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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秋/重云同人文】绯云锦(四)

2021-05-28 17:26 作者:梧桐流雨  | 我要投稿

阅前须知在此~

“哎?就只这样?再没然后了?”行秋眼巴巴望着重云追问道。

“真就只是这样,再没然后了。”重云直给他盯得不好意思起来,笑了一笑,低头拿起小茶盏,浅啜了一口茶。

“唉……好吧。如此精彩的一个故事,到头来居然是镇民们以讹传讹编出来的,我还以为真有这样一个怪物呢。”行秋略显失望道,“这样岂不就没有降妖除魔的过程可以听了,最精彩的部分落空了呀。”

重云又是好笑又是无奈道:“原来你还是想听驱邪除魔的过程。可是能讲的都给你讲过了呀,太凶险的那几次实在不便讲,让你沾了凶气就不好了,真的。”

从集市偶遇那日过后,又是数日过去。转眼谷雨已到,天气更暖,是暮春时候了。重云这几日都无事,他言出必行,当真日日来和裕楼同行秋讲自己从前跟着师父云游山海遇到的那些奇闻异事。行秋则往往变着花样儿准备些重云闻所未闻的新巧玩意儿候着他,以酬谢他讲的这许多乡野趣闻。他二人一个此前从没来过玉京,一个几乎从没出过玉京,都觉着跟对方有关的一切新奇有趣得紧。如此几回下来,两人更不见外,行秋若是准备什么别出心裁的新菜式留重云吃午饭晚饭,重云先还跟他客气,后来一概都应了。除开重云讲故事,更有品茶、对弈、一同读那一架子的小说话本折子戏,诸如此类都行遍了。

云堇和月牙儿的屋子在行秋这间屋隔壁,除开重云头一次来和裕楼那天,她二人来行秋这边认识重云一番,此后这些天里几乎从不过来。行秋说云堇素来如此,整日在楼下忙着排戏,月牙儿也跟着伺候,整个戏班子就在底下一起吃饭的。只偶尔有几回得闲,月牙儿上楼来做了饭菜叫他们一起吃,四个人方一起吃一顿饭,闲聊几句。末后云堇又去楼下或自己房内,行秋自然又缠着重云讲故事了。

这日重云说自己实在再无故事可以讲了,行秋百般追问不得,只有作罢。自己稍一寻思,说:“有了。既然重云再没新的故事了,我这里倒有一个。”说着去书案上翻找了一阵,拿来一叠手写的稿纸递给重云:“这是我新写的戏本子,范二爷和堇姑娘他们已经瞧过了,下一出戏就演这个。只是具体如何演,这里头还有些难处。重云且先看看?”

重云接了稿纸,一眼见那稿纸上起首题着《拾钗寻剑记》五个大字,底下一行行字迹虽不十分秀美俊逸,倒也还端正整洁。他此前并不曾见过行秋手迹,今次是头一回见,随口叹了一句:“这许多页纸,一行行写下来,字迹还如此工整,得费多少功夫啊。”却听行秋连忙道:“重云只看故事就是了,千万别拿字说事儿。我的字原本压根儿没法认,奈何戏本子写了是非给人看不可的,只好狠练了一段时日,才勉强能写成这样。重云休要打趣我了。”

重云笑了笑,于是不再说字,专心去看内容。故事在重云看来着实新奇得很。说从前京里有个诗礼人家姓陆,养了一位金尊玉贵的小姐,不光容貌秀丽,知书达礼,女红刺绣、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父母爱若珍宝,养在深闺之中,从来不曾令其踏出闺阁半步。好容易等小姐长到十五岁上,到了及笄之年,因其母曾在一座深山古刹内为小女求过一张平安符,这才带了女儿往那寺庙里去礼佛还愿。

怎料佛门本是清净之地,那山里一带却不清静得很,早有一伙歹人在山间流窜,滋扰周围山村。且不说偷鸡摸狗、拦路索财,就连强抢民女之事也有过几桩,真真是胆大妄为,无所不至。更兼他一群人对此一带山势地形了如指掌,端的是来无影去无踪,官府百般的搜捕不得,只无计可施罢了。

