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志怪故事·聊斋志异(六十七)

2020-07-13 00:06 作者:柳龙君  | 我要投稿

285,巩仙

袖里乾坤大若何,旷夫怨女尽包罗。

还君佳丽绵君祀,煞费仙心一片婆。

  有一个姓巩的道士,没有名字,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人。一次,他去求见鲁王,看门人不给通报,这时有位宫中的宦官出来,道士便求他引见。宦官见他又穷又土,将他赶走了。可是道士马上又回来,宦官很生气,派人边打边撵。赶到没人的地方,道士笑着拿出百两黄金,请追赶的人回复宦官:“就说我不是要见鲁王,听说王宫后院的花草树木、亭台楼阁是世间最美的景致,如果能领我看一看,这一生就满足了。”接着又拿出些银子给他,那人高兴地回报去了。宦官也很高兴,领道士从王府的后门进去,游览了所有的景地。道士又跟着登上楼台。宦官走到窗口眺望,被道士一推,只觉得身子从楼上掉下来,腰被细藤缠住,悬挂在半空中;往下一看深不见底,头晕目眩,细藤也隐隐发出格崩的断裂声。他害怕极了,大声号叫起来。有几个内监闻声赶来,见状惊恐万分。见他离地很高,上楼一看,细藤拴在窗棂上,想拨藤救他,又怕藤太细会拉断。到处寻找道士,却不见踪影。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禀报鲁王。鲁王亲自去察看,也感到非常惊奇。便令人在楼下铺上茅草和棉絮,以便将细藤割断。楼下刚铺垫好,细藤“砰”的一声崩断了。宦官竟然离地不到一尺。大家忍不住笑了起来。

  鲁王命人去寻访这位道士,得知他住在尚秀才家,便派人去问,说出游没有回来。差人回府途中正巧遇上了道士。便领他去见鲁王。鲁王设宴款待,请道士表演幻术。道士说:“我是个山乡野人,没有别的本事,承蒙您的厚待,就献一班歌女为大王祝寿吧。”说完,从袖子中拿出个美人放在地上。那美人向鲁王叩拜。道士命美人扮演“瑶池宴”为鲁王祝寿。美人说了几句开场白,道士又拿出一人,那人自称王母娘娘。一会儿,董双成、许飞琼等仙女【王母的两个侍女】都先后出场;最后,织女出来拜见,并献上一件天衣,宫里顿时金光灿烂,一片通明。鲁王怀疑天衣是假的,想要来看看,道士急忙说:“不可!”鲁王不听,拿来一看,果然是无缝天衣,不是人间可以做的。道士很不高兴地说:“我实心实意奉承大王,才从天孙【指织女,她是天帝的孙女】那儿暂时借来天衣,如今天衣被俗气玷污,让我怎么还给主人呢?”鲁王又觉得仙女也一定是真的,想留下一两个,可仔细一看,原来都是自己宫中的歌女。又怀疑刚才唱的曲子并不是她们熟悉的,一问,歌女们果然连自己也不知道。道士把那件天衣烧了,然后把灰放在袖中,再搜看时,却什么也没有了。鲁王因此对道士十分敬重,想留他住在府中,道士说:“我游荡惯了,这宫殿就如同牢笼,不如住在秀才家里自由。”从此道士经常出入王府,但每到半夜必然回去。有时坚决留他,也偶尔住下。道士常在宴席间表演四季花木颠倒时序的游戏。鲁王问他:“听说仙人也不忘男女之情,是真的吗?”道士回答:“也许是这样吧,可我不是仙人,所以心如枯木。”一天晚上,道士住在府里,鲁王叫一个年轻貌美的妓女去试探他。妓女进了房门,连叫几声,没人答应,点了灯一看,道士像死人一样闭着眼坐在床上。摇晃他,眼一睁又闭上了;再摇他,打起了呼噜。推他,又顺势倒下,卧床而睡,酣声如雷。妓女用手弹弹他的额头,发出像敲击铁器一般的声音,便急忙去禀报鲁王。鲁王让人用针刺道士,针扎不进去,推他,重得摇不动。又召来十几个人把他举起扔到床下,就像一块千斤重石落在地上。天亮以后去看看,道士仍然睡在地上。道士醒后笑着说:“睡得真死,掉下床来也不知道!”以后这些妓女们常在道士坐卧时按着他玩,刚按时还软和,再按就硬得像石头一样了。

