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 (一)
稗田家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读书之家,倒也不是家教多严,也不是书香浓厚。如此偏远地带何来文学一说,仅是有御阿礼之子而出名罢了。每逢一轮回,总有无数人争先恐后拿着无数资料让她阅读,只因她就是记忆本身,只要被她看过,所有都会被记住,直到永远。正如所有人都遵守着教诲,所有乡民都信仰着传说一样。虽然缺了一个。星野照旧跑到稗田家门口叫唤,高举反对神学支持进步的大旗,可惜无人问津,整个上午只有一个小孩跑过来跟他说了话,内容不堪入耳,极其难听,说罢还遭了星野一顿踢。还好不时有人路过,他也就停不下来,不时叫唤,待着人走远,估摸着听不见,这才罢休。陪着他的还有两个守着门的下人,都是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看都不看他。本来这是个好闲差,但因为星野,现在这个活必须拥有极强的意志力。据不完全统计,星野曾经平均每日会硬闯三次门,最高一回甚至连闯八次,只差一点,最后终于是被抓住,狠狠地给扔出去,在床上昏了两天。鉴于上文,他将政策改为与敌对阶级叫嚣,妄图唤醒隐藏在人民中的人性,尽管早有无数事例证明过人性的难以寻觅,何况百年前的讽刺在百年后仍旧熠熠生辉的本身就是莫大的讽刺。或许我们有什么法子能让那些希望看见未来的人们活过来,但他们最终也还是会被气回去,所以我们未曾如上多此一举。至少在阴阳怪气这一方面,千百年来人都没有任何进步。为防止流言蜚语,必须澄清的一点是,不是说没有办法进步,而是打会说话起,语言就已经担负起激化矛盾的重担,而且已然成为巅峰,无需再强化什么。倘若如此,又要有批评家站出来大骂道:如此一说,难不成不说话不成;不说话确实不成,但说完以后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此,话又回来了,说与不说到底有什么区别呢,星野仍旧坐在那里,只不过打开过葫芦喝两口水润润嗓子而已。此外真的有什么改变的吗,他问着,没有人回答。下人都进到屋里吃饭去了。他单知道门后的闩他撞不开,没想通为什么稗田家的门总要开着,却不让人进去,乡民们总在这个时候骂他傻瓜。他起了身,向着不远的古榕走去,坐到树下。正午到了,炊烟从各家各户升起,在阳光下尽显身姿,给阴影触及不到的街角送上几抹黑灰,将要显出它真实的模样来。街这头到那头一个人都没有,星野坐在树下,啃着干粮,和着水下咽,不一会就吃完了。秋风不甚热,太阳暖融融地从叶间洒下,晒得星野困意盎然,鸟鸣正适合催眠。于是他睡着了。往来田野与乡内的小孩,一个个凑到这个在树下睡觉的怪人身边。你觉得他为啥在这,一个小个子的问着;嘘!小声些,一个高个子的答着;我觉得他是累了,另一个瘦的说着,他平日不都是闹腾一整天,他恐怕是为体现一天的漫长,故意将手向上举起,比出他想象中的,关于大的动作,这样的吗;我们要干什么,一个小小的女孩子问着;要不把他弄醒吧,高个子坏笑着,现在他最不安静;睡着了吗,女孩继续问着;醒了不就不好玩了吗,矮个子回敬道;这也是……那么……让他醒来以后恼怒不就得了,高个子回答着;星野也许是累坏了,也许是被暖风催眠了,他听不见那群孩子在他身边咋咋呼呼的声响。农人从田野的土堆上向这边望来。那一群孩子在星野身边胡闹,折下枝头,插进他的鼻孔,然后拿出来,把花草盖到他身上,引来蜂蝶飞舞。孩子们起初还有所收敛,到后来彻底放声大笑,把星野搁到一旁,自顾自地开始游戏与歌唱。农人就这样望着,手里的饭已经凉透,直到发现太阳已经偏离了头,他才缓过神来,将饭胡乱一塞,抓起扁担向外赶去。正走着,他又恍惚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便停下脚步,用赤脚闻了一下泥土,跟以前毫无二般。