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我心——《追忆》续77(下)
作者的话:呐,把下篇也发了吧。要过年了,开仓!放粮!地主家就不私藏了。


......
整整三天,贯穿伤引起的高热让展昭一直迷迷糊糊。孟若虚不眠不休,喂水,喂药,上药,换药,换冷巾......担心汗湿了衣衫让展昭再受风寒,每隔一个时辰孟若虚便会查看一次,稍有濡湿便会替他换下。夜里寒冷,孟若虚更是看顾地小心仔细,生怕伤中的展昭又再受风寒。
小小的春妮忽然也变得十分懂事,不吵不闹,也不再成天黏着孟若虚撒娇,自己乖乖吃饭,乖乖睡觉,孟若虚不得不离开片刻之时,她就替爹爹乖乖守在师兄旁边。见孟若虚很是辛苦,还会前前后后地为他捶腰捶背。
待高热逐渐退去,长睫微颤,那双黑眸终于缓缓睁开。
“昭儿,感觉如何?”映入眼帘的是那么熟悉的玄色。
“师父......”
一声师父出口,孟若虚终于得以长舒了一口气,
“好,好,好。没事了。没事了。”缓缓将展昭扶起,孟若虚让他靠着自己,这样他会舒服一些,帮展昭重新掖好被子,孟若虚笑道,“好小子,你这一觉可足足睡了三天了。”
“师兄,你还疼不疼?”春妮小心翼翼地凑到展昭的面前,扑闪着乌溜溜的眼睛轻声问道。
“不疼。”展昭笑着摇摇头,声音有些低,但却清朗依旧。
“还好伤口比较小,加之并未伤到要害,为师已经用药力清除了你体内的淤血,断不会让我的徒儿落下病根儿。只是,这伤痕怕是去不掉了,好在你是男孩子,伤痕对男孩子来说是一种荣誉。”孟若虚揽着展昭,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宽慰道。
“师父......我.....”展昭微垂了眼帘,欲言又止。
“丫头,去看着你师兄的药,等药汁收至一半就来叫爹爹。”孟若虚抚着趴在床边的春妮的小脑袋,吩咐道。
“嗯!”春妮一骨碌爬起来,滴溜溜地跑了出去。
刻意支开了春妮,孟若虚低低一叹。他当然知道展昭方才想说什么,第一次杀人这一道关是每个剑客都不可避免要闯的。只是孟若虚担心此时的展昭年纪尚小,恐他还不能承受世事的残酷,更恐他尚不能开悟个中深意。
“好了,昭儿。”孟若虚打算先岔开话题,“你刚醒,一定饿了,为师给你做了你最喜爱的......”
“师父,昭儿是不是很没用?”展昭突然问道。
孟若虚默然。片刻之后,将展昭扶正,替他披上外衣,起身拔出挂在床头的巨阙,神兵铮然威鸣。
展昭眸中欣喜一亮。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出鞘的巨阙。锃亮的剑身上泛着淡淡的青光,明明锋利无比却似敛尽了万千锋芒。
手腕一旋,巨阙轻吟,收至身前,左手双指轻托剑身,孟若虚肃然问道:“昭儿,利剑透体,疼吗?”
展昭一怔,抬眸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师父,摇了摇头,顿了顿,又点了点头。
将剑身一拧,锋利的剑刃猝至展昭近前,剑气“嗖”地掠过,凌厉寒凉。
“那你此刻怕它吗?”
展昭转眸看向近在咫尺青光隐隐的利剑,摇了摇头。
巨阙的剑身上映着展昭的一双清澈眸子,眸中清光泠泠,显然,他不仅不怕,还很喜欢。
“剑,重伤了你,透身而过,那么疼。日后恐怕还会伤你,甚至会夺了你的性命,你真的不怕它?”
“不怕。剑本无意,意在用剑的人。”年少的展昭挺直了身板道。
“好小子,有点悟性。”孟若虚赞赏一笑。
瞥见展昭偷偷有一眼没一眼地觑向巨阙,孟若虚暗自好笑,“怎么?喜欢?”
展昭被抓了个正着,却也坦然,晶亮着眸光,点点头道:“嗯,喜欢。”
“你倒识货。”孟若虚笑嗔道,“想上手试试?”
“真的吗?师父,昭儿真的可以试试吗?”展昭的眼中满是惊喜。
“当然。”旋腕回剑,剑柄被递至展昭面前,“小心,伤刚好,别迸裂了伤口。”
