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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回乡啊回乡

2023-08-23 09:37 作者:詩与夢  | 我要投稿

庆狗子只上完一年初中就辍学打工去了,他对学习根本不感兴趣,违规违纪的事倒是每次都有他,父母也管不了他。打工第三年回乡的他,以一个成年人的姿态叼着烟站在桥头看着马文学朝他走近,他的脚下没根似的不停地交换着站姿,只用了一句话就把马文学尬住了:

“我日,两百块!你大冬天的只穿一件衣服,真的是只要风度不要温度哦!”

马文学十分反感别人叫他这个既不像小名,也不像外号的称呼。这得怪他爸爸马大毛,他得到这个外号是因为被“计划生育”政策罚款两百元,他爸爸于是就这么开玩笑似的叫开了。其实他之后又被加罚了三百块钱,但是大家并没有改叫他“五百块”。他知道从庆狗子这一声“两百块”开始,他们就不再是童年的玩伴了,已经变得十分陌生。他记得庆狗子比他还小半岁,今年不到十七岁,现在已经是老烟鬼的模样了。

庆狗子追求的是当时的时髦样子,灰蓝色西装,黑得发亮的皮鞋,三七分的丝丝顺滑的分头。他极力把自己弄成一副大人模样。他的脸白净帅气,显得斯斯文文的,一双眼睛显得忧郁而乖巧,他不说话你绝对不会把他当成是坏孩子。

“你不要乱叫,我都从来不叫你庆狗子。”马文学被叫了他快遗忘的小名,羞得脸都红了。

庆狗子笑了,郑重其事地从西装口袋掏出两包烟,一包“双喜”是开了包装的,另一包中华烟没有开封。他爽快地撕开中华烟抽出一支双手捧着给马有福敬上。马有福客气地双手接过后,掏出裤兜里面的竹管小烟枪装上,没等庆狗子把打火机的火送过来又把烟别在耳朵上。他礼貌地回绝了庆狗子为他点烟。他是长辈但被庆狗子的架势唬住,一时用了应付平辈的礼节。

马文学没有接烟,在他八岁之前已经在庆狗子的怂恿下干过抽烟喝酒之类的事了。那是一个秋日的午后,他去山坡上放牛,庆狗子常常没事可干就跟他一起去玩,他把从家里偷来的烟和酒拿出来过了一把瘾。结果是他们都醉了,马文学醒来时太阳快要下山,他发现牛和庆狗子都不见了,顾不上头晕终于在自家的油菜地找到了牛。回家后靠他的编故事能力用一个绝妙的谎言免去了一顿棍棒,从此他暗自发誓戒烟戒酒。

马文学穿了一件哥哥马文明去年不要的旧长袖毛衣,很薄的那种,一条大腿处磨损到略微露肉的旧牛仔裤,一双黑色旧布鞋。他生得比庆狗子粗糙了些,方正脸五官立体大气,给人一种老电影中的英雄人物印象。物质享受是他不屑于谈论的,他在学校不讲究吃喝玩乐,更鄙视那些讲究这些的同学。但是庆狗子的这副架势分明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刺激,难免有点自惭形秽,于是他只好转移话题:

“你郎门(怎么)不直接回去,就一个背包难道还要等你妈来接不成?”

“前面那段路太烂了,坑坑洼洼地还泥巴糊漉,我等我妈给我送双合适的鞋子来。”

庆狗子一边说一边抬起脚看自己的皮鞋,一点泥都没有,他满意地在地上跺了几下,又从口袋掏出一个手机作出要打电话的样子。马文学并非没见过手机这种新奇的高科技玩意儿,同学中家境好的那几个已经在学校用上了。他忍不住好奇地多瞄了几眼,但他的自尊心又不允许他贪婪地多看。

“庆狗儿有出息了,打工赚大钱了啊,我听别个讲这个中华的烟好贵的哦!”

