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
这是美国西南海岸极为平常的一天。
早上六点,Frank在本能的驱使下从沉睡中醒来,冰冷的感觉立刻弥漫到了他的全身,尽管现在内陆的温度或许能够达到三十摄氏度以上。古代维京的传说中,盲者通常会有着比明眼人更为敏锐的感官,这是大自然中一种微妙的平衡,Frank对此深有体会。虽然他绝非彻头彻尾的瞎子,但是在这连时间都仿佛静滞了的洞穴中,光明早已失去了意义。
Frank诞生于一个庞大的家族,很久以前他的祖先在海中建立了自己的国度,此后终生没有踏上陆地一步,直到于大海中死去,尸骸在无尽深渊中腐朽,然而他们从未曾后悔,世代如此。每个家族成员一生中的绝大多数时期,他们从大海中获取生存所需要的能量,寻找浮藻和鱼类供养自己。而在余下的时间里,他们则义无反顾地用自己的牙齿在黑暗中的不受束缚之地开疆拓土。
潮湿的冰冷隧道中,连声息都是奢侈。Frank努力地活动了一下身体,试图将寒意驱逐出体外,紧接着他的头就蹭在了一旁的石壁上,坚硬粗糙的触感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但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舒展一下被撞得微微麻痹的神经,本能已经再度催促着他在狭小的空间中转身,投入今天的工作当中。对Frank来说,这实在是六月里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他用额头试探着碰了一下岩石层,又很快的退开,好像被火焰所烫伤,接着,他再度凑上前,将嘴唇贴近岩壁。过分凸起的眼球僵硬转动时带来轻微的刺痛感,寒气让他倍感难受,仿佛靠近了一座冰山,但他并不怎么在意。静谧的黑暗深处传来细小的刮擦声,有什么东西在啃噬着石块。
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咕噜噜。
Frank用惨白而尖利的锯齿状牙齿啃咬着岩层,剥落下的碎片在他的口舌之间分崩离析,翻滚着吞入腹腔。他不记得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他只是在吞吃。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僵硬地转动着,他们的瞳孔都褪了色。无数刮擦的声音,没有节奏,也并不连贯,但是千篇一律。无数尖利的牙齿摩擦着岩石,更多的刮擦声,像是同时开动了整个城市的挖掘机。
咯吱咯吱。咕噜噜。
Frank和他族人的嘴唇不断开合,他们的口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的无底之洞。矿物和金属被卷进消化道中,被汁液包裹,被分解和吸收,融入血管末梢,流淌进他们永远冰冷的身体,成为新的养分。同样的,有害的重金属和毒素在他们的身体中堆积,但是不会有谁在乎,不会。
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Frank仍在吞食。
更多的石头消失了,化作无数细小的尘埃消失在开拓者的肠道中——哦,没有人会喜欢那些硬邦邦的石头的,在它面前不论你怎么努力都会一无所获。它们冷漠,固执,总是阻挡他人的道路,简直令人厌烦。
有消息传来了,无线电波信号以任何人都无法感知的方式传播,带来不详的讯息。监视者们预见了黑暗深处的壮举,他们试图阻止和破坏。退路被封死,仅有的光亮被从地底世界中夺走,然而Frank没有停止,他仍在吞食。
咕噜咕噜。
咯。
吱。
咯。
吱。
Frank吞噬一切。
突然的,遥远的地方传来了震动,刚开始温文尔雅地,很轻柔。只是,即使天生孤僻,又对自然界的种种异象早已习惯了的Frank也感到了深刻的不安。黑暗中的啃噬声在一刹那全部静止了,千万双苍白如玻璃珠的眼睛齐齐地转动,向左 — 向右 —
向头顶上方。
如果某个人曾经历过这场面,这会影响到他今后人生的每一秒钟。每当他闭上眼睛,便能听见世界崩坏,支离破碎的声音。那些灰白而僵硬,带来,又同时迎接着死亡到来的眼球会充斥着他此后梦境的每一个角落。当然,前提是他能在这场浩劫中活下来。
大块的岩石剥落下来,洞穴开始剧烈颤抖,恐怖的轰鸣声不断响起,不可名状之物以疯狂的轨迹运行。山脉断裂,海啸与地震随之而来,岩浆喷涌而出,落在城市之中。塌陷的地壳宛如暴雨中的风帆,被无可阻挡的力量撕为碎片,摇曳的星辰坠入无底的深海。层叠的鱼尸积蓄在废墟之下,了无生气的死物在空荡的海面之上辗转散落。
Frank不再吞吃了。
然而人类文明已经毁于旦夕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