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武士二部曲.1，午夜追踪

引子

夜幕笼罩整座森林。夜空中没有月亮，只有银毛星带散发着清冷的光辉照在树丛上。在满是岩石的山谷底部，一个水潭反射着点点星光。空气中散发着绿叶季末期的浓郁气息。

风儿轻叹着拂过树林，吹皱了沉静的水面。山谷高处，一只猫在蕨叶间时隐时现。她在岩石间跳跃腾挪，动作轻灵，很快就下到了水潭边，一身蓝灰色的皮毛泛着微光。

一块扁平的石头凸出于潭水之上，这只猫坐在上面，仰起头打量着四周。犹如收到了什么信号似的，只见一只接一只的猫现身了，从四面八方进入这片山谷。他们迈步走下来，靠着水潭边坐下，猫儿们轻盈的身影很快占据了潭边低矮的斜坡，众猫目光向下，投入潭水之中。

最先出现的那只猫站起身来，说道：“新的预言已经来临！一场劫难在所难免，星族之前预言的一切都将改变。”

水潭对岸，一只黄褐色的猫低头附和道：“我也看出来了。未来会怎样很难说，我们面临巨大挑战。”

“黑暗、空气、水及天空将合而为一，撼动整座森林的根基。”最先到场的那只猫继续说道，“届时，一切都会改变，变得既不同于现在也不同于以往。”

“一场大风暴就要来了。”另一个声音说道。于是围坐在一起的猫全都开始重复“风暴”这个词，众猫的吟诵声汇聚起来，犹如隆隆雷声从猫群中升起。

待众猫的低语声停歇，一只精瘦黑亮的猫从水潭边开口说道：“难道就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吗？连最伟大的武士所具备的勇气与精神，都改变不了事态发展吗？”

“劫难无可避免。”那只蓝灰色的猫答道，“但如果族群都用武士的精神来面对这场劫难，他们或许能幸存下来。”她抬起头，目光炯炯地扫视全场。“你们全都看到了森林将蒙受的劫难，”她继续说道，“你们也知道该怎么做。我们必须挑选四只猫，将族群的命运交到他们的脚掌中。你们准备好在星族全体成员面前做出选择了吗？”

话音刚落，潭水的表面忽然荡起波澜，又很快平复下来，而此时并无微风吹过。

那只黄褐色的公猫站起身，星光把他肩膀上的皮毛映照成了银色。“就从我开始吧。”他眼神斜瞥，与一只下巴歪斜的浅色虎斑猫目光相接，然后说道：“钩星，你是否允许我代表河族发言？”钩星点头表示同意。于是，黄褐色的公猫继续说：“那么，就请大家来见证我的选择。”

他低头凝视着潭水，如周遭岩石一般纹丝不动。水面上现出一个浅灰色的模糊身影。所有的猫都抻长了脖子，想看得更清楚。

“就是那只猫吗？”蓝灰色的猫凝视着水中的影像，低声问道，“橡心，你确定？”

黄褐色公猫前后甩动着尾巴尖。“蓝星，我还以为你会赞同这个选择呢。”他声音里透着戏谑，“你不觉得她训练有素吗？”

“她的确训练得很出色。”蓝星脖子上的毛都竖了起来，好像对方说了什么挑战她的话似的。但她随即就冷静了下来，问道：“星族其他成员同意吗？”

在场观望的猫都表示同意，水中那个浅灰色的身影渐渐淡去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清澈的潭水。

这时，那只黑猫站了出来，走到水潭边。他大声宣布：“现在轮到我了，请大家一同见证，也希望能赞同我的选择。”

这一次，潭中出现了一只玳瑁色猫的身影，她身材精瘦，肩膀肌肉发达。蓝星盯着水中的影像看了一会儿，接着点点头道：“她很坚强，也有胆识。”她同意了。

“但是夜星，她是否忠诚？”另外一只猫大声发问。

黑猫猛地转过头，爪子愤怒地抠进土里：“你在质疑她的忠诚？”

