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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组】绫绫掉马惊魂实录 七夕特别篇(确信)

2023-08-22 15:18 作者:Schlachtkreuzern  | 我要投稿

这就是七夕特别篇,我说是就是!!!

这是前面几个单篇儿的合体版,顺便补了字数比前面两个加一起还多的大结局。

不要被标题欺骗,真的真的纯南北,言洛只是一般通过,言绫绝对绝对不存在(你看了你就知道了),龙言也绝对绝对绝对不存在。

小天使好可怜...

现在来吟一首满语诗...好纪念下天依逝去的爱情。

这就是七夕特别篇,我说是就是!!!

这就是七夕特别篇,我说是就是!!!

这就是七夕特别篇,我说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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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依,我给你看本书”,言和找到绣花待嫁的洛天依。

洛天依根本不知道言和为什么来找她,自从她们一起上山那次,言和与阿绫用库塞特语大吵一架,直到后来阿绫离开回家,言和才同意再进洛家的门。洛天依曾经分别找二人问过,阿绫自是不会说,言和也没有说。

不可能是因为库塞特入关的事情,因为阿绫回家之前库塞特人还没发动进攻,后来洛天依听说库塞特人发动进攻,言和告诉她不用担心,说帝国北方的防线会挡住他们的,于是洛天依就改变了担心的对象,她开始担心阿绫了。

“你喜欢谁不好,你喜欢个阿契特人“,言和把一本小书摔到洛天依的桌前,”我就告诉你到底什么是阿契特人”

言和翻开小书,书的第一页写的是库塞特语-帝国语双语的《库塞特实录》,言和说,这书是库塞特军入关之后才开始大量散播的宣传材料,她今天也要用这本书教育教育洛天依,给她说说阿契特人以前干过的好事。

可洛天依还在想究竟是什么引起了那天大雾里阿绫与言和的争执,难道是大雾本身吗?她逐渐记起来,言和1082年出征归家之后就不喜欢雾。

言和,害怕大雾?

言和翻着书,说要给洛天依找一个能证明阿契特人残暴成性的最佳例子,她本是慷慨激昂,却在翻到某一页时忽然定住,双眼直勾勾地顶着书页上的文字,不再说一句话。

洛天依凑过去看。书页里的插图画着一位库塞特大将带人将帝国军杀得丢盔弃甲,图边有解说,解说的上半部分写着库塞特语,下半部分写着帝国语,库塞特语她看不懂,帝国语的书页上写着“四王某某某破言总兵营”,其中展示这位四王名号的“某某某”被涂成了黑框。

她不解,转过去问言和,却对上一双朦胧泪眼。

洛天依没说错。在言和心里,1082年的那场浓雾,始终没能散去。

1082年开春,帝国对多次入侵帝国北部的阿契特部展开了一场孤注一掷的进攻行动。七万人从拉那起兵,直扑阿契特王帐所在的赫图阿拉城。帝国军兵分四路,三路主力,一路偏师。帝国缺将,于是赋闲多年的言氏老将被重新启用,老将军习武多年的长子和长女也一同出征。

出征前,言和与兄长都对此不解,车营明明最适合旷野决战,为何偏偏要去做从山沟里进军的偏师呢。老将军并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言和想通为什么,已经是数年以后了。

那年进军途中,四周山道里忽地窜出喀拉库吉特轻骑兵,将车营团团包围。言总兵下令车营列阵,摆放鹿角,施放火器。喀拉库吉特骑射手发出的箭如雨点般落下,可也并不能打破牌车上的大盾。那天下午,车营打退了轻骑兵的一次又一次冲击,可也被紧紧咬住,全军停滞在林间空地,无法进退。老将军趁着骑兵进攻稍歇,派出一批又一批斥候前去帝国军的大营处请求总指挥派出作为后备队的骑兵前来支援。

敌人皆是轻骑兵,因此有些斥候从未回来过,那些侥幸回来的,却回报说帝国军的三路主力中的一路因贪功冒进已被全歼,另一路已经溃散,第三路至今毫无音信,后备部队需要掩护大营撤离,所以总指挥要言总兵固守待援,可也没能给出援军到来的时间。

言和看着兄长拍桌子大骂帝国经略大人懦弱怯战,父亲一言不发,神色凝重。

她想不通,她想起以往读过的帝国军的征战故事。昔年,言总兵曾用三千车营在草原对战库吉特部浩如烟海的骑兵,在数万骑射手的攻势下坚如磐石,在此只需要固守待援即可,不必如此紧张。

