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中篇小说】荷鲁斯之乱 - 破碎倒影(十三)

2022-09-24 08:48 作者:門田英俊  | 我要投稿


The Reflection Crack'd 破碎倒影

作者 Graham McNeill

译者 nutellaisgood & @埃斯特里娅


13


法比乌斯从最古老的审讯技巧开始,展示他的无数件行刑用具,逐一解释它们的用途。它们中有十分普通的物件,例如加工金属和木头的工具——锤子、尖嘴钳、焊枪、锥子、刨子和慢速钻头——也有更加罕见的刑具。神经拼接仪、器官液化机、脉轮点火器、骨髓螺钻,还有脑干推进器。

“最后这件是我最乐意使用的。”法比乌斯说道,将一些金属刺钩在福格瑞姆的脊椎上。福格瑞姆躺着的轮床被沿着长轴反转了过来,露出了鞭痕累累的肩膀与后背,那上面遍布层层叠叠的疤痕组织与正在恢复的鞭印。卢修斯在原体的血肉中看到了令人赞叹的奉献,那是对于愉悦之痛一心一意的追求,只有对痛苦最为虔诚的信徒才能达到如此成就。

“这是什么,它有什么用?”卡索隆问道。

法比乌斯笑了,对于能够进一步介绍他的刑具十分高兴。“这是一种神经寄生虫,是我从基因混种的异形脑液中提取而来,用上了恢复自青晶同盟混种舰长们的纳米技术。”

“这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马略斯抢白道。

法比乌斯点了点头,用一根细长的手指敲了敲福格瑞姆的脑后。卢修斯看到这个动作后皱起了眉,这身首分离的暗示过于明显了。对于法比乌斯来说,福格瑞姆不过是一块他可以用来施以生物魔咒的肉。这次背叛的结果将会决定军团未来的走向,但这也不过是一个揭露更多生物学秘密、测试新发明的机会。卢修斯对法比乌斯的感觉从厌恶变为了仇恨。

法比乌斯举起了一件看起来像是战斗头盔的后部的器械,将它在手中转了个圈。一侧伸出了许多细长的尖刺,每一根上都连着一排注射器,里面闪烁着银色的液体,如同水银般泛起迫不及待的涟漪。

“一旦被放置在受试者身上,纳米液体就会被引入受试者的身体,然后攀附在脑干上,经由神经通路进入大脑。制造血清所用的各类异形物种拥有强大的灵能潜力,对于大脑化学系统的入侵让设备操作者能够查看大脑的任何区域,并在有需求时刺激它们。”

“到什么程度?”卢修斯问道,尽管他心知肚明。

“所有的活物都只是引擎,”法比乌斯说道,“血与肉组成的机械动物,只被机械的冲动驱使。被我们误认为个性与特征的东西只是对于刺激物的反应。只要有足够复杂的算法,我们便有可能复制出一台能够完美运作的机械人格,它与活物没有丝毫分别。如此一来,我们便能激活大脑的特定区域,任意加强我们所选择的部位,封锁其他的区域。我能将一个新生儿的头在他的母亲面前撞到墙上,而只要我想,这台装置便能让她因为狂喜而神志不清。或者,我也能轻抚一个人的胸膛,却让他认为我在徒手挖出他的心脏。”

“那我们为什么还需要其他东西?”卡索隆问道。

“尽管这台装置能让一个人认为自己快被烧死,虽然他的身边只有一点火星,用……更为简单的方式制造痛苦却能带来某种愉悦。”法比乌斯承认道。

“至少在这一点上我们持相同意见。”一连长说道。

“那我们还在等什么?”瓦鲁珊要求道,“让我们快点开始,把这件事做完吧。”

法比乌斯慢慢地点头,然后将轮床又转了个圈。福格瑞姆面色红润,卢修斯看出他十分享受他们试图将他的身体物归原主的过程。

“我记得这台装置,”福格瑞姆说道,“你真的认为它会在我身上起效吗?我的意识与你不在同一个维度。它的所在之处你永远无法理解,它的上限高深莫测,肉体凡胎的束缚让其高不可攀,它必须存在于神的领域。”

