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入尘烟》之后
“今年燕子回来就找不见窝了。”
借住的旧房子拆迁之后,马有铁、曹贵英和燕子一样,也没有窝了。弱者怜弱,强者慕强。“低贱”之人却有着最至诚的心,一草一木,一鸟一雀。胸有千言,下笔无端,马老四和贵英被侮辱和损害了大半辈子,却注定没有轻快地活过一天。在记者采访马有铁在将要住进新房子的感受时,他想到的事猪咋办,鸡咋办,粮食咋办,记者忍不住笑了,可只有当事人才知道,这些东西,正是马有铁最担心的事,可在那些居高临下的人看来,却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笑话。
“铲掉了就铲掉去吧,让它给别的麦子当肥料去吧。啥人有啥人的命数呢,麦子也一样,它有它的命数呢,还不是到夏天,让镰刀割掉了。”
贵英在地里干活,不小心铲掉了一颗麦苗,心疼地捏着麦苗,看向了身后的马有铁,马有铁便说出了这段话。他和贵英又何尝不是给别人当肥料的麦子,马老三对弟弟马有铁向来没什么好脸色,一贯把马有铁当成一个干活的工具:为了省钱,让马有铁给自己儿子用驴车拉家具,到家晚了还被嫌弃,帮忙干活尚且得不到什么好脸色,更何况一个又一个被役使的日子。只有贵英真正担心他回来的太晚,路上出什么意外,就在那路口巴巴等着,从热水到凉水,再去烧热,一遍又一遍。贵英呢?被哥哥嫂嫂使唤,嫌弃,有病不能治,人生何曾给过她一丝一毫的温暖和光亮?直到她跟马有铁结婚,成了一个妻子,有了一个知冷知热的丈夫,她才终于感受到了一点着世界的温暖。都说是个苦命人,可这真的是她的命吗?是他们的命吗?不过是那些试图甚至曾经侮辱与损害过他们并从他们身上获取利益的人,得寸进尺地让那些被侮辱与被损害者臣服于这种现实、继续为自己牟利的思想钳制!如果说现实利益的侵害也不过是出力掏劲,而这种思想上的打压和控制才是更为深重的罪恶,所有沉默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生而为人的尊严被剥夺,被强者视为工具,人的属性在这一刻,被打压至谷地,这何尝不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奴隶”?!鲁迅所说的“国民性”或许从来都不是一个时间的线性问题,而可能存在于任何一个能够为其滋生提供环境的时空,就像高晓声笔下的陈奂生,至今都不曾消失。
终于,贵英淹死,马有铁自杀,他们耗尽心力盖的土房子也被推倒,泥胚最终归为尘土,与曾经住在里面的人,一起隐入了尘烟,再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