了起来: “不是鄂尔多斯,我怎么可能卖他妈鄂尔多斯的地图。” 他话说得不好听,倒是很有道理。我点了点头,离开商店朝着火车走过去了。 火车里面装了一世界的人。我买的是无座票,只能在过道中随着人潮荡来荡去。我像是一条船,到了火车发车的时候,海浪才平静下来。车上面有抹着眼泪的拍着窗户喊叫的,有面带笑容向着外面挥手的,只有我是个无情无义的王八蛋。 我起初只是站在车厢的连接处看远处的风景发呆,等到我的脚开始隐隐作痛的时候,我就开始奔波于各个车厢了。 车厢里面巴掌大的地方,几十个人各自发出不同的声响。小孩子的喊叫打闹声,情侣之间的窃窃私语嬉笑声,吃东西的吸溜吸溜声,手机的铃声歌声,打嗝声,放屁声,呼噜声,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有一个妇人站了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又站起来去行李架上面拿下来她的行李翻来翻去,最后扯着嗓子尖声叫唤: “谁把我的钱包偷啦。” 吓得我赶忙钻进厕所,把剩下的钱都塞进了裤衩子里面才长出一口气。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人潮又开始涌动了。人们纷纷挤出座椅在热水区排上长长的队伍,我又被困在了车厢的连接处。各种味道也开始交织在了一起。泡面的料包味,脚臭味,香烟味,烟雾最大的地方有两个呆着白帽子的教徒,跪坐在地上,手里掐着念珠咕噜咕噜的转,嘴里叽里呱啦的念叨着什么。隔着烟雾看过去就像真主现世。 一路上,我在火车里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车外的的万般风景和车内百味人生我都见识到了。到了晚上,火车里就逐渐安静了下来,此起彼伏的只有呼噜声了。我也遭不住了,就找了个没有人的座位靠了上去。刚一靠上去我就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是一个胖子拍了拍我的肩头拍醒了我。我一下子跳了起来,看到外面的景色不动了。这个胖子骂了两句: “小王八蛋,敢占老子的座位。” 打起来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我就又开始在车厢里面找其它空座。想到下一个上来的乘客,巴掌拍的就不一定只有我的肩头了。我就跑到了火车的厕所里面,把地上用纸擦了擦,就坐了下去,我的头靠在背包上面,舒服极了。这时候火车刚好启程了。我跟着火车摇摇晃晃的,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一觉睡到中午,我才从梦中醒来。鄂尔多斯站已经近在咫尺,我等到外面过道安安静静的,才从厕所里面蹦了出来。我路过一排座椅,听到有人在骂街,他说: “他娘的,昨天晚上老子去厕所,门口等了半天里面人也没出来,害得老子差点拉裤兜里。” 他觉得不解气,又说了一句: “就是拉屎也没拉这么久的,他准是在里面生孩子呢。” 我从窗户朝外面望过去,高楼已经变成了草地,我的心也在草原上面奔跑。火车的停下换来了行走的我。我下了火车,沿着鄂尔多斯的公路从城市走向草场。城市的生活我已经过了十多年了,现在我想在草原上过放牧的日子,于是我开始寻找蒙古包。从中午走到了下午,我的脚酸了,水也早就喝完了。可是蒙古包还远在梦里,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原上面除了几棵树,什么也看不见。我心想还是拦一辆车来载我走吧。要不然到了晚上,草原会冻死我的,狼会把我叼走了吃掉的。 又走了一会,我听见身后车轮滚滚的声音,我转过身去看见一辆车开了过来,我就招手大喊着: “老乡,我要搭车。” 可是车经过我的时候没有丝毫减速,回应我的只有嗖一下的风声和飞起来的尘土。我看着车走到了远方公路隆起的小坡,车一走上去,我就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了。我开始后悔手上没有拎着一块石头。 过了一会,我听见前面有人喊我,抬起头来看到那个司机正笑眯眯站在坡顶的招呼我过去,他的脑袋顶着夕阳,我就赶紧跑着上去,到了坡顶,我才看见他的车轮卡在了路中间的坑里面,动不了了。 司机说:“你来帮我推一下车吧。” 还没等我回应,他就一屁股坐进了车里面。我心想只要把车帮他推出去,他就一定会载我一程。于是我就俯下身去,用手抵住车屁股。不一会车就窜了出去。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我问司机: “车是不是可以跑啦?” 司机摇下车窗,对我挥了挥手,嘴里好像说了些什么。这时他的车已经开远了,他说的话我已经听不到了,我在后面追赶着喊:“我还没上车呢!”我的声音没有根的在草原上面游荡,一会就被风吹散了。 天色渐渐的暗下来了。太阳的脑袋掉进了草原深处,现在我的脚没有踩进蒙古包里面,屁股也没有坐在汽车上,只有蒙古包一直住在我的脑袋里面,把我的脑袋撑的越来越大,越来越重。我的腿变成了两根树干,它们哆嗦着交替向前,不肯轻易弯曲。天色也越来越暗了,在我沉入黑夜之前,身后拖拉机咔咔的声响把我拉了出来,它提着两个黄色的月亮照亮了我前面的路,也把我的影子照的越来越短。我的脖子已经没有转头的力气了,于是等到拖拉机开到我身边,我的嘴带着哭腔哀求道: “老乡,求求你捎我一程吧。” 一个大叔停下了拖拉机,他问我从哪儿来,又问我要到哪儿去。我说:“我从河北来,随便去哪儿吧。” 我的屁股还是没有坐在车座上,现在我整个人都深陷在拖拉机身后带着残余的阳光与泥土的芬芳,浸染着昏黄的暮色的干草堆中。我的腰有一些痒,我便伸手去挠了挠,抓出了一片衣服里面的草叶。我用手把它搓了搓,就顺手把它丢到草原苍茫的黑暗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