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格小说（亡者行军）——第二十五章

这一天就像往常一样开始了。透过关不上的百叶窗，一抹阳光把阿雷克斯吵醒了。她笔直地坐着，寻找她在梦见的入侵者。她睡着的时候，骷髅般的手伸向她……住所是一长串一模一样的房间中最新的一间，空无一人，剩下的噩梦都太真实了。阿雷克斯几乎要失望了。

她知道梦境总有一天会实现，而这种等待对她来说是一种缓慢的折磨。在梦里，她曾迎接过那只骷髅手的抚摸。

今天有些不同：从外面、下面传来遥远的声音。阿雷克斯竭力分辨出靴子的脚步声和引擎的轰鸣声。对入侵者来说太吵了。她从床上溜下来，爬到窗前，眼睛盯着百叶窗和窗框之间的缝隙，她看到了她一生中最美妙的景象：

一支军队，毫无疑问地奔赴战场。帝国卫队，一个带有白色鹰翼的骷髅在黑色的旗帜上。一队攻城车尾随其后。她兴奋地摇了摇熟睡的泰勒，告诉了他这个好消息。毕竟，帝皇并没有抛弃他们。

她的叔叔汉里克没有让她失望。

她很想跑出去，但泰勒劝她小心。在他们赶到之前，士兵们早就走了。他们不慌不忙的穿好衣服，阿雷克斯的手抖得厉害，泰勒不得不帮她系好她破旧的上衣。他们吃完了最后的食物糊。他们一直在努力节省食物，以推迟他们不得不再次冒险到外面去的那一天。他们互相拥抱以鼓起勇气，然后打开了门。

他们花了几天的时间才爬到他们能爬的最远的地方，几分钟就回到了地面。他们发现街道空无一人，正如泰勒所预料的那样。然而，从东边传来了激战的声音，这让阿雷克斯觉得安心。“我们该做什么？”她问。“等他们回来？”

“也许，”泰勒说，“我们不必这么做。如果士兵们从这条路进城……”

“我们可以跟着他们的脚印，”阿雷克斯意识到。“我们可以走了！”

即使她说出这些话，她也怀疑过它们。这似乎是不可能的，毕竟这么久了，她已经经历了很多，她看到的希望破灭之后，这一切似乎来的太简单了。她一直在等着出事，等着入侵者来伏击，或者等着有一天醒来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肮脏的小房间里，就像其他日子一样。

令她没想到的是，当她和泰勒走近最外围幸存的塔楼时，当他们爬上路上的一堆瓦砾时，就在她开始再次抱有最微弱的希望，尝到自由的滋味时，他们遭到了激光枪的攻击。

他们躲进了一扇门。阿雷克斯能闻到头发烧焦的味道，担心这可能是她的。“激光枪，”她低声对泰勒说。“入侵者不使用激光枪。”

“可能是邪教徒，”他咆哮道。“阿玛雷斯的一些人在清洗中幸存下来，或者他们可能属于其他教会。”

“我想，”阿雷克斯说，“我好像瞥见了一件红紫色相间的外衣。我认为他们是PDF，泰勒。他们一定认为……他们一定认为我们是邪教徒。”

泰勒向前探出身子，又一道激光束差点把他的鼻子割掉。“别开枪，”他喊道，“别开枪！我们不是你认为的那样。我们是你这边的。赞美帝皇！”

“我不能让你通过，”一个紧张的声音回应道。“回去！”

“你不能这样！”阿雷克斯叫道。“你不能让我们……我们被绑架、枪击、差点牺牲，我们只想……求求你，让我们离开这里！”

“总督的侄女和我在一起，”泰勒说。

沉默了片刻，然后迟疑的声音回复道：“汉里克女士？真的是你吗？”

在此之后谈判进展迅速。声音的主人是一名叫做斯密特（Smitt）的中尉，声称曾在几次活动中见过阿雷克斯，所以她假装记得他，幸运的是，她回忆起其中一次活动的细节，足以让他相信自己的身份。她和泰勒小心翼翼地从躲藏的地方出来，发现只有一个PDF小队在等着他们，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手无寸铁，而且都是十几岁的孩子。相比之下，史密特头发花白，面容憔悴，走路拄着拐杖。他解释说，他已经退休了，但又回到了岗位，尽其所能在当前的危机中提供帮助。

他给他们指了太空港的方向，并为他没有载具送他们去那里道歉。泰勒说没关系，他们已经习惯走路了。史密特一直看着阿雷克斯，眼里闪着泪光，反复说这是一个奇迹，他们没想到她还活着。直到后来，她才知道那些眼泪是为了什么。