  道士住在尚秀才家,但经常半夜不回来。有时尚秀才锁了门,等天明开房门一看,道士已经睡在屋里了。以前,尚秀才和一个叫惠哥的歌妓很要好,两人立誓结为夫妻,惠哥歌唱得特别好,演奏技艺也超群出众。鲁王听说惠哥很有名气,就召入宫内侍奉自己。从此,惠哥和尚秀才断绝了交往,虽然常相互思念,却无法见面。一天晚上,尚秀才问道士:“你在宫中见过惠哥没有?”道士说:“那些歌女我都见过,但不知谁是惠哥。”尚秀才把惠哥的年龄相貌描述了一遍,道士想了起来。尚秀才求他再去时给转达一句话,道士笑着说:“我是世外之人,不能替你捎书传信。”尚秀才苦苦哀求,道士只好展开袖袍说:“你如果一定要见惠哥,就请钻进我的袖子里来吧。”尚秀才往袖子里一看,见里面大得像屋子,便伏身进去,里面光明洞彻,宽若厅堂,桌椅床帐无所不有,而且在里面一点也不觉得气闷。道士来到王府内,与鲁王下棋。他见惠哥走来,便佯装用袍袖拂尘,将惠哥装进袖内,别人一点也没发觉。尚秀才正独坐沉思时,忽见从屋檐掉下一个美人,一看是惠哥。两人惊喜万分,你拥我抱,亲热异常。秀才说:“今日奇缘,不能不记下来。我们来对诗吧。”说完先在墙壁写了:“侯门似海久无踪,【原诗出自《云溪友议》,唐代诗人崔郊与其姑母的侍婢相恋,后婢被卖于连帅。寒食日崔郊与她相遇,赠诗云:公子王孙逐后尘,绿殊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惠哥续写:“谁识萧郎今又逢。【萧郎出自《列仙传》萧史与弄玉的典故,后世用“萧郎”借指情郎或佳偶】”秀才写:“袖里乾坤真个大,”惠哥续道:“离人思妇尽包容。”刚题完,忽然进来五个人,头戴八角帽,身穿淡红衣,都是不相识的人。他们一声不响,把惠哥提了就走。尚秀才吓得不行,不知怎么回事。道士回到秀才家里,把秀才叫出来,问他在里面的事情。秀才隐瞒着没有全部说出来。道士微笑着把衣袖翻过来让他看,秀才见上面隐隐约约有些字迹。细得像虮子一样,仔细辨认,原来是他题的诗句。过了十多天,尚秀才又求道士带他去了一次。先后共去了三次。惠哥告诉秀才说:“我已感到腹中胎动,非常担忧,只好用带子把腰扎紧。可是王府中耳目众多,倘若有一天临产,小孩一哭,往什么地方藏?麻烦你和巩道士商量一下,见到我三叉腰时,请他设法救我。”尚秀才答应了。回去后见了道士就跪在地上不起来,道士扶起他来说:“你要说的话,我都知道了。请你放心,你尚家就靠这一点骨血传宗接代,我怎敢不尽力帮助呢?但从现在起你不能再进王府了。我所以报答你的,原本就不在儿女私情啊!”几个月过后,道士从外面回来,笑着说:“我给你把儿子带来了,快拿小孩包被来!”尚秀才的妻子非常贤惠,快三十岁了,生了几胎只活下一个儿子。最近又生了个女儿,刚满月就死了。听尚秀才一说,惊喜地走出来。道士从衣袖中取出婴儿,脐带还没断,睡得正甜呢。秀才的妻子接过来抱在怀里,婴儿才呱呱啼哭起来。道士脱下衣服说:“产血溅在衣服上,是道家最大的忌讳。今天为了你,二十年的旧物,只好扔了!”尚秀才为道士换了一件新衣袍,道士嘱咐他说:“旧衣服不要扔了,烧一钱灰吃了,可治难产,堕死胎。”尚秀才记在心里。