马有福显然不知道庆狗子手里拿的手机才是最贵的,那是当年的新款诺基亚N70。正面右上角那颗大眼睛一样的前置摄像头在当时是非常有吸引力的设计。当年四千多的售价是庆狗子绝对买不起的,但是他偏偏就得到了,而且他不会告诉任何人他是怎么买到的。庆狗子听了很开心,又掏出一支中华烟双手捧给马有福,马有福接过烟笑得皱纹都舒展了不少,继续夸赞说:

“你这伢崽见过世面就是不一样,看你穿的好行市。”

马文学阴阳怪气地说出一句老家的顺口溜:“二气包包下来凤,黑都没黑打电筒。”

“找到姑娘没呢?带回来过年你妈一定会夸你有出息的!”马有福继续打听庆狗子的事情。

庆狗子尴尬地笑了,斜瞟一眼马文学,应付着说:“我才十七岁哦,哪里能找婆娘呢,我只是谈了一个女朋友。她当然要陪她妈过年啊。等明年再回来过年我就带她回来给您老人家看哈。”

马文学不想让公公继续跟庆狗子扯白了,挑上箩筐走向桥另一头的父亲。他没有激动,更不关心父亲带的一堆行李里面有什么,他甚至连话都不想多说。

“文明和文雪没回来?”马有福乐呵呵地看着儿子,奇怪大孙子和小孙女怎么不在。

马大毛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阴沉,然后压抑住自己的愤怒说:“文明哪有脸回来?妈个屁打工一年到头么子钱没存到,他还有脸找我借钱买手机。”毕竟有老父亲在场不好继续发泄心中的不满,于是说到女儿又是另一副口气:“文雪争气,今年存了两千块钱。她们厂里效益好,非常忙,二十八才放假。所以干脆不回来了。”

马文学默默地从地上提起一包东西扛在肩上就回家了,他父亲马大毛也没怎么在意他的无礼表现,他跟自己的老父亲有说有笑的跟着马文学。马有福替孙子打圆场说:

“莫怪他跟你不亲,你出门打工这十来年跟他话都没讲过几句,加上他又读书读迷到了。不过他比文明能吃苦,没上学的时候都会帮我们搞活路(干活)。”

 

庆狗子等到他妈给他送来了一双胶鞋换上才往家里走,一路上听他妈声泪俱下地控诉他的同族叔伯和堂兄弟们对他们家的欺压。他安慰母亲说:

“不要怕他们,他们也只是一帮扳倒门坎狠的家伙,没见过世面,在这种小地方称王称霸。现在我回来了,他们占的便宜必须给我全部还回来!”

庆狗子家在离马文学家不远的地方,是王家大院子的边缘地带。他家的吊脚楼修得非常小,用的木头也是还没成材的小树,小树的硬度不够,用做柱子管不了多少年就会开始烂。他家只有左右各一间房,中间的堂屋也非常小,别人家都会另修很大的厢房,他们家没有。

房子左边有一棵高大苍老的李子树,但不是他家的,是他亲大伯家的。那棵大李子树长偏了,几乎把所有的枝干都压在庆狗子家的房顶上,瓦片已经被压碎,甚至连顶梁都快压断了。最可怕的是,这棵大李树实在太老了,树身每处树干都有虫蛀的洞,根基也不稳当,随时都有翻根倒下的可能。

“这棵李子树要不得了,必须要锯掉,不然我们的屋顶保不住了!”庆狗子回到家就看到这番景象。

“我早就跟你大伯说过了,但是他不肯锯,说李子好吃,每年还能靠李子卖钱。”

庆狗子把行李放在堂屋的大供桌上,然后走到房子前面给大李树拍照。捡起一块尖尖的石头在树干上划开树皮看是死是活,对他的妈妈说:“虽然没死,但是也活不长了,全是虫眼,遇到大风天就非常有可能倒下来。”

“那你把带的东西给你大伯送点去,顺便跟他商量下,把这个树锯了。”

