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影院的杀人》——床品美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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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在墙壁上的塑料时钟说着“滴答滴答”，表盘还画有各种可爱的小动物。
女人不知不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这里是远离都市郊区的廉价公寓其中一间1DK房屋。冰箱装有电子时钟和用磁铁吸住的垃圾回收日期表。老旧厨房的水管时不时有水滴渗出，滴落在事先放在下面的塑料桶。女人的肩膀伴随轻微的鼾声，很有规律地一上一下抖动。
忽然，女人背后衣柜的门静悄悄地打开了。一根手指从衣柜里挂着的春季薄款连衣裙旁边缝隙伸出，裙摆毫无摇晃。缓缓地，跟随手指的方向又伸出来一只苍白色的胳膊，从胳膊的粗细可以看出这是个男人。衣柜深处的黑暗里传出了男人使劲屏住却依旧无法彻底掩盖的粗糙呼吸声。肮脏的手指靠近毫无防备的女人，从背后抚摸起女人的手臂。
“对不起，我没有听清。”
此时此刻，桌子上的手机讲起话来。女人带着惺忪睡眼看了手机画面，那声音原来是手机自带的AI。
女人关掉手机屏幕，瞟了眼自己的手臂，发现自己白皙的手臂上有好几道仿佛蚯蚓的血色抓痕。
房间里怎么变得这么暗了？
女人握住手臂朝厨房走去，把马克杯中冷掉的液体倒入水池。
“对不起，我没有听清。”
背后又传来了AI的声音。女人回头一看，只见桌上的手机再次发出亮光。
但女人并没有多心，而是继续背向房间去拧水龙头。
“对不起，我没有听清。”
就在女人想用水冲洗手臂抓痕的一瞬间，突然有两只手从身后将她锁住。女人还来不及发出悲鸣，八根又长又脏的手指早已将女人的喉咙紧紧扣住。马克杯掉落在地板上，既清脆又响亮地裂成碎片。
“对不起，我没有听清……”
就在这时，银幕右半边冒出了个黑色轮廓。安见直行正全神贯注于电影情节里，不禁被这陡然出现的黑色轮廓吓了一大跳。
电影继续播放高分贝的恐怖配乐，女演员的表情特写十分痛苦。不过只要将视线稍微挪开一点就能看到这里并不是郊区公寓的1DK，而是京都市内一家小小的电影院。周四晚上八点四十分开始播放的这部小众恐怖片很遗憾观者寥寥。从后排只能看到屈指可数的几个黑色后脑勺。
刚才站起来的黑色人影似乎是今晚坐在最前排的中年男子。他穿着西装，伸手松了松领带，弯下腰来同坐在左边的年轻女子耳语了几句话，然后快步从右侧通道走了出去。
电影里传出女人的悲鸣声。
一度抽离回现实世界后想要再次沉浸到电影世界就不那么容易了。直行努力把注意力放在电影上，却发现坐在他右边的友人六角聪明早已睡着了。他鼾声大作吵得直行无法看电影，甚至还催生出了尿意。
数分钟后，西装男子抱着条毛毯从左边通道回来了。这次银幕左半侧又被他的轮廓给遮住了。男人没有走过女性身前，选择干脆在女性左侧位置坐下。
直行对这个男人的举动感到有些好奇。不过这个影厅里到处都是空位，他想坐在哪里都没问题。接着男人转身朝后面微微低头致歉，直行也低了低头。他又对坐在直行身前第三排右侧通道旁一位戴着无檐帽的女性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他好像是为了不遮挡大家的视线就特意换了座位。带着无檐帽的女性微微颔首示意，她的眼镜产生了一道反光。
右侧的女伴从男人手中接过饮料，再利索地抖开毛毯把整个身体靠在男人身上。
然而，直行还不知道他隐约看到的这一幕将在电影结束后成为恐怖杀人事件的线索。
京都的夏天总在无人察觉的时候顺滑地变成秋天，早晚空气也凉了下来。
街道四周的群山已从葱绿渐变成金黄或赤红，这是京都最美最耀眼的季节，也是游客最多的时节。