“我们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法比乌斯说道,他的聪明才智遭以非难,感觉受到了侮辱。

“就从那个开始吧,”卡索隆说道,“倘若我们能成功,福格瑞姆必须回到一具完好无损的身体中。”

“我的孩子们,你们被欺骗了,正如被送去屠宰的羔羊,”福格瑞姆说道,“卢修斯给你们无味的生活带来了一丝乐趣,而你们如同看到救命稻草般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这个机会,只为了能切实地感觉到些什么。你们没能从我们的晋升中学到什么吗?在知行上独树一帜才是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事。兄弟会是为了盲从之人准备的,而叛乱才是神圣的!”

“够了。”卢修斯说道,抓起一把锋利的钳子,将它夹在了福格瑞姆的右手中指上。随着迅捷而平稳的一动,他将手指从中间的关节夹断了。一股鲜血从伤口中喷溅而出,然后慢慢地变为滴落。

福格瑞姆嚎叫了起来,但这究竟是出于痛苦还是愉悦,卢修斯无法分辨。

法比乌斯把钳子从卢修斯的手中抢走,恼怒地低吼了一声。

“施刑是一种精密而谨慎的艺术,痛苦要像金字塔般节节攀升,”他说道,“外行人才会乱砍乱切。我不会参与这种屠宰。”

“那就闭上你的嘴,快点来干活,”卢修斯说道,“因为在我看来,你似乎在拖延时间。”

“剑士说得有道理。”卡索隆说道,低头看向药剂师。身着终结者铠甲的尤里乌斯让法比乌斯看起来十分渺小,药剂师默许地点了点头。

“如你所愿,一连长,”法比乌斯说道,转向他的器具,“我们将从灼烧之苦开始。”

法比乌斯从工作台上拿起一把割炬,卢修斯感到自己的脉搏在加速。他打了三次火,最终点着了。法比乌斯调整着燃料输入,被用来切割铁片的火焰凝聚成了一个炽热的蓝色圆锥形光团。

尤里乌斯·卡索隆俯身看向福格瑞姆,说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恶魔。从我原体的身体中滚出去,你就不必受苦。”

“我喜欢受苦。”福格瑞姆龇着牙说道。

卡索隆点了点头,法比乌斯将火焰移到了福格瑞姆的脚底。

血肉凝结了起来,在高热下如同融化的橡胶般坍缩。福格瑞姆弓起背来,他咧开嘴,发出无声的尖叫,脖颈上的血管与肌腱暴突出来,如同板块碰撞产生的山脊。

卢修斯看着熔毁的皮肤向后卷起,露出了骨头。骨髓伴着丰富的油脂味嘶嘶作响,被灼烧的肌肉在喉间透出浓厚而强烈的气味。卢修斯曾经闻过也品尝过人肉,但与那场贫乏的筵席相比,这简直是一场饕餮盛宴。

他发现这气味对其他人也起了相似的影响。

卡索隆损毁的凌厉五官柔和了下来,瓦鲁珊艰难地靠意志强撑着自己站直。只有法比乌斯看上去丝毫不受影响,可卢修斯觉得他已经在探索原体那无上的生理构造时品味过许多原体的形貌与气味。法比乌斯用火焰灼烧着福格瑞姆的脚,直到脚踝以下只剩下一团黑色的、已经凝结的骨头,沸腾的骨髓滴落在药剂部的地板上。

尤里乌斯·卡索隆握住了焦黑的骨头。“这样的受难完全可以结束。”他说道,令人惊叹地迅速恢复了沉着。卢修斯舔了舔嘴唇,依旧在回味福格瑞姆被炙烤的肌肉那美妙而丰富的余香。

福格瑞姆抬头看向卡索隆,咧嘴笑道:“受难?你对受难又知道些什么?你是一个唯我马首是瞻的战士,用于满足我的欲望,仅此而已。你并未受难,也不该与真正受难的人谈起此事。”