  道上在尚秀才家又住了一些时候,忽然对秀才说:“你收藏的那件旧衣服,应当留下一些自己用,我死了你也别忘了!”尚秀才觉得道士的话不吉利。道士转身就走了。道土进王府对鲁王说:“我快要死了!”鲁王很惊奇,道上说:“人的生死都是有定数的,还有什么可说的呢?”鲁王不信,强把他留下。道士刚下了一盘棋,急忙起身要走,鲁王又把他拉住。道士请求到外屋休息,鲁王答应了。鲁王去看时,见道土已经死了。鲁王备了上等棺木,按当地礼节把他葬了。尚秀才亲到坟前哭吊一场,这才醒悟到道士原先说的话是预先告诉他的。道士留下的旧衣用来催生,十分灵验,求尚秀才医治的人接连不断。开始只是剪被产血玷污的袖子给人,后来衣袖用完了,又剪领襟给人,也很有效。他想起道士嘱咐的话,怀疑妻子日后必定难产,就剪下巴掌大的一块血布珍藏起来。后来鲁王有个爱妃临盆三天生不下来,医生都没有办法。有人告诉鲁王尚秀才能治,鲁王立刻召他进府。那妃子只服了一剂就生下来了。鲁王非常高兴,赠给尚秀才银钱绸缎,尚秀才全部推辞不要。鲁王问他要什么,秀才说:“我不敢说。”鲁王请他说,秀才叩头,说:“实在要赏我,就请把歌女惠哥赐给我,我也就心满意足了。”鲁王把惠哥召来,问她年龄,惠哥说:“我十八岁入府,至今已十四年了。”鲁王觉得惠哥年龄太大,便命将全部歌妓都叫来,任尚秀才挑选。秀才却一个也不喜欢,鲁王笑着说:“真是个书呆子!你们俩十年前就定了婚约吗?”尚秀才将实情说了。鲁王备好车马,仍把尚秀才辞掉的银钱、绸缎给惠哥当嫁妆,把他们送到家中。惠哥生的儿子取名秀生,取“秀”与“袖”同音之意,这年秀生十一岁。尚秀才家时刻不忘巩仙人的恩德,每逢清明都到他坟上祭扫。

  有个长年旅居四川的客人,在路上遇见巩道士。道士拿出一本书说:“这是王府的东西,我来时匆忙没来得及归还,麻烦你捎去。”客人回来听说道士早死了,不敢贸然去见鲁王。尚秀才知道后替他还了。鲁王打开书一看,果然是以前道士借去的。鲁王起了疑心,挖开道士的坟墓一看,却是一副空棺材。后来,尚秀才的大儿子年龄不大就死了,全靠秀生顶立尚家的门户,传宗接代。固而,尚秀才更佩服巩道士的先见之明了。

  异史氏说:“古人的寓言中有说,仙人的袖子里有一个世界,难道真的有吗?那也太神奇了!里面有天地、有日月,可以娶妻生子,又可以远避赋役之苦、人事之烦,袖中的虱子好似桃源仙境里的鸡犬,如果能让人常住,终老于此该有多好。”

  古人的寓言中有说,仙人的袖子里有一个世界,其中有天地、有日月,可以娶妻生子,又可以远避赋役之苦、人事之烦。袖中的虱子好似桃源仙境里的鸡犬,如果能让人常住,终老于此该有多好。多么奇妙呵!


286,二商

兄弟怡怡乐孔怀,妇言偏使两情乖。

二商友爱钟天性,长舌安能作历階

  莒县有个姓商的人家,哥哥家很富,弟弟家很穷,两家只隔一道墙。康熙年间,一个灾荒年,弟弟穷得无法自给。一天,天过晌了,弟弟还没生火做饭,饿得肚子直叫,愁得走来走去,没有一点办法。妻子叫他去求哥哥,二商说:“没用!要是哥哥可怜咱们穷的话,早就来帮助我们了。”妻子执意要他去,二商就让儿子去。过了一会儿,儿子空手回来。二商说:“怎么样?我说的不错吧?”妻子详细问儿子大伯说了些什么,儿子说:“大伯犹豫地看看大伯母,伯母对我说:‘兄弟已经分家,各家吃各家的饭,谁也不能顾谁了。’”二商两口子无活可说,只好把仅有的破旧家什卖掉,换点秕糠来口。

