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芊芊之青梅绕竹马【一见钟情】
我喜欢裴恒，是整个花垣城几乎众人皆知的秘密。
第一次见他，是母亲恩准他的父亲带着他一起到城主府贺寿。
我随大姐、二姐坐在母亲身边，学着大姐二姐乖巧懂事的模样，暗地里却拿刚刚供奉上桌的梅子掷向身旁的二姐。
“芊芊，别闹。”二姐将梅子藏于手心，抚了抚我的头，见我百无聊赖的样子，接着又悄悄说，“你乖乖的，等众臣贺完寿，我带你去认识个哥哥。”
我闻言惊喜点头，眼睛发直。心下只道：哇，又有新鲜的人给我捉弄了嘛？哈哈，好久没有捉弄到陌生人啦！我是应该先给他头上放条青虫，还是该赐他一杯辣椒水呢？
心里正想着坏招，眼睛却被正走上殿前的男孩子给吸引住了。
那人一身天水碧锦袍，身姿卓然，步履稳健，跟在大人身旁朗声朝着城主道贺也不见一丝怯懦。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稚嫩，嗓音却是顶好听的，像去年我养过的那只黄鹂一般，脆生生又娓娓动听。
抬起头来，我看到一张从未如此好看的男孩子的脸。不算瘦削的脸庞像是施了脂粉，粉中透白，一双琉璃般的眼眸带着温润的眼波望着母亲。
好个粉雕玉琢的小哥哥，我心底暗道，如此故作老成又可爱的人，不知被我捉弄得逞会是个什么样的模样。
想着他被捉弄后的反应，我竟轻笑出了声。
随即殿内的所有视线都朝我看来，我不闪躲，目光直直地回视着他，敛了笑正经问道：“不知这位小哥哥年芳几何？可有婚配？...”
我的话还未问完，二姐便拉了我的衣袖，摇了摇头，眼神示意我立刻闭嘴。
我瘪瘪嘴，依言禁了声，殿上也一时安静得出奇。只一瞬听得母亲掩面笑了笑，朝桑齐摆了摆手。随后便听桑齐对着殿上的人道：“许公先带裴恒公子落座吧。”
那小哥哥转身落座之际，眼神似是朝我一带，来不及看清是何情绪。
宴后二姐方告诉我，殿上我询问之人是已故裴司军唯一的儿子，大我三岁，名叫裴恒，也是她原要带我认识的哥哥。
第二日，花垣城中街头巷尾皆传闻，尚才七岁的三郡主陈芊芊，在众目睽睽的大殿之上公然调戏裴司军的遗孤独子；三郡主小小年纪好生风流，不知以后裴家独子是否就此纳入三郡主的月璃府......
此闻我从梓锐口中听说之时，并未察觉有何不妥。然而午后时分，传闻中的当事人来我府上讨教说法的时候，我才开始回想自己当日在殿中所言有无不当。
裴恒身着艾青长衫，不似那日殿中拘谨，面色郁沉，颇有几分来者不善的意味。
我瞧着他生气的模样煞是好看，他难得来我府上，我自要郑重招待，唤来梓锐给他沏了一杯我亲手摘的茶，此茶可只有我母亲和大姐二姐得幸品尝到过。
可面前的人对面前的茶视若无睹，端端坐定后，开口冷冷道：“三郡主金枝玉叶，手底下供你玩乐之人数不胜数，缘何非要欺我裴府？”
“啊？”我讶然一声，不明所以，歪着头等他解释。
见我面露惊讶之色，裴恒脸上闪过一瞬犹疑，清了清嗓子说道：“我裴府世代功勋，现虽无女子当家做主，却也不容你陈芊芊如此霸道欺辱。如今城内皆道我裴府日后仅能依附于你，何其可笑。”他瞥了我一眼，见我仍是不知他所云，干脆开门见山，“我今日来，便是亲自告诉你莫要勉强，我不会与你成婚。”
“你你你....”我一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成婚”两字给噎住，转念一想，带着几分气愤脱口而出：“你凭什么不与我成婚？”
话已出口又觉着不大妥，急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改口道：“不对，是，是你凭什么瞧不起与我成婚？我陈芊芊不到6岁就特许分门立府，琴棋书画我虽件件不济，但骑射投壶我是绝不输你的！”
殿上那日之后，我便让梓锐细细打听过裴恒，佯说是为了好捉弄他，可心里从没想要真正地戏弄于他。听梓锐说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打小课业不落人后，心下更是佩服得紧。而此时这些好，都化作了一盆冷水，兜头盖脸朝我泼来。
我不明白，他究竟因何这般轻视我。
见他抿唇不语，神态自若，仿佛我做什么都搅扰不到他半分。
“裴恒，那日殿上我不是有意让你难堪，言语中也绝无对你不敬之意，你母亲裴大将军是我最佩服的人，我断不会......”