她问父亲,老总兵叹了口气,说他们一路上击破的几处栅栏里的敌军加在一起也不过五百,而喀拉库吉特骑兵只是阿契特部做哨探用的游骑而非主力,再加上斥候回报的情况和南路军的方向上越来越稀疏的枪炮声,这都说明,阿契特部定是集中了所有兵力,对山谷地形下被迫分兵前进的帝国军采取各个击破的战术。此时第一路军早已被歼灭,第二路凶多吉少,第三路军尽是战力不强的三流部队,如果对方已经完成对第二路军的歼灭,那么车营就一定是阿契特主力部队的下一个目标。

阿契特之地的林海即使在正午时分也只会让屈指可数的阳光到达地面,此时已近黄昏,森林竖起一面黑墙,将这群外来者紧紧包围。雾起,世界开始陷入朦胧,林间晨昏的浓雾总是能够盖住雾中的一切,空间被浓雾遮挡住,营造出对未知的遐想,也催发出对未知的恐惧。

帝国军阵线里面对着林海的第一排士兵开始不稳,言总兵只得命令言和兄妹与几个千总一起前往压阵。

“那么援军是会回来的,对吧?”

言和这样问父亲。

她并不期望得到回答,只是想让自己安心。

雾气彻底散开以前,言和站在战车上,向远方群山里最高的山峰看最后一眼。

群山在林海的尽头刻画出远端的天际线,夕阳西下,太阳消失于山后,落日余晖在山脊边缘闪烁,将愈发深蓝的天空染上残存的淡紫。

山脊恰好挡在车营与落日之间,阳光明媚时的百般色彩均已消失不见,只剩天地相接之处那一线乌青色的浪。

年迈的老将也并没有回答毫无意义的问题,只是神色凝重地盯着远方群山的轮廓。

对于阿契特人,山是生命的源流,而对于这些帝国南方人,阿契特的山是擎天的巨墙,挡在他们和家乡的烟雨之间,挡在他们和可能到来的明天之间,连绵群山化作浓雾尽头模糊的墨色巨物,似乎随时要向着身前的小小人类倾压下来。

厢车上的木板当然抵得住草原上轻快却虚浮的旋风,可如今将要向他们扑来的是极寒北地里坚硬的亘古峰峦。

那是山,阿契特部的山。

 

世界被雾气笼罩,言和觉得周身太过晦暗,便招呼士兵点起火把,好看清黑暗中可能存在的敌人。士兵听言和这样说便当是主将授意,于是火把一个接一个燃起,构起仿佛存在的光的墙。

很多年后言和才明白,大雾中点起的火把并不能帮士兵看清敌人,也不能帮自己看清前路。

等到言总兵发现火把亮起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言和的兄长疾步赶来,大声招呼士兵熄灭火把,言和拿着火把跑过去,还未来得及开口问为什么,便听得耳边传来不同寻常的箭羽破空声。她也练过弓箭,那声音预示着某种极重的箭矢,与自己平时练武所用的短弓轻箭相比,就像梅花岭和长白山。

她被兄长猛地按下身子,下意识想要挣扎,肩头那双手施加的前所未有的力量却在刹那间消失无踪,便随着撞击的感觉和仿佛是什么东西被蛮力击破所造成的暴响。

液体喷溅而出,染红了女孩身上那并不合身的札甲背心。言和抹了抹脸,满手的血,哥哥仰面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面门上插着一支巨大的箭。她扑过去抱住兄长的尸身,却发现自己抱不动他,言和这才注意到,那支齐鈚箭穿出头颅和头盔的另一端已经深深钉进了地里。

那一箭似乎是一个讯号,同样的事情接连不断地发生着,一个火枪手站在车厢里,一支箭飞进射孔,将他的胸和车体串在一起。一个长矛手站在言和身侧,他对着浓雾和箭雨喊叫着,徒劳地挥舞着武器,然后被另一只箭射中。箭矢从前手的肋下穿透整个身体,血液喷出,那铁镞狭长,顶端平齐的箭头刚好出现在跪坐在地上的言和的眼前。

这是她第一次目睹活生生的人在她眼前经历突然的、无预知的死亡。也许会有人用江南的花为这名唤sirdan,意思为“箭”本身的箭取一个浪漫的名字,言和只觉得话本上和故事里的壮怀激烈都是假的,因为战死并不浪漫。

