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荷鲁斯之乱 - 破碎倒影(一)

帝皇之子已经与荷鲁斯同流合污,但是他们自己却落入了混沌之神色孽的魔爪。军团的战士们彻底堕落,福格瑞姆身旁的亲近之人发现他们的原体和从前不一样了。他们筹划着让紫庭凤凰摆脱那妨碍他理性思考的恶魔的桎梏。


The Reflection Crack'd 破碎倒影
作者 Graham McNeill
译者 nutellaisgood

-主人公-
第三军团“帝皇之子”
福格瑞姆,原体
卢修斯,连长
艾多隆,领主指挥官
尤里乌斯·卡索隆,一连长
马略斯·瓦鲁珊,噪音战士连长
克莱桑德,九连长
卡利莫斯,十七连长
鲁恩,二十一连长
戴蒙,连长
阿布兰克斯,连长
海利腾,连长
法比乌斯,首席药剂师

1
他不会做梦,他从不做梦,但是这却毋庸置疑是一个梦。这一定是个梦。凤凰剧院如今已是禁地,而卢修斯绝不会对他原体的命令充耳不闻。在他们觉醒之前,违抗命令就是愚蠢的行为。如今这么做便意味着死刑。
没错,这一定是个梦。
至少他希望是这样。
卢修斯现在单独一人,而他不喜欢单独一人。他是一个活在旁人赞誉声中的战士,可是这里并没有他的仰慕者;有的只是死人。数百具尸体散落一地,如同被掏空内脏的鱼。怪异的死法扭曲了他们的身体,脸上的表情却掩盖了他们经受的恐怖毁损与亵渎。
他们在痛苦中死去,却享受着每一刀、每一爪将他们挖眼拔舌。这是尸体的剧院,然而行走其间的他却并未感到不快,尽管他被死者环绕。凤凰剧院如同一片废弃之地。它阴暗而空落,宛如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的陵墓。拱形的舞台上曾经舞动着鲜活的生命供观众欣赏,他们一同欢庆荣耀、赞美英雄、嘲弄荒谬,但如今它却只是不复存在的往日的血红倒影。
穹顶上,塞蕾娜·迪安杰罗斯那令人惊叹的壁画早已不可见。它对于古老的放纵行为的奇异描绘被一层煤灰和烟渍所覆盖。这里曾经燃起过大火,而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焦糊的脂肪与毛发的气味。卢修斯几乎没有注意到它,他头重脚轻、放浪形骸,这样的东西激不起他的兴趣。
卢修斯手无寸铁,而他也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作为一个手中没有剑的剑士,他感觉自己的肢体残缺不全。他同样也未着片甲。他那奢华的战甲如今被按照他喜欢的方式重新上色,它那乏味的色彩和平庸的配饰被夸大和装饰,更配得上他的剑技和地位。
作为一个战士,他如今的状态可以算得上是一丝不挂。
他不应该待在这里,而他也寻找着出去的路。
门被从外面锁死和封住了。自从原体屠杀了费鲁斯·马努斯和他的同盟后,他最后一次来到了凤凰剧院,然后便是如此了。福格瑞姆下令彻底封住了这些门,而帝皇之子中没有一人胆敢违抗他。
所以就算是做梦,他为什么也要冒险来到这里?
卢修斯不知道理由,但他感觉自己仿佛是被召唤而来,有一个他听不见的声音在不停地对他说话。它似乎已经对他说了好几周的话,但是直到现在才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得以被他注意到。
如果他是被召唤而来,那么召唤他的人又是谁?
卢修斯走向剧院深处,依旧留意着是否有出口,但同时也十分好奇凤凰剧院的其余地方变成了什么样。乐池的边上亮起了两盏脚灯,舞台中央的一面金框镜子反射着它们的光亮。卢修斯之前都没有注意到这面镜子,于是他任凭自己的梦境将他带向那里。
他从乐池旁边走过,在那里面,由碎肉和黑暗所组成的生物正以音乐家们的内脏取乐。那些演奏者的皮肤挂着乐谱架上,他们的头颅和残肢与仅剩的几件乐器摆在一起,如同一支诡异的交响乐团。
卢修斯跳上了舞台,他的动作流畅而优雅。他是个剑客,不是屠夫,而他的身形也反映了这一点。他有着宽肩、窄腰和长臂。镜子引诱着他,仿佛从它深不见底的银潭中伸出了一根看不见的线,攫住了他的胸口深处。
“我爱镜子,”他曾经听到福格瑞姆说过,“它们能让人看到表面之下的事物。”但是卢修斯并不想看到任何表面之下的事物。他的完美已经被洛肯那歹毒的拳头彻底破坏,而卢修斯则是伴着一声尖叫,用一把折叠剃刀将它做到了底。如果他仔细听,那声尖叫至今都回荡在他的颅骨之中。
还是说,那其实是别人在尖叫?如今的他已经分辨不清了。
卢修斯并不想看镜子,但是每一秒,他的双脚都让他走得更近。他在梦中的镜子里能看到什么?
