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一梦

2023-01-14 09:44 作者:夜渡蔷薇颂  | 我要投稿

       人们恐惧夜,是因为夜的黑中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寂静无人的街道,是落针可闻的静。正因那静,显得我是如此突兀,如同在黑色布景中格格不入的那抹白。那白还在不停的移动着,像是躲避着什么人的追捕。可在寂静的夜里,有什么可恐惧的呢?

        我预感到自己快要跑不动,预感到自己的体力已经到了尽头。可我还是不敢停下。我知道自己的突兀,我也知晓自己一个人气喘吁吁的在这寂静的夜里跑,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可我不敢停。

        没有月,仅剩黑沉沉的夜。暗色笼罩下的居民楼,再伴随上一阵一阵的阴冷的风,和风中气喘吁吁的我。在幕布外看人恐惧、颤抖、痛哭流涕,能给人一种奇特又滑稽的好笑吧,这样跑着的我,好似也充满了无稽一般的喜剧色彩呢。我无不讽刺的想。可此境况,我无法言说。

       生活在此的众人不知晓,我却清清楚楚的知晓着一件事:每到夜间,这里都会出现怪物,且它们追赶猎物、捉弄猎物,看着猎物无法逃脱无法反抗,并以此为乐。它们中的一部分戏耍着猎物,另一部分坚持不懈地拖拽着猎物,使猎物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生理心理都下沉至谷底,最终使之双重击溃,猎物堕入深渊。坠入深渊的猎物,最终都将化为它们的养料,而猎物的灵魂也将永世不得超生。我曾见过他们的灵魂,干涸的,毫无生机的,已麻木了的,我想叹息,我无从叹息。最难过的,是我也无法拯救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以不成人的模样,灰飞烟灭。

       怪物长相并不如一般人所认为的狰狞模样,也并没有什么红的绿的或是闪着令人害怕的光的眸子,它们的眸子是浅灰的,像是落了很久灰未擦的玻璃珠子,又像是人得了病的眸子,雾气霭霭,看不清楚。它们的身体是一片黑,仅此而已。可它们的味道令我记忆犹新。像是阴曹地府中不知哪个角落里窜出的腐臭的味道,还伴随着阵阵阴气,令人难受的发昏。

       怪物筛选猎物的方式也并不寻常,它们并不追逐年轻力壮或是阳光向上的,也不追寻垂暮之年的老人,而喜爱追寻身体健康灵魂快要枯萎了的青年人,通常是那些在情绪上有些问题的,患有抑郁症或是拥有自闭倾向的孩子或青年人。通常这些人,又能给他们带来养分,又容易摧毁它们的灵魂,是它们的首选。

        我能知晓如此之多的原因仅仅因为我特殊的体质。白天与普通人别无二致,晚上却能看到诸多鬼魅生物,甚至能够听懂它们的话语。同时,一般的鬼魅生物是不凑近我身边的,可它们不一样。

        且一次,我清楚地在晚上看到邻居家得了抑郁症的孩子被抹杀掉的场景。后来这场景甚至成了我的梦魇。我呢,性格从幼时懵懂地天真开朗至现今沉默着观察思考,这些年来倒是什么都不怕,却从小便发觉自己拥有两种割裂却统一的人格,简单把此称之为“黑”与“白”。后发觉原来我本身不属于人类范畴,再到后来,慢慢地遵循人类世界的道路,读书上学,升学再读书,渐渐快要淡忘我的奇怪人格之时,邻居家孩子的死令我黑的一面猛然上涨。原本最多只能做预知梦的我在亲眼目睹了死气沉沉且压抑着的血腥气的那一幕后,自身黑的那一面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一般,蹭的一下窜出,并叫嚣着要求它要吞噬掉我的“白”且占据我人格的全部地位。

        本我个体的奇特性和我对自身的掌控能力令我觉得“黑”的反抗只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以前它醒着的时候也这样那样的吵闹过,不还是被我所掌控着吗?这点动静,根本不值得一提。直到那群夜里的怪物发觉了我奇特的属性。