恐惧和紧张冲毁了本身并不牢固的堤坝,言和哭喊着告诉不远处的父亲,告诉他很多人死了,告诉他刹那前还和她有说有笑的兄长已经死了。

可老总兵就像没听见,但他怎么可能没听见。

浓雾里传来浑厚的鸣响,那是阿契特人独有的海螺军号。

一个又一个模糊的人影从雾中显出,阿契特步兵出现了。

帝国军还未见到敌人就已经用可怖的方式出现了伤亡,接敌后更是一触即溃。言总兵抽出刀来斩杀了几个对空乱放枪的火枪手,但也无法阻止更多人的逃离。

二十多个穿白甲的阿契特步兵推着巨大的楯车冲出雾里,言和身边的一门子母铳开火了,可铁子打在木板和沙袋上,就像石子丢进长江。

楯车一歪,一箭飞来,子母铳炮手的身体已经和木制炮架串在了一起。

言和下意识去看父亲,却发现父亲也看着她。

她从周遭库塞特语的嘶吼和帝国语的惊叫中读出老人的唇语。

“快走”

言和不想走,她不能走,因为父亲还在这里。

老人笑了,笑着看她。

从老人的眼神里,言和看到无数的自己,有尚在母亲怀中的她,有在兄长面前练武的她,有第一次射箭中靶的她。

似乎还有,在最美好的未来里,在所有人的最美好的想象中嫁人的她。

在那一刻,老人似乎想要将言和的全部都装进眼睛里。

然后老人转过身去,走向战场。

他脱掉上身的铠甲,爬上厢车的顶,挥着刀,喊着,仿佛这样就可以组织绝地反击,阻止一场必然的溃败。

浓雾里的无数辆楯车正前进着,距离言和最近的一辆已经接近到不足二十步。

又是一声海螺号响。

声音传来的方向,楯车后一个青色的影子正伸手去背后取箭,那箭上带着巨大的月牙形箭头,只是箭头下带了一个骨哨,似乎是同种箭矢改装的鸣镝。

言和当然记得那种箭,一支从同样位置射来的同样的箭曾取了她兄长的性命。

那个青蓝色的影子身材瘦小,却拿着巨大的阿契特硬弓,言和觉得那是恶魔。

恶魔搭上箭,拉开那把彩绘雕花的弓,言和也学过射箭,她懂得怎样从弓的指向判断箭矢将要飞去的方向。

所以她知道那支齐哨箭将要飞向哪个人。

恶魔伸手扣弦,然后松手。

那一刻,铁面转过来,正对着言和,她总觉得那张铁面背后的脸在笑,在看着自己笑。

言和顾不了那么多了,她跳下车去,仿佛想伸手抓住那支箭。

仿佛她真觉得自己能够抓住那支箭。

鸣镝破空,骨哨啸叫。

厢车顶上开出一团血雾。

帝国总兵身首异处。

恐惧,这是一个言和一直在逃避的词语,她逃避着这个概念,这使得她对于让这个词语浮现在脑海里的这一行为本身就带有一种恐惧。

她木然呆立在原地,心中想要做出无数动作,可全身紧绷,如同石化。

言和从小学武十几年,将不知多少套招式皆烂熟于心,可怎么也使不出来,就像是在刹那之间全部都忘记了。她忘记了长柄刀的套路,忘记了车营的兵法,甚至忘记了指挥链的顺序。

在这个顺序里,排在父亲、兄长、两位千总这些都已经战死的人之后的,便是她自己。

海螺鸣响。

那辆被白甲兵推着的楯车与厢车撞在一起。厢车后面的帝国士兵早已逃散,只留下地上跪坐的女孩。巨响过后,横梁折断,木板飞散,厢车上最大的一块木板砸上言和,将她扣在下面。

又号响。

言和挣扎着向外看去,浓雾中的战线对撞在一起,红色和白色的矛尖终于刺入蓝色的帘,厢车翻倒,兵士逃散。

她看到那几十个白甲兵依次跳过那辆楯车的木排,但却立在原地,不再前进,反而第一次打起了火把。

一面大纛在大雾和火光中升起,一丈长的杆上束着刷了朱漆的藤条,旗上绣有消金的游龙,大纛顶端有牛尾和铜铃,铃声在风中晃着。

大纛旗色鲜红,言和觉得那上面一定有无数人的血。

大纛下,青色恶鬼正站在一辆残破厢车的顶盖上。

身形佝偻,一动不动,毫无生气,让言和想起垂死朽木上的怪异扭曲的枝条。

铁面上的一侧脸颊正挨着火把,那本属于颧骨的部分被有意做得突出,在火旁闪着跃动的红色的光,另一边的脸颊则在光里投下可怖的影。

铁面的眉骨也故意突出,于是言和看不到铁面后的双眼,只能看到一对漆黑空洞的眼缝。

她看不透那副铁面。

言和甚至有些好奇,她想不出那枯槁瘦小的恶鬼究竟会长着怎样的一张脸。

恶鬼背过手去,从腰后抽出一柄短刀,雪白的刀刃对着帝国军残兵败退的方向。

又号响。

无数白甲和红甲士兵跃出楯车的保护,跳过一地木板和死尸。

他们嘶嚎着言和听不懂的语言。

他们扑向青色恶鬼所指的方向。

言和距离恶鬼仅有十五步以内,她多想跳出去拼杀一番,即使死在对方手里,但也尽忠、尽孝,不负自己二十年活过这一遭。

可是她怕了。

言和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那块弯曲的木板下躲藏了多久,她只记得后来嘈杂渐歇,而一双尺寸并不大的深棕色的毛边皮靴从残破厢车的顶上跳下,在她有限的视野里站了很久。