  村里有三四个无赖,窥测到大商家里很富裕,半夜里翻过墙头,钻进大商家。大商两口子听见动静,从睡梦中惊醒,敲起脸盆大声喊叫。邻居们因为大商家太刻薄,谁也不去援救。大商家没有办法,只得大声呼喊二商。二商听到嫂子呼救,想去救助,妻子一把拉住他,大声对嫂子说:“兄弟已经分家,谁有祸谁受,谁也顾不了谁呀!”不一会,强盗砸开屋门,抓住大商两口子,用烧红的烙铁烙他们,惨叫声阵阵传来。二商说:“他们虽然不讲情义,可哪有看到哥哥被害死而不去救的!”说着带领儿子大声喊叫着翻过墙头。二商父子本来就武艺高强,远近闻名;强盗又怕招来众邻援助,就四散逃走了。二商看到哥嫂的两腿都被烙焦了,忙把他们扶到床上,又把大商家的奴仆召集起来,才回家去。大商家虽然人受了酷刑,而钱财却一点没丢。大商对妻子说:“如今咱能保全财产,全靠弟弟解救,应该分一点给他。”妻子说:“你要是有个好弟弟,还不受这份罪呢!”大商不再吭声。二商家连糠菜都没有了,满以为哥哥会送点东西来报答他。可是过了很久,也没听到动静。二商的妻子等不得了,叫儿子拿着口袋去借粮,结果只借了一斗粮回来。二商妻子嫌少,生气地让儿子送回去,二商劝住了。又过了两个月,二商家穷得实在熬不住了。二商说:“如今实在没有办法可以糊口了,不如把房子卖给哥哥。哥哥如果怕我们离开他,或许会不接受我们的房产,想办法接济我们呢。就算不是这样,卖得十来两银子,也可维持度日。”妻子觉得也只有这样了,就让儿子拿了房契去找大商。大商把这事告诉妻子,说:“就算弟弟不仁义,也是同胞手足。他们如果走了,我们就孤立了,不如归还田契,再周济他们一点。”妻子说:“不行。他说走是要挟我们。如果信了他,就正好中了他的圈套。世上没有兄弟的人难道都死了吗?我们把院墙加高,足可以自卫了。不如收下他的房契,他爱上哪上哪好了,还可以扩大我们的宅院。”商量好了,就叫二商在房契上签字画押,付给房钱。二商只好搬到邻村去。

  村里那几个无赖听说二商走了,又来抢劫,抓住大商鞭抽、棍打,用尽毒刑。大商只好把所有的金银财物都用来赎命。强盗临走的时候,打开大商家的米仓,招呼村里的穷人随便拿。顷刻之间米仓就空了。第二天,二商才听说这事,急忙赶来看望。可是大商已经神志昏迷,不能说话了。他强睁开眼,看见弟弟,只能用手抓挠床席,不一会儿就死了。二商忿怒地去找县官告状。可强盗头子早已逃走,没有逮到,那些抢粮食的都是村里的穷人,州官对他们也无可奈何。大商撇下的小儿子才五岁。自从家中穷了以后,他常常自己到叔叔家,好几天不回去。送他回去就哭个没完,二商的妻子对这孩子白眼相待,二商就说:“孩子的父亲不仁义,孩子有什么错呢?”就到街上买了几个蒸饼,送孩子回去。过了几天又背着妻子,偷偷地拿了一斗米给嫂子送去,让她抚养儿子。就这样常常接济他们。又过了几年,大商媳妇卖掉了他家的田产,母子俩的生活能维持了,二商才不再接济她们。又一年,闹灾荒,路上到处可以看见饿死的人。二商家吃饭的人多了,不能再去照顾别人。侄子这年只有十五岁,年小体弱不能干重活,二商就让他挎个篮子,跟哥哥们卖烧饼。一天晚上,二商梦见哥哥来了,神情凄惨地说:“我被老婆的话所迷惑,丢了手足情分。弟弟不计较从前的怨仇,更使我羞愧得无地自容。你以前卖给我的房产,如今空着,你就搬去住吧。屋后乱草下面的地窖里藏着一些钱,把它拿出来,也能过上温饱日子。就让我的儿子跟着你吧。那个长舌妇我最恨她!你就别管她了。”二商醒来以后,觉得很奇怪,就用高价租回房子。住进去以后,果然在房后挖出了五百两银子。从此不再做小买卖,而让儿子和侄子在街市上开了一家店铺。侄儿非常聪明,帐目从来没有差错,又忠厚诚恳,就是出入很少一点钱也一定告诉哥哥,二商非常喜爱他。一天,侄儿哭着为母亲要点米,二商的妻子想不给她。二商看在侄儿的一份孝心上,就按月给嫂子一些粮食。过了几年,二商家越来越富裕了。不久,大商媳妇生病死了,二商也老了,就和侄儿分了家,把家产的一半分给了侄子。

