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杯-楔子
楔子
1
我时常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世间于世人而言最为震撼的事物到底时什么呢?那种能够深远影响到许多人,甚至改变许多人命运的事物,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十数年,每每思及,便总是深陷其中,忘记手头正在做的事,或者便是深夜里辗转反侧。
似乎古人留下的经典中对此有所言明,我大抵归结为政治和战争。正是因为这两个贯穿中华文明几千年的基调,才诞生了这般许多璀璨的文化和艺术。为了让自己所在国家有一套适合的政治,才会有百家争鸣;因为战争和对国家的深情,屈原写下了一首首浪漫的诗词;因为在政治上的失意,李白才会在酒后写下千古名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因为战争的需求,才会涌现出历史上各色英雄,以及关于他们的种种传说事迹。甚至连我国的四大名著,其中三本也大抵离开不了这两个主题,另外一本虽然没有描写与之相关的,但其成因也无外乎是政治驱使。
近年来,我拜读了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的许多著作,诸如《玩笑》、《生活在别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笑忘录》、《无知》等等,惊奇地发现,这位如今已入鲐背之年的老者,在其过去人生的六十多年里,对于此主题的理解更为深刻。或许那个年代在那种政治制度下的人,似乎都在反复思考政治与战争的意义。尤其是在这两大主题之下,平凡之人所呈现出的爱情、亲情、友情,以及那种远离故土还有数十年后归来的陌生,更加让人内心触动。
然而,近年来我愈发感觉,政治与战争似乎都是人们处于社会之中,自发形成的一种非自然的事物。假设一个人从出生以来便无从参与到社会之中,不曾理解社会之构成,人性之善恶,应该就难以理解为什么身居高位的少数所决定的一些事情,为什么会影响这世间的普罗大众。那于这种在社会之外的存在,能够令他感受到震撼的事物又是什么呢?那应该是一种更加自然,更加脱离人类主观能动性的事物。
写下这些文字的当下,已然是2021年的腊月,离即将到来的新年也只有十几天的光景。因为他地的疫情再次蔓延,瓯江市的疫情防控又严苛了许多,身在外地的姐姐便决定不回家乡过年,母亲也便与她一同留在了严寒的北方,父亲则早早关了家中的便利店回到了老家的乡村里,同爷爷奶奶一起等待新年的到来。我想着既然不能团圆,倒不如各自生活,加之前一年的种种让我内心有许多想要表达的东西,我也想有段比较自由的时间进行创作,便和家人打过招呼,一个人留在市区。
过去的2020年,对于整个世界而言,都是一次命运的试炼。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不可抗力,全世界都变得伤痕累累,死亡似乎成了每天早上起来翻开新闻时的一串数字。
这一年,有些人以各种方式逝去了,另一些人则在面对这种逝去之时表现出世间百态,悲伤、痛苦、麻木、无奈,甚至是负面的极端。也是在这一年,有些人选择了用疯狂去面对这难以捉摸的力量,不断尝试触及他人的底线,而终究有人为这种疯狂而牺牲,而愤怒,而放飞自我。
年终之际,当方健柒的忽然来电,才让我从这世间的变化所产生的恍惚之中惊醒,回想起过去这么些年我思考的那个问题。今年应该算是有了答案。