于是泰勒拉着她的手，他们一起沿着马路出发了。他们终于走出了这座废墟，走进了一个几乎被他们遗忘的世界。在阿雷克斯将永远记住这一天，因为这一天与众不同。

 

他们坐在太空港温暖的食堂里，除了一个倒在角落桌子上的受伤士兵外，只有他们两个。他们喝了两个月来的第一杯热饮，但阿雷克斯没有胃口。

“这不是……”她结结巴巴地说。“我脑中有这一刻的图片。即使在事情最绝望的时候，我以为我永远也到不了这里，我总是……”

泰勒把手伸过桌子，握住她的手。“我也一样。我想象，在外面，一切都会……正常，我想。和以前一样。”

有人在山坡上认出了她。难民蜂拥而至，想要摸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以前可能从未听说过她的名字，但现在他们说她死而复生是帝皇的征兆，是战争结果的好兆头。她害怕他们的触摸。当她自己如此迫切需要救赎时，她怎么能成为他们的救星？

他们的嘴上都挂着一个名字，阿雷克斯从他们那里听到了年迈的斯密特太胆小而不敢告诉她的话。

“他应该乘救援船离开，”她痛苦地说，“当他有机会的时候。他一定是为了我才留下来的，而我从来没有……”

“你不认为，”泰勒小心翼翼地说，“他真的会做他们说的那些事情吗？”

“汉里克叔叔不是叛徒，”她恶狠狠地说。“他发送那条消息一定是有原因的，无论如何我们只有这位克里格上校的口供。”阿雷克斯呻吟着，用手指抚摩着自己打结的头发。“我只是以为，在所有人当中，他会是……我已经失去了一切，帝皇知道我从未想过我会再见到他，但我一直认为……我认为他会没事的。”

“我们可以四处打听。我们可以找到……冈瑟，不是吗？”

阿雷克斯摇了摇头。“如果他在这里，他现在应该已经找到我了。你看到了我们到达的消息是如何传播开来的。他走了，泰勒。冈瑟走了。”

泰勒安慰地握了握她的手。“铁神，那些……太空死灵，它们摧毁了众多城市中的一个，而不是一个世界。”

“这只是时间问题，”阿雷克斯说。“我们认为……今天早上我看到士兵时，我认为还有希望。我忘记了……泰勒，你在金字塔里看到了什么。绿色传送门。死灵不可战胜。”

他们能听到走廊里有骚动，奔跑的脚步声和提高音量的说话声。一名身穿黑色制服的督察在门口停下脚步，兴奋地宣布：“他们回来了！士兵们，他们回来了！”

受伤的士兵以惊人的敏捷跳了起来，急切地跟着督察跑了出去。泰勒也站了起来，但阿雷克斯留在原地，并不急于听到这个消息。其他人都在祈祷奇迹发生——他们今天的第二个奇迹——但他们没有看到她所看到的。阿雷克斯无法和他们一起分享乐观的情绪，尽管她很想这样做。她的胃因恐惧而疼痛，她很早之前就放弃了祈祷。

 

上校186的办公室里一团乱。克里格士兵正在拆解一个通讯控制台，将它装进板条箱。上校本人站在漩涡的中心，丝毫未受影响。阿雷克斯尝试了三次才走到他身边。他转向她，她试图对视并凝视他的目光，但发现他面罩的镜片上只映出她自己的眼睛。如果她没有现在那么坚定，这个画面会让她退却。

“我叫阿雷克斯·汉里克，”她模仿她叔叔在与权威打交道时使用的专横语气。到目前为止已经成功了两次，把她带到了这个房间。“我是塔尔马·汉里克的侄女，也是最后在世的亲人，我——”

“我一开始就跟你叔叔解释过，”上校说着转身离开她，走到他的办公桌前，“这个世界处于戒严令之下。也就是说——”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人，他们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认为你至少能做的，上校，至少你欠他们的，是一个解释。”

“我们要离开希罗尼穆斯西塔，”上校说。

“那他们说的是真的。你要退出了。你……放弃了。”

“第一批运兵船将在三十分钟内到达。”

“但是铁……我是说，太空死灵！”

“根据我们将军的判断，我们在这里无能为力。有一场兽人起义，发生在……。”上校从桌子上拿来一张数据板看了一眼，“唐加拉（Djangalla）。我们计划在八天后到达那里。”

“那我们呢？他们不是……？他们要派别人来吗？”

“我们已经尽力了。我们几乎摧毁了死灵的墓穴，但我们在尝试中消耗了大部分资源，而且我们失败了。”

“那就获取更多的资源。联系军务部，要求他们派遣更多部队。我知道他们是如何工作的，我经常听到叔叔和他们争论。 你必须坚持下去。”

