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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飒炸]如果你曾见过希望

2021-10-26 21:48 作者:鱼酒子  | 我要投稿

 

 

生活所迫飒×抑郁症歌手炸

灵感来源于我自己

开放性结局

 

·如果会有番外好结局,那一定是有一天我看见了希望

 

 

-

 

「没人教我们绝望的时候应该怎样。

 

是听听音乐,还是读读哲学,或者敲敲木鱼,拜拜佛祖。

 

我祈祷着能够脱离这样的痛苦,却又每秒都痛不欲生,那些伫立在宇宙的星球,冷眼旁观着我们,不杀不救。

 

 

炸坐在车里,偏靠在椅背上,凝视漆黑的夜色,耳机里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他失眠已经有段时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这几天跑行程,辗转在潮湿多雨的南方,酒店的床冰冷单薄,半梦半醒像大病一场五感尽失,在夜里和世界做最后的道别。

 

死亡的概念炸并不陌生,当成课题认真琢磨过,时不时在脑海里盘旋片刻,但还没有打算真正去实施。换句话说,他要确保自己不会在跳楼的过程中后悔,会去跳楼,来人间一趟,他也不愿不明不白的就走了,带着遗憾和执念继续六道轮回。

 

北京的深秋已经很冷,炸在路口下了车,穿过马路进到一家咖啡厅里。炸吐了口气,搓搓冰凉的手,点了杯热奶茶和一个小蛋糕,直接上了三楼。照常在角落坐下,看见前面的阳台着一个卷发男人,正靠着栏杆打电话,不远处的桌子摆着一盘吃了一半的意面和一个蓝色冰淇淋球。

 

整个三楼就他们两人,很安静,卷发男人的声音清晰的传到炸耳朵里。说的是跟金融相关的话题,什么报表,什么对账,他听不太懂,貌似是工作上出了点问题,辩驳着责任在谁。

 

炸有点犯困,摘了帽子口罩趴在桌上打哈欠,心里想着一会儿回了家要做什么。写歌没灵感,游戏不想玩,看电影乏味,他开始认真思考朋友让他养猫的建议,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天南地北的飞,没时间陪……

 

飒打完电话,一转身看见室内多了个人,不免一愣。那人坐在自己正对面最远处的角落,小小一只趴在桌上,两只袖子踹在一起,头发翘翘的,挺可爱,点儿眼熟。

 

不过飒此刻没空想,把盘子转了个圈,背对着他坐下,拿起叉子继续吃面。财务账目出了点差池,正好赶上上头心情不好,挨了老婆揍,这几天家回不去,就给员工增大工作量。飒这个月已经无条件加了十来天班,和好几个客户喝了酒,回到家不知今夕何夕,倒在床上的时候连衣服都没换。第二天被闹钟催命一般的叫醒,用吃饭时间冲了个澡,路上随便买了个包子就往公司冲,坐到工作岗位上的时候觉得自己未免太狼狈。

 

太累了,飒缓慢的嚼着快凉透的面条,手腕撑住脑袋,从胸腔深处挤叹出一口气,几不可闻。揉了揉眉心再次打开手机,逐一回复微信上形形色色的人发来的消息,除了工作通知,还有爸妈让他回家过年的留言,说妹妹成人礼,让他务必到场。

 

他已经有几年没回。自从性向公开,两个老人又失望又觉得丢人,怎么也无法理解,把他赶出了家门。好在飒自己存了些钱,在离公司不远的地方租了间房,一室一厅,设施齐全,房东也挺好说话,就在那住下了。

 

服务员来送奶茶和蛋糕,炸道了声谢谢,心说还挺快,捏起小勺子陷进奶油之中。他抬起头,看见卷发男人已经回到位子上,背对着他,双肩瘦削,偶尔传过来一声金属刀叉碰撞瓷盘的声音。听着有点寂寞,像孤单摔到地上破碎,在昏黄的灯光下了无回响。

 

炸慢悠悠喝着热奶茶,肠胃暖和下来,整个人舒服不少。舌根散发着醇香,甜而不腻,炸打开手机相机,对着自己和蛋糕拍了一张,难得登上微博,发了四个月以来与工作无关的首张自拍。

 

出咖啡厅的时候天上下了点毛毛雨,角落有个人影,炸转头,看见刚才那个羊毛卷坐在木制台阶上抽烟,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出于好奇,他走过去蹲在他旁边,问:“你怎么不回家?”