  异史氏说:听说商家老大绝不随便拿人家一点东西,也不随便给别人一点东西,也算得是一位耿直安分而洁身自好的人士了。然而凡是老婆说的话,他没有不听的,头脑昏愦得一句话也不说,竟然对自身骨肉兄弟都漠不关心,终究因为吝啬而亡。噢!又有什么可以奇怪的呢!商家老二从穷汉起家,最后以富户告终。他的为人有什么长处吗?只不过不那么听老婆的话罢了。噢!就这么一种行为不一样,人们的品德就有明显的差异了。”


287,沂水秀才

何来长袖态翩翩,小榻无尘坐并肩。

不爱绫巾爱金铤,书生俗状亦堪怜。

  山东沂水有个秀才在山中温习功课。夜里,有两个美女进了屋,含笑不说话,各自用长袖拂了一下床,就挨着坐下了。她们的衣服十分轻软,不带一点声息。一会儿,一个美女站起来,将一条白绫巾展放在桌子上,巾上有草书文字三四行,秀才也没仔细看看写的是什么词句。另一个美女起身把一锭白银放在桌子上,大约有三四两的样子,秀才便把银子放进自已的袖子里。两个美女拿起白绫巾,拉着手笑着出了门,说:“真是俗不可耐!”秀才用手一摸袖子里,银子早已没有了。美人坐在面前,投以情愫,秀才竟然置之不顾,而却把银子拿起来,这纯是一副乞丐相,能令人可耐吗!讨人喜欢的狐女,那高雅的样子可以想见。

  朋友说了这件事,使我又想到了一些令人不可耐的事情,一并附记在这里:穷酸俗气;大老粗拽文;炫耀富贵;秀才装名士;谄媚丑态;不住嘴的信口扯谎;入座时苦让上下位;强逼人听看不像样的诗文;守财奴哭穷;喝醉了无理纠缠;学作满洲腔调;摆一付硬逼人说话的架势;开低级下流的玩笑;娇怂自己的孩子爬登筵桌抓肴果;凭借别人余威装模作样;低劣的科甲出身者大谈诗文;说话之间屡称自己是权贵亲戚。


288,梁彦

灭鼻无端更噬肤,灾来切近竟何辜。

世间不少强吞弱,莫是机心感召夫?

【灭鼻噬肤: 施刑恰当】

  徐州有个叫梁彦的人,患了一种鼻塞打喷嚏的病,很长时间也没治好。有一天,他正在睡觉,感到鼻子特别发痒,急忙起来打了一个大喷嚏。有个东西突然喷出来落到地上,形状像屋脊上的瓦狗。有指头顶那么大。又打了一次,又喷出一个。打了四次,喷出了四个。这四个小东西蠢蠢爬动,聚集到一起互相嗅闻。片刻之间,只见一个强健的吃了其中一个体弱的,吃下后身子顿时见长。一会的工夫,互相吞吃的结果,只剩下一个。身子比鼠还大。它伸出舌头转动着,去舔自己的嘴唇。

  梁彦非常吃惊,用脚去踩,而它却沿着梁彦的袜子向上爬,逐渐爬到他的大腿上。梁彦抓着衣服用力抖动,可这东西粘在上面下不来。一会儿它钻入衣襟下,爬到粱彦腰侧时,就用爪子抓搔。梁彦非常害怕,赶忙解开衣服脱下扔到地上。一摸,那个东西已贴伏到腰上,用手推,推不动;用指甲掐,却很痛,竟然成了附在皮肤上的肉瘤。它的嘴和眼已经闭上,好像一只趴着的老鼠。


