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让娄烨看中的故事,强在哪儿

2022-03-24 07:59 作者:新周刊硬核读书会  | 我要投稿


图片
图片
《兰心大剧院》剧照。


2019年,改编自虹影的小说《上海之死》的《兰心大剧院》入围第76届威尼斯电影节。虹影的小说本身的画面感就极强,影视化后,戏剧性的情节更变成了一帧帧的画面。


虹影是一个具有地域色彩的作家,长江和重庆造就了她的成长过程,上海的“异文化”深深地吸引着她。


今天让我们一起走近这位用故事本身表达观点的作家。


✎作者 | 洞照



倘若用“河流”和“陆地”来区分文学,那么虹影一定属于前者。她的作品几乎都与长江联系在一起,“如果把长江从我的作品里面剥离开,好像都不存在”


虹影认为,因为人在,河流才是现在这样的河流;因为有人,这条河流才会被记录下来。在漫长的游历中,她找到了“河流因人而存在,并非人因河流而存在”这一观点的论据。


从长江、黄河到台伯河、泰晤士河、塞纳河,从奔腾入海的大江到乡间蜿蜒的溪流,虹影发现,人的聚集往往从河流两岸开始。河流是文明的发源地,沿河而建的房屋则是人对于文明的向往和自觉性的一种体现。


图片
作家虹影近日接受《新周刊》专访。/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河流之于虹影,是生活的必需。定居北京后,她依旧沿河而居。隆冬时节,窗外静谧的运河隐匿于一片灰白的工业化图景之间。

 

在她凭栏远眺的同一时刻,1500公里外的长江重庆航段繁忙如常。


与虹影儿时相比,这条河流的冬日面貌更为宽阔、热闹,能够容纳吨位更大的船只。河岸的景象也日新月异,纤夫那精瘦有力的背影和穿雾而行的歌声,早已在历史的洪流里消融了。


尽管如此,长江还是虹影熟悉的那条河,“江水流淌的速度是一样的,这条江上的人们的情感还有记忆是没有变的”

 

图片

当重庆变成世界


长江与重庆共同塑造了虹影,她对重庆的印象不曾因个人身份和时代的变化而有所不同。


虹影看见的重庆始终是一条江,是江上起伏不定的一座山城。岸边随处可见来往的行人、挑担子的人和辛苦的女人,有船只在他们身边进港、启航或驶过。


上世纪40年代,重庆龙盘虎踞。无数重大决策与事件在此发生,演变出无数故事与传说。它们以口传文学的形式代代相传,绕过大大小小的陪都遗址,最终进入了一个孩子苍白的心房。


这个孩子就是虹影。


图片
作家虹影近照。/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童年时期对那个不可知的世界的探索欲望,使她像一棵树冠广展的黄葛树,渴求着外部世界的空气和水分,长成了一个“异文化者”,主动、迅速而深入地接收着新的文化和外来文化。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抄本”盛行。虹影在深受民间故事与中国古典小说影响的同时,也在翻译版本的西方文学、哲学作品中恣意徜徉,向“异文化”张开了怀抱。她对城市与人、文学与城市间关系的理解,也因此有别于其他作家。


“对一个作家来说,城市造就了一个人。这个人是怎样的一个人,取决于他后来吸收的是怎样一种营养,是他成长过程的一个体现。”城市在“成人”之路上发挥了核心作用,城市之间也会相互影响,并最终体现在城市中的人身上。


图片
山城重庆。/unsplash


重庆是虹影看待城市的恒定“参照物”。在审视上海、伦敦、罗马、纽约等她生活或游历过的城市时,她参照的都是重庆;当以这些城市为背景写作时,她也会想到身处重庆的人在做什么、会怎么做。


虹影的作品中,上海的占比仅次于重庆。一方面,面对这座城市浓厚的“异文化”氛围,就像李白面对庐山瀑布,那股“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吸引力令人避无可避。


“我在上海待了两年,当时总去看那些租界,去看电影,去看很多关于上海的书,所以有一个上海情结。”上海带给虹影如鱼得水、八面来风般的奇异体验,每当置身于外滩,往昔岁月都在虹影面前走马灯似的闪耀着。


她仿佛能听懂这座城市里所有人说的话,能看到消失在半个多世纪前的所有景象。留声机的靡靡之音、舞厅里的错乱脚步、夜上海的馥郁芳香,充盈了她的心田,让她不得不停下来注视上海并为其写作。