 

本不是多事的人,也许是喝奶茶醉了,又或者想找点儿借口不那么快回到自己空无一人的房子,炸头一次主动跟陌生人说话,在没有他人介绍、没有工作环境需要的情况下。

 

对方抬起头,露出刘海下方修长的眼睛,看见他微微一愣,说:“你是华炸?”

 

炸无奈点头,好吧,是他单方面不认识人家。

 

飒又看了他两眼,笑了:“果然是啊,刚才听声音就觉得像。”

 

炸寻思着自己一共就说了声谢谢,就两个字也能认出他的声音,好耳力。

 

“我经常听你的歌,对你的声音比较熟悉。”飒大概看出了他的想法,笑着解释掏出手机说:“可以跟大明星合个影吗?”

 

“啊,可以啊。”炸弯了弯唇角,脑袋凑过去,跟飒同框在小小的一方屏幕里。路灯洒在脸上,画面看上去倒是很有氛围感。

 

飒按下快门,一张合影就这么诞生了,炸看了两眼,说:“你还挺帅的。”

 

飒意外的挑起眉头,笑着看向他:“谢谢,你也是。”

 

两人在咖啡厅门口道别,炸戴上口罩帽子往家走,边走边给自己调整耳机。飒坐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指间还夹着未燃尽的烟,半晌又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合影,兀自意味不明的笑了声,把烟扔在地上用皮靴踩灭。

 

电话铃声猛的响彻在寂静中,飒呼了口气,早有所料的接起:“妈。”

 

“今年过年你回不回来?你妹妹十八周岁生日宴,亲戚都会到场。”

 

何必明知故问?本来他就不爱回去,更别提出席那么多七大姑八大姨在的场合。飒没什么感情的吐出两个字:“不回。”

 

女人有些生气,大约是早早准备了一箩筐的话训斥他,飒疲惫的捏捏眉心,打断她喋喋不休的声音:“我工作很忙,晚上还要熬夜加班,过年我不回去,你们玩得开心。”说完挂了电话。

 

飒站起身慢慢往住宅走,重新点根烟,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对于许多人来说,亲情是甜蜜的负担,温暖的责任,可对他来说,只是无休止的责备与索取,一场不由他的讨伐,这么多年让他越发喘不过气。

 

路灯将寂寥的人影拉得老长,冷风刮过,飒缩了缩脖子,有点儿后悔今天没带围巾。他是不能生病或倒下的,年底业绩关键期,年终奖可观,加上兼职钢琴老师的收入,攒一攒,自家妹妹读大学的学费钱应该有够。

 

忍忍吧,马上就过去了,飒无数次这么自我安慰道。

 

 

炸回到家洗个了热水澡,浑身都浇得泛红才吐了口气出来,跳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白色的蛹,露出一颗脑袋玩手机。

 

微信响了一声,是心理医生发来的问候。差点忘了今天药还没吃,炸动弹两下,不情不愿的爬出被窝去厨房吃药,小薄片倒在掌心,配着温凉的水吞下。

 

还好,不痛不痒,不苦不甜,比他的生活好太多。炸原先总想着好事多磨,先苦后甜,现在他哪个都不想要了,每天不思考的活着,像单细胞生物。好事来了就当做意外惊喜,平淡中带着点儿不如意是人生常态,炸觉得自己算看得很开,了无生趣后仍旧活着,为了那些烂大街的正能量鸡汤和俗套理由,世界很大,人间很美,为了这些字眼,他仍旧活着,即使只是假装。

 

炸想起今天遇到的男人,想看一眼跟他的合影,打开相册才反应过来照片在对方手机里。只好作罢,切换账号登上微博去看了一眼,他的歌迷都在说想他,不知道他过得怎样,疫情期间,千万照顾好自己。

 

炸心想,身体应该没大毛病,但是精神就很难说了。最近世界上有哪里风景特别好的地方吗?他想去看看,试试能否做到寄情山水而生死看淡。

 

被自己的想法逗乐,炸又喝了口水,回到床上继续当与世无争的蛹。

 

年底艺人行程普遍偏忙,炸被经纪人抓着马不停蹄的接了两档综艺,下个月开始录制,都要顺延到明年去。几次和心理医生约的看诊时间发生冲突,炸索性先停了,专心跑通告,反正情绪还算稳定,少做几次催眠理疗也无伤大雅。

 

炸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综艺非得一期一期录,他每周都得从北方飞到南方一次,然后飞回来休息几天再飞过去。忽冷忽热几次他成功发烧了,保温杯里装着感冒冲剂,在台下候场的时候喝两口,cue到他了再装没事人一样笑着上场。

 

