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事出反常
“我经常会感叹，我们用来做任何事情所需要的工具，都变得越来越大和夸张了。”保尔背手立在九头蛇下方，扬起头注视着这头蛰伏不动的怪物。
“我还是比较信爱因斯坦的话，至少下次被人类用来打仗的工具不会继续膨胀下去，而会变成石头和木棍。”谭瀚林接道。他穿戴全套防护设备进入九头蛇放置区内后，已经在保尔身后站了有段时间，不过前者一直没有理睬他的意思，一直等到除两人以外的存在全都消失在钠灯照射范围之外的夜色中，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不过眼下只有石头和木棍的我们没办法和拥有这种东西的人相抗衡。”保尔转过身来，正面朝向谭瀚林道。
“这不就是一台意外接近了钻石城和前线基地的离群机械吗？”谭瀚林问道。
“明知故问，你的暗哨不是在它出现之前都没有任何相关的报告吗？”保尔反问道，“而且我还要补充一点，军方在战后曾经派出专门的部队，去境内大部分战场回收离群机械——虽然他们编织的筛网窟窿相当大，不然荒原上也不可能还有相当数量的漏网之鱼在游荡——但九头蛇作为军方最主要的重火力武器之一，价值高，备案相对完整，目标也十分显眼，被遗漏的可能性非常小。我不否认它出现在这里真的完全只是巧合的可能性，但我更倾向于它背后还有别的故事。”
谭瀚林皱眉道：“呃……长官，情报工作的大忌，好像就是不要去论证自己已经相信的事情吧？”
“我当然知道，”保尔耸耸肩，“因为我本来就不是叫你来帮忙分析问题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我只是想看看你对这件事有没有自己的猜测，有的话又猜到了多少。”
“如果您一定要让我仅凭想象力说出点什么的话……说不定这台大家伙是什么人派来的，且不是几十年前的一些死人，而是和我们同处于当下的一些活人？”谭瀚林思索道理。
“已经很接近了。”保尔点头道。
“啊？”
“埃德蒙小姐过来了，让她来解释吧。”保尔朝着谭瀚林的身后扬了扬下巴。谭瀚林回头，正望见了小跑着已来到了自己近前的汉娜。
“其他人在做常规检测的时候，埃德蒙小姐把工作做得更深入了一些。”保尔一面说，一面退到了和谭瀚林相同的位置，将九头蛇近前的空间让给了汉娜。
“先前吃饭的时候，你不是说没查出什么特别的东西吗。”谭瀚林在汉娜从自己身边经过时低声问道。
“那句话是建立在只使用格里芬的勤务部提供的仪器的条件上才能成立的。”汉娜答道，“这里其实没有什么足够专业足够精密的扫描器和采样工具，I.O.P.先前带来的新设备也都是围绕人形服务的。而我做分析不需要这些多余的东西。”
“那你需要什么？”谭瀚林问道。
汉娜伸出右手，用食指和中指分别虚点自己的双眸：“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大叔，都布置好了吗？”
“好了。”安德烈庞大的身躯从谭瀚林背后缓缓升起，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后者猛地一缩脖子。
“辛苦你啦。”汉娜向安德烈挥挥手，随即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终端，调出某个窗口，按下上面的虚拟键。
钠灯的亮度突然开始减弱，而与此同时，若干台不知何时被立在九头蛇周围的投影仪同时被点亮了，九头蛇表面亮起了投影传感器用于校正定位的网格，随后，一层由投影仪生成的外壳贴图掩盖住了其千疮百孔的真实表面。
“这台九头蛇表面的大大小小划痕、破损非常多，很明显，它经历过十分惨烈的战斗。当然，可能在你们听来这就是一句废话，因为九头蛇就是正面战场用来攻坚的重火力自律机械。但是，来自三战期间的损伤全都在上半部分火力平台，”汉娜为九头蛇的上半身换上了不同的颜色，并将绝大部分明显的损伤做了高亮标记，“而它的步行底盘上几乎没有任何能够追溯到那个年代的痕迹，所有的磨损、弹坑、弹片切削而成的缺口全部都是几个小时前它突破围墙进入钻石城，直至被松采沃帮的燃料电池炸弹放倒为止造成的，是全新的。”
谭瀚林皱起眉头：“你是说，这台九头蛇更换过底盘，而且是在三战结束之后，理论上它已经是一台离群机械的时候更换的。”
“能确定具体时间吗？”替率先退席的二人重新清理和收纳了剩饭剩菜的卢逸思，也终于前来加入了讨论中，她追问道，“所有战后出厂的军用自律机械的档案都相对完整，应该能追溯到。
“那需要依靠刻在一些隐蔽部位的金属表面的编号，我也想到并检查过了， 结果是没有。九头蛇的火力平台能够确定是在三战第二年从乌拉尔机车厂里拉出来的，但底盘……没有任何编号和标识，要不是它的合金成分和新苏联军工的生产标准完全符合，我都要怀疑它来自某些黑作坊了。”汉娜摇头道，“哦对了，其实这个底盘也不是战后生产的，它的年龄应该同现在接在它上面的火力平台差不多久远，唯一的区别是在火力平台被自己的原配底盘驮着在战场上喷火闪电的时候，这台底盘应该安逸地躺在某个仓库里未被启用。”