“我既然这么说，自然是有原因的。”对方立时反驳道，“她不是在影族出生的，是不是？”

“如此说来，就更应当选择她。”蓝星冷静地说，“现在各族群若不能齐心协力，势必全军覆没。也许那些与两个族群都有关的猫，更能帮助各族理解当前最应该做什么。”她顿了顿，见没有别的猫反对，于是问：“大家都同意吗？”

众猫迟疑了片刻，但没过多久，表示赞同的轻柔喵声从猫群中纷纷响起。水面上泛起涟漪，待到恢复平静时，那个玳瑁色的身影也消失了。

另一只黑猫起身向水潭边走去。他有一只粗短扭曲的脚掌，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近潭水。“我想该轮到我了，”他的嗓音很粗哑，“见证并同意我的选择吧。”

这次，水面上浮现的是一个深烟灰色的身影，在潭水映射的夜色中显得十分模糊。众猫观望片刻，皆是默然。

“什么？”黄褐色的猫终于喊道，“那是个学徒啊！”

“多谢提醒，橡心。”黑色公猫冷冷地回答道。

“坏脚，你不能把学徒置于那么危险的境地！”另一只猫从猫群后方叫道。

“他的确只是个学徒。”坏脚反驳道，“但他的胆识和能力足以与许多武士相媲美。说不定哪一天，他会成为风族优秀的族长。”

“说不定哪一天不等于现在。”蓝星直截了当地说，“族群现在需要的是能够拯救各族的猫，而他不一定需要具备首领特质。你要不要重新挑选一个？”

坏脚愤怒地甩动着尾巴，颈毛都竖了起来，他瞪着蓝星。“我选中的就是他！”他不肯让步，“你——或者随便哪只猫——有谁敢说他不够资格？”

“各位意见如何？”蓝星环视全场，“星族成员都同意吗？记住，我们挑选的猫，只要有一只畏惧或是失败了，都会累及整个猫族的命运！”

场上没有出现呢喃的同意声，众猫反而开始相互窃窃私语，将不安的目光投向水中的那个身影和水边那只猫。坏脚怒气冲冲地瞪着大家，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让他的身体显得涨大了一倍。如果谁敢质疑他，他显然准备好了要冲上去打一架。

终于，场内的抱怨声渐渐消失了。蓝星又问了一遍：“大家都同意吗？”总算有表示同意的，但声音很小，似乎很勉强。还有些猫只是保持缄默。坏脚转身，一边瘸着脚走回自己原来的位置，一边发出暴躁的怒吼。

潭水再次恢复清澈。橡心说道：“蓝星，你还没帮雷族挑出一个武士呢。”

“是的，我现在就要选了。”蓝星答道，“请看我选中的武士，希望大家能够赞成。”她骄傲地看向水潭中，那里，现出了一个深色虎斑猫的身影。

橡心直视着那个身影，张大了嘴，脸上露出无声的笑意：“他？蓝星，你总是出其不意啊！”

“什么意思？”蓝星的语气显然很不高兴，“他是只品行高尚的年轻猫，非常适合这次预言将带来的挑战。”

橡心抽动了一下耳朵：“我说他不合适了吗？”

蓝星开口询问，但眼睛仍然死死盯着橡心不放：“大家都同意吗？”现场发出坚定的赞同声。她冲着橡心轻蔑地弹动尾巴，这才转开了视线。

“星族的众猫们！”蓝星提高声音说道，“你们已经做出选择。征途即将开始，为了迎接即将降临到森林里的可怕风暴，请回到各自的族群，确保每只猫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蓝星停顿了片刻，眼中闪出犀利的银光：“我们只能帮各族挑选出适合的武士，剩下的就全要靠他们自己了。愿我们所有武士祖灵的灵魂与他们同在——无论繁星会把他们带往何处。”