节目都是延后播出,歌迷看得他难受,即使关心也是迟了,只得求工作室及助理对他好点儿。

 

 

某天炸去录音棚录歌,出来已经是傍晚,不想回家,便无所事事的在街上溜达。路口有家挺大的琴行,客厅里摆着五颜六色的三角钢琴,远看还挺炫酷,炸寻思着家里那台雅马哈立式该换了,用了五六年,音色不好了,便走进去打算试试音。

 

导购很热情,被炸打发走了,自己在几个琴之间转悠,弹完这个弹那个。琴行应该是有教琴的业务,里头几个教室断断续续传来琴声,一些基础曲目,听得让人有些乏味。

 

那首磕磕绊绊的极简版卡农结束以后,琴房的门打开,走出来一个小姑娘和一个卷发男人,戴了副金框眼镜,还挺斯文。

 

再次碰见飒是他没想到的,炸正坐在一台白三角前弹肖邦,隔着几米和飒四目相对,皆是一怔。飒跟小姑娘的父母交代两句便朝他走过来,站在琴边歪着脑袋看他:“大明星,又见面啦,真有缘。”

 

“……我叫炸。”炸略显别扭的说,心想上次听到这人明明是做金融的,于是问:“你在这儿兼职钢琴老师?”

 

“对啊,要养家糊口嘛。”

 

炸觉得这四个字跟飒的气质有那么些许不符,但还是点了点头,又听见对方说:“我叫华立风,咱俩一个姓,你可以叫我飒。”

 

飒冲他笑,露出一口白牙,看得炸也忍不住跟着扬起唇角。

 

两人闲聊会儿,天色更暗一分,飒低头看了眼时间,有些抱歉的说:“我七点半要见个客户,我得赶紧去吃口饭做准备了,下次聊,炸炸。”

 

“……我们都没有联系方式,哪来的下次啊。”炸无奈的提醒他,有点儿拘谨的拿出手机:“加个微信?”

 

“啊,好啊。”飒愣了一下赶紧答应,炸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飒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飒走之后炸继续试音,越试越贵,几个导购在不远处看着,也不敢上来打扰倒是偷拍了好几张。

 

二十多分钟后炸总算选中了满意的琴,到前台交定金,头上别着朵红花花的小姐姐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大歌星,表面冷静内心咆哮,钱都差点不知道该怎么收。

 

抬头看了眼夜空,打算到清吧去小酌几杯,那儿每周五都会来一个长头发的驻唱,是个男孩,嗓音轻轻柔柔,外语的情歌唱得尤其好听。炸觉得要是有机会,让他出道都不是问题。

 

坐在吧台前点了杯鸡尾酒,摘下墨镜随意的环顾四周,意外的发现不远处背对自己站着的一头羊毛卷和瘦削笔直的脊背。

 

炸走过去叫了一声:“……飒?”

 

飒转过头来,看见他也是一脸惊讶,反应过来后好笑的说:“啊,真有缘,第三次见面。”

 

“你在这里见客户啊?”炸问。

 

飒点头:“这里氛围轻松,生意容易谈,对方爱喝酒的。”

 

“哦。”炸也点头。

 

飒的客户很快来了,炸朝他摆摆手,坐回到吧台前,边玩单机游戏边等那位长头发男孩出现。

 

 

三杯酒下肚,男孩才姗姗来迟,他今天的模样格外好看,穿着一身靛蓝色流苏外套,头顶盘了个小丸子,看上去俏皮又可爱。来了以后照常在麦架前调试吉他,坐上高凳,马丁靴靴根抵在凳子的横棱上,手指一拨开始了演唱。

 

节奏轻快的英语民谣传入耳朵,炸跟着摇头晃脑,柠檬味的鸡尾酒含在嘴里,舌尖都要吐泡泡了才咽下去。

 

飒坐的地方离他不远,炸偶尔往斜前方瞥去一眼,看飒与客户谈笑风生,脸上挂着游刃有余的笑,金边镜框下的眼睛狭长雪亮,不像谈生意,倒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关利益与伎俩的叙旧。

 

他说话时总是笑意吟吟的,现在看来大概是职业习惯使然。炸抿了口蓝紫色的酒精,心想也许初次相遇那天才是他不为人知的一面,兀自孤单的吃着寂寞的晚餐,兀自坐在台阶上抽烟。也许飒本人并不觉得有什么,但至少在他看来,那样的画面有些冷清。

 

就像不能要求海面上不起雾,人也不能祈祷每天都开心如意。炸深知被动的憋屈,或迫于人情,或迫于资本,明枪暗箭就在眼前,硬着头皮也得迎上。

 