阿契特军走得很快,言和甚至想不通他们为何没有打扫战场。

最后一声库塞特语的嘶鸣消失在上一声嘶鸣渐行渐远的同一方向。

最后一个被留在战场上等死的帝国军伤兵吐净他的最后一口气。

然后世界陷入死寂,雾色中的夜间深林恢复回那种诡异的沉静,静得言和能听清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阿契特军已经彻底退出战场,而自己则是这修罗场中唯一的活物。

言和只觉得累,一种疲倦,它洗卷了其他所有本应在此刻出现的其他情绪。

在那块木板下,言和睡着了。

-

她是被林间的鸟鸣唤醒的,那已经是第二天接近正午之时的事情了。

言和爬出木板,直起腰,站起来。

她此刻还有事情要做。

林间这数千无名尸骨她管不了,但她至少要找到亲人的尸身,带些东西回去,做个念想。死亡就是死者的终点,自那无法挽回的一刻过后,再做的所有事情都只是为了生者,但这也足够了。

落叶归根。

阿契特人总会在所有可能的情况下带走己方的所有尸体和箭矢,也会从双方战死者的尸身上尽可能多地回收可用的军器。这一次他们显然做得仓促,言和觉得那也许是因为他们忙于赶路,好去歼灭帝国军最羸弱的第三路军。

可帝国总兵和职官的盔甲还是太过鲜亮,父兄的遗体早已不在他们各自战死的位置。最后,言和在战场边缘,阿契特军昨夜收兵离开的那个方向的一个草窝子里找到了两具仅剩下遮体衣服的尸身。

她去捡了一把腰刀回来,割了二人的须发和染血的衣服布片,分别包起收好,又回到战场上找了两面帝国军的残旗,裹好尸体。

尸体很重,言和步履蹒跚地拖着它们到一个车营此前挖掘壕沟时留下的坑。

她站在坑边想了想,还是自己跳下去,将两个人形一个接一个抱下坑里摆好,再上去掩埋。

言和在做每一个动作的时候都刻意消耗着自己的体力,她想让自己更累一些,于是就会累到没有力气悲伤。

出汗反倒可以让人静心,这是父亲曾经教她舞刀时说过的话。

她如今并不奢求静心,只想快些用无谓的劳累把自己的心填满,苟延残喘地阻止更激烈的情绪趁虚而入。

这只是饮鸩止渴,她想,一如昨夜点起火把。

言和还是太累了,她坐回地上,望着四周曾熟悉也曾陌生的天空和山林。

浓雾早已经散去,天穹恢复往日的湛蓝,极高远处,几朵淡云如丝,依稀可见。

正午时分,太阳升上最好的位置,阳光从最好的角度照进林间,将盖在林海之下的大地照亮。

野花开在鸟鸣声里,世界安宁如旧。

仿佛昨夜的飞箭与鲜血均是梦一场。

她多希望这是场梦。

自己擅自下令点起火把,招致种种无法挽回的后果,是梦。

数千人被全歼,仅自己生还,是梦。

目睹藏身雾中模糊不清的敌人开弓杀人,是梦。

父兄皆丧命敌手,是梦。

亲手放箭杀死他们的青色恶鬼,是梦。

言和多么希望这是一场虚幻的梦。

她多么希望这是梦,而并非现实,于是可以据此告诉自己,现实并没有这么糟糕。

可遍地尸体还在,烧焦的鹿角还在,林间风中裹挟的血腥气也还在。

一夜之间,天塌了。

帝国南方偌大的言氏一门里,言和父辈、祖辈中的许多人早已经在十数年前,甚至数十年前就在帝国面对阿契特之地的北部防线上战死。

如今这一场战斗下来,言家年轻小辈里年龄可上战场的竟然也只剩言和自己一人了。

寒冷刺骨。

女孩抬头望着天边群山,仰天长叹。

天气晴好时,山顶积年的雪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群山也不再是浓雾里压迫而来的墨色巨物。