289,梅女

枉法都因受盗钱,夜台卖笑亦堪怜。

伤心最是梅家女,幽魄沉沦十六年。

  太行人封云亭偶然间到到郡府去,白天在旅店里歇息。封云亭正值青年丧妻,十分寂寞。若有所思间,隐约看见墙上显出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影,像是一幅画悬在那里。还以为是自己意想所致。但那影子一直不动,也不消失。凑近细瞧,更清晰了:真真切切一个少女,却是一脸苦相,伸着舌头,脖上还挂着绳套。封生正在惊愕不定,那少女却像要从墙上慢慢走下来。封生知道碰上缢鬼了,然而由于是大白天,胆子总是壮些,不太害怕,便说:“娘子不必吓唬小生。您如有奇冤,小生可以为您效劳。”这一说,女子的身影真切地落下来了,说:“你我萍水相逢,怎敢贸然以大事相托呢?然而九泉之下的枯骨,这么多年了,舌头缩不回去,绳套也脱不掉,实在是苦不堪言。求您砍断这屋梁烧掉它,您就对我就恩重如山了。”封生答应去办,影子也就消失了。封生就招呼店主人来打听这是怎么回事。店主人介绍说:“十多年前这里是梅家的住宅。一天夜里小偷进来,被梅家逮住,送到县府里交给典史。不料典史接受了小偷的三百文钱贿赂,竟诬陷梅家女儿与小偷通奸,要把梅女拘上大堂验身。梅女听说后,就上吊死了。不久,梅家夫妇也相继去世,宅院就归了我。这些年,旅客常说到诡异的事,可总也没法让它安静下来。”封生便把缢鬼的要求转达给店主人。店主人一盘算,拆掉房顶换大梁,耗资太大,负担不起,面有难色。封生便慷慨解囊相助,完成了这项工程。修好之后,封生依旧住在这座房子里。

  夜间,梅女来了,向封生表示感谢。言谈之间喜气洋洋,举手投足窈窕轻盈。封生不禁心生爱慕之心,遂向其求欢,梅女羞惭地说:“鬼的阴气对您是有害的。再说这样私合,那我生前的耻辱岂不是淘尽长江之水也洗不清了吗?将来肯定会有美满的时候,但现在还不行。”封生忙问:“要到什么时候?”梅女嫣然一笑,不再作声。封生说:“喝点酒吧?”梅女说:“我不会饮酒。”封生不禁笑起来:“坐对佳人,光是默默地对着眼儿看,又有什么味道啊!”梅女说:“我生平的喜好只有下双陆棋。可是只两人下也不热闹;再说深更半夜的,也没处去找棋盘。的确长夜也够难打发的,那我就跟您玩翻花绳的游戏吧。”封生只好依他。两人促膝盘坐,封生叉开手指,梅女翻弄起来。真没想到,这小小玩艺儿,竟然变幻无穷。工夫一长,封生竟糊涂起来,不知该如何动作了。梅女笑着教他,又用眼神示意,愈变愈奇,愈奇愈妙。封生乐不可支地说:“这真是闺房里的绝技啊!”梅女说:“这玩法是我自己悟出来的。只要有这两根线,就可以织成任何花纹图案,不过一般人不细心揣摩罢了。”夜深玩累了,梅女就让封生就寝。她说:“我是阴间的人。是不睡觉的。你自己歇息吧。我小时候懂点按摩术,愿意奉献小技,帮您做个美梦吧。”梅女开始按摩,先是两手叠起,轻揉慢搓,从头到脚按摩一遍。梅女细手所过之处,封生觉得骨肉松缓,像醉了似的,懒洋洋的。接着梅女又轻握拳头细细捶擂了一遍,封生更觉得如同被棉絮团儿敲打一样,浑身舒畅,妙不可言。擂到腰间,已经闭目合眼,懒懒地要睡了。到大腿,已经沉沉进入梦乡。

  封生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起床后只觉骨节轻松,和以往的感觉完全不同,心里更加爱慕梅女,绕着屋墙呼唤她的名字,却没有声音答应。晚间,梅女才来了。封生心急地问:“你究意住在哪里?叫我呼唤了个遍!”梅女笑笑说:“鬼哪有一定的住处,总之在地下就是了。”封生忙问:“地下有缝,能容下你吗?”梅女又说:“鬼看不见地,如同鱼看不见水一样。”封生握住梅女的手说:“只要能让你活过来,我倾家荡产,在所不惜!”梅女笑了笑说:“也用不着倾家荡产。”两人又开始玩翻花绳的游戏直到深夜。封生又苦苦逼迫梅女,梅女说:“你别缠我了。有个浙江妓女叫爱卿,新家就在北邻,挺风流标致的。明天晚上我招她来暂且代我陪你如何?”封生答应了。