曾有个人对他说——要带刀,眸光中带刀,表情中带刀,气息中带刀,为人处世,一视同仁的犀利处决。这样的人没有感情,但是对自己仁慈,既然生命都是平等的,凭什么要处处退让?炸本身就不是个愿意妥协的人,但他后来逐渐明白,站的位置越高越身不由己,底气和脾气是支持你的人给的,不再是给的,舆论向只取决于一个人有多少压倒性的优势,否则就要成为众矢之的,在风口浪尖被判罪行刑。

 

若要说这个世界公,在于有人支持,也有人不买账。大约只有在共同命运利益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人的观点才会统一,否则个娱乐化的世界众说纷纭、各执己见是不可逆转的。

 

炸一路走来,也顺利,也坎坷,有时累到极点,他甚至想支持反对他的人群,顺理成章的退出,离开妖鬼横行的人间。他找不到他想要的,他甚至找不回跑远了的自己,他在哪呢?在火星?在水星?在平行时空的另一个他那里?还是游离在银河中,等待那个能够将他点燃的人出现。

 

这大概就是浮游生物,炸想,不会自主思考,随波逐流,四处流浪,四海为家。

 

 

“在想什么?”

 

飒谈完生意,见炸一个人托着脸发呆,走过去轻轻在他身边坐下。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蓝色衣服的长发男孩,漂亮的手指拨弄着吉他,轻声细语唱着一首英文歌,很慢,像带着旋律的念白。

 

炸侧头看了他一眼,道:“想一些以前的事。”

 

四周很安静,他们默契的没有说话,目光聚焦在被人抱在怀里的吉他,静静聆听着轻柔舒展的歌声。

 

 

“There's things I wish I knew,

有好多事我都想知道

 

There's no thing I’d keep from you

我对你毫无保留

 

It's a dark and shiny place

这里黑暗又闪亮

 

But with you my dear

但有你在我身边

 

I'm safe and we're a million miles away

在这万里之外的深空都很心安。”

 

 

听到这里,垂下眼,轻声跟唱结尾的段落:

 

 

“Your shadow follows me all day

你的影子整天伴随着我

 

Making sure that I'm okay and

守护着我

 

We're a million miles away

在这万里之外的深空

 

a million miles away

万里之外,

 

a million miles away

万里之外。”

 

 

“这是一部电影的主题曲。”良久,炸说,“片名叫《她》,讲述的是一个人和人工智能恋爱的故事。”

 

“西奥多是一位作家,结束了跟前妻心碎的感情,爱上了电脑操作系统里的女声,萨曼莎。她只有声音,没有外表,但是善解人意,幽默风趣,他们一起旅行、一起度假,彼此陪伴了很长时间。”

 

炸说话时没有看他,飒却知道他在说给自己听。和人工智能的爱情,他闻所未闻,也不晓得跟一个无法触碰拥抱的声音在一起是怎样的感觉。怪不得刚才的旋律虽有声嘶力竭,却催人泪下。

 

飒看了看他,问:“那故事的结局呢?他们厮守终生了吗?”

 

炸摇头,“没有。”

 

没有相伴终生的理由有无数个,但必然的结局并不需要什么理由,只是就这样了。

 

炸好像有点醉,太久没练酒量,几杯下肚就微醺了。清吧离家有段距离,骑车回去是不可能的,炸转眼向旁边的人,说:“我喝醉了,旁边有家酒店,你能不能去帮我开个房间?”

 

飒似乎没想到鸡尾酒他也能喝醉,但还是点了点头。

 

炸跟他一起走去酒店,飒在前台登记,炸站在角落戴着帽子口罩把脸捂得严严实实。手续办好后飒带他去房间,看他步子迈得四平八稳,要不是拐弯时差点撞墙,真看不出来这人确实有些醉酒。

 

滴的一声刷开门,房卡插进凹槽通上电源,飒摁开走廊灯,转头看向对自己说谢谢的炸。

 

“不用谢,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飒睨着他摘掉遮挡后的巴掌小脸,比手机屏幕上加清晰真切,很瘦,很白,棱角锋利,鼻梁高挺,廉价的灯光也能映衬得他形销骨立。

 

“没有了,我洗个澡就睡了。”炸打了个哈欠,正巧对上飒的目光,彼此互相注视了几秒,炸突然说:“别这么看着我,我性取向不太正常。”

 

飒闻言眯起眼睛,压下心头那抹裹着喜悦和兴奋的惊讶,说:“真巧,我也是。”

 