“二十时四十分的《塔利亚》，两张成人票，谢谢。噢，这个优惠券能用吗？”
“我要大杯饮料和热狗。”
直行刚从钱包里拿出代金券和优惠券，身旁的六角满不在乎地指着菜单说道。
八点过的电影院售票处门可罗雀，海报上写着“艺术之秋不来影院看电影吗”。直行之所以生拉硬拽地把六角带来当然是有理由的。
“看电影的客人可以在本影院抽奖噢。”
这位胖胖的年轻男生应该是兼职的，他满脸笑容地从柜台里拿出一个小箱子。
“好，那就拜托六角老板了。”
直行一把将六角推向柜台。六角毫无斟酌犹豫的样子，随随便便就从箱子里抽出两张纸签。
“喂，认真点抽啊。大奖有神秘布偶。”
“认不认真不都是抽签吗？再认真又怎么样？”
六角把抽出来的签递到直行面前。
昨天，冈本摄影店的店主向直行求救。店主说地铁四条站旁边的商业大楼有家叫“京都园Cinema”的电影院，这家电影院正在举办名为“艺术之秋不来影院看电影吗”的促销活动。活动奖品里有个京都主题吉祥物的布偶，冈本的侄女非常想要这个布偶。
冈本已经去过好几次那家影院看电影了，可怎么都抽不中这个布偶。于是，他决定向直行求救。
“这种东西去跳蚤市场上就能买到吧？”
六角一边拿大杯子接橙汁，一边对正在往背包里塞战利品的直行说道。六角抽中的是B奖便携裁缝套装和E奖粗点心。
柜台对面吸烟处旁边是饮料机，就是家庭餐厅里常见的那种机器。要使用这家电影院的饮料机就得先去柜台花四百元买空杯子，之后想喝什么饮料都随意。
“六角老板觉得我为什么非要带你来这里呢？当然是因为我想要的奖品价值远在跳蚤市场之上啊。不过这个裁缝套装确实不错，不愧是辻占之力。”
“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把我当作超能力者了啊？”
“至少你的第六感比我强，这点是肯定的。大叔说可以给我想要的照相机打个折，所以我怎么样都想帮他这个忙。你就帮帮我吧。”
说老实话，即便算是照相机打折省下的钱，今晚直行买电影票也算是大出血了。可冈本曾经那么照顾直行，而且都那么连哄带骗地央求直行来电影院抽奖了，可见冈本是多么喜爱那位侄女。
六角脱下薄外套坐在长椅上。他依旧穿着平日里那件黑色毛衣，不过肩膀袖口处似乎沾着黄色的线。直行摘掉这根线递给六角，六角道了声谢就把线揉成一团。
“今天有所跟我交情很深的寺庙举办了新住持上任大典，我从早上开始就在给那些信徒的小孩子穿衣服，真是一遍一遍地穿啊。”
六角不断用吸管在杯中搅拌，然后直接用嘴嚼起被子里的冰块来。
“诶，法衣店还接这个活啊？”
“是啊。真的很累人。我都这么累了，还要被你拽出来抽签，抽签理由还那么无聊。要是平时的我是十分元气的话，那现在都不到三分。”
“说什么呐，六角老板平时只有两分元气才对吧？”
“我吃完这个热狗就回去了。”
“早料到你会这么说了。好吧，我都请客了，至少看半部电影再走吧。”
京都园Cinema只有三间影厅，座位数分别是一百、九十、六十。这家影院小归小，因为离地铁四条站很近，既上映热门最新作也会上映独立小众电影，在京都的电影爱好者圈子里倒还有一定人气。
影院装潢简约，墙壁上贴有客人写的感想笔记，还有影院工作人员手写的上映电影推荐语。的确能让人感觉到这家电影院对电影的热爱。大厅正面还摆了台电视，持续循环播放着上映电影的预告片。
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是抽奖，看电影反而只是附赠。之所以选择《塔利亚》，完全是为了配合六角的时间。这部片子今天在最小的C厅上映，根据海报上的信息，这部片子好像是差不多二十年前的杰作。海报制作很精美，然而与之成反比的是，京都园Cinema的客人数量却有些不妙。
京都园Cinema目前售票模式仍然不是指定座位，是根据客人购票次序来安排先后入厅顺序，入厅后可以随意选择座位。这在当今社会已经非常少见了。A厅上映的是当下最新电影，早已开始入场了。因此，大厅里只剩下看《塔利亚》的客人。而除了直行和六角之外，大厅只有一位女性。
这名女性买票时跟店员聊天的样子很是亲近，买完票她和六角一样拿了个纸杯。
