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奇谈:劳动节特辑4号《武者》
武者
作者:逗你玩
“今天听说是你家乡的劳动节,准你放五天假。”
大厅里,蕾米莉亚对红美铃如是说。
休假?
对美铃而言,这是一个有些陌生的名词。美铃私底下和妖精女仆们交情不浅,她们在处理食材时学到了些外界词汇,像什么“996”,“007”,然后形容她们自己是“007”的工作制度。美铃认为妖精们毕竟智商有限,高看了自己,也小看了红魔馆:馆里实施的,其实是008,因为有一个能玩弄时间的女仆长。
红魔馆里面住的,终究是妖魔鬼怪,与人类不可一概而论。比如让咲夜一天不干活的话,她当场就会抹脖子并且坚持蕾米不亲她她就不复活。不过与外界发福报的企业家一样,红魔馆是不会给休假的。
那么,给美铃这样一位红魔馆的脸面与门户,破天荒地放了假,自然是不简单的。也许是她们开银啪,不叫我?也许是梦里守门的工作没做好,让梦魇“呲溜”一下钻进二小姐的梦里?总不能是吸血鬼良心发现了吧?美铃漫无边际地绕着湖走着,脑子漫无边际地想着。
“难道幻想乡太过和平,不需要我这个门卫了?”美铃突然想到了这种可能,有些惊慌。“呜呜呜,那种事情不要啊!二小姐还和我约好了下个月一起看人偶剧!”
美铃很清楚,被大小姐赶走这辈子都不可能,但她的想法已经不由自主地偏斜了:“假如我有一天真的失去了门卫的工作,我该怎么办?”
且不说那种情况为什么会发生,按神州的传统习惯,在外面丢了饭碗,一般是要先回家的。但现在美铃的家就是红魔馆。“跳过这一步,就是在家待久了,家里人就开始嫌弃你是闲人,唠叨你再去找份工作,当苦力也成。”美铃折了根狗尾巴草叼着,“听偶尔会梦游到馆里的那个小号八云紫说,现在外界基本都没有苦力了,最多的出卖体力的职业,叫什么‘打灰’,月俸三吊,食宿全包——听起来蛮好的啊?”
活的久见的广的美铃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做生意的心都脏,毕竟自家主子就是个大老板,垄断了乡里的红酒生意。卖到村里的白菜价的82年拉菲,其实是二小姐捏碎了的葡萄给帕秋莉小姐踩踩,再由咲夜加速发酵制成的劣质品,正品她才舍不得卖呢。
不去卖劳力,美铃又能干些什么呢?“工作,工作……哎呀,我傻了,我的本职,是一名武者啊!”
武者,不是武师,不是武夫,不是武生,更不是以厮杀为生的士兵、匪徒、侠客……武者可以以后面的那些职业谋生,但从事武相关的职业的,不一定,或者说,大多数,不是武者。
思索间,美铃轻轻一跃,落在了湖边一颗柏树的枝头,单脚而立。
梯云纵,平庸之辈一生都学不会的高深武艺。外行看到了,会为之惊呼,闪光灯亮起一片;内行看到了,一般会凑过来,套近乎献殷勤递茶水,恳求指点。
美铃眼中透露出一丝怜悯。
明治二年的魔都,当美铃立在满绽的海棠枝上,受着绅士淑女不顾体面的崇拜,被武行的老家伙们纠缠着请教关窍的时候,她也是同样的眼神。盛大的舞会落幕后,她戴上青色的遮阳帽,推却了各路邀请,默默地从后门离去时,一个舞会上的干活的小厮在后门等到了她。
“我想请您……”
“不教。”
“我一定要试试。”小厮拉开了一个稀松的架势。
然后被美铃一拳放倒。
“基础都稀碎,我想教都教不了。”
“我是想救我妹妹。”
美铃停下脚步,回头,她看到小厮的脸上很平静,没有泪水。
“你有钱没?一百大洋。”
“我没有那么多。”
美铃不再停留,小厮也没乞求什么。
很多年后,在一次与帕秋莉小姐的闲谈里,美铃意外得知了那个小厮的结局。魔女当时也在魔都,目睹了小厮的经历。
他加入了绑他妹妹的敌对帮派,侥幸地在刀口活了下来,混成小头目,拉拢了几个手下,找到他妹妹被卖的青楼,挑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领着手下杀进去。
然后,然后他就被二十几个护院乱刀砍死了。
他不知道,他打探的消息是过时的,他的妹妹早就染上花柳病,死了。这是魔女调查出的结果。
“是个好武者。”美铃听完这个故事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你说他是武者?一个壮实一点的普通人都未必能稳赢的武者。”
“技艺都是能练的。而且练好了,未必是武者。”
“武者要追求那些意志、心性、气势之类的东西?”