        按照我的一直的观点看来,我实在是不属于这群怪物的狩猎范畴。莫不是怪物群中闹饥荒?怎生找上我这种黑白混合体来?我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再次,再次在我面前上演的年轻鲜活灵魂枯竭生命的死亡。这次失去了生命的,是经常向我父亲求教的、在学习上如饥似渴的我父亲的门生。他平时待我如同哥哥,亲切又温暖,却没曾想到内心竟然如此脆弱和压抑。他最后一面见到的人是我。我想救他,可他的灵魂先一步死去了,最终在我脑海里留下的,是他了无生机的眼神和枯萎的瘪成一团的心脏。他的其他部分,都已经随着怪物的吞噬而消散殆尽。

        那之后,我又做了几天的噩梦。有的梦中他还是好好的,当我想欣喜地上前喊他时,他却立马变成了死前的模样,他的死在我面前又一次上演。或是梦中见他时他已经气息微弱,奄奄一息,却在见到我之后,目光猛然凶狠起来,质问我为什么不去救他,我微弱的辩驳声被一跃而起的他淹没,梦中的我被他掐住脖子桎梏住,动弹不得。进而他的眸子消失了,仅剩黑洞洞的眼眶,那眼眶盯着我,然后他的身躯颤抖起来,手上渐渐松了劲,我挣脱开来,捂着脖子大口呼吸时,余光窥到他的脸,我不禁面容微动,不由得静默。他,我父亲的得意门生,我那温暖的大哥哥,不知怎的,他的灵魂回到了梦中他的身体并且尽全力保护了我。他的脸上是不忍和挣扎,空洞的眼眶中没有眼睛,视线无法聚焦,却在和我对视的时候流下了血泪。鲜红的泪配合着他死亡那晚的惨白的脸,给了我极大的刺激。我颤抖着手,不由得想伸手触碰他,可我失败了,须臾之间,他化作了灰,仅给我留下了一滴泪,泪中带血。温热的,落在我手上,我却如同触碰到了刺骨寒冰一般,猛地抖了一下。我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心被这触觉一点一滴地刺痛到了。那温热无时无刻提醒着我这是个鲜活的生命,可它已经消失了啊。细看落在我掌心的殷红的妖冶的血,是离人临行前的不舍啊。悲凉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屏住呼吸,努力接住这血泪,尽全力希望将它好好地保存下来。可当我再次从床上醒来时,当我发觉一切不过一场梦时,我不由得落下泪来。未曾放声大哭,却也打湿了那一片枕头。在噩梦的席卷下,连续着好些天我都精神郁郁,长吁短叹。

        在渐渐承受住几乎每晚都会袭来的噩梦并开始疏通思路冷静思索这一切时,我不得不开始怀疑,怀疑是否一切都是怪物要求在我面前上演,怀疑它的真正心思所在。

        果不其然,还没等我完完全全从他死亡的事实中走出,那些怪物们便找上了门。

       是夜,但这次不是梦。

       它们是明目张胆找上我的。

       我坐在桌边看书,是波德莱尔的《恶之花》。这时我突然感到一股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伴随着的还有它们的低声窃语。我听到了,是邻居家孩子和他死前都会有的,怪物的声音。我说不出是什么语言,可它们给我的感觉,粘腻的,发臭的,腐烂的,尖声嚎叫的,吱吱作响的。我正最近疑惑不知为何它们总要在我周围造出如此祸事,正巧此时它们来了,大不了问个清楚吧。我这样想道。可之后若是令在街道上跑着的气喘吁吁的我再去回想这件事,我大抵会在第一次见它们的时候就跑得远远的吧。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它们的真正模样。样子和我之前叙述的别无二致。不过那黑色的身躯,原来不是身躯,而是浮在空中的黑色的破布。空荡荡的,黑漆漆的,一块一块的破洞,连接着姑且算作头的“物体”上。头也是空荡荡的,看着我不仅担心它们的身躯是否无法支撑起它们的“头”。“头”上仅那“灰色玻璃珠子”,除此之外,一片空荡荡。那珠子的光似闪非闪,像是奇特却充满邪气的宝石。我不知道它们成了这样还能生存的缘故,不过肯定是与人类的系统不同的。最使我难受的是它们周遭的气息,它们在我身前四五米左右,可它们的气息却如附骨之疽一般,腐坏的黏糊糊的冰冷的压抑的气息环绕着我。我如身坠地狱,肌肤血肉至骨头全部似被冰封。可我体内的“黑”,叫嚣地更欢快了。它甚至想破体而出,去与那黑漆漆的气息混合一体,永不分离。我死死地压抑着它。