“嗯!”展昭兴奋地接过巨阙,弗一入手,便心中暗叹:“好沉!”
昔日的上古神兵,此时竟被自己握于手中,展昭先前的颓然似乎瞬间便被一扫而空,将巨阙执在手中翻来覆去细细察看着,轻轻递出剑招,神兵便呜呜相和,惹得展昭眸中,灵光点点。
见展昭对巨阙如此爱不释手,孟若虚知道他的这个徒弟日后一定可以青出于蓝,但在此之前,他还得让他明白一些道理。
“昭儿,为师问你,剑是什么?剑术又是什么?”
“这......”展昭一时语塞,思忖片刻后答道,“剑......是兵器,剑术.....是功夫。”
“剑是凶器,剑术是杀人术!”孟若虚说得斩钉截铁。
展昭闻言愣在当场。
“师父......”展昭有些吃惊地看着孟若虚,他觉得今日的师父格外不一样。
“昭儿,这是事实。”孟若虚俯身拍了拍展昭的肩膀,“‘鬼门’的人差点儿杀了你,他们的剑是凶器,他们的剑术是杀人术。你为了保护春妮,最终出手杀了银面,无论你承认不承认,你的剑也是凶器,你的剑术也是杀人术。”
抬眸对视着自己的师父,展昭轻轻抿住嘴唇,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但是,”孟若虚直起身,坚定地看向展昭,“正如方才昭儿你所说,剑本无意,意在人为。执剑之人若正,剑便是奸邪之“凶器”,执剑之人若邪,剑便是道义之“凶器。剑术亦然。”指了指展昭手中的巨阙,孟若虚继续道:“昭儿,剑具双刃,一刃护道义,一刃斩奸邪,护道义者心存“仁”,斩奸邪者心存“决”,方为上上之剑。”
一席话落,年少的展昭只觉胸中澎拜,久久凝望着师父,少年的眸中英华隐隐。
“上上之剑!”展昭飞扬一笑,“昭儿明白了。昭儿谢过师父。”一骨碌从床上跳到地上,展昭欲行大礼,却不想扯到剑伤疼得他“哎哟”一声。
孟若虚抢步一搀,正欲责备,却见展昭仰起头,讨好一笑道:“师父莫恼,昭儿知错了。”接着,将巨阙双手奉于孟若虚面前道:“师父,还您的剑。”
“嗯。”孟若虚接过巨阙,旋剑入鞘之时,却听得展昭有些怯怯地问道:“师父,昭儿可不可以......”
“不可以。”刷地一声,还剑入鞘,孟若虚很果断。他太了解他这个徒弟心中的小算盘,他瞄上他的巨阙不是一天两天了。
眼见展昭的眸光淡了下去,孟若虚转身将剑挂回床头,朗越的声音清晰传来:“待你学成之日,它自然会是你的。”
“真的?”眸光瞬时又被点亮,展昭满眼喜色地扯住孟若虚,问道。
“臭小子,为师的这点儿东西迟早被你尽数搜刮了去。”孟若虚回身宠溺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宝贝徒儿,朗声大笑起来。
一道刺眼的白光蓦地笼住了孟若虚的身影,展昭似突然就被一道屏障隔开,只一瞬孟若虚便已消失不见。
“师父!”
......
展昭猛地睁开双眼。看到的却是碧蓝的床幔。
开封府?
转头,是熟悉的另一抹玄色。
“先生?”展昭轻声唤道,他还有些不确定,自己难道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不对,那一切分明都曾真实存在过。
撑身坐起,右腰间的疼痛还是让展昭不由得滞了滞身形,记忆,迅速回溯。
多年以后,几乎是以同样的方式伤到了同样的地方。
公孙策坐在桌边,仔细地配着药,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似乎完全没听见展昭的呼唤,更没看见展昭已经醒来,只是手中动作不停。
“先生,我......”展昭垂下眼睫,自知玉蚕之事定然瞒不过公孙策,抱歉的话梗在喉中,不知为何,竟无法出口。
公孙策终于停下手中动作,扭头看了过来,起身行至展昭近前,对展昭毕恭毕敬地躬身一礼道:“不知展大人有何吩咐?”
“先生!”展昭斜身躲过公孙策的大礼,错愕地看向公孙策。