那领头的一个自号“山大王”,最是无恶不作。因一日偶然见了那位陆小姐在山寺后院里赏桃花,当场神魂颠倒,直惊为天人,回了寨子里,便同他那一伙狐群狗党计议如何将小姐劫了来作压寨夫人。他一个喽啰献计道:“大王想要那小姐,这事儿再好办不过。我识得一条极隐秘的小道,直通到那寺院后山门前,除了咱们再没人知道了。大王只待天色将晚未晚时分,上那院墙顶上候着。他一家人来寺里小住,女眷们要回避僧人,必是单独住在后院的。这小姐用了晚膳,自然要从前边回后头屋里来,大王只趁着这个时候,瞅瞅左右无人,掳了她便走,仍往这条小道回来,断不会有人发现。”

那山大王以为妙计,依言而行,果真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陆小姐挟持在手,趁夜往他山寨里疾奔而去。小姐如何见过此等场面,叫丫鬟、唤爹娘都无人应,吓得直哭。她一个文文弱弱的千金小姐,便是哭也不似贼人们从前劫过的农家丫头们那样大哭大嚷,只低低饮泣,是以那伙歹人并不以为意,也未像往常一般拿布条封住她口。怎料眼看着翻过这道山坡便是寨子了,却见坡顶上衣袂飘飘立着一个人影,清峻峭拔,戴月临风,腰间佩一把长剑。见了那伙贼人,只一言不发,长剑出鞘,剑锋冷冷指向他们。

贼人们见那年轻剑客不过孤身一人,如何将他放在眼里。怎料那剑客三下五除二便将一伙人打得痛呼饶命,丢下小姐就抱头鼠窜而去。那陆小姐天真纯朴,随父母在寺中虔心礼佛,每日梳洗过后便以素面对佛,并不另加妆扮,是以此时哭得满面泪痕,匆匆拭一把泪,倒并不曾弄花了脸,反而有如梨花带雨,月下含泪抬眼望人,愈发楚楚可怜。年轻剑客将长剑还入鞘内,手持剑鞘,以剑柄递与小姐,令她扶了剑柄站起身来,极是尊重道:“姑娘受惊了。敢问姑娘家在何处?让在下护送一程吧。”

那小姐含泪望去,借着月光见是位剑眉星目的少侠,正气凛然又彬彬有礼模样,便不怕了,如实相告自己是随了父母来古寺礼佛还愿的,不料今日竟被歹人从后院里生生劫了去。少侠知她所言古寺还需往西南边翻过一座山坡才是,若要连夜护送她赶去,女孩儿家脚力不济,恐她夜里在山路上绊倒摔伤,因道:“夜间行路不便,连夜赶去又怕另有危险。在下斗胆请姑娘屈尊往附近寒舍里歇一晚,明日一早便护送姑娘启程,如此可好?”

小姐一听此言,又着慌起来。她纵然再不谙世事,也知深夜与陌生男子独处一室极为不妥。只是情急之中又别无他法,不知所措,几乎又哭起来。少侠连忙道:“在下万不敢辱没了姑娘清名!到时姑娘请拿着我这柄剑去内室歇息,我只在门外守着便是。”

如此过了一夜,次日天明起来,少侠护送小姐回了古寺,仍令她一路随身佩着自己那柄剑。到了寺内见过老爷夫人,骨肉至亲相拥而泣,小姐哭诉事情原委,以剑呈示双亲,证实救命恩人一夜以来极为尊重,并不曾稍有越礼之处。夫妇二人感激涕零,问那少侠名姓,又要重礼谢他。少侠固辞不受,自称不过乡野微贱之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应有之义,更不肯留下姓名。陆家一再道谢,他只得收了些许薄礼,且就将自己那柄剑赠与了陆家。这厢陆家归期已到,自回京城里去,不提。

却说少侠回到家中收拾屋舍,不经意揭起枕头,只见底下压着一只好生精美贵重的金鸾钗,红玉镶冠,松石作眼,翩翩欲飞模样。少侠一怔之下,料定这必是那位小姐遗下的了,只不知无意还是有心。寻思了一回,真个儿拿着这金鸾钗,便望京城来探问可有一户陆姓人家养了一位大约芳龄十五的小姐。及至当真探问到了,登门拜访一回,又不好当众将金鸾钗取出。直到告辞时候,小姐的贴身丫鬟送至门外,才低声问了一句:“不知公子可有拾到小姐落下的一只金鸾钗么?”

