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弗斯26
周四晚上，井然难得的回了一趟妈妈家。
两人虽同住在一个城市，但因为原来家的地方是在城区中心。随着扩建，这附近的地段越来越贵，而当初创业时只想选一个较大又便宜些的，便只能在近郊立了点。离家比较远，来回一趟要近三小时。不过随着城市的发展，现在自己工作室的地方倒也旺了起来，成为了新贵之地，也算是寸土寸金，意外之喜了。
平时里白妈妈偶尔也会来井然这里帮个忙，看看儿子。但因为前段时间沈巍过来，白妈妈听闻儿子与人同住，三餐有了着落，便放心地与张叔一起去了个把月的旅游，前天才刚回来。
井然才进家门，远远的就看到妈妈站在阳台，拿着手机与别人聊着天。在这个微凉的九月晚上，吹着夜风，竟只穿着一件短袖的上衣，一昧的聊得火热，也不顾得冷。
井然无奈的摇摇头，都是进过两回医院的人了，心脏不好，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他从里屋拿出一条薄围巾，轻轻的给自己不省心的老母亲披上，冲着回头看他的妈妈比划了个嘴型：“小心冷。”
白妈妈回头冲他一笑，眼里都是惊喜，兴奋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便对电话里的那一头说：“我家然然回来了，改天再和你聊。”说罢，便迅速挂了电话，转过身来就来腻歪自己的儿子：“今天不是周末，你怎么就回来了？”
“这不是想你了吗？顺便来突击查岗。”井然搂着妈妈的肩膀，轻轻的把她往客厅里推。都说“老还小，老还小”，还真的是年纪越大，越不懂得照顾自己。
“你说你多大个人了，还要在阳台吹着风来打电话，也不懂得披多一件衣服？病了怎么办？”
看着自己絮絮叨叨的儿子，白妈妈一把就拉过井然的手，摁向自己的额头：“你摸摸这一头的汗，哪里会冷？穿成这样才是刚刚好。”
“对！你身体最棒！那也不能迎着风吹呀，摄了汗怎么办？”
“就你有道理？”白妈妈横着眼，佯装发怒道：“那你刚才还硬是要给我加一条围巾呢！”
井然伸手拿过毛巾帮自家妈妈擦着额上的汗： “之前不是怕你冷着吗？”
白妈妈一边享受着儿子贴心的服务，心里美得乐开了花，嘴巴却犟着说：“果然有种冷就叫做'儿子觉得你冷'。”
“谁让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不听话呢？”他一边让妈妈进房间去换衣服，一边继续絮叨，“别觉得自己多厉害，现在换季感冒的特别多，如果真出汗了，擦一擦，换件衣服，如果没出汗，更要换一件长袖衣服。可别觉得你比病毒厉害啊。”
白妈妈心里跟明镜似地，儿子这是在关心她呢。她笑得跟朵花似的，开心的进了房。儿子大了，和以前不一样，知道心疼人了。要是换在以前，哪会和她说那么多打趣的话？
她换好衣服出来，看到井然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便捅了捅他：“吃饭了没有？我给你做饭去？”
“没呢。”井然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妈妈，怎么说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保养得再好，岁月还是在那张脸上留下痕迹。平日里自己陪妈妈的时间太少了，还好有张叔，要不就只有一个人，这时间要怎么打发才好。他忽然又想沈巍的那句“总是要做点什么”，心底又柔软了起来。
“我帮你打个下手吧，你顺便教教我怎么做饭。”他捊起袖子，就走进了厨房：“今晚要做什么？”
“你难得回来，我给你做红烧带鱼？”白妈妈想了想，便从冰箱里拿出冰冷的带鱼。因为儿子爱吃，家里常常备有一些，就是以防儿子像现在这样猛然回来时家里没有备菜。
“好呀。对了妈，我之前一直想吃的那个味道，我知道怎么做了，说是要多加些糖，然后加点酸梅酱和鲜苹果屑作调料，要不我们试一试？”
“行呀！”白妈妈爽快的答应着：“一会我来做，你负责尝味，我也想试试我儿子一直心心念念的、打败我的红烧带鱼是什么味道呢。”
