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云房(一)
秋雨如丝,斜挂在天地间,像一幕云与山的垂帘,沥沥淅淅,珠连如线,清灵却而摇曳。山色苍翠,幽然旷目,怡人心性。川壑间氤氲出袅袅水气,上衔云表,下抚清泉。淡青色的天空如泼墨般或浓或暗的分布,似卷轴般铺陈开去图穷千里,绵延墨白。云霭环抱于丛峰之中,凭风流转,有些被山峰轻轻的分成了两半,有些在山麓间翻腾跳跃,有些在疏林处倾下束束飞瀑,有些却还未来得及落雨就已被峰岭挹干。缈缈间数度不见行人,不见殿宇,不见日月,惟有启明星在云袂中一闪而过,又匆匆隐匿了踪迹。
秋以风作笔,雨作墨,流云间溪壑,只予神韵而不夺青山颜色。在茫茫云雾之中,何止天地日月,连风雨声,林叶声,流水声,钟鸣瓦磬之声,似乎都跟随着虚幻缥缈了起来,为这一幅画境更凭添了一抹灵动。
那一缕清肃的琴声也恰在此刻冉冉飘升到了云际,就像不远处的云丛中的电光,挣扎着冲出包裹的雨云,慢慢的滑向深处去了。
“三清峰下鸳鸯井,一脉偏分浊与澄。”
路其侯背负着双手昂然的站在大殿入口的屋檐之下,透过重重的雨丝,数着爬往山下的石阶。不知是因为岁月的洗礼,亦或是雨水的冲刷,那曾经坚固且承托香火的石阶,此刻竟已布满了坑洼,并似褪去了繁茂的青郁而渐渐发白,就像自己额头上的皱纹和道巾下的灰发。
“坪上二十五阶,坪下的看不到了。”
多年以前他曾和师兄弟们一起来来回回的数过——到剑乡亭二百六十阶,到腋云台五百二十四阶,到墨竹林七百零二阶,到山脚的那栋房子一千三百五十六阶——只是在剑乡亭和腋云台溃于数年前的一场山雨之后,那些数字便已无人记得了。很长时间以来,他再也没有到过那里。
今天的雨恐怕是压不垮任何一座亭台的,即便它已断续了整整一天一夜。它只能灌饱坪上汲水的青缸,呼应着隐隐的雷声在硕大的缸口处漾出一圈一圈的水嗝来;亦或是把坪北面传来的那一缕琴声隔绝的不像是近在一箭之地罢了。
一间白壁青瓦的道室,一处竹篱方砖的院落,一座背山临壑的闲亭。看上去就像是山间的民舍,简朴得不能再简朴了。长不过数步,高不足丈余,无巍峨恢宏之象,显清幽疏简之格。惹人驻足,又使人不忍打扰。短阶危墙,屋门紧闭,轩窗半掩,雨嗅窗台。那缥缈于天际的琴音正从这半掩的窗子里传了出来。
音绵如雨,弹若惊雷。这幽致院落内的小小疏窗,竟似喷涌出千仞之威,雷霆之力,如同笼罩于群山上方的彤云,摄人心魄又不吝压抑。斜下方不远处那伫立于大殿入口的灰衫道者,渐渐沉下了头,默默的转进殿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