少侠忙说:“正是!这就归还给姑娘罢。”于是就要取出钗子,却被那丫鬟拦了回去。少侠不解,丫鬟轻轻顿足道:“你这人,怎的如此不解人意!你将佩剑送了我家姑娘,姑娘怎好不回赠你些什么的?”说罢不待他回答,一径去了。

少侠怔怔在陆家门前立了一回,不几日便在京中托了人来说媒。丫鬟喜孜孜去报给小姐,说:“公子他可算明白了,我还道他是个糊涂的呢。”不承想那陆老爷早有打算,要把女儿说给与他门当户对的一户友人家的少爷的,纵使媒人将那少年侠士说得天花乱坠,这作父亲的终究想他不过一介寒士,如何能配得上自家娇女,因此拒不应允。小姐得知后郁郁不乐,渐渐的就精神不济,饮食难进,终于病倒了。

这下陆老爷着了慌,也再顾不得给女儿说亲,只忙着四处求医问药。陆小姐只是不见好。那户原先与他商量过亲事的人家听闻此事,竟将从前两家互换的名帖赠礼等物都退了回来。虽还不曾正式下定,这一来也算是作罢了,陆老爷又惊又气,奈何女儿病得一日重似一日,顾不得理论这些,整日只焦头烂额。

便在此时,忽然有一户京城内名望极高的世家大族送来了拜帖,说愿代陆家重金聘请最高明的郎中为小姐诊治,只因府上小公子对小姐倾慕已久,还望小姐病愈后,与陆家说个亲。陆老爷受宠若惊,少不得应了,心中尚在疑惑,自己并不曾与那样高门大户中人相交,他府上的小公子如何会瞧上自己女儿。又听说那程公子要差人来探望小姐一番。程家势大,尚且以礼待陆家,陆老爷自是无有不应。程家的人来了,陆家阖家上下亲自去迎。内中最有身份的那个仆妇往小姐跟前去叙了一番寒温,把公子交代的贽礼亲自交在小姐手里。

从这日后小姐竟果真渐渐的好了,且一心一意的纺线绣花,预备起嫁妆来。父母心中甚喜,只有一点不解,不明白女儿为何定要将那柄剑也带了去。小姐只说那人与我有救命之恩,虽是萍水相逢,恩人的东西,如何能不珍重呢。父母听她说得有理,也就依了。

到成亲那日,一对新人拜过堂,喝过合卺酒,经过大家族诸多繁文缛节,好容易回到新房内。那程公子却并不急着掀盖头,反去拿了那柄剑来,自己握了剑鞘,以剑柄递与新嫁娘。新嫁娘一手扶了剑柄,他方轻轻揭起红盖头,只见新娘子眉目如画,双颊晕红,而那只金鸾钗赫然便在她鬓边。

 

故事到此处就完了。重云并不熟悉此类戏文惯常的套路,揭过最后一页,沉吟了好一阵方叹道:“原来那程小公子便是当初的少年侠士,他叫人去探望陆姑娘,想必就是送了那只金鸾钗去了。可叹他二人原本是良配,但他若不说自己是程家的贵公子,陆老爷也不会答应将陆姑娘许配给他。好在不论如何阴差阳错,结局是完满的便好。”

行秋微微一笑说:“世人都爱此类冰释前嫌、皆大欢喜的故事,大抵众生皆苦,看戏听曲儿便喜欢顺心些的。我亦不能免俗,今日看来重云竟也是如此了。只是若要较真,这类故事并不算好。”

重云奇怪道:“如何不好呢?”

