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在我的葬礼上说谎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啊。
我还是看不懂,你的眼睛。此刻你的眼睛里为什么烁出了些能被我听见的断音。
听上去像是你的悲号。
啦。
我们两个都永远不会流浪的对吧。
"您好,这里今天不接待客人。"开门的人看起来此时已有些疲倦了。
我举举手里的黑伞,没有说话。
她无言地向后退,让出一点位置以至于我刚好能从那门缝处进去。
我闪进屋内,环顾着四周。屋内没有其他人,只有屋子中央孤独地摆放着一口简单的棺木。她关上门,僵硬地走了过来,用她那毫无生气的双眼看着我,神色如同一具尸体。我没有说话,只是以眼神回应着她那溢满死气的双眼。
短暂的对视。
“您是来参加葬礼的吗?”她忽地抬起头。
我没有在意,只是木然地点点头。我走到棺木前,而里面空空如也。
要躺进去吗。
“您真的是来参加葬礼的吗?”熟悉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回过头,刚才那女人的面庞在我眼中模糊了起来。
我甩甩头,但似乎翻找不出对她的任何印象。
“是。”我说。她带着那幅我看不清的面庞靠近我,
“您,要在我们的葬礼上对我说谎吗?”
我有在说谎吗?还是说,人参加自己的葬礼是不被允许的吗?
突然之间,我陷入全身撕裂般的疼痛中。以前也曾有过类似的事情,但现在那家伙明明已经死了……明明已经死了。
你已经死了啊。
为什么到现在还要折磨我。
我抱住头倚靠在墙边,剧痛使我站立不稳。
她在一片模糊中缓步移到我的面前,将我扶稳,又缓缓抱住我。撕裂般的痛感在我们两人接触的刹那间被剥离、摒弃。我抬起头,自己的面孔映入眼帘。
我挣脱她的拥抱,疯了似的往门外跑去。我打开门,冲出去,却发现我没有站在来时的街道上——而是进了另外一个屋子,那女人正全身赤裸着躺在那间屋子的中央,渗着血的胸口插着一柄看起来毫无温度的金色十字架。这凄绝的画面刺激着我的神经,泛起点点熟悉的涟漪,但更详细些的记忆似是被封印在了某些角落,我遍寻不得。
脑袋里有一个声音中告诉我,远离她。远离她。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她那血腥的美每一秒都在加深我对这世界的恐惧,以及某种略带危险的依恋。
她向我伸出手,似是在邀请我去加入她。
我往回跑,回到刚才那个房间。那女人坐在棺木旁,木然地注视着棺木内那本不存在的面容。
她胸口的衣服似乎渗着水,不知道是不是血渍。
我跪倒在原地。头疼欲裂,我的灵魂仿佛在凌迟中向我宣告“我还活着”。
然后呢?我抬起头。死的应该是你才对啊,虽然说,区别并不大。
所以呢?所以呢?就因为这是你的葬礼吗?我抓乱头发,仿佛把纤长的回忆揉乱。
我永不会相信所谓死人也会说话。离开这里,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可笑,我在说什么。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我真的有哪一次能离开这里吗。
“您以后会想他吗?”她开了口,胸口的红色液体似乎渗了更多出来。
“为什么不呢?”我闭上双眼。
我没有被允许说下一句话,她的双唇就这样堵了上来。数秒后我们分开,血迹晕染了我们两人的衣裳,“在我的葬礼上不许说谎。”
“我明白的,”我揽过她,温热的血液似乎正从我指缝间流下,“是你,对吗?”
“回答正确。”温热的触感从我的指尖泛起,漫往全身,漫过我发软的双膝,漫过我流血的胸膛,漫过我暂停了呼吸的口鼻,漫过我绝望的头顶。
终于我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正一个人躺在棺木里,交叉于胸口的双臂下压着着一个破旧的笔记本。
被封印的记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但我究竟是哪里做错了呢。
此刻,我唯有往下,往下。
陷下来吧;堕下来吧;掉下来吧……
就让那所谓的戏言孵化,让你我一同深坠地下。
葬礼的主角是我,也绝不只是我。我注视着你那总是温柔的双眸,你注视着我紧锁的眼睑。很轻,很轻,你动作很轻地把早已不会反抗的我放进棺材里。我就那样躺在那里,很安静,很安静。
双手交叠在胸前的我看起来似乎很优雅,很安详,很美。你给我穿上了你为我裁剪的嫁衣,似乎要把这超越一切人伦的爱恋同我一起紧紧地闭锁在这棺材里。
然后在荒唐中浸泡到死。或许我将被深埋地下,但我们也从此彻底无法分开了。
我永不会消灭,你也永远无法摆脱我。我手臂上的伤疤是你划的,血液的散流让我们注定永生不离。那美丽的痕迹曾证实着你我那曾经忠贞而又虚无的爱情。
曾经,我以为会很漫长。于是,我最后沉默到死。
就像荆棘和仙人掌拥抱,这是一份看似能轻易触及却要以我们两人的痛苦为代价实现的爱恋。我深知自己将至的死亡,所以我拿着笔写啊写啊。
我用左手按住自己的左胸,伤痕下的心脏跳得好快。以后它就属于你一个人了,我也不能再帮你照顾它了。或许在这段时间里,你已经习惯了吧,已经知道了吧,已经……
可惜,我还以为会很长。我还以为还会有很久,很久……
最后一次了,我爱你。
带我照照镜子,让我看着你灰色的的眼睛,随着时光,慢慢忧郁。
放弃重心,我整个向后倒去。我仿佛坠出人间。
似乎是“咔嚓”一声,我听到灵魂破碎的声音。
安静地躺在棺木里,我缓缓地闭上眼睛。
最后一次,闭上眼睛。
你还抱着那个破旧的笔记本。你知道,我已经没法在打开它来给你回复了,那假装冷静的惆怅你究竟还要写几行。
别哭,我没有走啊。
我已经是你了啊。
我为什么在想你。
我抚摸着身上的疤痕,那曾证实着你我那曾经忠贞而又虚无的爱情。
尽管它早已结痂,但想必我们都还记得你吧。
现在的我如果撕开它。你会突然地醒过来吗?
正好是冬天。孤独似乎长了翅膀,在我的四周飘荡,随后又像是附在雪上一般,同雪一起融化,滴在我额角,穿过我失血的静脉,渗入我灵魂里某个敏感的角落。
你看啊,它跟雪真的好像啊。不重,但却一直无目的地在我身边飘摇。等我感觉到冷回头看时,它已积了好大一片。
你在哪啊。
无法拥抱彼此的恋人,笨拙地在虚无的世界里触摸着彼此的轮廓,感受着彼此的忐忑。
你在哪啊。我低下头,我们又一次十指相握。
我不知道,或许我只是太急着长大,才会把你弄丢吧。现在只剩下我一个,抬头低头都是你,回过神来哪里都不是你。无论我在哪里去寻找得到的结果都是没有和没有。
你在哪啊。
我看着躺在棺木里的你,优雅而无言。紧闭的双眼似乎溢满不甘与留恋,仿佛一睁开就会迸出血来。我怀抱着已毫无回应的你,早已麻木的内心似乎已泛不起一点点的悲哀。
你在哪啊。
越过那所谓伦理与理智的界限,请回应我这份可笑的爱吧。我明明强迫自己把想念和悲伤都删尽,但却莫名其妙地哽了咽。
蜷缩。
你在哪啊啊啊啊。
安静地躺在为我们两人准备的棺木中,我依旧抱着那个笔记本。闭上眼,在纯粹的死寂里我尝试睡去。
求你回来吧,哪怕再只留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