生命的诞生以及逝去,才是这个世界最自然,非人为的,最震撼世人的事物吧。即使是游离社会之外的人,抑或是非人的生命,终究都面临诞生和死亡。即使是政治和战争的震撼,也无外乎时因为其牵扯到了生存权利而变得异常特殊。
许多人眼中,生命的诞生应该是充满希望,充满活力,充满未来的,积极向上的。我不能否认,相较死亡最终带来的虚无和空寂,诞生从无到有,应该是不会令人消极的。然而生命的诞生,所需要付出的努力,似乎是我们现在这个生育率极高的社会之下的人经常忽略的。那些所谓低级的生命,都在为了种族延续,为了生命的诞生付出许多,诸如鱼类的大量产卵、公螳螂为了繁衍被母螳螂餐食等等。早在几千年前,我们人类也曾为了诞生生命,付出了无比沉重的代价。正因为诞生的难能可贵,死亡的不期而至才显得更加让人无可奈何。
赵忠祥,叶正,李文亮,藤原啓治,三浦春馬,科比·布莱恩,谢园,查德维克·博斯曼,小托尔金。当这些我所熟悉的存在一个个逝去之时,我感到一个时代即将走到尽头,我的人生也在这沉迷的时间之中,渐渐走向了另外一个未来。
2
去年十一月,我去了一趟甬城,探望身在疗养院中的潘思蓉。彼时的她在杨莉莉和护工的照料之下已然情绪稳定许多,虽然还是偶尔会胡言论语,但体态已经恢复了许多,也不用一直坐在轮椅上。我本想问杨莉莉是否有听她提及一些往事,但每每想要开口,总是被杨莉莉打断,便不了了之。
之后去了一趟鼓楼的2·3咖啡厅——那是杜赫楠当年学生时代最常光临的一家咖啡厅——偶遇了神交已久的新晋网络作家子阳居士。与他闲聊半日,我想起了一件事儿,让我感触颇深。
我的写作习惯向来是喜欢一个故事侧重一个人的细致描写,从大的性格外貌过往经历到细节之处任务的一点点下意识动作,我都会认真写许多字的设定,看似毫无必要,甚至行文之中丝毫不会提及,但深究其中缘由,便会发现这个人物的许多行为有其内在逻辑性。然而,正因如此,每当我想要写一个比较大的群像故事时,便总是做不到面面俱到,时常顾此失彼,最终写出来的故事不尽人意。
当时子阳居士正装备开始创作他企划多年的数字系列,便是通过某个主角的主观视角,将他十几年的人生中所遇到的特别有代表性的人,以数字1到20,写成二十篇人物小传,其中有些人自然有许多虚构臆想的部分存在。而这二十篇之间互相也有许多细微的联系,将这二十人串联起来。之前他写过无数虚构杜撰的人物,也许是经历了去年这一年世间诸多生命的流逝,他的生活也为之有了巨大变化,他便总觉得需要用自己的文字记录一些真实的人物,便开始了这个他构思多年的企划。那日我很幸运的看了一篇手稿和三张设定稿,其中单个人物的细节程度丝毫不亚于我行文时对人物的把握,但文中那些配角,却意外的显得十分扁平化。子阳之前写的小说对于群像的把握还是很到位了,但那时却让我有些失望。他笑着说,正是因为写的时个人小传,其他人自然在其主角的主场不能喧宾夺主,而在他们各自的小传之中,便会活得更像一个真实的人。
后来的数日,我脑海中便不断浮现出一群人。他们时一群真实存在的人,即使落笔的此刻,他们绝大部分人的故事依旧在继续着。这些年我也反复想起这群人,总觉得自己作为其中一位可有可无的人,应该为这么些人写点什。我本不应该在其中出现,毕竟那群人的命运似乎不是因为我的出现而改变,一切的改变其实早就存在,但似乎我又是其中颇为关键的一个存在,如果将自己置身事外,一切的闭环将不再形成——大抵我的命运也在不经意间被改变了吧。
直到方健柒的那通电话,让我沉寂的思绪开始不断散发涟漪。
“写写他和他们的故事吧。”方健柒说,“我想,只有你用笔记录下那段故事,阿楠才会真正不被忘记。”
3
忘了做自我介绍。
