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白葬礼 · 二」（下）

前篇：CV25129870

本来想拆成两天发的，但是憋不住了，就一起发了。

因为是比较认真写的，所以有些类似于思路和后记一样的东西，有兴趣的话可以在lof上看。

三的话是夏日篇，发生的地点是告白的花园中，如果大家能够有所期待的话就太好了。

我想象中的她，那个“琳”，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她是……在全校师生面前致辞的，那个端庄的少女。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但仅仅是远远地看着她，她那如瀑布般长及腰部的金色卷发与清脆但充满力量的声音，就深深地铭刻在了我的脑海中。她生得落落大方，那优雅的身姿，在我眼中，与那个我一直以来都在奋力追逐着的，理想中的自己渐渐重合了起来。

 

她是……出没各种社交场合的，那个耀眼的少女。她拥有所有人都羡慕的显贵身份，但与此同时却凭借自己过人的亲和力让大家都聚集在了自己的身边。她从不与任何人走得很近，但却能和任何人在任何地方都热络地聊起来，并以此轻松赢得所有人的喜爱。我悄悄躲在众人的后面，悄悄看着那个耀眼的她，那些莫名的情感就在一点一滴之间慢慢堆积了起来。

 

她是……永远占据第一宝座的，那个完美的少女。文学、理学、神学、礼仪、音律、绘画……她似乎永远不会有弱点，也不会有任何不擅长的东西。她用绝对的成绩排除一切的质疑，击败所有对手，拿到所有奖项，阐释所谓“精英”的存在方式。她拥有所有我拥有的东西，以及那些我不曾拥有的东西。我不止一次在那条追寻她的路上抬起头，可我却只能望见她的背影。

 

她是……褪去各种包装之后的，那个平凡的少女。随着我们之间距离的渐渐缩小，我渐渐意识到，她或许是孤独与寂寞的，也在渴望着某些她不曾拥有的东西。隐藏在那无比耀眼的光环之后的她，会格外在意自己的身材和外貌，会喜欢在休息日的午后请我吃甜点，会偷偷在完成运动后向我抱怨上很久，会看一些文艺杂志上的小众文学并向我分享，会躲到只有我们两个人知晓的“秘密基地”发呆……那些欢声笑语，都是只有我才能知晓的她。

 

她是……被无法战胜的病魔缠身的，那个脆弱的少女。虽然她总是在我面前做出一副开朗与无所谓的样子，但是我却不止一次目睹她独自靠着窗户流泪的场景。她所凝望着的，是那充满生机的庭院与更远的远方。我们抱怨命运不公，痛恨这个世界，遗憾于一切还没开始就已经走向结局。而每当我我自责于什么都做不到，帮不上她，无法为她分担痛苦的时候，真正承受痛苦的她却总是温柔地抱住我。她什么都不说，但我却能够明白，那是她在轻轻地安慰我——“已经可以了”。

 

我见证了她端庄的一面，耀眼的一面，完美的一面，平凡的一面，与脆弱的一面……或许还有更多我记不起来的侧面。尽管那些她可能都并非是真实的她，但这就是我眼中全部的她。

 

我长吁一口气，落下了最后一笔。

 

画中的她站在了画板前，身着那身她最喜爱的米白色混合玫红色的连衣裙，平举右手进行作画。她的金色长卷发披散到腰间，嘴角噙着一抹自信的微笑，略显认真的神情中带有一丝执迷，如蓝宝石般的眼睛中闪烁着迷人的光彩。只是站在那里，完美的她仿佛就吸纳了世上所有的美好与希望。

 

「真棒啊。你眼中的那个我，让我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琳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身后，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满意吗？」

 

「太满意了！顺带一提，你在绘画时的认真的神情我看多少次都不会腻。」

 

「你喜欢就好。你也画完了，应该等了我很久吧。嗯？这是……？」

 