他自己,或者是什么更糟糕的东西;事实……
它反射着一束光,但是他却找不到光源。他原本觉得这十分奇怪,然后才想起来他在梦里。任何的逻辑思维都站不住脚,眼前的任何景象都不尽真实。
卢修斯站在镜子面前,但他看到的却不是自己努力想要忘却的那张脸,而是一名英俊的战士,他有着雄鹰般的五官、强壮的锥形鼻子和高耸的颧骨,映出他金绿色的双眼。他有着漆黑的头发和饱满的嘴唇,若不是他有着高超的剑技,他的笑容会看起来无比傲慢。
卢修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感受到皮肤的光滑,它无瑕的完美如同被打磨过的利刃。
“我曾经也十分美丽。”他说道。他的倒影讥讽着他的虚荣。
卢修斯握紧拳头,准备将嘲笑着他的倒影打成碎片,但是对方却没有跟随他的动作,而是看着他右肩后方的某处。在镜中画面的深处,卢修斯看见了福格瑞姆那幅不可思议的肖像画,它被挂在破败不堪的舞台的三角墙上。
与他的脸相同,它也与他记忆中的模样不同。它曾经是一幅象征着力量与权势的杰作,它大胆奇异的色彩与鲜活的材质刺激着人的五感,但如今它却只是一幅肖像画。色彩变得平淡,线条变得乏味,画中人也变得渺小而平凡,就像任何一个旅行画家创作的油画或是水彩那样。
但就算它如今变成了一幅平庸之作,卢修斯却注意到那双眼睛被细致地描绘,眼中蕴含着几乎无法承受的痛苦、折磨与悲伤。自从药剂师法比乌斯对他的肉体进行了可怕的改造后,这罕见地激起了卢修斯的兴趣。他感觉自己被这幅肖像的双眼吸引,听到一声来自他所不能理解的时空的痛苦哭喊。被永恒的囚禁逼迫到了崩溃疯狂的边缘,这双眼睛无言地恳求着被赦免和宽恕。
卢修斯感觉自己被这双眼睛吸引,仿佛有什么东西让他心绪不宁。那是一种原始的存在,最近才刚刚觉醒,与那倒影流淌着相同的血脉。
光滑的镜面如同水潭般泛起了涟漪,似乎也同样感受到了这股血脉。镜中的深不可测之处开始颤抖起来。卢修斯不愿面对会从镜中冒出来的东西,伸手去拿他的剑,在发现它们正别在他的腰间、而他也穿着他的全副战甲时并不惊讶。
他在一瞬间内抽出了利刃,交叉着朝镜子挥去。它分崩离析,几千块锋利的玻璃碎片飞溅出去。它们划进了卢修斯完美的脸,将肌骨重塑为丑陋的形状,他尖叫起来。
除此之外,他还听到了另外一声挫败的尖叫,它使他自己的尖叫相形见绌。
那声痛呼来自某个知道自己的折磨永无止境的人。

卢修斯立刻惊醒了。他被生化改造过的躯体在一瞬间就没有了睡意。他伸手去拿放在床边的剑,下一秒就站起身来。他的房间灯火通明,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他来回横扫着剑,检查着任何可能导致危险的异常情况。
他的房间里满是花哨炫目的画作、不和谐的交响乐与他在伊斯特凡五号的黑砂中获得的血腥战利品。从剑之廊中得来的一尊牛头雕像被摆在他在28-2号行星上杀掉的异形生物的腿骨旁。一柄来自灵族尖啸者的锋利长剑与他在谋杀星上杀掉的分支生物的刃状肢体放在一起。
没错,所有东西都在原位,他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没有看到异常情况,于是一挥长剑,在不经意间显露了自己绝伦的剑技,将它们收入挂在床边的、由黄金和缟玛瑙制成的剑鞘之中。他呼吸急促,肌肉紧绷,心跳如擂鼓,仿佛他刚刚在训练笼中与原体较量过。
这种感觉令人感到无与伦比的愉悦,但却也稍纵即逝。
卢修斯感到一阵痛苦的失望,正如其他那些只能让他提起一瞬兴趣的事物一样。他伸手触碰自己的脸,在摸到那曾经完美的五官上交错而坚硬的疤痕组织时感到放松和厌恶。
他用刀刃、玻璃和粗钝的金属将自己美丽的脸庞划得面目全非,但洛肯却是第一个造就这不完美的人,是他划出的第一刀。卢修斯曾在原体的银色长剑前立下毒誓,要让那个影月苍狼的脸变得和自己一样,但是洛肯已经死了,变为了死亡世界那哀悼的悲风中一抹燃尽的灰烬。
那柄银色长剑如今已属于他,那是来自原体福格瑞姆的礼物,他见证了自己在军团中的冉冉升起,可以比肩尤里乌斯·卡索隆和马略斯·瓦鲁珊。一连长给了他新的房间,那里离军团的核心部位更近,但是卢修斯却选择留在了他很久之前被分到的房间里。
实际上,他看不起卡索隆,而他在拒绝对方的好意、看到对方破损毁坏的脸上燃起仇恨时美妙无比地颤抖起来。卢修斯十分享受卡索隆的愤怒,在回想起这段往事时感到一丝愉悦。
他并不想成为发号施令者中的一员,只想继续磨炼他已然十分出色的剑技,直至完美。军团中的某些人由于意识到他们曾经是帝皇的走狗,已然放弃了修行;事到如今,他们为什么还要向帝皇证明自己的完美?