  第二天晚上,梅女果然领来一个少妇,看去约三十岁,顾盼巧笑,媚眼飞情,隐含放荡。三人凑在一起下“双陆棋”,棋罢,梅女起身说道“欢会正盛,我先告辞了。”封生想要挽留她,还是飘然离去。爱卿陪封生登上床榻,一番欢爱。封生询问爱卿的家世,爱卿含含糊糊,不肯明说,只是说:“郎君如果喜欢我,就用手指弹弹北间的墙壁,小声喊‘壶卢子’,我就会来。如果喊三声还没人答应,那就是我没空儿,就别再喊了。”天明时,爱卿果然隐身到北墙上消失了。第二天晚上,梅女一个人来,封生问爱卿为何不来,梅女说:“被高公子招去陪酒去了。”两人坐下在灯烛下闲谈起来。正在兴浓之际,梅女却沉默了。一会儿动动嘴唇,像有话要说,可又说不出口。封生再三追问,梅女只是流泪抽泣,始终不肯明言。封生勉强拉她翻花绳,四更天便走了。此后,梅女常与爱卿一起到封生住处来,说笑声通宵达旦,因而这事传遍了全城,远近皆知。

  有位典史,本是浙江的世族,因妻子与仆人通奸,被他休掉了;又娶了一个顾氏,感情倒是很好,不幸才一个多月就死了,所以心里老是思念她。现在听说封生有两个鬼友,想向他打听一点阴间情况,看自己与顾氏还有无缘分,于是骑马拜访封生。起初,封生不肯应承,经不起这位典史苦苦哀求,便设筵请典史饮酒,答应晚间招鬼妓来问问。日落天黑之后,封生走到墙边,边敲边小声呼唤了三声。话音未落,爱卿已经出现了。谁知她抬头一见典史,面色突变,扭头便走。封生上前拦阻,这位典史看到后,气得抓起一个大碗猛投过去,“哗啦”一响,爱卿飘然消失了。封生大吃一惊,正问是何缘故,忽然一个老太婆从暗室里冒出来,开口便骂:“你这贪财害命的黑心贼!砸坏了我家的摇钱树!得赔我三十吊钱!”一边骂,一边抡起拐杖就打,恰巧打到典史的头顶上。典史抱头哀哭着喊:“那女子是顾氏,我老婆呀!我还正为她年轻轻的死了而哀痛呢,谁想到她作了鬼还不正经!可这与你这老婆子有何相干?”老太婆气冲冲地斥责他说:“你本不过是浙江的一个无赖地痞,花钱买了这个臭官,戴上这条乌角带子,鼻梁骨就倒竖起来朝了天啦!你当官有什么黑白?袖里有三百钱贿赂你,就是你亲爹!你这神怒人怨的东西,死期就在眼前了!是你爹娘在阴司里再三哀求,情愿让你媳妇入青楼当妓女,替你偿还那些贪债,你自己还蒙在鼓里!”说罢,抡起拐杖又打,典史吓得在地上打滚哀叫。封生在旁边又惊讶又着急,又想不出办法排解。忽见梅女从房中出来,一见典史,登时气得张目结舌,脸色全白了,扑过来摘下头簪照典史就刺。封生更吓坏了,赶紧用身子遮住典史,劝说:“他即使有罪,可死在这里,小生就不好交待了。请您千万投鼠忌器!”梅女一想,这才住手;又拉住老太婆:“就为我封郎着想,暂时留他一命吧。”这位典史一见,慌忙抱头鼠窜而去。回到衙门就患了头痛,半夜就暴毙了。