第一章

叶片窸窣，两丛灌木的缝隙间钻出一只年轻的虎斑猫。他张开嘴，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捕捉猎物的气息。这是绿叶季末期一个温暖的夜晚，森林里到处都是小动物踽踽而行留下的痕迹。他眼角的余光里总有动静，但当他转过头时，却什么都没发现，只有浓密的蕨丛和黑莓丛，月光在枝叶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他走出灌木丛，忽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开阔的空地上。他带着困惑四处张望。他不记得森林里有这么一处地方。月光如洗，冷冷地照在整齐的草地上，泛出一片银色清辉。草地在他面前一览无余，延伸到远处一块圆润的岩石旁。岩石上端坐着另一只猫，星光在她的皮毛中闪闪发亮，一双眼睛则如同两轮小月亮。

年轻的虎斑猫认出了她，心里更加疑惑。“蓝星？”他问道，怀疑令他声音尖厉。

雷族的这位伟大族长殒命时，他还只是一位学徒。就在四个季节之前，她舍命与一群追逐她的嗜血恶犬一道跳下断崖。他和其他族猫一样，对她的辞世哀痛无比，同时也对她舍命保全大家的举动充满敬佩。他从没想到会再见到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走近点，年轻的武士，”蓝星道，“我有消息要传递给你。”

虎斑猫满怀敬畏，紧张得发抖。他蹑足穿过反射着月光的草地，蜷伏到岩石下方，抬头仰望着蓝星的眼睛。

“请说吧，蓝星。”他说道。

“劫难就要降临到森林中了，”蓝星对他说，“族群要想生存下去，必须完成新的预言。你已经被选中，要在新月时分和另外三只猫会面，你们一定要听从午夜传递的信息。”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年轻的猫顿觉恐慌，一股寒意犹如融雪，沿着脊梁淌遍全身，“是怎样的劫难？午夜又怎么能传递给我们信息？”

“到时候你自会明白。”蓝星回答道。

她的声音渐渐消失，话音如同从地底深处的洞穴里传来一般诡异地回荡着。月光开始变得昏暗，周围的树木投下的浓重阴影从四面包围过来。

“别走，等等！”虎斑猫大喊，“不要走！”

当漫天的黑暗将他吞没时，他恐惧得叫出声来，不断拍打着自己的爪子和尾巴。有什么东西在捅他的身侧，他猛然睁开眼睛，只见雷族的副族长灰条站在他面前，正抬着一只前掌准备再杵他几下。原来自己是在武士巢穴里的苔藓间胡乱踢打，金色的阳光从头上的叶缝间洒下来。

“黑莓掌，你这个疯毛球！”副族长说道，“瞎叫唤什么？你声音大得能把从这儿到四棵树的猎物全都吓跑。”

“对不起。”黑莓掌坐起来，清理着身上的苔藓，“我刚刚在做梦。”

“做梦！”另一只猫嘀咕道。

黑莓掌一转头，看到白色的武士云尾。他的窝就在旁边，此时他刚从铺满苔藓的窝里出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说实话，你跟火星德行差不多，”云尾接着说，“以前他睡在这儿的时候，也老说梦话，睡个觉动不动抽一下。他要是晚上睡不好觉，怎么抓得到森林里的猎物啊！”

黑莓掌听见白色武士随意拿族长开玩笑，耳朵不由得抽动了一下。他提醒自己这是云尾，火星的外甥兼前任学徒，是以牙尖嘴利、趾高气扬著称的一只猫。尽管他言辞放肆，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位忠心耿耿的雷族武士。

云尾抖了抖身上的白色长毛，轻盈地走出巢穴，路过黑莓掌身边时，还友善地用尾巴弹了他一下，以此弥补他刚才的出言不逊。

“走吧，”灰条招呼道，“你们该动身了。”他躲着巢穴地上散落的苔藓走过去拍醒蜡毛，“狩猎巡逻队准备出发了，蕨毛正在组队呢！”

“好的。”黑莓掌应了一声。蓝星的身影渐渐从他脑海中消失，但那不祥的信息依旧在他耳中回荡。星族真的送来了新的预言吗？貌似不太可能。从一开始，黑莓掌就觉得纳闷，雷族这么多猫，蓝星怎么就偏偏把预言告诉他？巫医们经常从星族那里收到各种信息，雷族族长火星也常被自己的梦境所指引。但星族的信息可不是普通的武士能收到的。黑莓掌只好将这场不可思议的梦归咎于昨晚吃得太饱。他最后舔舔肩膀，跟着云尾穿过蔓生的枝丫走出洞外。