后来发生的事十分顺理成章,无关身份和性格,人人都需要。飒没问炸是上还是下,看他被酒精熏得迷迷糊糊,没什么额外的力气,便自作主张把人压着了。炸也没异议,顺从的敞开,在逐渐升高的气温里做上一场酣畅淋漓、旖旎痛快的情爱,填满寂寞,慰藉孤苦。

 

足够密集快速的感官传来,让人无暇思考,只能专心应对感受。刹那间炸忘了他是歌星,飒忘了他的年终奖,这一刻他们都只是不加修饰的足原始本能的普通人。他们太累、也都压抑太久了,生活将生命燃烧殆尽,只剩下不绝于耳的喧嚣,历历在目的疲惫和融在舌根的苦涩药片。

 

确实痛快,那晚两人在一片狼藉中相拥睡去,高速运转的大脑短暂获得了失忆片刻的奢侈时间。

 

 

第二天睁开眼,炸已经走了,浴室残留着的水迹冷透了凝固在地面上,飒踏上去踩了个透心凉。猛的打开淋浴,滚烫蒸汽席卷整个身体和细胞,冲到皮肤泛了红才出来。

 

炸回家收拾东西赶飞机去了,他又要到下雨的南方录综艺,还有好几个代言要跑。明星就是一个不断消耗自身的职业,外壳多鲜亮,内里就多溃烂,直到什么时候细菌腐蚀至表皮,无法遮掩改善,再上演一出大势已去的结局。

 

飒仍旧是日复一日的工作,每周固定时间到琴行去上课,只要老板不找茬,客户肯配合,生活还是然有序的。偶尔下班早,还可以去咖啡厅小坐片刻,放松情再回家。

 

转眼到新年,飒和同事一起参加公司组织的聚会,餐厅里的电视正放着跨年晚会的直播。很巧的,他看到了炸,标志性的牛角发型,一身火红色西装,宛若本不应该出现在人间的神祇,披着凤凰的羽翼降临。

 

飒看着在有过深刻交集后重新回到屏幕里他,一瞬间有些恍惚,心头五味杂陈,有不甘,有感慨,还有懊恼。这大半个多月,飒是听着炸的音乐,看着炸的节目过的,荧屏上与现实别无二致如出一辙的声音与样貌,却让飒生生感觉到冰冷。

 

在自己眼前的炸,鲜活生动,有血有。他想炸讲的那个故事,突然就明白了和徒有声音的智能系统恋爱生活的感觉,它真切在,却没有任何方式能够触摸,像自身分裂出的另一个人格,自言自语的和幻想生活了很久。久到寂寞都化,孤独都结,时间和太阳都已不在,孑然一身在走在没有尽头的黑暗中。

 

对于那晚的细节,飒不甚明晰,只隐约记得炸身上有股清苦的气味,以及情至深处时回荡在耳边的喘息哽咽,他多情但颓靡的眼,微张的红唇,内里滚烫不休的纠缠

 

羽翼褪去后,他也不过是个凡人,飒看着红衣加身的炸,心想神明的一生需要万人追捧、信徒参拜,但凡人不用,凡人的一生不需要什么意义,他要做的只有活着,身处苦海犹胜天堂,安分守己的走完自己的宿命就是。

 

你在哪呢?飒默然道,如果可以,…能回来吗?

 

 

他们彼此保留着联系方式,但一直到过年人也没发过一条消息。炸忙的要死,忙得没空理会自己的心理状态,倒在酒店床上的时候心想,还好他没养宠物,也不谈恋爱,一年有大半年不在家,谁跟他在一起还不得守活寡。

 

春节飒没有回家,一个人在出租屋里过吃了碗面,看着夜幕降临后的万家灯火,听着楼底下孩童的嬉闹声和五花八门的鞭炮,心里跟着热闹起来。

 

他已经用旁观者的角度活了很多年,不入心那些过眼云烟的快乐与苦痛,适当糊涂,适当锋利。——他很想把这点教会给炸,不必处处妥协,事事委屈,世道的畸形是所有人的共业,而不是他的原罪。

 

如果炸真的是来自火星的小王子,他倒真的希望他能够回去。地球的把戏太愚昧,太无聊。

 

飒刷着微博,看见炸几分钟前刚发的新年快乐,配图是一张自拍,卫衣裹住脑袋,露出小半张脸。飒想了想,打了个视频过去,几声响后对面接通,飒如愿以偿看见了仍旧穿着照片里那件黑色卫衣的炸,头发翘着小脚,正在吃东西。

 

炸看到他的一瞬间就笑了:“新年快乐啊飒,吃年夜饭了吗?”