“看来，”上校说，“我们对敌人所做的一些假设是错误的。在这一点上，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与它们的进一步接触将是一个漫长而代价高昂的过程，而且取得积极成果的可能性很小。”

“那你就……你把我们任由他们摆布？上校，这个世界上有——曾经有——90亿人。”

“即便如此，汉里克士，这些数字还是不合理。”

“我不会接受的。我不敢相信你会如此……目光短浅。当死灵把我们消灭后会发生什么？当它们将目光投向下一个世界，以及下一个世界的时候？当它们扩张到你的世界时会发生什么，上校？我记得克里格离这里只有几个星系的距离。如果现在不阻止这些怪物……”阿雷克斯的声音逐渐减弱。上校只是坐着，空洞地看着她，虽然他的面具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的沉默却说明了一切。

她也坐到一个座位上。

“他们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对吧？”她说。“我一开始就应该看出来的。”

“已经联系了帝国海军，”上校说。“必要的权限已经授予。 灭绝令正在准备中。”

“多久…？”

“这些事情需要时间，我相信你是知道的。我们的政委要求派遣更多的救援船，我相信一些——”

“我听说最后一艘船一个多月前就离开了，”阿雷克斯说。“从那以后海军司令部去哪里了？不，让我猜猜。只要他们相信我们有机会，只要他们认为你真的可以打败死灵，我们就不是优先考虑对象，而现在……现在，已经太晚了。”

“我相信，”上校重复道，“你们的一些城市管理者也提出过强烈的交涉。已经派出六艘船，还有更多——”

“这还不够，”阿雷克斯抗议道。“六艘船还远远不够，你和我一样清楚，上校，其中一些甚至不会及时到达……来帮助我们。”

“那不关我的事，”上校说。“我建议你联系——”

阿雷克斯对他大发雷霆。“这也许不关你的事，但你真的不在乎吗？汉里克叔叔对你的看法是对的。我一直在和人们、难民、行星防御部队仅存的几名成员交谈，你想知道他们是怎么说他的吗？关于你对他做了什么？”

“汉里克总督，”上校厉声说道，“与一个死灵邪教取得了联系。他暗示他准备与他们谈判。”

“为了我的缘故！”阿雷克斯叫道。“他是想帮我！他不会真的……而你……你杀了他又为了什么？你自己说的，上校。你试图以你的方式对付死灵，但你失败了。不管怎样，你把我们的世界丢给了它们。”她泪流满面，转身离开上校，试图忍住哭泣。她对自己发誓，她不会在他面前哭泣。

“运兵船铭记死亡号（Memento Mori），”他平静地说，“有大约三万人的宿舍和给养。我们的人数，我们四个团加起来的人数，已经减少到大约五千人。”

“你是说你可能……？”阿雷克斯吸了吸鼻子。

“我们被要求，”上校说，“接收一些难民。你将不得不和我们一起前往唐加拉。然而，一旦到达那里，你应该能够安排穿梭机将你送到最近的合适的殖民世界。”

“那个……你真是太慷慨了。谢谢你。”

“如果由我来决定，”上校说，“我们会用从这个世界上抢救出来的所有车辆和有用的机械来填满我们拥有的空间。然而，正如我提到的，你们的城市管理者一直在做强烈的交涉。”

“我……明白了，”阿雷克斯说。

“军需官会与你联系，列出一份名单用来——”

“不！”她急忙说。“我认为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我们需要一份名单，”上校坚决地说。“我们拯救的人至少必须是那些对帝国最有潜在价值的人。”

“你觉得你有资格评判这个吗？因为我当然不知道。”

“不过，我想你会希望为自己预留一个位置。”

阿雷克斯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的答案是什么，但她觉得自己太自私了。两万五千人，她想，与全世界的人口相比。几乎什么都没有，比什么都没有还少，是什么让她有资格再次成为特权阶级中的一员？

汉里克叔叔说不，她想。当第一艘船离开时。他留下来帮助他的人民，去寻找她。他现在已经死了。

“两个地方，”她说，盯着自己的手，避开上校空洞的眼睛。 “我需要两个地方，一个给我，一个给我的……”她想起泰勒在神殿里的谎言，觉得这可能帮得上忙。“我的未婚夫，”她说。“泰勒是我的未婚夫，所以你看他也是总督家族的一员，而我……上校，我需要他。”

“如你所愿，”上校说。

“至于你剩余的名单，”阿雷克斯说，“让其他人做吧。一个管理者。他们会为你选好名字，我想他们会非常乐意。事实上，如果他们之间还没有拟定出一份名单，我会感到奇怪的。”

 