图片
上海。/unsplash


另一方面,虹影对上海的偏爱是种本能,那是给了她生父般温暖的养父的家乡。幼年时,母亲外出务工,父亲操持家务,做江浙口味的菜,用吴侬软语同她讲话。上海的味道和声音就这样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所有把虹影和一座城市联结起来的要素都来自“人”,她眼中的城市也有“人”的生命。城市不是一架机器或一个没感情的物件,它有缺点也有优点,会犯错也会弥补,被误解也被原谅。


拿北京来说,虹影之所以那么喜欢,当然有历史文化层面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北京的人”。过去的帝王将相、三教九流是她的兴趣所在,在此生活的朋友们给了她归属感。


一些北京好友的职业跟文艺毫不相干,他们却是虹影大半生的莫逆之交。每当想起这座城市,她就会想到他们,想到与他们共度的时光。

 

图片

 当感知得到表达


虹影的共情能力不逊于她卓越的记忆力,甚至更胜一筹。她无时无刻不在感知,感知城市和人,感知万物、宇宙和时间。她看见、听见、感受,她需要发出声音,也需要把这一切记录下来,所以她写作。


《饥饿的女儿》《好儿女花》这两部自传体小说相继问世后,“母亲”便成了虹影作品中被反复解读的意象之一。自己成为母亲后,她真正体会到了母爱的无私。


我的心以前像一片海,而不是一个大洋;像天上有星星,而不是一个宇宙。她好像是把我的人生打开了。”虹影说,若不是女儿的到来,她或许不会尝试儿童文学的写作。


图片
《好儿女花》

[英] 虹影 著

四川文艺出版社,2016-3


现在,她十分庆幸能为孩子留下丛书《神奇少年桑桑》《米米朵拉》等作品。去年问世的《月光武士》也带有成人童话的色彩。


虹影不是一位主题先行的作家,她很少让自己的人物在故事中做演说性的发言,或发表任何一种观点:“我首先感兴趣的是故事本身,我想用故事本身来说明一个我的观点。”人们可以从不同角度解读她的观点。


不过,虹影坦承自己是女性主义的支持者。令她遗憾的是,从弗吉尼亚·伍尔芙到西尔维娅·普拉斯,再到如今的一些文艺作品,女性主义标签的滥用常使人忽视作品本身的魅力。


前些天,虹影和朋友因一部标榜女性主义的电影发生争执。“难道它不是一个‘人’的电影吗?”她拿自己的小说举例,“我作品里面的女性,仅仅是我在表现女性吗?不是的,我认为这样太单一了。”


好的文艺创作呼唤客观、多重、多元的表达。虹影笔下的女性形象无一完美,却个个耐人寻味,包括每一位母亲。


尽管“母亲”在虹影的文学世界里的存在感极强,但她塑造的“父亲”总能给人留下更深刻、更微妙的印象。


父亲不在场或不能给予孩子他应该给予的所有的爱,造成了虹影心里的创伤,也形成了她作品中的一种奇观:“我的80%的小说里父亲都不在场,哪怕在场,后头他也要走,比如《月光武士》里秦佳惠的父亲秦源。”


图片
《月光武士》

[英] 虹影 著

花城出版社,2021-7


毫无疑问,“父亲”在虹影作品中是特殊的,他既是作家父亲情结的缩影,也可以是主流或权力世界的象征。


感受过爱情的人会相信爱情的存在,在粗陋的家庭环境中忐忑存活下来的人,对家庭重要性的感知也更为切肤。饶是那隐隐作痛的残缺的父母之爱,也不能阻拦虹影对中国式家庭的向往。


“我觉得我们中国人性格里面有一股韧劲,是不可摧毁的一种力量,把所有家庭成员紧紧团结在一起。”但大家庭绕不开暗礁、暗涌,“有多少人就有多少故事,尤其是母女关系、父子关系,可以说惊心动魄”。


虹影在两个大家庭里生活过,一是原生家庭,二是儿时居住的“六号院子”。她的写作灵感、敏锐嗅觉以及烹饪天赋,都始于这两个地方。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十几户人家围在六号院子的大厨房里一起做饭,创造性地用仅有的食材炮制美味。“其实写小说和做菜一样,”虹影说,“所有需要创造力的工作都是同样的,在你有局限性的时候,可以创造一个美的东西出来。”


从小到大,虹影的思维方式一直是画面:“我的记忆都是有声音、有味道的,有强烈的画面感。我所有的小说在我要开始构思的时候,都是先出现一帧一帧的画面。”