可群山的面上总是突兀着青棕色岩石的棱,就像光洁肤面上凸出的茧与疤。

那些疤痕的样子让言和觉得不舒服。

她觉得那像是恶鬼脸上斑驳的铁面。

-

那《库塞特实录》上名为“四王某某某破言总兵营“的插画描绘的也正是阿契特军推着楯车冲破帝国军的车营的样子,图上的阿契特军人正推着楯车向前冲击,将帝国军的厢车冲开或冲毁,帝国军的兵士四散逃窜,有的背后中箭被射死,有的丢掉了兵器。阿契特军人则追在后面放箭。

车营前方有一个只穿了下半身铠甲的人,头上中了箭,倒在地上。

旁边还有两个库塞特语的字符。

想都不用想,那两个字符就是那个言和再也不忍提起的名字。

“你知道吗,洛天依“

言和盯着《库塞特实录》书页上的插画,眼中如梨花枪一般,似要喷出火来。

”我当时害怕了,我居然害怕了“

洛天依当然还记得,那年言和回到南方后曾在她家暂住,两人总睡一个房间。

最开始,洛天依被吓到了,言和总是夜半突然惊醒,喊着车营、火把、鹿角之类洛天依听不懂的词语,清醒过来后则会流着泪重复着几个人的名字。

就像之后的阿绫一样。

可言和与阿绫有不同。

言和不喜欢大雾。

言和见不得石青色。

这本《库塞特实录》继承了帝国传统战争图画的画法,为了突出主角,所以把这个名字被黑框抹去的“四王”画得比图上其他的人物都大。言和把她自己带来的这本书打开,放在床上,指着上面的《四王某某某破言总兵营》给洛天依看。

“天依,此人我见过,身材瘦小,完全不是画上的样子”,言和又摸了摸洛天依的头,“说不定比你还要矮”

“诶?,那不就和阿绫一样”

言和很无奈,她记得自己第一次告知洛天依库塞特诸部大兵入关、阿契特的两红旗作为先锋的消息,洛天依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担心她的阿绫会不会被帝国军的火铳打死。

“你看,这就是你那个阿绫的部族”

“她的父亲、兄弟、亲族、朋友,甚至青梅竹马的爱人,都有可能在这些人里”

言和指着《四王某某某破言总兵营》图上聚集的阿契特士兵。

“所以你怎么能对她有意思?”

洛天依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早就察觉出阿绫对天依好,好到有时会过度担心自己那里做错而导致对方不喜欢自己、极度害怕被洛天依抛弃的程度。那时她觉得阿绫才十七岁,又是真心对待洛天依,不会有威胁。

言和甚至觉得阿绫有时很可爱,如果言家没有近百年来和阿契特的无数血仇,她也许会把阿绫当作洛天依一般的值得关心爱护的妹妹。可是她放不下,言和亦自知昔年言总兵“犁庭扫穴”时从不对妇孺留情,而对方亦是这样。

但她有时觉得自己看不透阿绫,那双红眼睛在洛天依面前总显现出一种疯狂的贪婪,而在别人面前又深得像是阿契特之地终年冰雪的山。

“所以你们不可能”,言和说。

罢了,天真的人,就叫她多天真一会吧,既然一切注定毁灭。

“言姐姐你看”,洛天依就是这样,情绪之间转换得就像帝国南方得天气,言和总是学不来这一点。

灰发女孩背过身去,从床上拿来一本小小的书。

“这个图我见过,可我看的不是这样“

这是一本完全由库塞特语印刷而成的书,应是阿绫临行时忘记带走的。

言和家里尽是军人,库塞特语自然也懂一些。

那书的名字应该是《钦定库塞特通志》,言和翻了翻,书中记载多是阿契特部自己的事情,所以并非库塞特诸部的通志,只是额克那拉家族自己印刷出来记事记功用的书籍。

洛天依说,这书是阿绫留下的,1085年阿绫就曾经用这本书教洛天依认识库塞特语。阿绫那时指着图边的文字教洛天依一些单词,有时洛天依会问,问图上的战场杀戮究竟是什么,阿绫只说这是自己所属的部落和临近部落打战的图画。

那阿绫明知这是阿契特与帝国的血战,却不告诉洛天依事情。

果然…

言和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些。

天真如洛天依,就连阿契特人都不愿意把血淋淋的内容刨开了给她看。

“言姐姐你拿来的那本是假书吧?“,洛天依仍在自顾自地说着。

洛天依拿过阿绫的书去,翻开其中一页,正是一副和《四王某某某破言总兵营》近乎相同的图画,图上指挥战斗的阿契特贵族依旧画的比其他人物细致不少,可洛天依手里的《通志》与言和手里的《实录》确实有些地方画的不一样。