“妈，”井然一边在旁边摘着菜，一边看着随意哼着歌的妈妈：“你平时一个人在家里都在干什么呀？”
“我呀？”白妈妈歪着头想想了，手上的动作都是没有停：“也没干什么，就是搞搞卫生，买买菜，跳跳广场舞。平时里没事，便和你张叔、卫姨一起出去喝喝茶，聊聊天。对了，我跟你说，最近社区里面选老年人十大歌手，你妈我那可是得了一等奖的！他们还说元旦晚会的时候让我代表社区上去唱首歌呢。”
井然看着乐得眼睛都皱成折子的妈妈，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是很少关心她。妈妈一向爱唱歌，但她去参加了老年人十大歌手比赛的事，却从没告诉过自己，要不是今天自己问起，她或许也不打算说吧。
“都得一等奖了呢！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呀？”井然将摘好的菜放在一旁，又伸手开始洗起了西红杮。“元旦有表演，但那个时候我可能在意大利，没办法看你的登台演出了，好可惜啊！怎么办呢？要不你发视频给我吧？”
“行呀！” 白妈妈爽快的答应着，可是转念又觉得不对，她放下了手中的活，定定的盯着井然：“然然，你这次回来不对劲啊！细心、温柔又体贴，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你是不是我儿子啊？莫不是被人魂穿了？快给我从实招来！”
“妈～～你……”井然无言以对，这是最近又在看什么脑残大片了？看这脑补的，连自己关心妈，还关心出问题来了。
他和老妈大眼对小眼的瞪了半天，最终率先败下阵来。想起沈巍，他轻轻地笑了笑，柔和的说道：“就认识了个朋友。他挺好的，人很细心、温柔又体贴。可能最近都和他在一起，处的时间有点长，所以就受影响了吧！”
“哦，认识了个朋友啊！”白妈妈闻言低头继续弄起了手里的菜。过了一会才突然回过味儿来：什么朋友？以前儿子也不是没朋友的人，但也没见儿子这样呀。处得时间有点长，之前又说有朋友来家里住一阵子……她猛的一抬头，对上井然认真的眼睛，愣了一下：“你给我找了个媳妇儿？”
媳妇儿吗？
脑海浮出沈巍温文尔雅的样子，被自己逗弄后羞红的脸颊，再配上“媳妇”这两个字，可不就是一个娇羞的小媳妇吗？井然眼眉都是笑意。他把洗好的西红柿放在一边，擦着手，忍着笑意点了点头。
“太好了！”白妈妈激动地拍了下手，原本拿在手里的锅铲，立马因这一巴掌而被拍得一震，差点把锅里的带鱼都翻出锅外。“好啊！好啊！哎！你什么时候把她带回来呀。”
井然见到她这激动的样子，笑着提醒：“你小心点，还炒着菜呢。”
白妈妈只能将内心的激动强压下来：“对哦，我在炒菜。”，可她刚炒了几下，明显是心不在焉，不问个清楚，心里就是像猫挠一样难受。怎么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又放下锅铲：“不是，你总不能就这样在旁边站着吧，你总得给我说道说道。什么时候的事呀？那人怎么样的呀？要不就我一个像个傻子似的，在这丫站着炒菜呀？！我炒得下么？”
看着老妈巴不得立马就把沈巍的底都给起干净的样子，井然头都疼了。他捋着妈妈的背，安慰着她：“好，我说，你别急，你那心脏不能一惊一咋的，缓一缓，别急啊。”
他一边捋着妈妈的背，一边斟酌着。当年妈妈就知道自己是同性恋，可这几年自己交往过的几个同性也没有往家里带过。反而是妈妈给自己介绍的女孩子，倒是在老妈的眼皮下处过一阵子。也不知道现在老妈还能不能记起这个事。
他沉吟片刻，终于还是开口说：“他叫巍巍，人挺好的，我喜欢他八年了。当年没敢开口，就错过了。这几年一直忘不了，也找不到他。前阵子去双林村工作时，碰见了他。他是个博士，研究生导师。是个医生，也是个老师。性格好，会弹琵琶，做得一手好菜……”
井然慢慢说着，每说一句就见老妈的笑容大上几分，到了最后他才缓缓说道：“他什么都好，就是不是个姑娘，是个……”他顿了一下，似轻实重的缓缓吐出那两个字：“男的。”