  第二天晚上,梅女来了,一见面就兴高采烈地说:“真痛快!总算出了这口恶气!”封生问:“你和他究竟有何仇怨?”梅女说:“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当初受贿诬奸的就是这家伙!我含冤已经多年。每每想求你替我伸冤昭雪,总是自愧对你还没半点好处,所以才欲言又止。昨天碰巧听见打架,偷偷一听,没成想正是仇人!”封生也惊讶地说:“原来他就是诬害你的那个坏蛋!”梅女说:“他在这县里当典史十八年了,我含冤而死也十六年了!”封生又问老太婆是谁,梅女说是一个老鸨;又问爱卿,梅女说:“她正在生病呢。”大冤已报,梅女这才微笑着对封生说:“我当初说过结合有期,现在不远了。你曾说过情愿倾家荡产赎我,自己还记着吗?”封生说:“如今我还是那份心意。”梅女说:“实话告诉你吧,我死的那天就已经转生在延地展孝廉家了。只因大仇未报,所以至今滞留在这里。现在请你用新布做一个小口袋把我的鬼魂装上,让我随着你去。你到那里就向展家求婚,我保证他家一定答应。”封生还担心两家门第相差悬殊,不一定成功。梅女说:“放心,只管去吧。”又嘱咐封生说:“途中千万别呼唤我。待到成婚的晚上,将小布袋挂在新娘子头上,赶紧呼唤‘莫忘莫忘’,就大功告成了。”封生应了下来。准备妥当后,封生把小布袋打开,梅女跳了进去。

  来到延地。一问,果然有个展举人,有个女儿,相貌非常端丽,就是有痴呆病,舌头常伸在唇外,就像大热天狗喘气一样,难看又吓人,所以十六岁了,也没有人敢来提亲的,这简直成了爹娘的一块心病。封生先登门递上帖子,介绍了自家情况;然后托媒说亲。展家自然高兴,便把封生招赘到家中。举行婚礼的时候,新娘子依然傻乎乎的,什么礼节也不懂,两个婢女一边一个扶着拖着才进了洞房。婢女们离开后,她竟然解开上衣大襟,直冲着封生憨笑。封生便取出小布袋挂在新娘子头上低声呼唤起来:“莫忘莫忘!”新娘子听到呼唤声,沉思起来,凝神对封生端详着,目光渐渐明亮起来。封生笑着说:“您不认得小生了吗?”又举着小布袋摇了摇,新娘子才清醒了,急忙掩上衣衿,两人亲亲热热说笑起来。第二天清早,封生先上堂拜见岳父。展举人安慰他说:“我闺女痴呆无知,蒙你看得起,既然成了亲,你如有意,我家有些聪明丫鬟,你看中哪个,我一定赠给你,决不吝惜。”封生竭力辩白,说小姐并不傻,举人倒疑惑不解起来。一会儿,女儿也上堂来拜亲,举止大方知礼,举人更加惊异,女儿掩口微笑不语。举人询问其中缘故,女儿羞涩难说,还是封生从旁把情由大体述说一番。举人更加高兴,比以前更疼爱这个女儿。从此让儿子大成与封生一块儿读书学习,一切供应都很丰足。

  过了一年多,先是大成逐渐对封生流露出瞧不起的神色,郎舅之间不再和睦;接着奴仆们也看人下菜碟,开始在主人面前讲封生的坏话。展举人听多了流言蜚语,对封生的礼数也不那么讲究了。展女觉察到这些,就劝封生说:“丈人家终究不是长久住处。那些长住丈人家的,全是些废物。趁现在还没有大的裂痕,咱们还是早点回家吧。”封生也深以为然,于是向岳父告辞。举人想留下闺女,展女不愿意。这一来,父亲加兄长都火了,索性不给车马。展女便拿出自己的首饰变卖,雇了一套车马回家。后来举人还写信让女儿回娘家看看,展女坚持不去。直到封生中举,两家才通好往来。

  异史氏说:“官位卑下的越发贪赃枉法,人世的常情都是这样的吗?拿了三百吊钱就干起诬蔑人家通奸的事儿,这种人的良心已经丧尽了。把典史的美貌妻子夺过来,再把她送到妓院,最终再让他突然死掉。哎!这种报应真是可怕!”

  康熙的甲子年间,在贝丘那个地方有个典史最为贪婪欺诈,老百姓都对他怨气冲天。忽然间他的老婆被一个狡诈之徒引诱走了。有个人代为悬挂一张寻人启事说:“某官因自己不慎,走失夫人一名。她身边没有什么富余的东西,只带有七尺红绫,包裹着一颗元宝,元宝是翘边细纹,而且完整无缺,毫无损坏。”这也是对这个贪官的小小惩罚吧!


【第十三卷完】

-----------------------

【我有一个梦想,希望哪天能把这些志怪传奇故事更新完】



志怪故事·聊斋志异(六十七)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