我叫陆婕,瓯江市市图书馆的一名普通的图书管理员,同时也是一名佛系的网络写手。现在的我还名不见经传,写过并发表的文章屈指可数,好在我的表达大多还是能够上得了台面,因此也有了一些拥趸。我时常说,我不想轻易下笔,毕竟每个文字的创作,于作者而言都如同十月怀胎诞下新生一般,酝酿与痛苦并存——我的读者时常揶揄我的这句话,毕竟我如今依旧孑然一人,更别提体会过做母亲的感觉。但创作依然是我认为特别重要的一件事。语言的力量之强大,终究会改变一些事物。
诚然,生命的创作,与文字的创作终究还是有所差别的。即使我深刻意识到生命的诞生所要付出的代价之巨大,但很不幸的是,这一行为对于所诞生的存在而言,并非其自身所愿的,与文字的客观无情相比,人的主观在此刻让这一行为有了更深层次的讨论。我曾遇见过许多人,他们性格迥异,人生亦是截然不同,有些人泯然众人,有些人登峰造极,有些人则走向了极端的深渊。如果生命的创造者不加以爱护和教育,这个生命的未来,终究是会迷失方向。细细想来,这似乎也是我写下这诸多文字,想要记录的故事,所奢望传达的思考。
很幸运,我的家庭还算圆满。父母健在,还有一个大我五岁多的姐姐,一家人时常吵闹,却也始终不离不弃。父母都没接受过高等教育,但父亲为人老实诚恳,兢兢业业做了一辈子的装修师傅,现在在小区里经营一家小便利店,还有意见工作室偶尔做一点木匠活,算是个人爱好;母亲终究比较絮叨,总是向我年近三十还孤身一人,但内心还是极度担心我离开家后与他人相处不顺心,这两年因为姐姐生下二胎,便随着姐姐一家到了青岛生活,为姐姐带孩子;我姐算是个女强人,抛开性别因素依旧是那种很优秀的存在,高中毕业后便出去工作谋生,几年内凭借自己的努力赚了第一桶金,开始了创业生活,之后遇到同样优秀的姐夫,成立了家庭,一起在山东开了一家小公司,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维持一家四口绰绰有余,而且这次疫情前期准备充分,生意并无太大影响,今年公司也逐渐走向正轨。
生在如此家庭之中的我,便时常有种无忧无虑之感,除了一心想要成为如同杨绛先生那般能写出优质文学作品的作家以外,也没有其他追求。大学时期的我选择了汉语言专业,最初想着能够进入瓯江日报工作,方便日后能够用文字养活自己,后来发现我更喜欢读书,于是毕业后申请了市图书馆的工作,并且成功入职。图书馆的工作也并无太多职场那般的混乱,加之我的性格使然,所以对外貌方面也并无太大追求,淡妆常服基本就应对了所有场景。不过如此还是有些许小孩总和我说“小姐姐真漂亮”之类的话。
也许没有那些事,没有那群人,我这般无为释然的人生姿态,可能不会过早对生命的诞生和逝去之类从古至今被争辩无数次的哲学话题感兴趣吧。但一切没有假如,正如去年这场灾难不可能因为假如而消逝。我终究还是认真思考起了那段往事。
4
落笔前,我骤然想到日本作家贵志佑介在其小说《来自新世界》中,有这么一段话:
不管是谁,都不会将记忆扭曲到对自己不利的方向上去。
这段话的背景是文中女主角想要记录她人生中那段往事时,写了腹稿后,与其一同经历的丈夫讨论时,发现一处关键点两人的回忆截然相反。作者大抵想要表达的意思便是,文字虽热时客观无情的,但是加上笔者的主观思考,有时展现出来的并不时真实客观的事实,而是更加符合笔者思维的表述。
因此,我不得不在此说明,我所写的这些文字,大抵都是我个人“扭曲的回忆”,加上他人对我的转述,以及我个人对此的调查,然后添加艺术方面的美化,最终得出的一篇并不能完全表达事件原本样貌的小说。假如有哪些好奇的朋友,想借此研究包括我在内的这一群人,恐怕会让你们失望。
我甚至怀疑当年我说那些话时,语气真的如同后来他的朋友告诉我那般,让人充满绝望和无奈吗?可能彼时的我也都还只是一个不会在意他人内心活动的幼稚少女,此刻的我甚至不想为此做出任何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