        它们开口了,是我听不懂的语言,不过我懂得它们的意思。它们告诉我,其实第一次发现我,是在我偶然间见到的邻居家的孩子被它们吞噬时,我的“黑”有不正常的波动,被它们中的一些所察觉。在监控观察了我很长时间之后,它们不得不承认狩猎我确实不易,可我的“黑”却非常适合为他们所用。若是我能够做它们的帮手的话,它们的狩猎过程就大大地有趣和快捷了。

       做它们的帮手?引诱孩子们和青年人们被它们所吞噬,进而泯灭吗?我第一反应即是拒绝。虽然我并非完全身为人类,可毕竟我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些年,且我周围的人类朋友对我一直都是友善的亲切的。恕我不能接受它们的邀请。

        可我的“黑”却不这样想,它挣扎地愈发厉害,甚至在我内心嘶吼出声:“想想你的从前!那些愚蠢的人类!他们怎么可能带给你的一直都是友好善意?想想你所经历的!他们人类的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自私,甚至暴食和色欲,哪一样没有伤害过你!你却在这里为那些愚蠢的人类说好话?你这些年都是怎么渡过的?你想想我是怎么出现在你体内的?”我的眼前被一片阴霾遮住。种种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显现在眼前。

        校园暴力,学生的残暴,旁观者的无动于衷,老师的冷漠,学校的不作为甚至庇护。孩子的残忍,猎杀无辜却依旧能够笑得开心,我曾见过孩子将前一秒还在抱着的兔子狠狠的摔在地上,看着它们挣扎,流血,却笑得嚣张,笑得天真烂漫:“我不过是想看看这样之后它们会如何罢了,它们的生命在我手中掌控着,难道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吗?”小市民心理,贪婪,见到一点点事物便欲上前贪取;无赖,被人发现之后非但不承认,且还倒打一耙,说是无辜被人诬陷在此。城府,装的好一副白莲花柔柔弱弱的模样,可内心却如同淬了毒,是闪着幽幽绿色火焰的心脏,那毒,半滴致命。可想而知想出的都不是什么好点子,皆是为己所利于他人有害的计策。见被他们所作计策得以实现,无辜者被谋害,可他们却依旧温柔地笑着,浅浅的安慰着被迫害的无辜者之亲属,好似于他们毫不相干一般。诸如此类种种,如野草般疯涨,瞬间将要结成一片铺天盖地之网,将我团团围住,禁锢其中,呼吸不畅。

        我不知沉在几层梦魇中,不知被多少人欺瞒戏弄,进而被撕成片片碎片。直至在一层我幼时曾经历过的校园欺凌又要开始的时刻,我望向了前方的窗子。那窗子许久未擦,已染上了蒙蒙一片灰尘,看外面也不甚清晰。可我在窗子里望到了我的眼。冷漠的,无知无觉的,晦暗不明的,黑白分明的眼中眼神冷冽,似有着掌控所有人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漠然强大的气场。那不是一个将要被欺凌的小小的孩童的眼神。也不是一直以来我秉承着喜好所为的眼神。而是上位者的,可将所有不合心意之人屠杀殆尽的眼神。

       那不是我?

       那不是我!

       那不是我。

       我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回到小孩子身躯的我的灵魂明显没适应这具躯体。瞬间一片黑青。可我的眼神已接近空明,接近清醒。我尽力压抑着“黑”的暴动,且默念年少时太乙真人在我梦中所述法咒,以抵抗这源源不断的梦魇。可这梦好似知道我所想,遂破碎眼前景象,梦已不是梦,它化作了一片混沌的黑洞,永无止境的深渊,深渊涌现千万根粘腻的黑色触手,将我的腿拉扯着,拖拽着,将我的胳膊绑架。我挣扎着,像是弯曲的爬虫一般蠕动着,翻滚着,触手愈发地多了,它要将我勒死或闷死其中!我加快了念咒的速度,同时努力调整我的神智。