太阳刚刚爬到营地四周的荆棘篱笆上，外面就已经很暖和了，空地角落光秃秃的土地上洒满了蜂蜜一般的阳光。栗爪是年龄最大的学徒，这会儿正四仰八叉地躺在遮盖着学徒巢穴的蕨丛下，与同巢伙伴蛛爪和鼩鼱爪分享舌抚。

云尾已经在武士们进餐的荨麻丛那里了，正狼吞虎咽着一只椋鸟。黑莓掌注意到猎物堆就快见底了。灰条说得没错，他们得赶快去捕猎才行。他正打算走过去和白色武士一起，这时，栗爪突然从地上弹起，穿过空地，朝他连蹦带跳地飞奔过来。

“就是今天了！”她兴奋地大叫道。

黑莓掌眨眨眼问：“什么事啊？”

“我的武士命名仪式啊！”这只玳瑁色母猫发出欢快的轻声咕噜，扑向黑莓掌。这猝不及防的攻势令黑莓掌一下子翻倒在地。两只猫在满是尘土的空地上摔起跤来，就像他们小时候在育婴室那样。

栗爪用后肢猛踢黑莓掌的肚子，让黑莓掌感到庆幸的是，栗爪的爪子是收着的。毫无疑问，她肯定会成为一位勇猛而危险的武士，一位广受尊敬的武士。

“行了，行了。”黑莓掌轻轻拍了拍栗爪的耳朵，撑起身说，“既然你要成为武士，就不能再表现得像只幼崽那样了。”

“幼崽？”皮毛纷乱、沾满灰尘的栗爪一屁股坐到黑莓掌面前，愤愤不平地开口说道，“说我？才不是呢！这一刻我已经等很久了，黑莓掌。”

“我知道，你配得上武士这个称号。”

在新叶季的时候，栗爪为了追一只松鼠太靠近雷鬼路，被一只两脚兽的怪物撞上身侧，肩膀受伤，在巫医炭毛的巢穴里养了三个多月伤。巫医悉心照料她的那些日子里，她的两个兄弟烟毛和雨须都当上了武士。栗爪下定决心，只要炭毛认为她的伤可以承受重新开始训练了，她就要跟手足们一样成为一位武士。黑莓掌看着她在老师沙风的教导下，进行艰苦的训练，肩膀也完全康复了。她不得不比一般学徒多训练了几个月，但她从没叫过苦。她的确配得上得到自己的武士命名仪式了。

“我刚把新鲜猎物拿去给香薇云了。”她对黑莓掌说，“她的幼崽好可爱！你去看过了吗？”

“还没呢。”黑莓掌答道。香薇云前一天刚产下第二窝幼崽。

“现在就去看看吧！”栗爪催促道，“离出去捕猎的时间还早。”她跳起身，又朝旁边轻巧跃开几步，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一样。

黑莓掌朝育婴室走去。育婴室就藏在营地中央附近黑莓丛深处。他挤进狭窄的入口，荆棘上的刺扎到了他宽阔的肩膀，令他不由得瑟缩。

育婴室里既温暖又安静。香薇云侧卧在铺着厚厚苔藓的窝里，一双绿眼微光闪动，慈爱地望着三只幼崽舒适地蜷伏在她身边。有一只幼崽跟她一样是浅灰色的，另外两只棕色虎斑猫则像他们的父亲尘毛。尘毛也在育婴室里，他缩着脚掌蹲在香薇云旁边，不时用舌头怜爱地舔舔香薇云的耳朵。

“嗨，黑莓掌，你来啦！”尘毛跟年轻的武士打了声招呼。

“是来看幼崽的吧？”他洋溢着自豪，平时刻薄挑剔、不情不愿的样子一扫而空。

“好可爱的幼崽！”黑莓掌跟香薇云碰了下鼻子表示问候，“给他们取名字了吗？”