听到这两个字，白妈妈的手抖了一下，脸上有片刻的呆滞，然后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将菜炒完，在临出锅前，将锅铲递到井然的面前：“你试试，是不是这个味道？”
井然在开口那一刻，才意识到自己还是紧张的。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社会对于同性恋的看法已渐渐开明起来，但那些都是外人。面对自己的妈妈，他还是会害怕听到什么激烈或失望的话语。
不曾想在忐忑不安中，等来的却是这么一句。他舔了一下铲子，一时间只觉得不同，但又没吃出哪不同，只能胡乱的回答着：“嗯，差不多。”
白妈妈将菜端了出去，井然也拿上碗筷跟着出来。
妈妈将菜放在桌上，就坐在一旁发呆。“男的啊……”她看着紧张的井然，半晌后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其实，找对象就是找个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当年你也和我说过你喜欢男的，只是这几年也没见你往家里带过，我还以为你变了。不过男的女的，到了现在，我真的觉得不重要。只要你过得好就行。”她拍了拍明明紧张到微抖却硬挺直背脊的儿子：“别紧张。男的就男的，我不至于这么老顽固，难道我还能因为你找了个男媳妇，就不认你了不成？我只是想你幸福。你说你喜欢了他八年。八年呀，所以这几年，那几个小姑娘你才不喜欢？那如果……”
“没有如果。”井然反握着妈妈的手，“就算是没有他，那几个小姑娘其实我也是不喜欢的。我另外处了几个男的，不过最后还是忘不了他，就没有往家里带。妈，我是真的喜欢他。”
“那……他喜欢你吗？他对你好吗？”白妈妈有些担心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就怕自家的傻儿子是个剃头担子----一头热，若是这样，这个实心眼的孩子可怎么办呀？
“好，他对我很好。他也喜欢我。”井然这回笑得灿然又轻松，突然抱住了老妈，就是不撒手。“别担心，妈妈，只要你祝福我，我就会幸福的。”
白妈妈靠在他的肩头，搂着儿子宽阔的肩背，微微红了的眼角：“你找个人不容易，只要他待你好就成。哪天你带他过来，让我见见。到时候我给你弄几样你们爱吃的。”
“好，等他有空，我就叫他过来。”井然说着：“其实你见过他的，就是当年约我治病的沈医生，沈巍。他还经常推我上楼来看你，你还记不记得？”
“啊，是沈医生呀。”白妈妈回忆着，是个长得很好的小伙子，脾气也好。“我想起来了，是当年和我说是'是希望儿子按自己的想法快活的活着，还是按他人的想法痛苦煎熬'的那个沈医生呀。”
井然愣了一下，沈巍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白妈妈想了想，那人从相貌到性格都很不错：“那小伙子人挺好的，有空的时候，两家人出来一起吃顿饭。你看如何？”
井然顿了顿，轻轻的说着：“可能不能两家人一起吃饭了，他弟弟六年前死了，他家现在好像只剩他一个。”
这孩子，怎么这么招人心痛？白妈妈擦了把眼角：“没事，你把他带回来，妈我疼他。来，吃饭！”
“好，吃饭。”
“这鱼的味道，你确定是这么的？”
“不确定，好像不是这样的。唉，到时让巍巍做给你吃。”
“什么叫做给我吃？你别仗着别人老实，就死命的欺负人家，你要对他好些。”
“好，妈！我肯定会对她好的。所以妈，这个周末我想去找巍巍，我就不回来看你了，可以不？”
“好啊，你小子！原来在这等着我呢！我就说你怎么会今天就回来？怎么？这么快就有了媳妇忘了娘？”
“哪敢啊，我亲爱的老妈。你等着我把你媳妇带回来，咱们三个一起住。”
“别！我可不想做电灯泡！你俩别拉上我，我去找你张叔去。”
“说到这个，妈，你什么时候和张叔结婚呀？”
“去你的，大人的事情你少管。有这闲工夫，快点帮我把媳妇带回来。”
“遵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