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福音

是夜，两轮白玉盘已然从天边悄悄地爬上漆黑的幕布。它们赶走了红日，赶走了火烧云，赶走了还在辛勤劳作的人们。现在是它们的主场，虽然已经找不到群星，但夜空也不会寂寞的吧。 惨白的月光照耀在点缀着青苔的小路上，映出旅人前进的背影。虽说背着一个大背包，但是我可不是去旅行的。稍微给自己一点喘息吧，待会还有得忙。 “好了，加快步伐吧，这该死的仪器可真沉啊…”紧了紧腰带，顺势拉紧胸前的背带，只是背包稍微摇晃了一下，那些瓶瓶罐罐什么的就开始发出哀嚎了。 我身后的是最新的物质解析仪——“福音”。它是各国的领导者们和冒险者工会联合研究的结晶，似乎可以解析“潮”的结构与构成。虽然我手上的只是它的采集模块，但光是这一个模块造价就已经高达十万金币。看得出来，这些老东西已经下了血本，誓要探明这个所谓的“潮”了。 “尽是将这些小事交给我，收集样本这种事，随便叫个人来都能做到吧。”我不满地抱怨着。 “唉……又无聊赏金又少，还是赶紧弄完回家吧。” 我穿梭在无人的街道中，偶尔能听到远方猫头鹰的轻语，还有那淡淡的潮水声。下城的夜晚总是那么静谧。不同于上城的灯红酒绿，这里的人们仍然保留着骨子里那种朝出暮归的习惯。 距离魔法森林还有一些距离，我加快着步伐，不过脑海中总是走马灯似的闪过那天在少女的记忆空间中看到的画面。因为是最高级的记录魔法，当时的我就是那位被拘束的少女，我可以感受到少女深深的无助，可以感受到少女深深的痛苦，可以感受到那条伤痕累累的装甲龙对少女无私的爱和她拼上性命也要守护少女的赤诚…… 心跳在燃烧，血液在沸腾。我曾无数次在记忆空间中呼喊，可它终究是一段记录，一段已经发生的历史，我没有能力去扭转这段时空…… 我安置好已经睡着的少女，也把面包全部留给了她，但她一连睡了两天，直到我离开前也没有醒来。好在她的呼吸很平稳，心跳也十分正常，我觉得也许她太累了，便在出门前煮了一锅小米粥，放在魔法坩埚上调好了温度，如果她醒来就能直接吃了。 同时我发现她体内的魔力容量十分庞大，强度也十分惊人，若不是被拘束器束缚，她或许真的可以创造出属于她梦想中的乌托邦。 而那条消失了的装甲龙露露，也许是去到了某个地方。龙族的魔法既强大又神秘，而且她身为龙族中最强种族的——装甲龙，所掌握的魔法更是极为强大。少女记忆中的她在重伤情况下仍然可以无吟唱使用超大型魔法，甚至还直接击碎了城主的传说级宝物……她能做到死而复生也不足为奇…… …… 恍惚间我已经离开了希格艾尔城邦，来到了魔法森林的最外围。森林中时不时传来几声魔兽的怒吼，可很快音调开始逐渐降低，慢慢地变成了无助的哀嚎。潮水的声音越来越明显， “哗啦…哗啦…”像是奏响着一支安眠曲，细腻，柔软。 我停下来清点背包中的物品，好的，没有少。 又看了看身上的符咒，准备还算齐全。 随后拿出挂在腰间的地图，图上的红叉叉十分显眼。 “任务开始，愿黑星照亮吾等前行的孤桥。” 我浅浅默念，抬头望向西北方夜空中闪耀着诡异黑光的魁星，顺势拉下额头上的法师护目镜，脚底一阵黑光闪烁，紧接着我的身影消失在原地，随即远处一棵古树旁闪出一个影子，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我来到了任务地点，是一处平平无奇的高地，周围较为空旷，月光肆意挥洒在空地中心的一块怪石上。走上怪石，俯身向下望去，陡峭的崖壁下是一望无际的黑潮。黑潮在下方翻涌着，偶尔有零星拍打上岸，不过很快因为重力落回下方。它如同决堤的洪水，有着一股要将这一切全部淹没的势头。 我拿出背包中的解析仪开始组装，手中的采集模块能进行浅层的解析。我的任务就是采集一些“潮”进行解析，记录下解析的数据，为保数据准确，最后还需采集一些样品返回工会，将数据和样品交给专业的人员进行进一步的解析。 “零件好多，图纸也好复杂，为什么要让我来干这种事啊……！”我一边痛苦地组装着仪器，一边哀嚎着，果然组装机械什么的，还是不行啊。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装好了这台精密的仪器。坐在旁边休息了一会后，拿出背包中的木质外骨骼继续任务。我觉得既然“潮”不会腐蚀无生命体征的物体，那应该也是不会腐蚀我这个外骨骼的。 穿戴好外骨骼，我转身跳下岩石，崖壁并不算太高，而且刚好有一小块凸起可以提供落脚处，左手用力攀住凸起的岩石，一点一点地往下前进，虽然有点慢，但好在还是有惊无险地下来了。 我熟练地操纵着机械臂，果真如我所料，机械臂在翻涌的潮水中依然能够操纵自如，而且没有出现丝毫被腐蚀的迹象。不一会我就成功收集到了一瓶满满的“潮”。 “哎呀，背包还在上面！” 猛地想起自己忘记带背包下来了。没办法，只好再上去一次了。 艰难地爬上高地，我回到了那块怪石上。 “先将手中这瓶解析了吧…”我将瓶中的“潮”倒入解析仪中，解析仪马上开始工作，白色的光线在石头上游走，画出了一个巨大的法阵。解析仪是全自动的，放入材料即可工作，不需要再去使用魔力驱动。 