“三郡主既然提及先母，那便知我裴府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三郡主既说敬佩亡母，自当检点德行，以人为镜。以历往三郡主的言行品性，纵是亡母再世也断不会应允我与你成婚。”
裴恒神情不改，施施然一通话越说越起劲，把我骂了个体无完肤。
绕是我再傻，现下也想明白了他为何对我如此敌意。
殿上言语或许倒在其次，恐怕对我的传闻早就如雷贯耳、深以为然了。
我被他一番话气得语无伦次，只记得他盛怒之下拂袖而去之前，我竟夸下海口：“裴恒，你让我莫要勉强，我就偏要勉强，我必去求得母亲下令赐婚！”
待我一口气跑到城主府时，心中的愤怒仍未消减半分。想我陈芊芊从小到大从未如此在一个人面前被数落得毫无颜面，与人互怼吵架也从未如此落入下风。
乍一回想，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母亲，我要你下令，帮我定个婚约。”
城主之令裴府终究还是不敢不从，只是从那时候起，我再难见到裴恒。
我的生辰，他推诿不来；七夕乞巧，他不出面；总之，但凡有我陈芊芊在的地方，他都不愿出席。甚至一度我央求着母亲下令召见，大冬日里他宁可把自己种在湖水里冻坏了，也不愿与我对面。
好吧，想来多是我自己做的孽。婚约继成，像他这样烈的性子，我也只得先稳住他，徐徐图之，反正来日方长。
于是，我不再要求母亲事事拉上他，也不再公然谈论起他。我像忘了裴恒这个人似的，活得一如往常恣意潇洒。而裴恒也依旧是拘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期间，我与裴恒的唯一一次面对面对峙，是因为一个小杂役。
坠马之事发生后的次年，我为逗大姐开心，在她生辰前，和梓锐两个人把全城翻了个遍，才找到一只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的小兔子，准备送给大姐饲养起来。
谁知，在教武场干活的杂役竟将它活生生摔死。
那杂役矮我一个头，看起来比我还小两岁。我远远地，亲眼看着他将小兔子高高举起重重地摔到地面。
“你做什么？！”我刚试完二姐新驯的马，从马场跑过来气息尚未顺平，斥问道，“你为什么摔我的兔子？”
小杂役似是未料到背后来人，受了惊吓，转过身来，心安理得地向我回道：“这畜生方才咬了我。”说着把他手上的伤口展示给我看。
“畜生？”我精心为大姐挑选的礼物，落到他嘴里竟只是只畜生，我辩驳道：“你才是畜生！”
盛怒之下一扬手，手中的马鞭扫过他的脸，立马便留下一道长长的红印。
他吃痛连忙捂住脸，满眼警惕地看着我。
我本无意真的鞭笞他，然而此刻我全然顾不上关心他，急忙上前查看地上的小兔子，却已是丝毫不在动弹的模样。
听得他站在我背后弱弱地嘟囔：“不过是只兔子，奴才的一条命还比不得一只兔子了…”
“发生什么事了？”
我抱着口吐鲜血的小兔子，只见二姐走了过来，关切地问我。
在她身后，跟着我许久未见的裴恒。
“我的兔子死了。”我心中悲戚，鼻头一酸就要掉下眼泪来。
“你的兔子死了，便要用马鞭打人么？”裴恒一句话便将我的眼泪硬生生给怼了回去，“如他所说，在三公主眼里，人命竟不如你豢养的一只兔子么？”
小杂役听他唤我三公主，顿时跪了下去:“奴才不知是三公主爱宠，失手误伤，实属无意，还求三公主开恩。”
“我打人不对，他摔死兔子就对了？”我不看地上的人，拧着眉对上裴恒冰凉的眼眸，此刻觉得他与我曾一见钟情的小哥哥根本不似同一个人，“我的兔子又不是毒蛇，咬他一口就要他命了？裴府的公子，就是这般读书明理的嘛。”
“这…”裴恒面色一变，瞬间连耳根子都红了。恐怕是没猜到会是这样一番因果，也没料到传闻中蛮不讲理的我居然讲起理来，还连捎带打把他也数落了进来。
我理直气壮地直盯着裴恒，心中懊悔道：我这什么眼光？一见钟情的莫非就是这么个是非不……
我的懊悔没能悔得下去，只见裴恒突然朝我拱手，作势一礼：“是裴恒未明因果，但凭猜测，妄加论断，在此向三公主致歉。”
此时，他看向我的眼神里多是羞愧。想着他虽前后行为迥异，但也算得为人坦荡。知错就改，立地成佛。
“罢了罢了。”我朝他摆摆手，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转头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对二姐道 ，“二姐，这杂役小小年纪就如此狠辣，不能把他留在教武场。”
闻言，小杂役伏身叩拜得更低，向二姐求道：“求二郡主不要赶我走，我本是孤儿，除了教武场再无去处。”说着又转而朝我哭道，“三公主，奴才真的不是有意摔死小白兔的，还求您放我一条生路。”
我看他说得诚恳，几乎潸然泪下，是有几分可怜模样。但看着我手里的小兔子，想着许给大姐的礼物也落了空，不觉着自己有资格原谅他。
“那…”二姐看了看小杂役，又看我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颇有些为难。
“不如，让我将他带回府。”此刻裴恒意外开口，看了我和二姐一眼，又将目光放在了小杂役的身上，说，“他既是孤儿，若从教武场赶了出去，必然再无容身之处。三公主既然担心他心思不正，便由裴府来教导他识文断字，从善如流，如何？”
二姐听裴恒这样说，自然立马首肯，而我将视线看向别处，不发一言，也未反对。
“还不叩谢裴公子。”二姐朝小杂役道。
“谢二郡主，谢三公主！谢裴公子！”那小杂役见状跪在地上连连叩首，言毕随着裴恒走出了教武场。
那次的事情后来传为一段佳话，说裴府公子眼见三公主仗势欺人，不畏强权，公然从其手底下救出年仅八岁的男奴，英姿伟岸不负将门之后。
当然了，成为佳话的是裴恒，我仍是传闻里目无法纪的三公主。
听梓锐说，这则传闻流传之初，裴恒还特地奔走辟谣，摆事实、讲道理，说得是口干舌燥。
后来眼见不仅收效甚微，反而流传起“裴恒公子心宽似海，贤惠大度，竟不顾裴府颜面，于长街之上奔走相告，意为三公主正名，岂非对三公主情深义重？”这样的桥段。
最后以裴恒偃旗息鼓，摇头感叹“传闻误人，传闻误人”为终。
此事我听闻后，笑了三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