“好梦由来最易醒,如此戏文,也只堪作黄粱一梦罢了。”行秋不紧不慢一张一张重新理过那叠稿纸,语调有些漫不经心,便真似幽幽忆梦一般,“世间原本少有此等幸事,倘或那少年剑客当真只是寒门子弟,你说他二人要如何作结?是以这故事美则美矣,却算不得真。”

重云依言一想,便有些黯然神伤:“照秋郎这么说,若世上真有此种事,他二人要得此圆满结局,是很难的了。”

“可不是么。所以我戏本子写归这么写,不过是为了演起来容易,又好叫座罢了。实际上还有个曲折得多的写法,只是既不好演,又未见得招人喜欢,所以并不曾写出来。”行秋一面起身去收了那叠稿纸,一面应他。

重云因问:“何妨同我讲讲?”

行秋轻轻一笑,背靠着桌缘,抱了双臂望着他:“道是那少年侠士相救陆姑娘于危难之中,坏了那伙歹人的好事,因此他们集结起一大帮人,暗算于那少年,以致他身负重伤,不治身亡了。”

重云万料不到他开口便是如此急转直下,惊得猛然坐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怎……怎会?”

“怎么不会?”行秋云淡风轻微微冷笑了一声,道,“那伙贼人又不知他是什么程公子。虽说做得如此狠绝,程家日后查明,定不能善罢甘休,可当时他孤身一人隐姓埋名在外游历,并无人守着护着。歹人们怎么就做不出来?”

重云无言以对,只得皱眉认了,再问:“然后呢?”

行秋仍轻描淡写道:“陆姑娘不见他来还金鸾钗,只道他无意。心中未抱希望,自然无所谓失望,更不会相思成疾了。陆老爷欲将女儿许配给门当户对的林公子,林家不比陆家那般泼天富贵,但也是殷实又本分的好人家。陆姑娘不作他想,当然应了。两家定了亲,正在筹办婚事,陆家却从小公子的遗物中发现了金鸾钗。他高门大户何等手段,抓了那伙歹人一拷问,再往那山寺里去一查,什么都知道了。虽说此事也怪不得陆家,原是程公子自己要仗义救人,但程家将此事跟陆家一问,又在陆家见了小公子的佩剑,来龙去脉全落实了,这事儿不知怎的就传开了。”

重云听到此处,隐隐便觉着不妙。果然行秋道:“林家听了这些话如何安得下心,一则有些怕沾惹上程家的是非,小门小户的经受不起;二则陆姑娘得了程公子赠的佩剑,程公子至死仍将陆姑娘的金鸾钗随身携带,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这于她的清名该有多大损伤,也不须我多说。是以林家仍是作好作歹的与陆家退了亲。——便算换过一种情形,仍是退亲了,瞧瞧,大抵这就叫作‘有缘无分’罢。”

重云原本盘膝坐在榻上的,这时已不觉改成抱膝而坐了:“如此一来,陆姑娘的日子就难过了。”

“正是。只那陆姑娘亦别有一番痴心处。她原先不知程公子之事,如今知道了程公子不仅因救她才惹祸上身,还将那金鸾钗随身携带,大约也是于她有意了,遂向父母双亲道:‘林家退了亲,程公子又因我而逝,我不如就当作已经许给了程公子的,还到那座古寺中去为他守节一辈子就是了。’再不肯听劝,当真去了。虽然此事轰动了全京城,原先传她闲话的,如今都对她肃然起敬,但陆姑娘这一辈子青灯古佛的枯守下去,也就看到头了。”

他讲完了。重云听得心中郁结,低了头不说话。屋子里静了一会儿,行秋终于看不过去,笑着过来给他斟茶,又亲手端起来递到他跟前:“好了,一个故事罢了。重云怎么如此认真,听风就是雨的。喏,喝茶。”

重云从他手里接了,只浅浅喝了一小口,又放下了,仍是愁眉不展道:“可千万别这么写,这也太叫人难过些。陆姑娘是何苦呢,竟甘心在古寺里虚度一辈子,孤孤单单的岂不难受。”

行秋重新在他对面坐了,作玩笑话道:“怎么,重云不也是从小在道观里闭门苦修过来的,也没见重云受不了这种日子呀?”