香薇云摇摇头，睡眼惺忪地看着他说：“还没呢。”

“取名的时间多得是。”雷族年纪最大的猫后金花在铺垫上开口道。她也是黑莓掌的母亲，不过现下并没有自己的幼崽需要照顾，但她早就决定不再担任武士之职，要留在育婴室里帮忙照顾族群新成员。她已经快到可以入住长老巢穴的年龄了，也坦然承认听力和视力已大不如前，没办法再胜任捕猎队的工作。“几只幼崽都很健康，也很强壮，这才最重要，香薇云的奶水也很充足。”

黑莓掌尊敬地向母亲点了一下头：“多亏有你帮忙照顾他们。”

“毕竟，你这么小的时候也被我照顾得不错。”金花骄傲地说道。

黑莓掌正准备离去，尘毛对他说：“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行啊！只要我帮得上。”

“帮我盯着松鼠爪，好吗？我想再陪香薇云待一两天，孩子们太小了，但松鼠爪又不能长时间没有老师管教。”

松鼠爪！黑莓掌暗暗叫苦。她是火星的女儿，八个月大，最近刚当上学徒，却是雷族里的大麻烦。

“等到你自己有学徒的时候，这样的经验会很有用的。”尘毛像是觉察到了他的勉强，赶紧又补充了一句。

黑莓掌知道尘毛说得没错。他也希望不久以后火星能指定他当老师，让他可以依照武士守则训练自己的学徒，但他同样希望自己的学徒不要是某些觉得自己无所不知、自以为是的暗姜黄色母猫。他很清楚松鼠爪不会乖乖听他的话。

“好吧，尘毛，”他说，“我尽力。”

黑莓掌走出育婴室，看到空地上已经有了很多猫。亮心是一只母猫，她一身白毛，但身上点缀着姜黄色斑块，乍看上去像几片落叶掉在身上。她从猎物堆里挑了一样新鲜猎物，叼在嘴里，朝荨麻地那边坐着的云尾走去。黑莓掌看到的正好是她没受伤的半边脸，这让他几乎忘了她那可怕的另半边脸。曾在森林中横行的野狗群给她留下了丑陋的伤痕，她的半边脸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耳朵被撕得稀碎，还失去了一只眼睛，只剩一个凹陷的眼眶。

虽然亮心在这样残暴的攻击下活了下来，但族群担心她再也成为不了武士。是云尾陪她训练，想尽办法弥补她一侧失明的弱点，将之反而转为优势。如今，她跟其他猫一样，打斗、捕猎都不在话下。

她在云尾身边坐了下来，云尾弹了弹尾巴与她打招呼。

“黑莓掌！可找到你了！”

黑莓掌转过头，看到一位金棕色的长腿武士从武士巢穴那边朝他走来。他迎上前去：“嗨，蕨毛！灰条说你在组织狩猎巡逻队。”

“没错。”蕨毛回答道，“今天上午能不能烦劳你带松鼠爪一起出去？”

黑莓掌的耳朵朝学徒巢穴那边转过去，这才发觉松鼠爪正半躲在蕨丛的阴影里。她挺身直坐，尾巴盘绕着脚掌，绿色的眼睛正盯着一只亮闪闪的蝴蝶。蕨毛向她摆摆尾巴，于是她站起身，从空地上溜达过来，尾巴竖得老高，暗姜黄色的皮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狩猎巡逻的事，”蕨毛简单解释道，“尘毛有事情，你跟黑莓掌一起去吧。你也可以另找一只猫一起去。”

没等松鼠爪回答，蕨毛便急急忙忙朝沙风和栗爪那边去了。

松鼠爪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说道：“好吧，我们要去哪儿？”

“去太阳石。”黑莓掌说，“然后我们可以……”

“太阳石？”松鼠爪打断他的话，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你是鼠脑子啊？天气这么热，猎物都躲到石头缝里了，我们一根毛都抓不到！”