《库塞特实录》将那个四王画得又高又大,再加上四王在图中本来就比别人大,于是他的身形大得夸张,快要赶上背景里面的山和树。但洛天依那本《钦定库塞特通志》却是写实派,画里的四王如果不是身在鲜红大纛之下,再加上本身穿了青色铠甲,其实是很难与画中其他人分清楚的类型。

言和已故的父亲、兄长,还有阿契特部其他几个有名的指挥官如穆德里、德格类、阿巴泰之类,皆是戏台子上标准的精壮武人,可《钦定库塞特通志》上那人却活像个被套了一身甲胄的洛天依。

可能是《库塞特实录》的编修者也这样觉得吧,她想,让这样一个形象出现在昔日帝国与阿契特部最大的战役里,确实并不符合世人对异族武将的印象。

可在言和的记忆深处深深烙着的那个青蓝色恶鬼确实矮小、瘦削、枯槁,拿着和自己身材完全不成比例的巨大的弓,反而和《钦定库塞特通志》上的形象最为相像。

“阿绫有和你说过着图画上射箭的人是谁吗?“言和轻声问着,”就是这个站在旗帜下面射死…敌人的人“

阿绫应该没有告诉过洛天依,可不管洛天依今天说出来什么,她言和都必须要让洛天依知道这画上的四王就是那个射死言和父兄的阿契特第一大恶人。她从没和洛天依提到过萨尔浒,也从没提到过言总兵,她曾觉得洛天依不属于这些,可如今风雨飘摇,洛天依不能临了了还对一个异族有情,她顾不上这么多了。

言和深吸一口气,准备说出那最可怖的现实。

洛天依的回答却出乎意料。

“阿绫说过啊“,她轻描淡写,”阿绫说那是他们阿契特的公主,是阿绫的偶像呢“

呵,真是个小骗子,阿契特只有一个出名的监国长公主墨速宜,萨尔浒大战时怎么会出现在言和面前。

洛天依似乎看出言和的心思,急忙说她自己也觉得阿绫说出此事时的神态不对。

“欸?对了“,洛天依的思维又跳脱到了别的地方,”言姐姐帮我看看这个“

洛天依伸手翻过一页,是言和不忍心看的插图的后面一页,书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库塞特语,看起来像是对前面那幅画的解说。洛天依觉得看懂这个解说就可以看懂那幅画,可阿绫从前只是挑了里面零散的单词教她,从没说过上面写的是什么。

“我看这上面没有黑框框,和你的那本书不一样啊“

言和没有理睬洛天依,她接过那本书,默读着。

读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她读不下去了。

言和不停地泛着轻薄的书页,她看懂那个词了,于是她产生了一个猜想,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猜想。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过着自己对库塞特字母的为数不多的知识,只为找出一丁点可以证明自己理解有误的证据。

可惜没有。

那个词语上的长牙和短牙就像刀矛,刺着女孩的心。

那库塞特语的《钦定库塞特通志》与《库塞特实录》在内容上近乎相同,唯一不同的是一个名字。

四王的名字。

言和拼读出,四王是alingga beile。

Beile在库塞特语里是“亲王“的意思,所以alingga就是四王的名字。

Alingga,形容词,在库塞特语中的意思是“如山的“,演变自名词”山“,就是alin。

Alin。

阿林。

阿绫。

言和猛地摇摇头,回过神来。

“洛天依,你的阿绫,她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东西?比如一支箭什么的?“

她想赌最后一把,赌阿契特人的那个喜欢把名字刻在各种东西上的习惯。

赌那阿绫的一颗在言和看来的不同的心思。

“有,这个“

洛天依从床边的格子里拿出一个小扳指,递给言和。

那扳指通体发着淡黄,中间一条整齐的红黑色血线,一端凹进,一端凸出。

那是虎骨所作,在阿契特之地多是王公才用得起。

扳指凸出的一端有磨损的痕迹,这是长期反复使用留下的。

不知有多少支箭曾从带着这个扳指的手中射出去呢。

这其中是否也包括一支齐鈚箭和一支齐哨箭?