“我选择了不受难,”卡索隆说道,“人可以强大到控制自己的感情,因此他绝无受难的可能。遭受痛苦与侮辱是失控的表现。这意味着你承认了人类的脆弱。我足够强大,足以否定一切受难。”

“那你就是个比我以为的还要愚蠢的蠢货,尤里乌斯,”福格瑞姆说道,“若是不受难,力量又从何而来?苦劳与丧失才会给你带来力量。不了解真正的受难之人无法获得了解之人的力量。一个人只有弱小才会受难,而正是通过受难,他才会变得强大。”

“那么你在我们完事之后一定会变得无比强大。”瓦鲁珊保证道。

福格瑞姆笑了。“痛苦即是真相,”他说道,“受难是尖利的鞭稍,而受难则是主人在手中握着的鞭把。每一次的受难都是对爱的考验,而我将会向你们证明,通过忍受你们在我身上施加的全部痛苦,我爱着你们所有人。”

“这不是福格瑞姆在说话,”卡索隆厉声说道,“这些都是糖衣炮弹,意图削弱我们的决心。”

“非也,”福格瑞姆说道,“自从夺走我兄弟的性命后,我所了解的一切都指向这条无可争辩的真理。在这广袤的宇宙中,每件事物都通过隐形的细线互相连接,就算那些看似完全相反的事物也是如此。”

“你是怎么知道的?”卢修斯说道,“福格瑞姆大人深爱着美丽与奇迹,但他可不是哲学家。”

“一个人若是深爱着美丽与奇迹,他一定是心灵的哲学家,”福格瑞姆说道,失望地摇了摇头,“我曾凝望过亚空间那秘密的中心,知晓了一切的存在都是在相反极端之间的挣扎:光明与黑暗,火热与冰冷,——当然还有愉悦与痛苦。想想无上的快感与无边的痛苦。它们是有联系的,但它们却不是相同的事物。痛苦可以独立于受难而存在,不经历痛苦而受难也是可能的。”

“我同意,”卡索隆说道,“可是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你能从痛苦中学到的——比如说人会被火灼伤,因此十分危险——仅是对于个人的教训,但我从受难中学到的却是让我们能够一同行进在放纵之路上的、容许我们进入智慧殿堂的真理。没有痛苦的受难如同没有抗争的胜利,两者缺一便会毫无意义。但是综上所述,真正的受难只能通过我们失去之物而被衡量。”

“那么我们眼下正在受难,”瓦鲁珊说道,“因为我们失去了挚爱的主上。”

卢修斯不再去管瓦鲁珊令人作呕的多愁善感,看向福格瑞姆毁损的脚,皱起了眉头。肌肉被完全烧尽了,但是一层薄而透明的膜似乎正在骨骼上形成,被灼烧时变得不再坚实而像玻璃。如同一条刚刚蜕了皮的蛇,福格瑞姆脚上的薄膜泛着油光、整洁如新,它裸露在外,还未达到最终形态。

“瞧,”卢修斯说道,“他在自愈。你得加大力度。”

法比乌斯将自己的视线从福格瑞姆的脸移向他正在愈合的脚,露出了学术的兴趣,卡索隆和瓦鲁珊各自拿起了一件刑具。连长们一人站在福格瑞姆的一侧,将手中的器具施加在了被绑缚的原体身上。卡索隆压线钳夹断着关节,瓦鲁珊用刨肉刀刮过福格瑞姆的胸膛,随着每一次的爱抚,剥下长条的皮肤。

“啊,”福格瑞姆露齿而笑,“的确,快乐的负担只能被受难的药膏祛除……”

卢修斯嗅到了福格瑞姆血液的气味,渴望去拿起一把锥子或是大锤,但是原体的眼神却让他停住了手。卡索隆与瓦鲁珊所施加的折磨足以让凡人变成一团疯狂的肉泥,但是福格瑞姆看起来却自得其乐。

他们对上了视线,福格瑞姆说:“去吧,卢修斯,去拿一件法比乌斯的刑具。让我的血肉尖声鸣叫!”