“现在天还早，”黑莓掌不高兴地说道，“这时候猎物还会在外面。”

松鼠爪长叹一口气：“黑莓掌，说真的，你总以为自己懂得很多。”

“毕竟，我是武士。”黑莓掌提醒她，但马上就发现自己不该说这话。

松鼠爪深鞠一躬，夸张地表示尊敬。“是啊，好伟大的武士！”她说道，“我全听你的。等我们一无所获地回来，也许你就会承认我是对的。”

“好吧，”黑莓掌答道，“既然你这么聪明，那你觉得我们该去哪里狩猎？”

“沿着河边，往四棵树方向走。”松鼠爪立刻说，“那里可适合多了。”

黑莓掌更加恼怒了，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尽管酷热的天气持续了整个绿叶季，但四棵树那条小河依旧水深清凉，还长着能让猎物藏匿的稠密的芦苇丛。他犹豫着，心想该找什么借口改变原先的想法又不至于在这个学徒面前丢脸。

“松鼠爪！”有猫来了，正好帮他解了围。是松鼠爪的母亲沙风。她走到他俩跟前说道：“别再找黑莓掌的麻烦了。你聒噪得跟一窝寒鸦似的。”

她一双绿眼睛又转向黑莓掌，不悦地补了一句：“你也一样。你们两个这么爱斗嘴，我看你们还没离开营地，就会把从这儿到四棵树的猎物全都吓跑了，还怎么结伴狩猎？”

“对不起。”黑莓掌低声回答，尴尬从耳朵到尾巴尖地冲刷过他的皮毛。

“你是武士，应该比她更懂事才对。去问问云尾，看你能不能和他一起狩猎。至于你——”沙风对女儿说道，“你还是跟我和栗爪一起去狩猎吧，蕨毛不会反对的。就照我说的去做，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朝通往营地外的金雀花通道走去。松鼠爪又站了一会儿，绿眼睛里满是不高兴，两只前爪在地上蹭来蹭去。

栗爪跑过来，友好地推了她一下。“走吧！”她催促道，“今天是我最后一次以学徒的身份去狩猎，我们要干得漂亮点！”

松鼠爪勉强点点头，两只猫跟着沙风离开了。暗姜黄色的学徒经过黑莓掌身边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黑莓掌耸耸肩。比起跟着自己，松鼠爪跟着沙风，能学到更多经验。尘毛交代他要盯着松鼠爪，这也不算辜负尘毛的嘱托。他总算不必一个上午都听她在耳边聒噪了。但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因为被派到另一个巡逻队去而感到有点失落。

黑莓掌决定不再多想，径直往荨麻地走去。云尾和亮心就要吃完了，他俩的独生女儿白爪刚好走了过来。黑莓掌走近时，听见白爪问：“你们要去狩猎？带我一起去可以吗？”

云尾摆摆尾巴说：“不行。”白爪顿时一脸失望，这时云尾又加了一句：“蕨毛说他带你去。毕竟，他才是你的老师。”

“蕨毛跟我说你表现得很棒，他为你感到骄傲。”亮心咕噜着说道。

白爪听了眼睛一亮：“那太好了，我去找他！”

云尾爱怜地用前掌拍拍女儿的耳朵。白爪兴奋地摇着尾巴冲了出去。

黑莓掌希望云尾和亮心不是想要单独出去。“我能跟你们俩一起去吗？”他问。

“好啊，一起来吧。”云尾回答道，他跳起身，向亮心点点头。于是三只猫一起快步穿过空地，往金雀花通道走去。

就在黑莓掌快要走入浓密的尖刺间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营地。整个营地十分安详，每只猫看起来肚子都饱饱的，一个个毛光水滑，深信自己的家园安全无虞。蓝星跟他说的话又在他脑子里响起。真的会有大灾难降临到森林里吗？不祥的预感令他皮毛倒竖。关于那个梦，他决定不跟任何猫提起。他只能说服自己，那场梦没什么意义，根本不会有什么新预言来打乱森林里他们习以为常的平静生活。