言和忍住鼻尖的酸痛,她摸着扳指,转了一个面,于是一行小字映入眼帘。

那是个两个字符的名字,那是一个姓名。

Erkknara Alingga。

额克那拉 · 阿灵阿。

书本滑落在地。

帝国南部明艳的天上劈下一道惊雷,又或者,响起惊雷的并非天上。

洛天依觉察出言家姐姐的异状,噙着泪摇着她的肩,问她发生了什么。

言和什么也听不见,时间的流速忽快忽慢,她现在没时间回答洛天依的问题。

世界陷入一团迷乱,耳边尽是人马嘶鸣。

似乎,又起雾了。

天地旋转起来,1082年和1085年的浓雾是那么像,江南的山林和北地的林海也是那么像。

浓雾里,比言和小五岁的异族姑娘笑着跑来,穿着单薄的墨色线袍,长长的麻花辫甩在空中,辫子的端头飞着一丝红绫。

狂风从极寒之处席卷而来,扫落万树梅花,落花的海迷了言和的眼,她伸手去挡。

再度定睛,站在面前的已经是着甲挎弓的青色恶鬼。

恶鬼浑身浸满了血,无神的铁面眼缝中是望不穿的黑暗。

恶鬼的双手背在后面,弯着腰,歪头仰面看着言和,似乎要等她亲自把那铁面摘下。

言和颤抖着,伸手去摘那面具。

于是冰冷的铁壳落下,显出一张言和再熟悉不过的小小的脸,一双眼睛弯成月牙,血红色的眸子似要把言和吞噬。

她笑着,说着纯正的帝国语。

“言和姐姐,你好呀!“

言和手里紧紧握着那扳指,她腾地站起来,可又无力地倒回洛天依的床上。

她感到心口一痛,一下子吐出一口血来。

原来是你啊,阿绫。

她早该看出来的,她早该看出这个阿契特女孩的异状。

若是商人家族出身,怎么可能小小年纪就独自带领王帐亲自签出的商队,又怎么能带着二十多人剿灭奥尼拉城郊那一百多人的匪帮。

还有阿绫中箭昏迷的那一次,十七岁的女孩,身上的伤疤竟比不少帝国将军还多,而讽刺的是,这些帝国老将中的大多数也都已经在一次又一次无奈的战斗中死在这位四王手里。

洛天依扑进言和的怀里。

她哭着问言和发生了什么,那本书上到底写了什么,是不是阿绫喜欢哪个库塞特王公,而那人就在那本书里。

“我若告诉你,是,但又不是呢?“,言和猛地一拍桌子,双眼通红,布满血丝。

言和再也忍不住了,她在洛天依看不见的地方,已经给自己背了太重的东西。

情绪涌出裂口,喷涌向坝下那单纯的孩子。

她痛哭,怒骂,在小小的房间里爆发出积攒了五年的话。

言家门里出去的武将们带着南方而来驰援北方边境的一支又一支步兵、车营,与阿契特人互相攻杀近百年,不知有多少捧回南方家乡的衣冠冢是因阿契特的箭雨而立。

她恨那个阿绫,恨这个四王,这个阿契特的格格、公主。

她恨阿绫的父亲突剌格。

她恨阿绫的兄弟褚英、代善、莽古尔泰、德格类、阿巴泰、汤古代、阿济格、穆德里。

那阿绫当她言和是什么?完全看不上眼的敌人,还是随便操弄的玩具?

可如今,这位帝国的心腹大患,却在帝国腹地度过一年之久的一段最容易被杀死的时间,然后回归山林,继续做帝国的祸患。

而这都是她言和的错。

她放任阿绫欺骗洛天依,放任自己和这个与她、与言家、与帝国有血海深仇的大恶人相处一年之久却全然未能察觉异样。

愤怒、憎恨、无力、绝望、悲怆。

可在这些情绪里,对着阿绫的那一份,实际上是言和最容易看清的,也是最容易发泄出的一份。

当年萨尔浒大战时,帝国北方防线的总指挥迟迟不来救援,导致言和手足至亲皆身死异乡,她恨这个经略大人。

后来言和独自一人担起照顾家人的职责,她想给战死的亲人申请抚恤,给年幼的弟弟挣来应得的荫官,可主办此事的文官竟向言家索贿,甚至还对言和本人起了歹念,她恨这个文官,恨得食肉寝皮。

军官贪污军粮,文官贪污钱款,北方的大量士兵多年缺粮少饷,军器也得不到维护,她恨这些人。

当年出征路上,言和见到北方一团混乱,盗匪、叛军四起,农村民不聊生,民间的地权、钱财不知都流向了哪里,而这些活不出去的农民皆是那所谓叛军的后备兵员,到那时,言和难道要提枪上马去讨伐他们吗。

其实,她又怎么能不知道那些土地和钱财都去了哪呢。

她只是不愿想起,她只是无能为力。

言和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只知道待到她神智清醒过来,不再流泪的时候,窗外已经是黄昏了。