       终,真火已出,虚幻殆尽。

       我伤痕累累的灵魂终于回到了和怪物谈判的,我的屋子,我的肉身之中。

       这次我可不再像开始一般对它们客客气气了。

       “我坚决不同意,你们请回吧。”我说。

       它们似是没想到我和我的“黑”的战斗在如此之短的时间便结束了。在短暂的窃窃私语之后,我本以为它们要离开此处,好让我去查探一下我的身体情况。不过它们还是不肯罢休。

       它们似是说了一句意为“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吧”之类的话,遂将我团团围住。

       我从未想过,在二十岁这一年,竟会受到从未受到过的灵魂和肉体的双重创伤。我也从未如此庆幸过此城只有我一人。幸好我是孤身一人来此工作的,不会因此牵连旁的亲朋好友。

       它们具体是怎么折磨我的,我已经没有那方面的记忆了。我只记得,很疼,很疼,我的灵魂已经出现了无意识地尖声吼叫或苦苦哀求,我的肉体更是像要被他们撕碎,碾过去再碾过去,折腾在一起再展开,我的骨头寸寸断裂,肉体仿佛要被碾碎成肉酱,全身没有一块完好的骨头和皮肤血肉。大约坠入十八层地狱受过所有苦痛都不过如此吧。

       那痛,已经到了使人痛不欲生的程度。可我仍然活着,虽然眼前已经模糊,眼睛已被阴霾所罩。可我仍活着。

       我知道,它们是给我下马威,并不是真正地想将我置之死地。

       可我将要忍受不了这样的苦痛了。我从未预料到今日和它们对话会遭受如此,会落入如此之境地。大约是我太过轻敌和把他人都想得太好的缘故吧。

       忍不了,我的身体虽然已无法移动,可我依旧疼得如同锥子刺入骨髓。

       忍不了,我周遭空气已然结冰,我的灵魂冷得如同已在地狱。

       被折磨了整晚,阳光渐渐显出,它们已然消失。

       我缓缓地喘着气,缓缓地想掌控我的肉身。我朝我身体缓缓看去,它,已经快要不能称之为身体了,或者说,我已经快要认不出来它了。一片一片的破洞,和那些怪物的身体如出一辙的破洞,已经干涸了的血迹在地上印出深红色的痕迹。我不知是否该嘲笑自己,我也竟第一次不知该如何处理我这种情况。

       可,在我的心底,一点一滴地涌现出了对它们的,深深的惧怕感。我从未想过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我日后会如此地怕黑。

       在我逐渐将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修复好之后,在我经过一个黑暗的巷子回家时,又遇上了它们。这时候的我虽然对黑暗警惕性很高,但并未有怕黑的感觉。

       它们再次向我发出邀请,我再次拒绝。

       它们再次狠狠地折磨了我。

       这次比上次要狠的多,上次我仅恢复了半个月的时间,这次受创,令我用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才恢复了个大概。

       可它们仍嫌不够。

       在我仅恢复了大概的情况下,它们再次在夜里,在一次我回家的路上又对我进行了围追堵截并且再次,我奄奄一息,甚至已无生志。

       这次折磨地更狠,在查探了我可怜的身体之后,我姑且认为,没有四个月,我甚至连床都下不了。

       这期间,我开始多疑,开始怕黑,开始害怕一切未知的事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当我要孤身一人行走黑暗之中之时,我便飞快地奔跑,逃也似的向家中赶去,祈望不要再见到它们,不要被它们如同猫抓老鼠一般戏耍。

        可不幸的是,在风平浪静了六个月之后,它们又一次有预谋的找上了我。

       连着受过这么多次惊吓的我已草木皆兵,警觉性和多疑性大大增加,察觉到空气中一丝不对劲我便飞快地奔跑,企图能够甩掉这些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的生物。

       于是出现了开头气喘吁吁的我的这幕。

       最可怕的,莫过于周围所有人类都不知晓这些怪物,仅我一人知晓,且怪物还欲将我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最绝望的莫过于,我知晓我肯定跑不过它们。

       这夜如此漫长。

       我却如此惊惶。

       安静的,安然无恙的,波澜不惊的夜的面具的掩盖下,正上演着一场生死逃杀的剧目。

       且,这剧并没有观众,无一人知晓。仅有演员,上演着真正的死伤亡败。


一梦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