她应该是三十多岁……不对，四十岁？金色短发，带着很大的耳环，身材苗条，穿着黑色皮大衣，非常潇洒。
她翻了翻书架上的传单，在直行对面的长椅坐下，似乎很专注地看起墙上的感想笔记。直行对她的行为感到很奇怪。看电影前去阅读感想不就等于剧透了吗？不过更令直行好奇的是这名女子适才对待抽签的态度。刚才她拒绝了抽签，把抽签箱还给了工作人员。既然她不想抽签，话不如把这个机会让给直行。可即便如此，直行也不可能腆着脸皮跟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提出这种要求。
六角很快把热狗吃干抹尽，他本想干脆一走了之，可多半着实是太累了吧，一下竟没站起来，接着干脆坐在长椅上打起盹来。
是有人写了特别有意思的感想吗？女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声令直行和女子眼神交汇。女人画有黑色眼线，眼角有几道细微的皱纹。直行心想或许她的年纪比我起初料想的更大一些吧？年龄不详，穿着潇洒，全身散发着文化人的气息。女人张开涂了口红的嘴，说道：
“你们来看《塔利亚》的吗？”
女人的嗓音略显沙哑。
“诶？啊，对。我们今天碰巧有事来电影院……”
她是电影院的相关人员吗？直行边纳闷边跟这个女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
“我学生时代是在滋贺大学上学，那边完全没有电影院，每次都要特意跑来这里看电影。那个时候祇园会馆也会放电影，每周末我都会来京都看电影。你是京都人吗？”
“不是，我是神奈川出身，前段日子搬来京都。”
六角根本不加入二人对话，时不时就打个大呵欠，一脸淡漠的表情远远注视着电视里的预告片。没过多久，刚才柜台里那个兼职男生挪开C厅的牌子，打开门，冲大厅里的直行他们喊道：
“观看二十时四十分上映的《塔利亚》的客人请入场，请购票整理券一号到五号的客人先入场。”
直行和六角是一号和二号，恐怕那名女子就是三号了。
女人拿着宣传单和感想笔记站起来，接着走向饮料机给空杯注入饮料。
“六角老板，看场电影怎么样？我有点想看了。”
直行背起背包对六角问道。六角突然默然站了起来，径直走向饮料机旁的女人。不等直行劝阻，六角就伸手抓住女人的肩膀。
“有个对你毫不犹豫扔掉的东西抱有执念的家伙来了。你最好小心一点。”
猛然被人抓住肩膀，女人手中刚刚插上吸管的杯子不免有饮料溢出。
六角一脸严肃地看着女人。
“你刚才抽的话就会中了。”
“等、等一下，六角老板，你在干什么！”
直行赶紧追上前去阻止六角。
“那个，这位是你的朋友吗？他到底在说什么？”
女人退后几步，和六角拉开距离，满脸不解地看着直行和六角。
“很抱歉，我想他应该是说抽签的事。我看到你好像在柜台那里拒绝了抽签，如果不需要抽签的话，可不可以把这机会让给我……我刚才是这么想来着……喂，六角老板，突然说这个干嘛，会吓到别人的啊！”
然而六角的表情依旧非常神秘，沉默片刻后打了个呵欠。
“抽签？啊，是说那个吗？”
女人笑了，似乎松了一口气。然后她把整理券交给C厅入口的工作人员，说：
“松村君，我可以把抽签机会让给这个孩子吗？”
说完，她指了指直行就走进了C厅。那个叫松村的简直男生偷笑着走回柜台拿出抽奖箱子说：
“请抽吧。你们两位是浜导演的粉丝吗？”
“诶？导演？”
直行听到这个问题后对松村摆出困惑神情。
“刚才那位客人叫浜荻苇人，也就是这部《塔利亚》的原创剧本和导演。最近她才回京都，时常来这座影院看电影。周四夜场她必定会来。最近她好像不怎么拍片子了。你们可以拜托她给签个名噢。”
松村劝直行去买签名用纸，不过被直行婉言谢绝了。
原来如此，难怪之前她问直行“来看《塔利亚》吗”，还在放映前就去认真阅读感想。回头想来，那名女性确实有种业内人士的气息，没想到居然是接下去就要看的电影的创作人。
“六角老板，还是去看下这部片子吧。客人太少的话，对导演也很失礼吧。看完我们再出来抽一次签。”