图片
电影《兰心大剧院》改编自虹影小说《上海之死》。


非凡的戏剧性和画面感使虹影小说备受影视界青睐。2019年,改编自《上海之死》的《兰心大剧院》入围第76届威尼斯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虹影与电影核心主创共赴水城。


电影节期间,瑞典导演罗伊·安德森的《关于无尽》虽然有“太零碎,而且和他以前的作品太雷同”等瑕疵,但它还是深深震撼了虹影。你瞧,电影不愧为“遗憾的艺术”,再好也不能让所有人满意。


所以,当自己的小说被影视化时,虹影将欲望值调得很低,她只求“遗憾的程度少一点,就很满意了”。

 

图片

当游子决定回归


威尼斯归来后不到半年,新冠肺炎疫情席卷欧洲,虹影在伦敦过起了隔离生活,好在还可以外出散步,以保持防疫距离为前提。


有时候,她和先生在公园散步时会突然停下脚步,因为路人说重庆话的声音飘了过来。她注视着声源方向,试图看清那人口罩上方的容貌。条件允许时,她还会打破不跟陌生人说话的界限,问一问对方来自重庆哪个区。


显然,疏离的距离把虹影拉到了她以前不可知的一种状态,来重新审视重庆在她心中的位置。在那段返乡受阻的日子里,她完成了以重庆为背景的《月光武士》。


图片
虹影的小说《月光武士》就是以重庆为背景的。/unsplash

这部以六号院子邻居们为蓝本的作品,围绕少年窦小明1976—1996年间的成长,讲述了上百个来自不同家庭和阶层的普通人的故事。通过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与神秘莫测的命运,展现历史洪流大浪淘沙般的凶猛。


与虹影笔下另一位男性主人公裘利安·贝尔不同,重庆贫民窟出身的窦小明处在无边孤寂当中。直到护士秦佳惠出现,他匮乏的精神世界里才投进来一束光。


少年窦小明曾屡次萌生离开重庆的想法,可是他做不到。长大后,他有了离开的能力,去了三峡、北京乃至更远的地方。但他的经历让我们相信,哪怕有朝一日真的去了远方,他最深刻多彩的记忆也永远定格在12岁那年。


虹影是在18岁时怀着一腔愤怒离开的。这愤怒燃烧成一种火焰,给她和她的作品以光亮。如今回想起来,她觉得自己也许从来也不想离开:“我是被迫离开,当这种被迫转化成文学的一个表述形式的时候,它就有了张力。”


在一次次离开后,虹影还是愿意回到自己的来处。这一选择始于她对故土及异国文化的思考,她知道自己的根和写作的中心在哪里,那些离开故而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图片
电影《月光武士》剧照。


疫情得到控制后,虹影回到北京,为《月光武士》的出版忙了好一阵子。2021年秋天,该书同名电影正式开机,她身兼导演及编剧。


机缘促成了这次身份转换,虹影开始面临困难、妥协和突破,就像其他影人那样。“怎样在困难中解决困难,怎样在妥协中坚持自己的立场,怎样在突破时更具艺术性”,对每部电影的每个参与者而言都是巨大的考验。


作为导演,她必须用韧劲和决心调动剧组上下的力量。这是一次完全新鲜的体验,其间迸发的激情令人上瘾。


本片的录音指导在杀青后对虹影说,在他拍摄的二十多部电影里,《月光武士》是唯一一部全程在充满创造性的欢乐气氛中完成的作品,他从来没有那么快乐过。


在虹影的片场看不到导演发火的景象。“为什么要发火?”她觉得没必要,“骂人不是最厉害的,怎么调动剧组一百多人的积极性,让他们在统一的时间里完成一天的拍摄,既不发火又让大家达到应有的质量,那才是厉害的。”


这段时间,虹影希望自己在忙碌中保持一种安宁的状态。当冰封的运河重新发出潺潺水声,下一个机缘想必也不远了。



图片


晚安,各位

我给予人们我的屋子,我的心,我的梦,我的记忆,我的生命,日复一日,只增不减,这让我感到非常非常欢喜和富足。我想,没几个人能懂得我有多快乐,但你一定懂。


——《我的灵魂骑在纸背上》三毛 著,南海出版公司,2021-10


图片


 喜欢这篇文章,请让我们知道 ↓            

让娄烨看中的故事,强在哪儿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