卢修斯的想法和他们不同。
尽管几乎无人能够理解那些可怕而诱惑的、诞生自《马拉维利亚》那恐怖噪音并且对此无比享受的生物的真相,卢修斯却隐隐感觉它们是某些原初力量的体现,它们更为古老,也能为他们带来比帝国能给他们的更多的赐福。
他的完美将是他对它们的奉献。
卢修斯坐在床边,努力回忆着自己的梦境。他能在脑海中描绘出破败的凤凰剧院,还有那血淋淋的舞台上那幅画可怕的凝视。但是那双眼睛的主人,福格瑞姆,却是来自他们的军团还未踏上感官享乐之路的时候。尽管那双眼睛中蕴满了痛苦,却带着一种自从伊斯特凡五号之后就消失了的熟悉感。
那场战斗改变了福格瑞姆,但是军团中除了卢修斯之外似乎没人注意到了这件事。他察觉到他所钟爱的原体变得不可言说地不一样了,他没法指出具体的区别,但是的确如此。卢修斯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如同一根轻微跑调的竖琴弦,或是一张有些失焦的相片。
就算有人和他有相似的想法,他们也默不作声,因为原体并不喜欢被人质疑,他在不高兴时也毫不留情。从死亡世界的血腥沙尘中归来的福格瑞姆并没有丝毫紫庭凤凰的睿智与洞察,而当他谈及过去的战斗时,他的话语中带着空洞,仿佛只知晓他们的愤怒,却并未感同身受他们的胜利。
他是有原因才被唤去了凤凰剧院,这种感觉挥之不去。卢修斯抬起头来,看向挂在他床铺对面的肖像画的脸。那是他在自己不规律的休憩之前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也是他在醒来时看到的第一样东西。那张脸同等程度地给予他烦扰与灵感。
他自己的脸。
塞蕾娜·迪安杰罗斯为他画了这幅肖像。它由卢修斯特别委任创作,见证了她在追求完美的道路上对自己灵魂不懈且深邃的探究,远远超出一个凡人应有的范围。只有帝皇之子才敢探求如此高深莫测的事物,但当这支军团脱胎换骨之时,她也灰飞烟灭了。
他面目全非的脸从金色的画框中凝视着他,一个念头不断地啮咬着他,无论在梦中还是清醒时分,如同附骨之疽。
尽管那似乎绝无可能,这个念头却阴魂不散。
披着福格瑞姆皮的那个东西不是福格瑞姆。

自从伊斯特凡五号之后,通往赫里奥波里斯的路线就变了。有着高耸的缟玛瑙立柱的宽阔大道曾是这艘星舰的华丽脊柱,但如今却充斥着嚎叫与骚乱。手执长矛的金色战士们曾经矗立于此,请愿者们曾在巨柱的阴影中摩肩接踵,只为一见原体的宏伟与美丽。
在过去,这些不堪的废物会被弃之不顾,但是如今他们却大受欢迎。不断悲鸣着的、不懈地侍奉着福格瑞姆野心的卑鄙小人充斥着这艘舰船的每一条走廊。卢修斯鄙视他们,但若要他坦诚地说,他知道这是因为他们没有怀着这般崇高的敬意念诵他的名字。
凤凰之门也早已不见,它在伊斯特凡五号的战役后、《马拉维利亚》导致的那场狂乱中被彻底毁坏了。浮雕上帝皇的雄鹰也已破碎,被将它击落的热熔弹炸得变形。损毁一切的狂热几乎摧毁了帝皇之傲号,直到福格瑞姆停止了这场吞没了整艘舰船的疯癫,重新建立了秩序。
卢修斯笑出了声,嘲笑着他们旗舰的名字。他的声音如同一只嚎叫女妖发出的尖叫,让那些一丝不挂、没有皮肤的狂信徒们愉悦地狂啸起来。军团中的许多人,尤其是尤里乌斯·卡索隆,要求改换旗舰和军团的名字,与荷鲁斯之子所做的一样,但是原体却拒绝了他们所有人。一切与他们曾经的忠诚相关的事物都被留存了下来,作为向他们敌人的恶毒提醒,他们正在兄弟相残。荷鲁斯·卢佩卡尔在费鲁斯·马努斯死后尤其钟爱他们的军团,而在那段时间内,他们的军团一直处在快感与享乐的高潮顶点。