松村听到这句话后，苦笑道：
“这片子确实不是那种万人空巷的大热门，但剧本写得特别好哟。请一定去看看吧。”
此刻，突然有个令人很不舒服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塔利亚》两张，还有两瓶啤酒。”
直行和六角转身一看，并肩站着一个穿着微微发光的灰色商务西装的男性和一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个子年轻女性。
“真矢酱，还想吃什么吗？”
男人问道。叫真矢的女孩用动画角色似的尖锐嗓音说：
“那我要薯片”
“薯片也来一份。”
男人大概四十多接近五十岁的样子，看起来是公司职员，脖子很长，下巴留着很帅气的胡须。在他臂弯里的女人披着一件白得发亮的外套，手里抱着件一看就很高档的羊毛衫。男人透着一股桃花运很好的氛围。叫真矢的女人一头黑发，长相很嫩，化了淡妆，怎么看都有稚气未消的感觉。乍一看甚至会让人以为是高中生。这两人的年龄差距过大，作为情侣就太醒目了，但也不像兄妹。
松村笑了笑，拿出两瓶冰喜力和一包薯片放在柜台上，迅速起开啤酒瓶盖。两人都回绝了抽签，挽着胳膊卿卿我我地走进影厅。
“客人，刚才那两位的抽签机会也可以送给你，如果不介意的话。”
听到松村的话，直行喜上眉梢，可六角不动声色地推开C厅的门早早从大厅消失了。无奈之下，直行只好自己上阵抽签，很不幸全都抽到了最下等的F奖，拿了三包纸巾。
直行进入影厅，发现所有人都坐在最适合看电影的中央区域。六角坐在第十一排，算是比较靠后的座位。刚才在柜台见到的那两个人坐在靠近银幕的前排。直行走到六角左侧坐下，六角好像真的很累，身体已经蜷成了一团。
“呐，抽中好东西了吗？”
小声发问的人正是坐在最后一排正中间的导演。她略微往前探出身子对直行微微一笑。直行掏出三包纸巾，苦涩地低下头，导演情不自禁发出笑声。接着，影片就开始了。正片开始不久，又有个戴着帽子和眼镜的女性客人跑进来坐在直行和六角两排之前的最右端座位。
影片上映时间非常准时……所以她才会掐着点进来吗？
“多谢惠顾，请不要遗忘随身携带物品，欢迎下次再来。”
松村在出口处高声说道。听到他的声音，直行猛地睁开双眼。原来他在不知不觉之中睡着了。C厅天花板的灯光已经亮起，银幕里滚动的是电影制作人员名单，伴随着平静的音乐旋律。直行半睁睡眼朝旁边看去，六角整个身子都瘫在座椅里，看来他睡得很香。
“六角老板、六角老板，电影结束了。”
直行摇晃六角的肩膀，六角皱着眉头微微张开眼睛。直行边打呵欠边伸了个大懒腰，可他的双臂刚张开到一半，啪地一下又垂了下来。
他看到浜荻导演仍坐在他们身后那一排的座位上，上半身略微前倾。
直行不想被导演察觉自己其实看电影看到睡着了，但六角的睡姿那么夸张，说不定早就被她发现了吧？不知道她心中作何感想。
右侧通道那位戴无檐帽的女性站了起来，穿上外套准备离开。那对情侣正好相互依偎着从她身边走过。直行也站起身来，背上背包，转身又看了眼浜荻导演。
说实话，电影后半段的内容他完全不记得了，但他还是觉得应该跟导演说一句观后感比较好。导演仍然坐在位子上，耷拉着脑袋的姿势着实有点诡异。紧接着，这份诡异就变成了恐怖。
“呜哇！”
直行忍不住尖叫。导演不是耷拉着脑袋，她的头以一种现实里不可能达到的角度扭曲。脖子呈现九十度以上弯曲，皮肤底下的骨头显然错位了，脸颊几乎都要碰到锁骨了。从鼻孔喷出的血液把她身上那件白色针织衫染成了红黑色。
“唔、唔、哇！死……死了？”
松村站在门旁吼道。他听到直行尖叫后也察觉到了浜荻导演的惨状。那对情侣露出惊讶的脸色从出口方向往回望，没多久后女人发出尖锐的悲鸣。
六角总算被尖叫声吵醒，他迅速站起来，一下跳过座椅跑到导演的位子前。
六角伸手轻轻碰了碰浜荻导演的手腕。
不消说，脉搏早已停止。她的嘴角挂着泡沫，神情痛苦扭曲，脖子以极不现实的姿势弯曲着。毫无疑问，她已经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