卢修斯摇了摇头,将双臂抱在胸前,害怕自己会如福格瑞姆所愿。

“你确定吗?”福格瑞姆笑道,“你比这些傻瓜更加清楚,若是不屈从于眼前的诱惑,你将来只会后悔。”

“没错,但是我认为任何能够抵御掌控福格瑞姆身体的诱惑之人也足够强大,能够轻易忍耐任何的痛苦与受难。”

“你的见解真是深刻,我的孩子,”福格瑞姆说道,“这的确……有些乐趣,我得承认,但是痛苦对我而言只是烦扰——你们能给我带来的痛苦。”

卡索隆停下了他的肢解,抬头看向法比乌斯。“这东西说的是实话吗?”

法比乌斯绕到轮床的另一侧,检查着福格瑞姆的生理节律读数,变得越来越困惑。卢修斯不是药剂师,但就算是他也能看出,读数显示他们对原体所做的一切仿佛一场诗朗诵。

瓦鲁珊丢掉了他的刨肉刀,砸碎了阴影中一处壁龛上的玻璃罐。有毒的液体洒在了药剂部的地板上,如同强酸腐蚀般冒着烟,露出一堆无法辨认的器官,勉强被拼凑成了人形。无论那是什么东西,它只是抽搐了一会儿,然后便结束了可怜的生命。

法比乌斯跪在反着光的遗骸前,狠狠地瞪了一眼瓦鲁珊。

瓦鲁珊不顾药剂师的愤怒,抓住了福格瑞姆的头,俯下身来,像是要亲吻对方。下一秒,他却将福格瑞姆的头猛地砸在轮床上,发出一声悲怆的怒号,将卢修斯与卡索隆震飞了出去。

嚎叫声在房间中回荡着,如同一艘低飞的风暴鸟产生的音爆,将房间里的每一块玻璃都震得粉碎。成千上万的碎片滚落在地板上,发出尖锐的叮响。

“你是邪恶的造物!”瓦鲁珊大喊道,“快滚开,不然我就将这具身体的头扯下来。我宁愿让福格瑞姆死,也不允许你再多占据它一秒!”

卢修斯爬了起来,他依旧因为刚才的声波攻击而趔趄着。法比乌斯冲向了瓦鲁珊,将他从福格瑞姆身旁拽走。

“蠢货!”法比乌斯骂道,“你肆意的愤怒毁掉了几个月的实验成果。”

瓦鲁珊对药剂师的愤怒不以为意,握起拳头,准备将法比乌斯打成肉泥。

“马略斯!”福格瑞姆喊道,“住手!”

数十年来根深蒂固的忠诚让马略斯·瓦鲁珊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卢修斯想起了原体们与生俱来的无上权威。就算是完全不尊重权威的他也被原体的话吓住了。

“你说我邪恶,可是你又如何界定善良与邪恶?它们难道不只是武断的术语,是人类给自己的行为所找的借口吗?”福格瑞姆说道,“想想一个人是如何衡量善良与邪恶的,你就会明白我是、也会成为无瑕的美丽。美德的化身。”

卢修斯走近轮床,低头俯视着原体,感觉对方的话十分深刻,他现在还无法理解,但这却对他的未来至关重要。他举起了一把有着长长钩尖的锥子,将它顺着还未痊愈的疤痕组织刺进福格瑞姆的胸膛。金属穿透了他的血肉,福格瑞姆皱起了脸,但是卢修斯不知道原体这个表情的背后隐含着怎样的情感。

“所以你会成为什么?”他问道。

“你问的问题不对。”福格瑞姆答道,卢修斯将锥子一寸寸地深入他的身体。

“那我应该问什么?”