她的画板上是一个对我来说显得十分陌生的少女。她那黑色的长直发垂到了腰间，淡金色的简约长裙、搭配上简单的配饰营造出了一种端庄的感觉。她正在用左手撑着脑袋对着画板思考些什么……虽然那有些呆滞的表情有些破坏气氛，但却无伤大雅。尽管黑色的发色与黑色的瞳色让我不由得联想到了我自己，但我却怎么都无法将那个人认作是我自己。因为，那个她的气质，气场与一切都不是我所能够拥有的……在我所有见过的人之中，那是她所独有的。

 

「是你呀。看不出来吗？」

 

「我没有这样的衣服，头发也没有那么长过。」

 

面对着兴高采烈的她，我带着一些泼冷水的态度道出了实情。可她却像是早就料到了我会这么问一样，准备好了对应的答案。

 

「这是我心中的那个你，“未来”的你。不喜欢吗？」

 

「没有，我只是……」

 

「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变成这样？」

 

「嗯。」

 

「我和你打赌，你以后一定会变成这样……不，要比这个还要厉害！」

 

我并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自信才会这么说。我并没有像她那样的天赋，也没有像她那样的身份，更没有像她那样的地位，因此我只能苦笑着否定她的话。

 

「我肯定不行的啦。这个，只有你才能……」

 

「那我就命令你成为我。」

 

她走到了我的旁边，打断了我的话，双手叉腰，强横地宣告着。不给我任何反驳的机会，她立刻开口补上了下一句话，开始了下一个话题。

 

「说起来，你画的是“过去”，而我画的是“未来”……搞反了啦！应该是你拥有“未来”，而我被留在了“过去”才对。」

 

粗心的我突然注意到，我所画的那个她是过去的她，也是被病魔折磨的她再也无法回到的那个模样。察觉到这一点之后，我开始惶恐不安地道歉，可她却仍旧是无所谓的样子。

 

「对不起，你不喜欢这个吧。都怪我擅自想象出了这样的你。」

 

「你呀，最不好的一点就是喜欢没理由地开始道歉。我没有不喜欢，而且明明是我让你画出想象中的我的欸。」

 

「嗯……但是，我们明明约好了，要给彼此留下最美好的回忆，然后笑着走向未来。你总能够做到，可我却总是拘泥于那已经无法回到的过去。」

 

她陷入了沉默，而在我眼中，她的沉默相当于默认。虽然温柔如她一定会想出那些安慰我的话，但面对着这样的我，她的内心究竟会怎么想呢？会觉得我很麻烦，不可理喻吗？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所谓的绘画，是将美好保存下来的行为。风景也好，人也好，将回忆中最美好的那个样子给记录下来，就是绘画的目的。有时候，朝后看看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逃到回忆里是不行的。」

 

「只是一小会儿的话，我允许了~」

 

盯着她那清澈的眼睛，某个积存在我的内心很久，但我却始终没有勇气问出口的问题一下子到了嘴边。我移开了视线。

 

「为什么……你总能如此坚强地抛下过去呢？」

 

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那低语般的呢喃飘入了我的耳朵。

 

「……因为，如果我看向过去的话，就要被死亡追上了啊。」

 

「我又何尝不是在向你索求能够超越死亡的勇气与安宁呢？」

 

我睁大了双眼，但却无法用任何言语回应她的自白。

 

我抬起头，来时才刚刚从远处群山上露出一角的太阳已经快要爬升到天空正中了。

 

由于我似乎花了非常长的时间，因此早先就已经完成的、琳的画作此时已经完全干了。她将画架在草地上拖动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取下画布，将画布拼在了我的画布的另一边。

 

「呼，这样就完整了。」

 

两张长方形的画作在拼起来之后像是算好了一样，变成了类似全景画的感觉。画作上的我们带着各自不同的表情与动作，在暮春时节的湖畔描绘景色，与对方在自己记忆中的模样。

 

虽然拼凑后的结果却有一种奇妙的协和感，但是由于我们两人的画风、对色彩的运用和整体的细节都有微妙的不同，被强行拼凑的画作有许多瑕疵，终究不是完美的。

 

「你一开始就想要这么做了吧。」

 

「本来想的是两个人画一幅画，但是我觉得这种事有些太无聊了。所以嘛，两个人画两幅画然后拼起来，不觉得很有意思吗？就像我们一样哦。」

 