法阵中白光闪烁，解析仪开始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仪器上的表盘中，指针在飞速转动，我赶紧拿出纸和笔，记录下这些可贵的数据。 那些泡泡漂浮在空中，在月光下变成了紫色，却很快破碎，化作一缕微微紫烟，随着空气飘散了。 一瓶“潮”很快就用完了，但是手中的数据才只有一点点。 所以我打算带多一些瓶子，装多一些，一次性解析完。 我带上背包里所有的瓶子又来到了那个平台。 第二瓶…… 第三瓶…… “怎么这个瓶子这么大？用的材料好像也不一样？算了算了，反正都是瓶子，装了再说……” …… 第四瓶…… 第五瓶…… 暗潮涌动，似乎变得些许迷茫。 解析继续…… 随着放入的“潮”越来越多，解析的速度反而变慢了。就在剩下最后一点点数据便收集完成之时，解析仪下面的法阵突然出现紫色斑纹，而且迅速扩散到整个法阵。很快整个法阵被侵染。解析仪开始变得不稳定，疯狂地往外吐泡泡。 “糟糕，要爆炸了！”我赶忙背起身边的背包，使用位移法术，躲到了不远处的一节树杈子上。 “嘭！”解析仪发生了爆炸，那块怪石上只剩下了一些坏掉的零件和一大摊“潮”。 “完了完了，这我可赔不起啊！”我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岩面，绝望地摊倒在树杈上，一个不稳，差点摔到下方涌动的“潮”中。 这可如何是好啊，手中的数据不够，仪器也坏了，根本无法交差啊…… 正当我苦恼之际，目光无意间撇向地上的潮水，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潮”此刻如同沸腾了一般，疯狂地在跳动着，像是在传递某种信号…… 突然身后响起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回头望去，一面大约五六米高的浪潮正在袭来。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浪潮直接涌上高地，弹指间，脚下已是一片黑潮翻涌，并向着高地后的森林袭去。 “糟糕！再不跑就跑不掉了……” 我连忙念起咒语，观察着下一个最佳的落脚位置。却不料胸口处突然一阵巨痛袭来，一股咸腥涌上喉咙。 奇怪……为什么？ 吐掉口中的鲜血，掀开胸口的衣物，一抹刺眼的暗紫色印记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是……被感染的印记吗？……怎么会……我明明已经做好了防护…… 我急忙低头查看身上的护甲，奇怪的是，护甲上完全没有破损或是被腐蚀的痕迹，可为什么…… 茫然间，我抬头望向西北方，远方闪烁的黑星此刻却在闪耀着紫色光芒。 是那些泡泡！ 它们并没有消散，而是汇聚在了高处！ “啊！是那个大瓶子！” 我突然想起刚刚那个大瓶子，记忆中应该是装在排气口处用来装废气的。 一阵头晕目眩。我赶忙掏出口袋里的召唤符抛向空中，强忍着剧痛念动咒语，符咒瞬间被黑烟包裹，一圈一圈的魔法阵从中间向四周扩散开，一头散发着凋零气息的骨龙从黑烟中缓缓走出。 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感觉头昏脑涨，就像喝醉了一般，胸口处不断地传来钻心的灼烧感。 摇摇晃晃地骑上身旁的骨龙，我要逃出这个地方…… 骨龙扇动着翅膀，激起的风使下方潮水的运动显得有些不自然。 “哥哥……你怎么了？” 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如初升旭日般温暖，又如潮水般细腻、柔软。它拨动我的心弦，使我产生了幻觉。 如同初春的惊蛰，在我已枯萎的心田上降下福音，触动着那破碎的思念，眼眶中不知何时出现的泪水此刻也悄然溢出。蓦然回首，期待着内心的冰封会在这一刻解开。 “诺铃？……真的是你吗？……小铃铛……” 坚硬的外表被尽数剥落，被埋藏在最深处的柔软被尽数挖出。 我转身跳下龙背，却摔落在翻涌的潮水中，挣扎着爬起，逆着浪潮前行，几次都险被浪潮掀翻带走。我用尽全身所有气力，只为了能再次握紧她的双手，再次看见她的笑颜。 “诺铃……不用担心哥哥……这一次……哥哥不会再让你走丢了……” 诺铃没有回答，只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微笑。她站在岩石上，站在浪潮之中，任凭浪潮东西南北流，她一直在站在那，向着我伸出手。 “小铃铛……别怕……哥哥现在就过去……” 诺铃愣了一下，突然收回了伸出的手，眼角旁一颗亮盈盈的泪珠滑落， “能再次见到哥哥……我真的很开心……但是哥哥……我已经回不去了……” 诺铃的身后突然涌现一堵“高墙”。铺天盖地般的潮水袭来，瞬间便吞噬了这小小的高地，它狠狠地击打在我身上，将我淹没。 “小铃铛！……” 用尽全力抓住的，终究是一摊泡影。 没关系的，至少…… 我们曾经也一起欢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