马略斯和尤里乌斯凑上前来,法比乌斯为他脚边散落着的、已然被破坏的几个月来的辛勤工作而破口大骂着。

“正确的问题是,这个宇宙将会如何演变?而想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就必须理解自己的本源。”

马略斯学着卢修斯,从法比乌斯布置的刑具中挑选了一件。他在手中旋转着这件梨形的工具,拧动着一根金属齿轮柄,将苦刑梨的叶片逐渐分开。心满意足的他将它恢复原状,走到了轮床下方,准备使用它。

“我们来自泰拉,”马略斯说道,“你是这个意思吗?”

福格瑞姆宽纵地一笑,说道:“不,马略斯。比这更为久远。尽可能地久远。”

马略斯耸了耸肩,将刑具闷哼着固定住位置,尤里乌斯举起了一排长短不一的银杖,尖端都十分锐利。卡索隆将七根尖杖逐一刺入福格瑞姆的身体,从他的后脑至下身连成一线。卡索隆明显对这刑具十分熟悉,他以匠人的勤奋处理着工作。卢修斯不知道比起这些刑具,他是否做了一个糟糕的选择,但是他认为自己喜欢锥子的简便,于是他将它更深地捅入福格瑞姆那未知的器官与非人的身体里。

福格瑞姆看着卡索隆,仿佛在骄傲地看着他的学徒未经指导就首次起飞。卡索隆站直了身体,原体摇了摇头,说道:“你在脐轮上刺入的针有些歪了,尤里乌斯。或许是因为马略斯那设备的侵入。往上刺点或许会更好。”

卡索隆弯下腰来检查,发现福格瑞姆说得没错,调整了银针。他并未言谢,将一串铜线连上了针端和一排轰鸣着的发电机。他一摁开关,电流低沉的嗡鸣声充斥在房间中,高压的电弧的火花在铜线上迸射。

福格瑞姆咬紧了牙关,被禁锢的闪电在他双眼的黑涡中舞蹈。他的皮肤变黑了,卢修斯闻到了一具身体从里到外被炙烤的焦糊味。

福格瑞姆忍受了足以让凡人死去无数次的痛苦,继续说了下去。

“宇宙的本源十分简单,然后它以无法被测量到的速度飞快地扩张。在它存在的最初瞬间,宇宙的简单程度我们难以想象。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简单的元素开始结合,组成更加复杂的形式。粒子成为原子,而原子成为分子,它们越来越复杂,直到最终形成了最初的恒星。这些新生的恒星在数百万年间经历了生死,它们爆炸死去又催生了更多恒星与行星。你和我,我们都是从恒星的心脏中诞生的耀眼存在。”

“富有诗意,但这和善恶又有什么关系?”卡索隆问道,他操纵着通过银针的电流,显得十分感兴趣。卢修斯有些惊讶,他原本以为一连长除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以及在敌人身上施加最为强烈的痛苦之外,对其他事情毫不在意。

“我马上就说到了,”福格瑞姆保证道,卢修斯不得不提醒自己他们正在折磨他,而不是来听一场关于宇宙物质的讲座。他想要说出口来,但福格瑞姆的话让他噤了声。

“这样的结合没有一次是随意的,”福格瑞姆解释道,“一切都是宇宙本性的一部分,是它向复杂发展的趋势。啊……这便是最为精妙的,马略斯,再拧一下螺丝!那么,就像我刚才说的,所有的一切都处在不断积累与聚集的循环中,无论是最低等的有机生物,还是最高级的情感动物。在合适的条件下,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得更加美丽、更加完美而更加复杂。自宇宙诞生以来便是如此,而这自然的本性不可避免,也无处可逃。”

卢修斯点了点头,将锥子在福格瑞姆的身体中转了一大圈。“而这一切将会走向何方?这趟由简单向复杂演变的旅程终点是什么?”