庆狗子其实没带多少好东西,就在广州给母亲买了几瓶香港的药酒,还有自己为了显摆买的一条中华烟。他豪爽地拿了两包,又从家里提了一瓶新的白酒就要走。

“庆伢崽,好生跟你大伯说,不要动不动就发脾气讲狠话。”

庆狗子自信地朝他大伯家走去,他大伯家就在几米之外,住的是砖瓦房子,有两层四开间,只是没有装修过。庆狗子走到大伯家的院坝,看到大伯在给老玉米脱粒,弄好的玉米粒晒在水泥地上。

“庆狗子回来了啊,快坐。”他大伯坐着没动,继续忙他手上的活,他叫庆狗子坐,院坝上根本没有椅子。

庆狗子的心感到一阵凄凉,大伯这句话只是随口一说,假客套。自从他爸爸失踪后,他和母亲一直被冷眼相待,他小时候调皮去大伯家玩闹没少被大伯打骂。那棵李子树也是他童年时的乐趣之所在,有李子吃的时候要上树,没果子吃的时候也要上树。偷摘了李子会被大伯和母亲一起打骂,单纯的上树顽皮有一次从树上摔下来,伤了脚还是被大伯和母亲骂。他很想调头回家算了,但是那棵李子树像是压在了他的心上,他只得跟大伯陪着笑脸并用了敬语道:“刚刚拢屋,来看下您。你身体还好嘛,收郎门(这么)多苞谷。”

庆狗子把烟和酒都放在大伯眼前的箩筐里面,特意把中华烟正面朝上,确保大伯能看到那两个金色的“中华”字样。他大伯的眼睛早就看到了,起身去房间搬一把土家族特色的椅子出来让庆狗子坐。关心地问:

“你出去打了三年工了,赚了好多钱了?你看大伯这屋修了一直没得钱粉刷一下,你能不能借点钱给我呢?”

庆狗子急忙谦虚地说:“大伯你莫笑我了,你在屋里做骡马运输生意比我打工强多了,我没得文化又没得技术,只能进厂赚点死工资。而且经常遇到背时砍脑壳的老板扣工钱。我到现在都没存到一千块钱。”

“你这娃儿不诚实,不肯跟你大伯说实话。你都抽中华烟了,还说没得钱?”他大伯已经把两包中华烟和酒拿回屋里了,出来后满脸笑容地说:“晚上到我屋来吃夜饭,把你妈也叫过来。”

庆狗子见到了大伯的笑脸,于是才说明了他的来意:“大伯,我刚刚看到你屋那棵李子树已经要倒了,已经把我屋的瓦都压坏了。这样下去很危险,我想你能不能把它锯了,反正已经要死了。”

“那个树啊,你妈都跟我说过好多次了,不是我不肯,只是你二伯说那棵树他也有份。他不肯锯我也没得法啊。”大伯接着开始了哭穷表演:“你看我这屋连块瓷砖都贴不起,还要靠那李子树卖钱呢。你叫你妈不用担心,那棵树几十年都是那个样子,不会死也不会倒的。”

庆狗子已经知道自己的烟和酒白送了,他无奈地说道:“那我屋顶已经被压坏了,你们要不要负责任呢?”

“这个嘛,放心,我当然会负责任的。等我有空了买点瓦给你修一修,工钱我都不要你们的。”

庆狗子在心里暗骂大伯不是东西,他已经长大了,不好再像小时候被大伯打骂了那样撒泼打滚,没大没小的用脏话骂大伯。他只好转身就走了,在心里说:“虚情假意,还叫我去吃饭,我才不稀罕吃你屋的饭!”

他气不过,也打不过大伯,只得忍气吞声回了家。从家里翻出一瓶农药甲胺磷全部倒在了那棵李子树的树洞里面,咬牙切齿地说:“今天嘲笑或欺负过我的人,势必会在未来成为被我嘲笑和欺负的对象。你们这些势利眼,等老子在外面打工混好了,看你们一个二个求不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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