洛天依也哭红了眼,她早在言和道出阿绫就是那与言家有血海深仇的四王的时候就已经被吓住了,后面的东西,也不知她听进了多少。

“这扳指是她留给你的吗?“,言和问道,她的语气平和得像是一潭死水。

“是…“,洛天依小声说着,”我那时不知…“

“没关系“

落日的光打在洛天依小房间的窗框上,在黄光里,言和又举起扳指仔细端详着。

虎骨剔透,红线饱满。

这真是个好东西,好得像阿绫那张把洛天依迷得五迷三道的小脸。

可扳指终究是放箭杀人所用,阿契特也终会南下席卷帝国。

这扳指扣过太多次弦,那双眸子也溅上过太多的血。

“那你的阿绫当年射杀我父、我兄的时候,带的就应该是这个了?“,她问道。

洛天依没有回答,只是抽泣。

这些事对她来说太大,太重了。

“你知道库塞特人是怎么打进关内的吗?“,言和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库塞特诸部共同推举兀尔浑部的蒙楚格大汗做元帅,他把库塞特大军按部族分成八个兵团,其中阿契特部占两个,旗色分别为正红和镶红,两个兵团合为一个纵队,由阿契特部的一位贝勒独自带领。

他们是蒙楚格这把草原弯刀上最利的刀尖,将阿契特人在深山老林里长年累月与帝国军对战时养成的一套山地野战的战术玩得炉火纯青。他们聚集起来是大兵团攻势汹涌,散开来则是一个又一个小部队,深入敌境百里却从不溃散,每每四处穿插,打得数倍于己的帝国军千疮百孔。这支部队攻城甚少,但精于野战,他们总是负责击溃帝国军中那些在堡垒、城市之间游走的机动兵力,让堡垒成为孤岛,然后被后面的海一样的库塞特大军淹没。

但那个领兵的贝勒却是个从没人听说过的神秘人物,有些逃回南方的帝国将官声称自己在某场被伏击的战斗力见过他,说他就算是上了战场也会在头盔上带一副可怖的铁面。

就在几天前,这几万阿契特步兵打散了帝国军在江北一个机动兵团,这场战斗过后,隔开帝国南北的大江已经向阿契特部兵团后面庞大的主力部队敞开大门,渡江南侵已是旦夕之间了。

“洛天依,你能想得到吧,这都是谁的手笔”,言和转过身来盯着她。

洛天依低下了头,没有答话。

“你知道阿契特人的角弓为什么能在我们这边,这样的气候里,既不开胶也不掉弦吗?“言和继续问,”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洛天依你应该知道“

女孩把扳指摔在桌子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洛天依想要拉住言和的裙角,可她扑了个空,撞到了桌子。

扳指掉下,洛天依急忙伸手去拿,可也没有拿住。

虎骨扳指在木地板上弹了几下,然后滚到了桌子下面。

洛天依坐在地上,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的天。

言和终于逃出了那座宅院,她不敢回头,她害怕再看到洛天依的泪眼。

这明明不是洛天依的错,她怎么可能懂得这些!

可言和还有更多没说的。

四王——不,现在应该叫阿绫了,就在她刚离开奥尼拉回家的那几年,阿绫就曾跟着她的部落四次入塞抄掠,杀死、俘获帝国军民无数。后来入关,她的部队打穿了整个帝国北方,如今又是库塞特军南部战线的刀锋。

言和知道库塞特军面对抵抗强烈的城市,会用什么样的方式进行处理。

尤其是阿契特人。

她不能和洛天依说这些,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可她已经把伤口撕开一半,又不想撕开另一半。

初春的江畔城市本应吹着柔软的暖风,言和却觉得刺骨的冷。

就像阿契特之地的山间寒风。

阿契特、帝国、洛天依、阿绫…

如越理越乱的丝线。

言和仰头望向天边斜阳,却发现落日依然被奥尼拉的西墙吞没。

这个每看一次就少一次的落日,看来今天是见不到了。

言和心乱如麻,她见过帝国的黑暗面,她压根不想也没有办法保卫这个烂到根底里的卡拉德帝国,可她舍不得这城市里千千万万的人,她舍不得洛天依。

她想保护这些人,就必须要保护这个帝国。

她不是布勒瑚里湖畔那佛库伦仙女为一个旭日东升的部落降生的那只海东青,言和做不成这样的人,她只是风雨飘摇的乱世中一个普通的帝国军人的后代,她没得选。

城墙再逆光的余晖里显出绵长的漆黑身躯,这让言和又一次想起了1082年的北地群山。

呵,山。

“奥尼拉的城墙单薄,尺寸太窄了,无法放置足够大的炮,如果由进攻,防守一方会很麻烦的“

言和想起这句话,这是1085年三人饭后闲谈时阿绫说的。

时过境迁,她不禁想象,阿绫说这话的时候,是否就已经看到了今日呢。

奥尼拉的城中尽是梅花,初春时节,梅花将开。

可若是群山倾轧而来,这八十余万朵宫粉江梅,又有多少得以幸免。

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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