福格瑞姆耸了耸肩,但无法分辨这他是有意为之,还是他的骨骼正在被炙烤的结果。“谁知道呢?有人称它为成神,有人称它为涅槃。我给它起了个更好的名字,完美的复杂性。这是一切事物的终极目标,无论他们知否知晓自己在这宇宙中的作用。善恶之问和这趟完美与复杂之旅密不可分。而答案十分简单。”

福格瑞姆的话音渐渐低了下去,他弓起了背,嘴角淌下一缕鲜血。卢修斯想要说服自己,是他正刺扎着福格瑞姆脊柱的锥子造成了这样的痛苦,但三名战士一同施加着酷刑,他没法确定。

法比乌斯绕着轮床走着,监控着福格瑞姆的生命体征,逐渐警觉起来。

“你们要杀死他了,”他焦急地说道,“你们中有一人必须停下。”

“不,”马略斯说道,“痛苦会逼出恶魔。它在死前会放弃对福格瑞姆的控制。”

“蠢货!”法比乌斯厉声说道,“你觉得恶魔这样的东西会害怕它们的实体宿主被毁灭吗?在你摧毁了物理容器后,它的精魂只会回归亚空间。”

“那我们在这里做什么?”卢修斯诘问道,他松开了锥子,掐住法比乌斯的脖颈,又一次在药剂师对福格瑞姆的热切中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卢修斯紧紧地捏住了药剂师的气管,力道让对方的眼球凸了出来。

“你们没法伤害这个恶魔,”法比乌斯气喘吁吁道,“但如果你们能让它感受到足够的痛苦,或许可能逼迫它放弃控制。”

或许可能?”卡索隆说道,“你的话里没有一个字是确定的。”

卢修斯感到下身一紧,向下看去,发现法比乌斯的人皮外套下伸出一条由生锈金属和强健软骨组成的细长电枢。一支装满了浑浊的粉色液体的注射器刺进了他大腿的关节,针尖伸入了皮下一寸之长。

法比乌斯如同毒蛇般咧嘴而笑,说道:“再敢碰我一下,这注射器会给你打上能放倒一整个战斗连的生命之夜。”

卢修斯极不情愿地松开了药剂师,感觉到冰冷的金属针尖从他的身体中抽离。尽管他非常想发作,捏碎法比乌斯的脖颈,他的脸上却一直泛着濒死的笑意。

法比乌斯看到了他的微笑,说道:“当这灵丹妙药进入了你的身体系统,那才是十分好笑。六次心跳后会有至高无上的感觉。然后你就死了,感官享乐的世界也结束了。在你下次想对我动怒时,记住这一点。”

卡索隆将他们推开,说道:“够了。我们还有事要做。药剂师,我们到底能不能通过痛苦驱赶这只恶魔?给我一个直接的回答。”

法比乌斯的目光依旧看着卢修斯,而卢修斯用冷静的漫不经心回应了他的敌意。他感觉自己一定激怒了药剂师。

“我不能确定,”法比乌斯说道,“在我们迫使恶魔放弃掌控前,任何凡人的身体都会分崩离析。但是原体的身体或许能够存续足够长的时间,足以让我们达到一个临界点,痛苦强烈到足以将它驱赶出来。”

“那么或许是时候用上神经寄生虫了,”马略斯说道,“你用青晶同盟的那些家伙做出来的东西。”

法比乌斯点头以示同意,卢修斯看出药剂师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他弯下腰,把半头盔戴在福格瑞姆头上,然后将几根透明塑料管接上那银色金属。管道在地面上蜿蜒着通向一台正嗡鸣着的、仿佛某种非人生物设计的机器。它有节奏地闪烁着光,并发出一串超出凡人听觉感知范围的声响,卢修斯看着水银般的虹彩液体沿着透明的管道迫不及待地搏动着流入原体的身体。

“这最好有用,”卡索隆说道,戳了戳法比乌斯的胸膛,“如果你说得有错,你那些恶臭的灵丹妙药可没法阻止我杀了你。”

闪烁的液体进入了福格瑞姆的身体,他丰满的嘴唇间逸出一声喘息,有如一位享乐主义者最终发现了他无法想象的快感。福格瑞姆的双眼猛地睁开,他环顾着四周,仿佛从梦中醒来,那梦中充斥着模糊不清的、有关老友与旧爱的金色回忆。

“啊,我的孩子们,”他说道,尽管他所受折磨的痛苦比蝶翅的温柔轻抚稍微强烈一些,“我刚刚说到哪儿了?”