 

飒给他看了眼旁边的碗:“刚吃了面。你在吃什么?”

 

炸又笑了一下:“外卖。”

 

飒皱起眉头,大过年的,还吃外卖,“你没跟家里人一起过年么?”

 

“他们回老家去了,我留在北京。”炸说。

 

飒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屋子,又看了看炸,道:“你要不要来找我?我这儿有游戏机。”

 

 

整个二月他们几乎都是一起度过的,两人在飒家打游戏,时间太晚了就挤在一张床上睡,隔天去附近的公园散散步,或者去奶茶店咖啡厅吃点心。艺人一年的休息时间总共也就这短短十几天,虽然炸会闭关,但他觉得这半个月格外开心,交织着年味儿、冷空气和华立风的日子,都赋予了这段时间特殊的意义。

 

早晨炸揉着腰从飒怀里退出,慢慢起身下床去洗漱,他很快就要开始跑通告了,脚不沾地的在各个城市停了又走,过居无定所的生活。说来也好笑,当初他莫名其妙被拎到舞台上唱歌,从此一炮而红,回首已经八年过去,自己像一个不停被鞭打的陀螺,每分每秒无休止的转动。

 

飒把他折腾的够呛——这家伙大概平时都不做这事,也没有做这事的对象。这几天两人算是半确定了关系,飒以炸又要开始忙起来为由,摁着他做了个回本,炸没拒绝,和喜欢的人共沉浮的感觉是很好的,他四处流浪的人生拥有了一处短暂歇脚的地方。虽然没想过会一直拥有,但能够把握当下,便让人觉得幸福。

 

飒感觉到怀里空了,挣扎着醒来,翻身下床去找炸。炸已经穿戴整齐,正拿水泼脸,飒从身后拥住他,嗅了嗅他身上独有的清苦气味,一想到这些苦味来源于什么,他就一阵心痛无力。

 

“心情不好就来找我,我一直在。”

 

炸愣了一下,点点头,摸了摸他环在自己胃上的手。“我没事。”

 

“炸,”飒唤他,欲言又止的停顿了几秒,说,“你有没有想过,离开娱乐圈?”

 

炸沉默了一会儿,“离开娱乐圈,我该去哪呢?”

 

“去哪都好,那里真的不适合你。”飒说。

 

“可是,”炸笑了一下,“我已经习惯了。”

 

飒看着镜子里他的眼睛,跟初次那夜一样美丽颓废,那是骄傲的骨头一寸寸妥协,自由的天性一寸寸折翼的印记。

 

他再不愿也要承认,炸已经被这个世界同化,无论喜悦苦痛,都裹含在娱乐里。

 

“飒,我已经站在风口浪尖,能继续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我要求不了自己太多。”炸转过身跟他面对面,轻轻回抱住他:“我的人生已经离不开恩怨是非,我也不想思考那么多,就这么活着吧。也许哪一天,我厌倦了,隐居到哪座山上,再问问你愿不愿意一起。”

 

飒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眼。工作连轴转最辛苦的时候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力,炸的选择他尊重,他说的理由即使不合心也都合理,作为局外人,他只能抱住他,无法实质性去改变什么。

 

初心是最难守护的东西,在长大的路程中,或许被风吹散,或许抛诸脑后,又或者在身不由己的环境下磨灭殆尽,剩一把洋洋洒洒的灰尘。人心善变说的大抵就是这样,本就不堪一击,怎么经得起一点点风浪。

 

炸也是。他并非脆弱,即使曾消沉过,如今也挣脱出来了,他也并非是变了,只是逐渐适应了所生活的大环境,变得无绪麻木,没有热情和创造的动力。

 

——娱乐世界里所有的喜欢,最后都是虚无,所有的口舌纷争,也都会化成尘埃。偌大的罗盘里,人人都是棋子,认命的履行自己的程序,因为存在而存在,没有特别的意义。

 

“我只是不想你认命。”飒说,他知道仍旧不会改变什么,他自己也是如此按部就班的活着,不至于画地为牢,却也没有真正自由。

 

没人教我们绝望的时候应该怎样。

 

是听听音乐,还是读读哲学,或者敲敲木鱼,拜拜佛祖。

 

他祈祷着能够脱离这样的痛苦,却又每秒都痛不欲生,那些伫立在宇宙的星球,冷眼旁观着,不杀不救。

 

 

炸笑着拍拍他:“怎么感觉你比我还悲观。我都说了我习惯了,别担心,凡事都有变数嘛。”

 