但是正如潮起也会潮落,那阵多变的快感稍纵即逝,只留给帝皇之子们生命中无尽的空虚。有一些人,比如卢修斯,用对武技的过度追求填补了这空虚,其他人则沉浸与各式欲望与邪恶,它们的痕迹如今才崭露头角。随着控制的纽带逐渐崩裂,舰船的一些地方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但是在这很久之前,某种类似秩序的制度被建立了起来。
这是一种奇怪的秩序,它奖励荒诞的行为,但也同样予以惩戒。在某些时候,两者同为一物,意义也完全相同。对于那些渴求着生命的新意义、全心全意地投入他们新的奉献的军士们来说,他们需要正式的领导结构才能够正常运作。
他们依旧是战士,尽管他们无仗可打。
命令从伊斯特凡传向了军团,但是原体却没有把战帅的号令告诉他的军团。没有人知道他们将被派往哪个战区,或者他们下一次举刀相向的敌人是谁,而这种一无所知的状态十分令人烦躁。即便是军团中的高级军官也没有任何消息,但是原体将他们召集至赫里奥波里斯一定会让他们不再迷茫。
卢修斯看到艾多隆正从旁边的一条走廊向他走来,握紧了剌人剑的剑柄。领主指挥官厌恶他,并且从不吝于提醒卢修斯 他不是他们中真正的一员。艾多隆的皮肤滑腻而苍白,紧绷在鼓胀的眼眶上。串连着钢丝的肌肉在他的脖颈上搏动,他的下颌骨如蛇般粘腻地滑着。
他的铠甲被涂成了一道道花哨的亮紫和铁蓝色,色彩排列成杂乱的图案,和迷彩伪装没有任何关系,而卢修斯光是看着就感觉眼睛酸痛。如此鲜亮的色彩组合如今在军团中十分常见,每一名战士都努力在单纯的奢靡和炫耀中超越自己的同伴。
卢修斯最近才开始装饰自己的铠甲,它的上面醒目地装饰着疯狂嚎叫着的脸皮,它们都被拉扯得看不出原本的形状。肩甲的内侧被刻成了锯齿状的金属牙,他每动一下胳膊它们就会刮擦着他的肌肉。每一颗牙齿的长度和角度都被仔细挑选过,让他在挥舞利剑时若是动作稍有瑕疵,便会感到最为尖锐的痛楚。
艾多隆深吸了一口气,他的颌骨似乎在皮肤下扭动,又在他开口说话前连结在了一起。
“卢修斯,”他说道,如同是啐了一口,说话的音调和语气在剑士的脑中激起一阵愉悦的不和谐与冲突,“这里不欢迎你,叛徒。”
“但我就是来了。”卢修斯说道,没有理会艾多隆,继续向前走。
领主指挥官紧跟着他,然后攫住他的胳膊。卢修斯转过身来,下一秒他的双剑就抵上了艾多隆的喉管。只要他轻轻一动手腕,就能把对方斩首。卢修斯看到了艾多隆脸上的欣喜,他脖颈上肌肉的突突跳动,还有他漆黑而放大的瞳孔。
“我可以像砍掉查墨先的头那样砍了你的头,”他说道,“如果我不知道你会乐在其中的话。”
“我记得那一天,”艾多隆答道,“我发誓过我会为此杀了你。我现在也可能这么做。”
“我不觉得你会,”卢修斯说道,“你还不够格。没有人够格,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
艾多隆笑了。这个表情仿佛在他脸上撕开了一道伤口。
“你很傲慢,而总有一天原体会厌倦你。到了那时候,你的人头就是我的了。”
“他也许会厌倦,也许不会,但反正不是今天。”卢修斯说道,优雅地迈步从艾多隆身旁走开。在愤怒中拔剑,感受到锋利的剑刃轻轻抵在肉体之上,这种感觉很好。他想杀了艾多隆,从一开始对方就是他的心头大患,但是他不能夺走原体最为狂热的崇拜者。
“为什么不会是今天?”艾多隆诘问道。
“今天是战争前夜,”卢修斯说道,“我在这一天不杀人。”
TBC
专栏封面来自@此为群星璀璨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