重云摇头道:“那不同的。就是……你明明知道那不同的。”

行秋点点头,闭了下眼睛,正色道:“这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陆姑娘既对程公子动了心,又知对方也于自己有意,纵然其人已逝,也再难回头了。”

重云听他此言,发了一回怔,惊道:“是了,我第一回读到陆姑娘落下金鸾钗那处,便有些疑惑,只是当时忘记问了。这么说来,陆姑娘是有意留下金鸾钗的?我初时还道是无意落下,后来却又不像了。”

行秋这一回笑得半是无奈半是玩味起来:“闺阁中女孩儿家的心思,只好留给人猜去,如何能挑明呢?重云且想,一个年方十五、弱不禁风的姑娘家,从不曾与同龄男子说过一言半语,危难之中得一位少侠英勇相救,少侠又那样体贴周全,将自己的卧室让给她,自己却在门口守了一夜。你叫我把陆姑娘躺在救命恩人床榻上,辗转反侧不能成眠,终于偷偷将金鸾钗压在枕下的情状一句句明写出来?怎不干脆再过分些,另写个话本子,拿到小街小巷里头那些见不得光的书摊子上去卖钱呢?”

重云听他随口一解就又添出这许多细腻幽微的弯弯道道来,一面吃惊,一面自己先懵懵懂懂一知半解地红了脸:“罢了罢了我知道了,不必再说了!”

行秋摇头一笑:“其实就这个也没什么。便算写出来了,要放到那种书摊上头去还不够格呢。”看看重云脸色,知道此话不能再说下去,轻咳一声,拉回正题道:“还是说正经戏本子罢。重云也看了,这出戏真要演起来,还有一事须得托重云帮个忙儿。云堇演陆姑娘,自然是青荼演程公子了,只是月夜仗剑救人那一场,咱们这里没一个会使剑的,思来想去,只有重云能指教一二了。”

重云听到此处,方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个,好说。只是我若教出方士驱邪的那一套来,终究不像,还须另寻一套看着轻捷潇洒些的剑法,戏台上使出来才好看,也符合他少年剑客的身份。江湖上武林门派众多,别家的剑法我见过不少,但都学得不精,只能拣些漂亮些的招式出来,摆个样子看看罢了。这可要紧?”

行秋笑道:“有什么要紧,又不是要教会了他,本来就只要摆个花架子好看而已。倒是有劳重云费心思。只看重云什么时候得空?”

重云想了想说:“前些时忙了一阵,近日并无人请我去,大约这几日都是有空的了。看青荼先生几时有空呢?”

行秋以指尖轻轻一敲桌面:“如此倒有个绝好的时机。这几日堇姑娘才在说,排这出新戏之前,要寻个日子往郊外走走,最好是往城南碧水湖畔去转一遭儿,借一借山水之灵气,方能唱得好了。她每试一出新戏之前,一贯是如此的。重云不若与我们一同去,就在郊外将你觉着合适的剑法演练给青荼看了,如何?”

重云眼前一亮。他还不曾去看过城南那片久负盛名的碧水湖,没想到这一下机缘巧合就要去了,自是期待不已,满口应下来。他两个到底是少年人心气,话一说到要结伴外出郊游,如何按捺得住,行秋当即携了他下楼去寻云堇和青荼商议此事,直恨不得明日就去才好。

到了二楼厅内一看,梨香苑的人一个不在,台上是珠钿坊那边的几个姑娘在弹唱,偌大一个厅堂也只坐了几桌,像是几个富家公子哥儿包了场子。近门口处立着一个湖蓝衣裙、十七八岁年纪的少女,见了行秋,微微笑着招呼道:“小少爷怎么下来了,来寻堇妹妹?今日有几位公子在这儿让咱们珠钿坊的姐妹们唱曲子,梨香苑的先生们都在那边后厅里排戏呢。”