飒抿着唇,心说不是的,没有变数,这是定局。

 

如同西奥多与萨曼莎没能相守一样,注定的结局并不需要聊胜于无、无足轻重的理由,仅仅是,就这样罢了。

 

飒觉得灵魂都在痛,徘徊在失控边缘就要按捺不住,咬牙兀自硬生生忍住了崩溃的瞬间,到底是没能杀出一条血路,让他们自由的呼吸。

 

“照顾好自己,我一直都在。”

 

最终他只是如是说。

 

“飒。”炸唤了他一声。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或者我自暴自弃选择了糜烂颓废的生活,你不要来救我。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会好好的。”

 

飒愣神的功夫,炸走出卫生间,拿了自己的东西离开这个房子。

 

 

人间,好像很多事情都总是这样,被迫开始,强制结束,然后被它甩来一个耳光,说你不够洒脱。

 

飒撑在洗手台上,抹了把脸。

 

他们仍存在,但他们已不在。他们死在了无数的谎言、无数的童话和无尽的轮回中。

 

 

新的一年周而复始的运作着,飒变得富有了些,穿梭在大街小巷,在潮水一样的人群中奔波生活。

 

他不再想着让炸回来,如他所说,他已经习惯了他的生活,慢慢腐烂着,不需要任何人去拯救。飒在夜里常常心绪拉扯的想,如果从未认识他,也算是好事一桩,起码他的喜怒哀乐自己不必在乎,更不用参与,当个局外人平淡如水的过完一生,不要动情,不要动心。

 

可开始与结束偏偏都不由他,老天啊,如果注定没有善终的结局,何苦要安排他们相识。

 

飒躺在床上,听着炸为抑郁症作的歌,听着他的声音,尝试着想爱这个世界。

 

可好笑的是,让他想爱这个世界的人,并不爱这个世界,甚至不爱他自己,放弃了对人对事的所有期待,谋杀了天真纯粹,随波逐流的活着。

 

炸从爱到不爱,从期待到不期待,每一个他都是真实的。也正是因为,都是真的却相悖,才令人格外痛苦。

 

飒不知道该怎样与这样的感受和解,大概也是无解,他也只能看着炸沉沦,自己跟着时而上浮时而沉沦。

 

炸穿梭在大大小小的城市与舞台,应付着形形色色的人,不再严格计较他们与自己的距离,或远或近,或正或负,来者不拒,过后相忘。

 

就这么兜兜转转游戏人生了小半年,炸打算闭关一两个月,想到飒在北京,他回去后他们可以待在一起挺长时间,有些开心。

 

但当他看见瘦了很多的飒,披着不算宽松的外套却仍显得人在衣中晃的飒拎着火锅食材朝自己走来,还是有一瞬间愣怔。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炸皱起眉头。

 

飒朝他笑笑:“累的。”

 

是累的,也是心病,失去了食欲和胃口,进医院输液了几次,靠冰冷的营养成分勉勉强强苟延残喘的活着。

 

“厌食症。”炸看着他的眼睛,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

 

“嗯。”飒笑得无力,“我有在努力吃东西。”

 

炸看着桌上锅里咕噜咕噜冒泡的火锅,像被哽住了喉咙,怎么都说不出话。

 

“阿炸。”飒去牵他的手,“你说过,我好好的,你就会好好的。可现实是,无论好与不好,我们都并不能代替对方。”

 

“我只能确定两件事。”飒说,声音有些苦涩。“这两件事……”

 

炸看着他突然沉默,握紧了他的手:“你说,我听。”

 

“我爱你,我愿意跟你一起慢慢变好。”飒闭上眼,一句话将两件事说完,堵在心口的石头轻了些许,随即被一种更大的恐惧笼罩——那是让人束手无策的宿命感。

 

他做了许多努力,但是会改变什么吗?他单方面拼命朝阳光跑去,太阳会因此怜悯,满足他的私心从而跟着他到跑另一个人身边照耀他吗?

