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又一次离去

脑海里还是像以往一样总是有充沛的情感，可上大学之后的表达欲逐渐退化，面对空白的文档或者纸张总是充满着不知何落笔的恐惧，而非想要倾泻的欲望。脑海里的情感只能用相机去记录，用眼睛去记录，用耳机里的音乐去储存。然后在某一天突然看到了相似的场景、听到了熟悉的音乐，再拿出来重新独自品味。情感无法复制，不过也好像没有想要分享的对象。于是所有的感受都尘封在内心慢慢褪色，慢慢被碾碎，无人知晓。

想要表达一些东西，可脱口而出的只有“真的”“确实”“非常”“特别”这样干巴巴的副词，或是一用起来就会忏悔自己思想之浅薄的网络流行语。曾经那种触动人心的，让人看到寥寥几句话就能勾勒出一整幅画面，甚至还会再回过头来看几遍细细品味的描写，早就不知被我扔到了记忆的哪个角落。就像此刻被夕阳的光辉环绕，所能想到的只是打出一段苍白的文字，不知所言。

在家的时候总是绞尽脑汁地想着，在哪里看夕阳的感受是最完美的。早就找不到可以登上去的顶楼，走在寻找夕阳的路上还未到目的地就早已汗流浃背，室内看夕阳总是被防盗窗的栏杆阻隔，视线好不容易延伸出去又被丛生的高楼硬生生打回。此刻我突然明白，想要真正去追夕阳，那不如踏上离去的路，无论是从哪里离去。

在高速公路上，仿佛不是我在看夕阳，而是夕阳在目送我。在车上，不会有旁人一直紧盯着你，不会有人对你的无所事事指指点点。大家都在路上，有人在赶路有人在追夕阳，谁又能分辨得出来呢。你反倒无法逃避夕阳，即使是背对着夕阳行驶，前方也会有粉紫色的晚霞提醒你，一路上有夕阳陪着。它马上就要落下了，你也马上就要下车了，然后黑夜与你拥抱，顺便带来了孤独。

入夜之后是白天，对整个世界来说又是平凡的一天。已经不是第一次离家，又有什么必要多愁善感？大概是想趁思想彻底麻木之前再好好感受一下幼稚的滋味。前方梦幻的粉色，后方橙黄色大面积的铺染，和背景上澄澈得不像话的天蓝色，把场景渲染得不像是一次离去。一年前的此时，我尚不知前方是悲是喜，内心成型的情感只有忐忑。都一年过去了，前方一定会有苦难，也一定会有苦中作乐，走完一遭之后就又是回程，不会有例外。

那到底有什么好悲伤的呢？或许是无论从那里离去，总会要丢掉一些东西。在五月底从北京提早返回时，也舍不得园子里的一些东西。晚上玩到凌晨或是直接通宵的自由，回家后难有交集的同学，愿意收留自己的图书馆和C楼。回家，回到舒适区，然后提心吊胆地准备考试。疫情明明没有那么严重，于是觉得自己像一个临阵脱逃的懦夫。七八月在南昌、宜春、抚州留下足迹，然后又匆匆返程。这次丢下的，是不用定期做核酸的自由，陆续奔向五湖四海的同学，愿意收留自己的房间。

入夜之后，我看到的是万家的灯火，而为我亮起的那一盏早已被抛在身后，走再远也不会遇见。又是半年，又是为生存斗争的半年。此刻我已经来到了南昌的高楼之间，晚霞被割裂最终消失在车灯的洋流中。这样的晚霞，我又会错过多少次，又要伤感多少次？不会的，以后我眼中只有毫无新意的主干道，一成不变的教学楼，不会再抬头。

越向北走越繁华，在抚州时反而有一种还在家乡的错觉。稀稀落落的小店，没有密集标志线的马路，一切都显得那么亲切。在南昌、在北京，则是另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城市有序而拥挤，优雅而遥远，不会给我港湾。在火车上，是短暂的过渡，给世界拉上黑幕，于是你不知道这广袤大地上又发生了怎样的悲欢。只有列车轻微的颠簸提醒你，你在不断地远离家乡，此去不回头。这短短的两个月在家乡经历的种种，也像上次返家时在学校的经历一般，被你抛在脑后。这次是一个新的开始，一个新的结束。

你又要面对自立的生活，面对你永远处理不好的人际关系，面对难以负担的课业。时间才不管你是否有足够的勇气，一旦列车到站，一切重回正轨。当我又一次离去，是否会比现在更勇敢一点点？如果是的话，那我大概终于敢在分别之前回头看送行者最后一眼，回头看那片土地最后一眼。

我本想在意识的跳跃中回忆过去一年，但在列车空调舒适的冷风中，我只想沉溺于短暂的安宁，不去预设列车到站时生活的动荡。这一年教会我最多的大概就是浪费时间，时间在不该浪费的时候被浪费了，在该悠闲的时候也被浪费了。我安然地抽离回忆的漩涡，把时间浪费在此刻的安详里。今后半年，我也会这样忽快忽慢度日，把偶然的热忱用生活的碎末耗尽，再默默地带着遗憾离去，把经历变成回忆，说一些不知所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