“更奇怪了。”卢逸思低声道，“继续吧，埃德蒙小姐。”
汉娜乖巧地点点头，接着道：“三战的老式九头蛇最重要的电子元件都被集成在它的腹部空间内，只要对这里造成有效的毁伤，就能瘫痪整台机器，当然这件事还有另一面，就是像我们现在看到的这样，因为这里的各种功能模块十分精密和复杂，空间利用率极高，只要造成的毁伤触及腹部空间，那么这里所有的电子原件全部都会收到影响，让分析取证变得十分困难。所以我的同事们在看到它肚子里已经被熔成了一大坨之后基本都按照思维定式，没太对这方面上心了。”
“没有更仔细地检查它的腹部？”谭瀚林问道。
“不，没有更仔细地检查它其它部位可能存在电子元件。”汉娜更正道，“而现实就是，它的内部构造和传统的老式型号有不小的出入。它的武器平台表面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但里面被改造过。”
说着，九头蛇表面的投影再次变化，变成了一个展现其内部构造的剖视图。
“它武器平台的万向转轴中心多出了一个空腔，但钻出这个空腔并不是为了减轻重量或别的什么，而是为了填入一条新的电路和一个新的功能模块。”汉娜用终端的激光笔指向转轴中心空腔内部，将空间填得满满当当的线缆和缀在蜿蜒线缆上的大量不明阴影，“这是一根信号塔，只不过塔的杆子把它的信号收发器全部包裹在了里面。它的功率非常高，高到启动一段时间之后就会把自己烧坏，但信号的穿透力也非常强，甚至可以穿透坍塌辐射极浓的红区。”
谭瀚林和卢逸思这次都没有接话，只是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
“这一整片荒原，只有一个红区，一个面积很大，而且距离这里只有60公里远的红区。”保尔终于低沉地开口了。
“这根粗制的信号塔是整台机器唯一能读取到情报的功能模块，我获得了它收发信号的位置坐标，所有坐标如果在地图上标出来的话——”汉娜没有把话说完而是再次拨动终端。
九头蛇一块相对还算平整的腿部装甲表面多出了一张卫星地图，标题显示地图正是S09区的。一连串红色的标记点出现在地图上，连成了一条不算十分笔直的线，一段的尽头便是钻石城和格里芬的前线基地，而另一端则是——
“伊凡……”谭瀚林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讲出了那个名字。
。 。 。 。 。 。
“所以，有一台九头蛇，被改造和维护过的九头蛇，从伊凡出发，期间不断用一次性的信号塔接收来自它的出发地深处的信号指令，在半自律的状态下，几乎沿着一条直线，直奔钻石城——这片荒原唯一的人类聚居地。”谭瀚林总结道，“而且它的底层逻辑被设置为不会主动攻击，种种迹象表明，将它送来这里的某些存在本就没指望它回去。它是来侦察的？”
“现在就不是对着不存在的线索发挥想象力的时候了，我们现在手头的情报十分有限，但足够证明这台九头蛇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什么偶然。”保尔道，“所以今后的任务，就是把一切谜团搞清楚，如果察觉到危险，就要着手排除掉。”
“这就是我的新任务？”谭瀚林确认道。
“对，你，还有埃德蒙小姐的新任务，查明这台九头蛇背后的一切隐情。谭瀚林，我要你在往后一周做好前往伊凡附近的准备，我们可能需要在那里建立一个前进基地，组织人形小队准备进入城内调查——但记住，你仅仅是做好准备，不要现在就接近伊凡，直到——”保尔飞快地下达了命令，随即转向卢逸思，“——直到卢逸思，你从钻石城内的松采沃帮那里获取更多的情报，且情报证明伊凡那边的确有鬼。”
“我？怎么做啊？”卢逸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暗哨，谭瀚林的暗哨，他去伊凡之后，所有城内暗哨的指挥和调度由你来接手，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去问赫丽安，她已经提前知道接下来的任务了。那些帮派分子比我们更了解离群机械，至少更了解这里的离群机械，他们的车队外出狩猎时一定会接触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找到它们。”保尔严肃道。
“保证完成任务！”卢逸思朗声应诺。
“埃德蒙小姐，所有的数据分析和推论就都要仰仗你了。”保尔最后转向结束了讲解，正立在一旁转着终端玩的汉娜。
“啊，哦，好的，没问题！”汉娜点头应道。
保尔完成了任务分配，深吸一口气又缓慢地呼出：“记住，在我说可以之前，这次任务不许对没来的赫丽安和现在在场的人以外的任何人提起，保守好秘密，否则后果会很严重。”
三人都没有再出声，不过各自脸上认真而凝重的表情都说明他们完全理解了保尔的意思。
“那么，今晚好好睡一觉吧，从明天开始，你们的生活作息就要开始向工作和任务让步，变得很不健康了。”保尔不再多留，转身迈步离去，只在没走出多远时又朗声命令道，“解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