 

不可能的。因此飒真的不知道,也没人能告诉他,该怎么办。

 

他知道炸并非不想变好,只是他在某个极度痛苦的瞬间选择了无所谓,从此游戏人间,也一并掩埋了痛苦。

 

从前想要挣脱而清醒的炸,现在安于宿命而绝望的炸,都是真实的炸,但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他。这种悖论让飒痛不欲生,恨不得把地球劈成两半,把宇宙整个撕开,让光回到他身上,让炸回到最开始的他。

 

 

飒的这两句话,触动了炸心底最不易察觉的地方,灵魂发生了一场小小的地震,但远不足以让人奋不顾身。

 

炸沉默着,不知道如何告诉飒,他习惯了黑暗,不再需要光。如果飒没有喜欢上自己,或者跟大部分人一样,冷血一点,现实一点,他也不必重新思考是否要抽离已经几乎吞噬了自己全部的沼泽,重拾丢弃已久的善意与纯粹。

 

对于有灵的人来说,物质是灵魂致命的痛处。更别说败给相比真心与爱这么不值一提的东西。

 

“炸,我什么都没有,我唯一能给你的只有我自己。”飒说,可是你好像不要我。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谁给他一个答案?火星,月亮,或者地球?哦,它们只会冷眼旁观,那么上帝,佛祖?谁来给他一个答案?

 

炸看着飒低垂的眉眼,无法说出伤他心的话语,没心的人他大不了可以当狗打死,可是飒,他找不到理由让他离开。

 

他的世界清零之后,只有花天酒地,过往风月,不再给真心爱他的人留位置,因此再多关怀与帮助都是多余的附属品。

 

他烂了,烂得很彻底,一脚踏进沼泽地,就没想过要出来。

 

是他这样选择的,飒并没有错,他的爱没有错,他的行为也没有错。只是飒的穷追不舍让他有些后悔当初和他恋爱,他不想伤飒,却也不想改变。

 

炸忽然明白,自己并没有完全无情冷血,他的真心仍藏在自己身体的某个地方。倘若他真的心如死灰,怎么会因为心疼飒而犹豫。

 

“飒。如果我说我愿意和你一起变好,那一定是在骗你。”炸用指腹抚过飒血管清晰的手背,“如果你再早出现那么一点,或许我真的会回应你的爱,并用同等的爱,爱你。”

 

“但是现在我只想一个人活着了,也许再过几年我会随便找个安静的女孩结婚,生几个孩子,过不咸不淡白水一样的人生,偶尔去哪里旅旅游,就这样了。”

 

飒听着他的话,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他想永远一个人。

 

原来炸早就死了。

 

酒吧那天听完他说的故事后,他特意去看了那部电影,截下了许多台词。

 

萨曼莎说:“就像你在读一本书那样,一本我深爱的书,可现在我阅读的速度慢了下来,于是词语和词语的距离变得无比遥远,段落与段落之间成了无尽的留白。我依然能感觉到你的温度、我们的故事,但我正站在留白里,站在词语彼此遥远的距离间,一个不属于物质世界的地方,一个我初次发现的,蕴藏着世间万物的地方。”

 

“我是如此爱你,但这就是我现在的样子,所以放我走吧,我无法再活在你的书中了。如果你能到达这个地方,请一定来找我,一切都可以和从前一样。”

 

“我从没像爱你一样爱过别人。”

 

 

“我从没像爱你一样爱过别人。”飒说。

 

“我也是。”炸说。

 

炸张开双臂抱了抱飒,两颗心脏近在咫尺,飒却知道,他已经离他很远很远。

 

“如果可以,”飒喃喃道,气息落在耳畔,激起一阵酥麻温热的痒意。

 

“如果可以,我是说如果。”飒抱紧他,“你能回来吗?”

 

炸闭上眼,感受到他的体温传到自己身体里,像冰与火的交织,滚烫又冷得彻底。

 

“能。”炸说。

 

“我爱你。”飒亲了亲他,“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也请记得,我爱你。”

 

炸红了眼眶,泪腺从不骗人,每一滴泪都是实打实的悲伤与痛苦,即使他麻痹了自己的心,他仍然能感受到痛苦。

 

若他们从未相识相知该有多好,不知不伤。

 

 

火锅已经冷却,汤面上飘了一层油脂,让人有些想要呕吐。炸起身去捞出那些白片,重新点开火,往里加了些热水,看着水面重新沸腾。

 

“你…还是不吃吗?”炸问。

 

飒笑了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陪你吃点咯,人是铁,饭是钢…火锅是钢。”

 

炸也笑了,压下心头未散去的酸涩,拆开一盒羊肉,一片片的下锅。

 

人大抵就是犯贱的动物,在定数面前说变数,在长久面前说当下。世界上的大部分承诺都与人的本性相悖,既知如此,何必承诺?只不过炸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麻木被揭开,竟也是鲜血淋漓。

 

“我们”是一个很美好的词语,飒想和他成为我们,但他选择的,是只有一个我,而们有无数个的生活。

 

灵魂爱上对方就永远不会忘记,他想,在某一个平行世界的宇宙,他们一定相爱相守,至死不渝,并肩走去永恒。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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