「像我们一样……？」

 

「表面看上去相似，但无论是内在还是外在都并不相同。所处的环境大相径庭，所想的事情也不尽相同。一直勉强自己去追逐着我的身影的你，从来就没有走出过我给你留下的阴影，我说的没错吧？」

 

「……」

 

我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护着，隐藏起来不让她发现的东西，被她轻易地找到了。为什么我会理所应当地觉得，如此优秀的她，会迟钝到看不穿我那些包裹在不稳定的爱意表皮之下的东西？

 

她眼光低垂，轻声将一切都揭露了出来。我甚至听不出她语气中包含的，究竟是责难，是悲伤，是绝望，还是……任何我不可知的感情。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放心啦，我是不会执意让你走出这种阴影的。」

 

我偷偷看着她的侧脸，就像我经常在两人独处时做的那样，可这次她的脸上却并没有我所熟悉的微笑与从容。她的右手反复摩挲着我那平滑的画框，左手轻轻敲击画板。

 

「这幅画好看吗？」

 

「……虽然完整，但是并不算太好看。」

 

再三思考之后，我将实话说了出口。她瞟了我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同时转过了身，不再面对着我。我的心脏仿佛停跳了一拍，难言的窒息感笼罩着我。假如她打算就此离开的话，我想我是无法做出任何挽留她的动作的。强行拼凑的画作不会是完美的，正如草草结束是一场闹剧应得的结局。

 

「我也是这么想的。那么，你喜欢这幅画吗？」

 

「……喜欢。」

 

甚至出乎我自己意料的，我将答案脱口而出。可能因为这并不是假话，所以我能像这样不经思考地说出口。她的语气略带一丝惊讶，并且似乎变得稍微积极了一些。

 

「为什么？」

 

「因为，这是你和我一起画出来的，最珍贵的东西。」

 

听到这句话之后，她一下子转过了身，面露天使般灿烂的笑容，紧紧握着我的双手。她眼中流露的狡黠，让我再次明白，她只是再次为我演了一出戏。即使这些事情她都无比清楚，她也从来没有哪怕一刻怀疑过我。

 

而我却因此终于确认了自己的心意。虽然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暗仍旧缠绕在我的心中，但我对她的感情，并不是那些东西所编织出来的谎言，而是真实存在，无可替代的——“爱”。

 

不需要克制那种阴暗，也不需要向全世界都宣告自己的心情。只需要确认此刻的“爱”是真实的就足够了。

 

「嗯，这样就行啦。我们之间的感情，是只有我们在意的东西。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就这么简单。」

 

脸庞有些湿润的感觉……那是，泪水？我什么时候……

 

她仍旧紧握着我的双手，就这样在我面前蹲了下来，松开了双手，轻轻拭去我的泪水。她更往前接近了过来，用双手环抱住我的脖子，轻轻地把整个身子都靠了上来。不知过了多久，我的侧脸上突兀地传来了她的体温、与某种我不曾知晓的柔软触感。

 

「这是道歉……和奖励。」

 

她轻柔的话语仿佛来自天堂一般，既无比炽热，又无比冰冷。

 

「在最终的那天来临以前。就这样记住我，然后忘掉我吧。」

 

现在，将最美好的她就此铭刻在记忆漩涡的中心。然后，任由时间吞噬掉残存在记忆中那个最美好的她。这样做，真的可以吗？

 

「我会和你永远在一起。带着被留在“过去”的我，前往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未来”吧。」

 

随着她那句话的落下，春天仿佛就在这一刻结束了。

 

虽然尚且为时过早，但我的耳畔却似乎响起了悠悠的蝉鸣。

 

时间即使在此刻也不会停下。不可挽回的终局逐步迫近。

 

我总是听从她的安排，落入她的甜蜜陷阱。但是……

 

「不。我不会忘记你。绝对不。」

 

这一次，我不答应。

 

我转过了头。在她眼中的惊愕消失之前，我轻轻在她的侧脸上，给予了同等的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