赤日炎炎，在树梢上空吐出烈焰般的光热，投下横穿空地的长长树影。黑莓掌伸了个懒腰，心满意足地长出了一口气。经过一天漫长的狩猎，他累坏了，但填饱肚子万事足。新打来的猎物够全族吃饱，还有富余。今年的绿叶季持续的时间比大家记忆中的任何一年都要久，也要更热。幸好森林里猎物多的是，四棵树周边的小溪里水源也很充沛。

真是美好的一天！黑莓掌心满意足地想，生活就应该这样。

族猫都开始往空地上走，围在高岩下，黑莓掌知道举行栗爪的武士命名仪式的时间快到了。他径直往高岩走去，坐在香薇云的兄弟蜡毛身边。蜡毛冲他友好地点点头。灰条也早已在岩石下方坐定，一脸骄傲，好像是他自己的学徒要被授予武士称号似的。灰条有两个孩子，但他们都在河族长大，因为他们的妈妈是河族猫。灰条在雷族没有孩子，但他乐于关心年青一代的成长。

黑莓掌看着巫医炭毛带着学徒坐到副族长的身边，她的学徒叶爪，是松鼠爪的姐姐。她跟松鼠爪长得一点也不像，叶爪更娇小轻盈，有浅褐色的皮毛，脚掌是白色的。姐妹俩的个性也完全相反。此时，叶爪安静地坐在那儿侧头听老师和副族长讲话。黑莓掌不止一次忍不住想，她的妹妹松鼠爪从来都是喋喋不休，她怎么会这么安静和专注。

终于，族长火星从高岩另一侧的巢穴里出现了。他是只强壮精瘦的武士，皮毛在落日余晖的映衬下，散发着火焰般的光芒。他和灰条说了几句话，便绷紧肌肉，纵身跃到高岩顶端。

“雷族同胞们！”他大声宣布，“请所有能独立狩猎的猫到高岩下集合，参加族群大会。”

大部分猫已经在场了。随着火星的声音在会场上空回荡，少数未到场的猫也赶紧走出巢穴，参加大会。

最后出来的是栗爪和她的老师沙风。栗爪玳瑁色的皮毛显然刚刚精心梳理过，白色的胸脯和四爪如雪闪耀。她穿过空地，琥珀色的眼里透着骄傲与掩饰不住的兴奋。沙风站在学徒身边，洋溢着同样的骄傲。黑莓掌知道，当年，这只姜黄色母猫看到自己的学徒受重伤倒在雷鬼路上时，是多么的心痛。师徒俩靠着极大的勇气与毅力，才迎来了这场武士命名仪式。

火星从高岩上跳下来，迎接学徒与她的老师。“沙风，”他遵照族群传承下来的仪式语句，郑重开口，“你认为这位学徒够资格成为雷族武士吗？”

沙风低下头回答道：“她会成为一位能让整个雷族引以为荣的武士。”

火星抬头仰望银毛星带在夜空中现出的第一批星辰，说道：“我，火星，雷族族长，恳请武士祖灵低头看佑这位学徒。”他洪亮的声音在场地上空回荡，整个族群肃穆寂静。

“她通过艰苦训练，完全理解了崇高的武士守则。现在，我将她作为武士推荐给你们。”然后，他转身与栗爪目光相接：“栗爪，你愿意遵守武士守则，保卫这个族群，即使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吗？”

黑莓掌回忆起当年自己在武士命名仪式上的心情。他看到栗爪全身颤抖，充满期待地仰起下巴，清晰地答道：“我愿意。”

“那么，我以星族的名义，授予你武士名号。栗爪，从现在开始，你的名号叫栗尾。星族将以你的勇气和毅力为荣。让我们欢迎雷族的这位全能武士！”

火星上前口鼻轻触栗尾的头顶，栗尾则满怀敬意地舔舔他的肩膀，然后慢慢退后。

其他武士全部拥上前来向她道贺，呼唤她的新名字：“栗尾！栗尾！”她的两个哥哥烟毛和雨须最先围过来，眼里闪烁着骄傲——他们的妹妹终于也加入他们的行列，成为武士了。

火星等到喧闹声平息后，又开口说道：“栗尾，依照传统，今晚由你来守夜，保卫整座营地的安全。”