然而,公孙策却并未看他,只是垂眸看着地面。
“您......您在生我的气?对不起,先生,我......”
“不敢。”公孙策打断了展昭,依然是看着地面,依然毕恭毕敬地躬身道:“公孙策乃一介布衣,怎敢与您置气?展大人如此说,岂不折煞了公孙策。”
“先生!”展昭咬牙起身,顾不得腰上的伤,一把扯住公孙策的袖子,眼中闪过一丝惊痛,低声道:“先生如此言行,岂不是要折煞了展昭。”

轻轻抽出袖子,公孙策沉着脸,别开了目光,冷着声音道:“展大人既已醒来,公孙策这就差人去请王御医。”
“张龙!”公孙策转身,提高了声音唤道。
听见公孙策唤他,张龙几乎是跌进了房里。
“公孙先生。是不是展大人他......”话未讲完,张龙便发现展昭已然起身。
“展......”张龙很是高兴,一声“展大人”尚未出口,便撇见了公孙策冷冰冰的眼神,生生咽了回去,改口道:“公孙先生有何吩咐?”
“你立刻去西厢房把王御医请来。就说展大人已经醒了。麻烦他速速过来,为展大人请脉。”公孙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喜怒波澜,用词遣句也官方到完美。
连张龙都觉得公孙策冷得过分,这一口一个“展大人”真让人听得很炸耳。虽然当他见到被欧阳春送回来的气息恹恹的展昭时,他也很生气,气展昭离开了开封府以后,依然不知自保,不顾自己旧伤未愈,又把自己搞得一身新伤。但毕竟展昭又回到了开封府,难得的重聚,为什么一定要搞成这个样子?
“还愣在这里干嘛?”公孙策挑眉问道。
“是!”张龙不敢再耽搁,连忙疾步而走。心中暗叹:温文如公孙先生,也只有展大人有本事轻易就能让公孙先生如此盛怒。
空气似乎都被凝住。
展昭紧紧抿住嘴唇。

“还有,”公孙策回身,径直走向桌边,“展大人自个儿的身子骨,想要如何作践,都是展大人您自己的事情,又何需向公孙策致歉?”斜目睨向展昭,公孙策整了整衣袖,“再说,如今展大人已经是圣上身边的红人,圣上几乎把半个御医院都遣到了开封府,公孙策只是打打下手而已,岂敢居功?”
撇了一眼黯淡了眸光,扶着床头默不作声的展昭,公孙策撩衣缓缓坐回桌边,背对着展昭,拿起手边的药方,开始继续配药,“展大人您还是回床休息吧。否则,您若再有什么差池,莫说公孙策一人吃罪不起,恐怕连整个开封府都会吃罪不起。”
漠然的辞令,冷撤心扉。
展昭只觉胸口猛地被堵住,肺俞间陡然而起的闷痛让他再也无法呼吸,腥甜猝至喉间,身形一晃,一大口淤血哼然喷出。

意识有一瞬的模糊。
展昭听到凳子倒地的声音,紧接着,那个稍显单薄的臂膀还是扑过来一把揽住了他,拍着他的背,急声道:“别憋着!全部吐出来!”

正在此时,赶至展昭房内的王济仁见展昭已将积在肺俞上的淤血尽数吐出,欣喜之余连忙放下药箱,执起展昭的手腕探起脉来。

“展大人!”张龙见展昭吐出如此多的淤血,不知是吉是凶的他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王御医!公孙先生!”
探毕脉相的王济仁抬眸对视了公孙策一眼,笑道:“万幸,万幸。展大人,您肺俞间的淤血总算是清了。公孙先生也总算可以放心了,下官也总算可以向皇上复命了。”

“有劳王御医费心。”公孙策也松了一口气,对王济仁拱手道。
“哪里是我王某人在费心,公孙先生为了让展大人能将肺俞间这最棘手的淤血清出,才真的是煞费苦心。”
一旁的张龙闻言,才恍然明白为何方才公孙策会那样绝情。
此时已稍稍喘过气来的展昭,直了直身子,转眸见正帮他顺着气的公孙策面露疲色,眼中布满血丝,定又是几日未曾合眼,心中很是愧疚,低低开口道:“先生......”

“先什么生?你.....”公孙策唬着脸,狠话已至嘴边,又碍于王济仁当面,只能稍稍和缓了声音道:“躺回床上去,别又再受了寒!”
“是!”展昭微微扬起唇角,顺从答道。
瞪了一眼盘腿坐回床上抿嘴轻笑的展昭,公孙策回身对王济仁温文一礼道:“还得烦请王御医这边开药方。”
王济仁眼见得公孙策在展昭清醒前后判若两人,不由笑着锊了锊胡须,道:“你呀。”

从开封府出来,王济仁坐上官轿,回宫复命。
忆起在开封府的这几日,王济仁心中慨叹。若非公孙策大力执导,恐怕至今他们都还在畏首畏尾,犹豫再三。不知从何时起,御医们的医术也被蒙上了一层功利之心。他亲历了公孙策救治展昭时的竭尽所能,倾尽心力,上次如此,此次亦如此。
“医者父母心。”也许在医理的精研上他王济仁已算得了登峰造极,但若论医者心,王济仁自己却突然觉得羞愧难当。
低头看着自己官服上的那只白鹇,白璧无瑕的羽翼似突然就有些扎眼。
“呵呵,御医......”王济仁口中喃喃,轿撵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