鲜血将他的身体镀上光泽,宛如一件深红色的长袍,炙烤皮肉的刺鼻气味从他的每一个毛孔中渗出。热气沿着从他身上突出的银针散发出来,他的骨盆在马略斯的恐怖装置的扩张下呈不自然的角度弯曲。

“你在谈论善与恶。”卢修斯说道,同时握住锥子的素色木柄,并把它推得更深。

“你使用那锥子的样子像个工匠大师,”福格瑞姆说道,“你对小型武器和大型武器同样擅长。”

“我勤于练习。”卢修斯答道。

“我知道。”福格瑞姆说。

“有用吗?”卡索隆问法比乌斯,后者正在使用皮下的异形触控器操控全息仪表盘与液体计量仪。

“有用。”药剂师肯定道,“我可以改变他的大脑的生化作用,来让他看到我想让他看的,感受我想让他感受的。他的思想很快就会在我们的掌控之下了。”

福格瑞姆笑了,然后嚎啕大哭起来,他的身体痛苦地抽搐着,然后随着最为强烈的快感颤抖起来。他朝着未知的恐惧尖声惊叫,舔舐着嘴唇,无法想象的味道充满了他的感官知觉。

“他这是怎么了?”马略斯问道。

“我正在控制他。”法比乌斯说道,明显十分享受操控这个拥有着超级基因工程的完美的实物标本。“他身体的复杂程度远超你的想象,数百万的迷宫互相缠绕在一起。习得它们之间的联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就快点学会它。”卡索隆命令道。

法比乌斯无视了卡索隆声音中的威胁,对液体的成分和机器的运作进行了无数次的调整。太复杂了,卢修斯完全不懂药剂师在改动什么,而这些改动又会对原体起什么效果。福格瑞姆身上的每条血管都在暴突在皮肤表面,很明显,原体不会毫无抵抗地任由法比乌斯摆布。

上千种情绪与感觉在福格瑞姆的脸上交织,卢修斯羡慕他能够享受法比乌斯的机器的触感。让另一个人的手引导他的思想穿越一个快感的世界会是什么感觉?但就在他想象这样一段旅程的同时,他意识到自己太自恋了,不会允许任何人控制他的身体。

最终,福格瑞姆的身体放松了下来,如释重负地倒回了轮床上。他的四肢落在轮床冰冷的金属上,法比乌斯胜利地微笑,露出了他泛黄的牙齿,还有闪烁着的、蛇一般的舌头。

“我完全掌控他了,”他说道,“你想要我做什么,一连长?”

“你能逼迫它说实话吗?”

“当然。这样的操纵不会有任何副作用。”法比乌斯告诉他。

卢修斯皱起了眉头,法比乌斯保证得太快了,他好奇于药剂师似乎轻松掌握了他所说的几乎不可能的困难之事。他把锥子从福格瑞姆身上抽了出来,绕过轮床,站在法比乌斯身旁。不管有没有生命之夜,如果事实证明法比乌斯在说谎,他就会杀了他。

药剂师长袍上的一张张脸不断收缩着,仿佛在冰冷的潮水中不断起伏,用无声的尖嚎乞求着卢修斯结束它们的受苦。剑士没有理会,计算着刺入锥子的最好位置,如果他必须杀了法比乌斯。

药剂师似乎对卢修斯浑然不觉,手指在异形仪器上不断移动着,如同一位演奏管风琴的大师。福格瑞姆在轮床上仿佛跳着快步舞,他感觉到了自己正在被如何对待,扭曲的脸上显出发狂般的笑容。

“噢,我的孩子们……”原体喘息道,“你们想要知晓真相?真是天真。你们难道不知道,真相是世界上最危险的东西?”