“就在我们睡得正香的时候。”云尾加了一句。

族长警告性地瞪了他一眼，但没说什么。其他猫纷纷让出一条路，簇拥着栗尾走到空地中央。栗尾坐下，尾巴盘过来包住脚掌，仰望着夜幕笼罩的苍穹，银毛星带的光芒越发耀眼了。

仪式结束后，其他猫都走进了阴影里。黑莓掌伸展身体，打了个哈欠。他本来也打算回到自己舒适的巢穴里，转念又想，在空地上享受一下温暖的夜色也不错。迄今为止，没有迹象表明别的猫做过那个令他心烦意乱的梦。但蓝星说过，除了他，还有另外三只猫会参与到这场新预言中来。黑莓掌感到有咕噜声就要从喉咙里升起，带着些自嘲地想，自己怎么会这么快就相信在梦中被星族猫造访了。至少，这给了他一个教训，叫他睡前别多吃。

“黑莓掌！”族长火星轻轻走过来，在他身旁坐下，“听云尾说，你今天狩猎战果很不错。”

“谢谢你的夸奖，火星！”

族长望着自己的两个女儿。此时，叶爪和松鼠爪正往那堆新鲜猎物走去。

“你想念褐皮吗？”火星突然冒出一句。

黑莓掌惊讶地眨了下眼睛。褐皮是他的妹妹。以前的副族长虎星是他们的父亲，因为意图篡取当时族长蓝星的位置，虎星被从族群中流放。后来，虎星谋得了影族族长之位，但是在图谋夺取整个森林时失败了，被一只泼皮猫所杀。褐皮一直觉得雷族的其他猫将虎星的罪责怪在自己头上。于是在虎星当上族长后不久，褐皮就投奔了影族。

“想，”黑莓掌回答，“很想，火星，我每天都在想念她。”

“我以前不知道你对你妹妹所怀有的感情会是什么样子，直到看见她们两个有多亲近我才明白。”火星朝那对学徒姐妹的方向点点头，她俩正在猎物堆里挑选食物。

“火星，你这样说对自己不公平。”黑莓掌不安地说。“毕竟，你也会想念你的姐姐，是不是？”他大胆地加了一句。

火星出生时是一只宠物猫，直到后来加入雷族。他的姐姐公主至今仍和两脚兽生活在一起。火星偶尔也会去探望她。黑莓掌了解他们有多关心彼此。公主把她的第一个孩子交给了火星，让他将幼崽抚养为一位武士。那只幼崽就是云尾——亮心最忠实的伴侣。

族长把头偏向一侧，想了一会儿。“我当然也想念公主，”他最终开口道，“但她是宠物猫，永远不可能过我们这种生活。你不一样，你一定很希望褐皮留在雷族。”

“也许是吧，”黑莓掌承认道，“但她在影族那边比较快乐。”

“的确是。”火星点点头，“最重要的是，你们都找到了自己愿意效忠的族群。”

黑莓掌顿时觉得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火星曾怀疑过他的忠诚，因为他长得太像他的父亲虎星了——同样强壮的体格、暗棕色虎斑纹的皮毛，甚至连眼睛都是同样的琥珀色。

黑莓掌忽然心想，一只真正忠诚的族群猫是不是应该将那场令他不安的梦，以及梦中蓝星关于大祸临头的预言向族长和盘托出？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开口，火星就已起身，迅速地向他点头告别，朝待在高岩旁边的沙风和灰条走去。

黑莓掌差点就跟过去，但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如果星族真的想向大家发出大祸将临的预警，绝不会挑他这样年纪最轻、最没经验的武士。他们会先告诉巫医，或直接告诉族长。火星和炭毛显然都没接到任何预警，不然，他们一定会告诉大家该怎么办。别再胡想了，黑莓掌再次对自己说，没什么好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