运兵船已被派往全球三个太空港。即便如此，一些人还是因为无法及时到达这些港口而被排除在救援名单之外。阿雷克斯曾听过克里格42团的政委曼海姆在通信终端上与一位愤怒的贵族发生了争执，这位贵族拥有自己的停机坪，但不明白为什么他和他的家人不能从那里被接走。

一切都是在匆忙中完成的。克里格将军们连一个小时也不肯推迟运兵船的起飞。曼海姆曾咕哝过他们当初同意接纳难民的慷慨，但阿雷克斯知道，这种美好的感觉与此无关。

她和泰勒被送到一个废弃的办公室等待，曼海姆一有空就来看望他们。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太空港的斜坡，他们看到两艘运兵船装载着车辆和设备，据曼海姆说，其中包括一箱从尖塔打捞出来的总督的物品。政委悄悄走到他们身后，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叹了口气。“我们是四个人来的，”他感叹道。

当第一批督察和PDF车辆被发现后，麻烦就爆发了。阿雷克斯听到外面传来愤怒的声音，并且在消息传到曼海姆的通讯念器之前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显然，”他说，“外面的人群还在增加。我们已经发出警告，要求他们待在家里，告诉他们我们在这里不能为他们做任何事情，但他们还是继续来。”

“你能怪他们吗？”阿雷克斯说。

“我想不能，”曼海姆承认道，“但你们的督察不够应付，而且听起来……”他抬起头，听着另一个信号。

“那些失去家园的人呢？”

“一些督察甚至加入了暴动者的行列。别担心，我相信我们可以……”

“他们已经等了几个月才得到帮助。”

“上校103派出了两个排。这应该可以缓和局势。”

激光枪的声音让阿雷克斯畏缩了一下。然而，不到五分钟后，第一辆PDF卡车开进了港口，伴随着蒙面士兵的护送，紧随其后的是一群无家可归的人类。另一个克里格排向前移动，排成阵线挡住后者，只允许第二辆卡车通过，然后是第三辆和第四辆。这些车辆登上了第一艘运兵船的装载坡道，打算将乘客从金属船体的腹部吐出来，而不是让他们暴露在外面的暴徒面前。

“我们会像他们一样，”阿雷克斯轻声说，“在下一个世界。他们将在那里拥有自己的领主。我们父亲的名字和他们所拥有的军衔，将不再那么重要。我们只是两个难民，多了两张要吃饭的嘴，如果他们能为我们找到一个家，那肯定会在最低的楼层。”

泰勒用胳膊搂住她，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我们会活下来的，”他说。

下面又来了几辆卡车，曼海姆礼貌地清了清嗓子，阿雷克斯和泰勒转身发现四个士兵在门口等着他们。他们也该离开了。

阿雷克斯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窗户，曼海姆赶紧向她保证，她在下面会受到很好的保护，运兵船离这里只有几步路，但这不是困扰她的事情。“会有更多的船，”泰勒对她说，阿雷克斯强在脸上挤出一个勇敢的笑容并选择相信他。

当他们穿过房间时，她的脚碰到了一个打开的拉链盒，把里面的东西弄翻了。低头一看，她看到一堆衣服中露出一个全息投影。四个穿着华丽制服的年轻人。她想知道他们是谁。

 

从远处看着太空港斜坡上的混乱局面并没有让阿雷克斯对被推入其中做好准备，她很震惊。她看不到她要去哪里，听不见对她喊的指令。她只能低着头，尽可能地靠近泰勒，相信克里格士兵会在她跌跌撞撞地穿行在他们之间时在她周围形成一个保护圈。

她希望自己接受曼海姆的建议，用毯子盖住自己，隐瞒自己的身份。今天早上，她被誉为英雄，被誉为希望的象征。现在，她是一个逃兵，一个叛徒。然而，她会觉得不诚实，躲在斗篷下逃跑。她会觉得自己很懦弱。

他们终于穿过充满敌意的人群，穿过死亡军团的警戒线，一道斜坡诱人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当他们爬上去时，有什么东西——一个塑料容器——击中了阿雷克斯的后脑勺，泰勒皱着眉头环顾四周，寻找罪魁祸首，他从她的头发上抹去食物糊。

她摇摇晃晃的站在运兵船装卸区的门槛上，转身，不能就这样离开。她想说些什么，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一下。迎接她的是成千上万张愤怒的面孔，她知道没有人愿意听她的话。泰勒再次伸出一只胳膊搂住她的肩膀，像往常一样给她力量，哄她摆脱那可怕的时刻。

阿雷克斯含着眼泪最后叹了口气，让他带自己离开那里，离开她唯一熟悉的生活，走向一个不确定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