“你的时日无多了,恶魔,”马略斯咆哮道,“我们的军团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你是邪恶之物。”

福格瑞姆笑道:“噢,马略斯,你坚持说我是邪恶之物,可除非你理解了善恶究竟为何,这样的话毫无意义。很好,你想要知晓真相?我就来告诉你。如果你接受了宇宙正不断地向着那最终的、完美而复杂的状态发展,而且这是不可避免的,那么所有阻碍这进程的一切都是邪恶的。同理,所有促进这进程的一切都是善良美好的。我正不断地朝着那完美的复杂前进,而阻碍着我的飞升的你们的行为才是邪恶的。我是这房间里唯一的好人!”

“你妄图用有关宇宙本质与善恶之分的胡言乱语扰乱我们的心智,”马略斯嘶声说道,“我知道什么是邪恶,我正在看着的东西就是。”

“你看着的是你自己,马略斯·瓦鲁珊,”福格瑞姆说道,“你还没有看到其间的真相吗?”

“什么的真相?”

“我的真相!”

福格瑞姆的肱二头肌在转瞬间蓄满了力量,他的右臂挣脱了将他绑在轮床上的束缚,卢修斯急忙退开。下一秒,原体就挣脱了左臂,笔直地坐了起来,拔出刺入他皮肤的银针,将法比乌斯在酷刑的一开始连上他的体征检测器扯了下来。

福格瑞姆把马略斯推开,将三连长塞入自己体内的、已被撑开的装置拔了出来,发出一声后悔的叹息。它伴着潮湿的声响哐啷啷地掉在药剂部的地上,如同一朵被染红的粘稠铁花般翻滚着。

“真遗憾,”福格瑞姆说道,“我本来都有些享受了。”

原体从轮床上下来,他脚踝和大腿上的绑缚应声而断,轻松得仿佛孩童醒来时掀开毯子。尤里乌斯·卡索隆冲上前去,想要按住福格瑞姆,但是他却被随意地反手拍向一边。法比乌斯向后退去,卢修斯留在了原地,知道逃跑没有任何意义。

他明白了他们之前是有多么盲目,多么天真。他们怎么会认为自己有压制原体的力量?他们的成功仅是因为福格瑞姆的允许,他想要他们这么做。紫庭凤凰看出他的战士们心有疑虑,诱导他们来到此时此地,目的是揭示自己的本源。

福格瑞姆转身看向他,微笑起来。在那个瞬间,卢修斯知晓了福格瑞姆自从伊斯特凡以来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的真相。他看出了福格瑞姆眼中的认同,跪在了地上。

“你在摇尾乞怜,卢修斯?”福格瑞姆说道,“我还以为你是个硬汉。”

“这不是摇尾乞怜,吾主,”卢修斯低头答道,“我在向您致敬。”

尤里乌斯·卡索隆挣扎着爬了起来,他的拳头上盘绕着紫色的闪电弧光。马略斯·瓦鲁珊扛起他的音波大炮,他张大了嘴,准备释放一阵杀死房间中所有活物的声浪。

“你现在明白了?”福格瑞姆说道。

“我明白了,”卢修斯同意道,“我本就该知道,您绝不会将自己的意志让给旁人。如果我不会这么做,您又怎会如此?”

“它在说什么,剑士?”卡索隆诘问道,“你背叛了我们,向这只恶魔投降了吗?”

卢修斯摇了摇头,卡索隆对明摆在眼前的真相视而不见,他为他的愚蠢笑出声来。“不,”他说道,“我没有,因为我之前想错了。”

“想错什么了?”卡索隆说道,举起了拳头,准备出击。

“想错了我。”福格瑞姆替他回答道。

“这就是福格瑞姆大人,”卢修斯说道,“我们的福格瑞姆大人。”


TBC

【中篇小说】荷鲁斯之乱 - 破碎倒影(十三)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