重云犹记得上次那位媚珠姑娘的厉害,因此几乎见了珠钿坊的姑娘们就想躲远些。只是眼前这位言行举止看来又和那媚珠截然不同,倒是和气有礼得紧。就听行秋在他前边笑应道:“知雨姐姐辛苦。既是唱曲子,怎么不叫姐姐上去弹琵琶?珠钿坊的琵琶也就数姐姐一家了。”

重云跟着行秋在和裕楼里待了这些时日,渐渐的也会察言观色了。他知道行秋向来绝不与姑娘们调笑,平常遇见和裕楼里的姑娘们,不论年纪长幼、人前人后,一概板板正正的以“某某姑娘”称呼。对眼前这位姑娘叫的却是“知雨姐姐”,只语调仍是一般的端正持重。又见那姑娘管云堇叫“堇妹妹”,态度也端方可亲,想来这知雨姑娘大约与行秋和云堇交好。但她管行秋叫的是“小少爷”的诨名儿,最多只能算半个自己人了。

果然就听知雨道:“我正要寻个时候跟堇妹妹说这事儿呢,小少爷来了,就先跟你说罢。”说着轻轻往那台上丢过一个眼色:“小少爷且瞧瞧,那茂才爷家的长公子眼巴巴的将个翠儿捧成什么样了?琵琶只要听翠儿弹的,曲子只要听翠儿唱的,喝茶都要翠儿亲手倒了他才喝呢。”

重云向那台上望去,果然见到坐在最前边的一位二十余岁年纪的富家公子眼巴巴盯着台上左首那个湖绿衣裙的弹琵琶的姑娘,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那姑娘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生得清秀动人,却低着头不看人,只是弹琵琶,双眉似蹙非蹙,像有心事。

知雨看重云立在行秋身后,一副懵懵懂懂模样,无奈一笑说:“倒让重云公子见笑,不知道的还说我争风吃醋,在背后编排人呢。”于是再将声音压低一分:“小少爷知道,翠儿上回跟那位潮汐公子约好了,潮汐公子说下次来时,必定带她离开此地。翠儿从此就不愿陪客,求我替她圆谎,今儿说受了风寒,明儿说头疼不曾休息好。我为她挡了多少回了,私底下也劝她,咱们这地方又不卖身,何必执拗的这样,真叫上头知道了就不好了。她只是不听。别的也都罢了,只这一位茂才爷的长公子真真儿是难缠,我瞧着都有些怕,怕不是还没等到潮汐公子来,他先把翠儿买了去了。”

重云一听,这可不是活生生的戏本子,不觉轻轻叹了口气。行秋蹙眉道:“这个难办。便是堇姑娘知道了,除了帮忙打听着些那位潮汐公子的消息,也再没别的法子了。”

知雨点头说:“我自然理会得。要不是这样为难的事,谁敢来劳烦堇妹妹呢,实在满楼上下里再没人能帮这个忙了。今儿且跟小少爷说了,千万替我求求堇妹妹。潮汐公子这些时音讯全无,我看翠儿也苦得很,怪可怜见的。”

正说着,只听得前边台上低低一声惊呼,琵琶声并歌声都一霎儿止歇了。却见那茂才爷的长公子凑到台前去,拉了翠儿一只手不放开。翠儿一手抱着琵琶,慌得站起身来,两下挣脱不开,又不敢挣得太厉害。同台几个姑娘全低了头不敢说话,只听那公子哥儿假作的一副深沉腔调道:“翠儿的手真美,想也只有这样的手才弹得出‘大珠小珠落玉盘’,是也不是?”