“要是要,但那些东西都结果,不是原因。”
一个魔法使是不需要懂武是什么的,尽管帕秋莉在与黑白老鼠的长年斗争中练就出一手能和美铃三七开的擒拿,但这正如美铃说的“技艺都是能练的”,帕秋莉还是魔法使而不是武者。
美铃从树上跳下,双手撑地,倒立着向前方蹦去。这是她开始学武时,常做的练习力量的功课。
她曾与一位武者比试,因半招之差而落入逆风的连锁中,几招比拼后,美铃不得不向后空翻,倒立过来。而那位苍老的武者早有预料地捏住一个凤眼拳,打向她的肚脐。
无法思考的刹那,她的本能,让她直接飞了起来。
美铃落到地上后,他们对立而视,沉默,然后——
“我输了。”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双方并未多费什么口舌,对方认负的原因彼此也心知肚明。凭妖怪的本事飞到空中,美铃输给了自己;老武者面对对手出乎意料的招式,被惊到失神,愣了一秒,在他们这等高手的争斗里,已经是致命的破绽。老武者虽有自信硬吃一击再反击,但在比试中,对他自己而言,就是输了。
他们进了一旁的茶室,水正沸,茶恰醒。
不急不徐地完整享用完茶的色、味、香、质后,两位武者的体力与精神都恢复了不少。
“如果我一直飞行,你会怎么办。”美铃询问老武者,语气里很笃定,他有解决的办法。
“跑呗,跑进一间矮小的屋子里,不就行了。”老武者声音苍凉而洪亮。
“如果我们是在旷野相遇呢?”
“地上打个洞就好了。如果我还年轻,用‘蛇咬鹰’也行。”
‘蛇咬鹰’,即静守原地,抓住对手来袭瞬间反击,武学入门者要学习的进阶内容之一。如果老武者用这一招,他们很可能就僵持住,比拼起精神来。
“有点可惜了。”
“哼,你该庆幸,我已经老了。”
美铃也不去争论,只是略带惋惜地叹了口气。“你也在武的道路上走了一生,于你而言,武是什么?”
“武,是弱者从强者手上活下来的技巧。”
“你可不是弱者啊。”
“强与弱是相对的,你肯定清楚。与天生强大的你们相比,我自然是弱者。”
“能杀死妖怪的弱者?”
“我也能被你杀死。”老武者举杯,送客。
站在湖边,望着自己的倒影,美铃揉了揉肚脐。只是萍水相逢,不过较量一场,那记未曾打中的凤眼拳已经深深刻在她的身上,于是老武者的一切她都已经深刻了解了。
洁白的手指顺着肌肉的走向摸去,美铃从倒影上看见一个又一个好敌手的痕迹鲜活起来,有了各自独特的颜色。刺穿肾的金色,是掌握六道轮回的胖和尚的禅杖;割下胸部的蓝色,是不知变通的老学究的寒剑;关节上的扭纹,是一个想侵犯自己的黄毛黑人摔跤手的寝技;背上的抓痕,是传说中活在岩浆下方的寒冰飞龙的爪子;喉咙上的掌印,是师父临死一战的诀别;脊椎上的裂纹,是梦中被称为武神的机关人的机甲钢拳……
战,战,战,夺走了生命的,侥幸活下来的,因意外而惊愕的,持械,空手,正招,妙招,悲伤,遗憾,决然,极乐……在世界这口大炒锅里,名为武者的栗子,在炽热的翻炒间爆开了口,生命的味道诱人而滚烫。
除了后悔,拳脚之间,什么滋味都有。
美铃摸了摸额头。那里有被冈格尼尔之枪贯通的十字圆。
明治十七年,珊瑚海,美人鱼岛。
美铃的双手已断,腿上肌肉崩了个粉碎,只剩两截森森白骨。
她的面前,是手握神枪,双目如血的恶魔大君·完全体·与妹角力者·蕾米莉亚·斯卡雷特。红魔法沸腾的魔力,使蕾米看起来如神话里的巨人。
为什么站在如此的强敌面前?
原因无关紧要。唯有这身磨砺出的武艺,是真实的。
在吸血鬼准备投出神枪的一刹那,美铃的过去在她眼前走马观花。
一个旅行中遇到的欧罗巴的摔跤手,和她开了个玩笑:超过第二,你就是第一了。
为了尽孝,她在与师父的最后一战中,亲手碎了他的心脏,用师父教的第一招正拳,献上了盛大的死亡。
杀死自己弟弟的刀手,她终其一生都没能找到报仇的机会,眼睁睁地目睹仇人寿终正寝。
救下要被烧死的女孩,却被出卖。她吃掉追兵,却放过女孩,飘然离去。女孩带着无目标的怒火、痛苦与自我谴责,毁灭了自己的人生。
投身于杀戮的螺旋中,鹰与隼在狂风暴雨中死斗,踏着败者的尸骨,背着败者的遗愿,登上青天。
……
回首之时,美铃才恍然发觉,所谓的“武”,早已陪伴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
昂首挺胸,坦然地,被神枪打爆了头颅。
留在枪上的余劲,在枪被收回的瞬间,震碎了蕾米的一整条手臂。
“有趣。”蕾米咧出一个危险的微笑。
武者,是一份工作吗?
美铃从未怀疑过,她一直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而且非常完美。
韩子曰:“侠以武犯禁。”
美铃向前方望去,雾之湖的雾散了,有身影从雾中显现。
会是谁呢?是学过功夫的熊猫?是耍光剑的行者?是背纹腾龙的黑道?是以真为假的武打明星?是夺得海王之名的后辈?总之,会是命运安排的好对手。
美铃握拳打去,眼里满是期待。
对于一位武者来说,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假期。
(玉米附评:虽然文章的重点不在工作,不过对于“武者”的诠释还是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