随他一同的几个纨绔子弟惟他马首是瞻,哄哄闹闹都出言附和。翠儿急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抱琵琶的手也在发抖。知雨叹息了一声,低低道:“小少爷如今也亲眼见了。若堇妹妹肯帮这个忙,且叫月牙儿妹妹早些知会我一声罢。”向行秋重云二人施了一礼,便朝台前赶了去,微微赔笑屈身,语调不卑不亢道:“公子爷可休要折煞翠儿了。既是来听翠儿弹琵琶的,且令她将一曲完完整整弹给公子爷听便是。如此溢美之辞,咱们翠儿怎生受得起?”

和裕楼原是风雅之地,背后更有大人物坐镇,凭他手眼通天的人来了也得守规矩。那公子爷自然知道自己强拉住人家姑娘的手,此举已有些不妥,更不欲与美貌姑娘起口角,因此一笑也就让了:“这位知雨姑娘说的是,倒是翠儿姑娘太美,以致我情不自禁了。”嘴上说得好听,眼睛不依不饶又盯牢了翠儿:“冒犯翠儿姑娘了,望姑娘海涵,还将方才那曲子弹下去如何?”

重云再听不下去,正要转头叫行秋,行秋已拉着他衣袂转身便走。出了厅门,在廊上一气走出老远,行秋才渐渐停下了脚步,拽着重云衣袖的手也放开了。许久,方轻轻叹了一声:“失态了,见谅。”

“哪里,我也早想走了。”重云低声说。他从没见过歌舞场中这般无奈处,心中只比行秋更加气结难过,只说了这句,再说不出旁的了。两人默然相对少时,行秋复作浑若无事模样道:“重云是住在吃虎岩,顺万民堂那条街往下去不远,是吧?回头我问过堇姑娘和青荼,明日若去碧水湖,出城要经过吃虎岩,就顺路接了你一道,省得你再往和裕楼跑一趟了,如何?”

重云知他有意岔开话题,心中便稍稍舒畅些,应道:“那就有劳你们了。云堇姑娘还在排戏,秋郎又碰上了这许多麻烦事要同她商量,我今日且先告辞了?”

他二人这些天来日见日别,渐渐习惯了,道别时也就无须再客气。行秋只点了下头,一如既往送他到楼下大门口。重云出了门,回头稍一扬手:“不送!”且自去了。

——虽说不送,行秋仍是一如既往目送着他,直到再望不见,方回屋里去。这他也知道。

  

本章出场/提及原创人物

知雨:取了原游戏“珠钿舫鉴珍录”文案内,十五花名中的一个。与前文中的媚珠一样,原游戏内仅有名字,并无此NPC。

茂才爷及其长公子:借用了原游戏内的“茂才公”之名,化出一位“茂才爷”,与前文所述“长盛爷”和“靖安爷”一样,都是财力地位冠绝玉京的大老爷。原游戏中NPC对话仅提及茂才公有一个小儿子,故这位长公子算作原创人物。茂才爷算作借用了原NPC部分要素构成的衍生人物。“公”这一称号原见于古代五等爵位制度中,本文中不采用此种爵位制度,因此对权贵之人一概称“老爷”,不称“公爷”。

 

本章出场/提及NPC

翠儿:原游戏内“珠钿舫”上的NPC,值得注意的是,她的名字的确出现在了“珠钿舫鉴珍录”十五花名之列。本文中将她改作和裕楼珠钿坊的姑娘。

潮汐:原游戏内NPC,答应过翠儿要带她离开珠钿舫,实则另有恋人。在本文中他二人会有什么故事呢?且听下回分解。

 

其他私设(一点碎碎念)

行秋的原设,本有三样最要紧处:一是爱书;二是任侠;三是大户人家的小少爷,身份尊贵,又通人情世故,更有经商之才。如今本文中三样要紧处已去其二,只爱书能文一样原封未动;虽于其笔端仍可见行侠仗义之心,然终究不会剑术;虽于酬酢场中仍可见八面圆通之能,然终究只是面上尊贵而已。想来就有人要问了:这样的行秋还是行秋否?——且放心,我保证他还是,但请诸位朋友稍稍耐心些,再慢慢看下去便知。

作长篇甚累,奈何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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