可他们似乎多了点什么,可究竟多了点什么呢,他想不通,这辈子都想不通。但事情绝不会因此结束,他曾经想通过。他曾把一根那样的枝条压入土中,如今已成大树,他也已然成人,理所应当把那一切都忘记了,只剩下一点点虚幻的感觉。直到入土为止,他都会活在那场梦的幻觉里,那里有一棵大树,一根枝条,一个人,一个晴朗的午后,一场瑰丽的夕阳,一次谁也说不清的行为,以及他这辈子唯一一次的惆怅。如果他认得字,他能写下怎样的诗篇;如果他记得,他会怎样讲述一个故事;如果、如果、如果,全都是如果,生物就是如此诡谲和难以捉摸,变幻莫测而却又成为你我。
从迷茫的梦境中苏醒,星野发现自己身上满是花草和碎石,蚊虫留下几个肿包以表示它们来过,它们已产下的卵贮存在一个角落,只待冬雪来临,然后化开。远处夕阳陨落在山的间隙里,将要倒下,将熄未熄,可终究还是会下去。人们在这个时候总以明日还会升起朝阳来自我劝慰,但这件事到底是谁决定下来的,难道黑暗不是宇宙的归宿吗。星野扫掉身上杂七杂八的东西,坐起来。这是一幅叫莫奈憧憬不已的田园图景,夕阳使得星野身上的光线十分柔和,远处粉紫色的天空给人以一种虚幻如梦的感觉,倘若执笔画起,定会让这古典所无法体现的意象贯穿每一个观赏者的心扉。逢魔时刻的天空正因为梦幻才会让人们集体幻视,或者说是集体失明的人们在这一刻才能重回光明的世界,而不远以后正是他们称之为黑暗的夜晚。到底是夜晚的人们失明了还是夜晚的人们复明了,我们是因为睁眼才看不见的吗,闭上眼睛难道我们就什么也看不见吗。星野没有任由事态发展下去,他站起来,将一切思索抛之脑后,反正这一切迟早会再在某人的身上重现,而且既然这个某人有可能是自己,那么扔掉的一切终究会回来,我们于是什么也没有丢。
村庄里,村民们点起蜡烛,放在灯笼里挂起来,照亮街头。近日据说将要祭典,所以热闹非常。往日此时的街道早已寂静,只有男女快步而走的声音而已。住在某处村口的两位乞丐时常会有这样的对话:你听见了吗;什么;过去两个人;又是两个人,我怎么没有这好;嘘,你仔细听,两个男人;哦,对,两个男人;这样就没问题吗;好吧,晚安;晚安。你醒了吗;我一晚都没睡;我也是;你听见了什么声音吗;除风以外的;是这样;没有;我也是;那他们;好吧。星野叹叹气,他所待的树下也是村庄的一部分,他相当于在某条巷子的拐角处睡着了。似乎时候还早,因为仍有人从田野方向匆匆赶回。而这是因为他们都扛着一捆捆麦秸。他望着古榕垂下的树须,繁星从头上倾泻,随风而动,二者兼之。居民们继续来来往往,微弱的火光意外清晰,驱散黑暗,给人以安全感。灯火漫漫没有尽头,模糊了光与影的界限,这就是古老照明的魅力。他站起来,任凭夜风将他的意识带走;那是一群孩童,他们在游戏;那是一群大人,在忙着祭典。这是山、这是水、这是星、这是月、这是雨与灯。やま,みつ,ほし,つき,あめ,あかり、アカリ……什么时候下起的雨?远处传来的尺八之声将他拉走,尺八会一直飞扬到天之端的尽头,但这里并非唐都,亦非洛土。他摇摇头,努力让自己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毫无效果。但他已然醒来。突然下起的雨丝将他浸透,与自然暂时混为一体,直至他开始走动为止,他都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动物。虽然人们总以此作为侮辱的工具,但人到底都没有清楚自己身上的碱基究竟有何用,到底也没有清楚自己不过是一堆夸克。看似实体而不可透过的空间实际上有很大一部分都空着,色彩只是电子迷离盘旋的假象,是可能性不允许物体通过。而这可能性的界限到底在何方,这诡异的可能性到底要纠缠人类到几何才肯罢休,难道每个人的命运其实是一团玻色子吗,它们会怎样凝聚在一起,而后又会如何决定一切,是有可能的现实还是胡来的虚无。目前所有的证据都倾向于后者。也许有些迟,但必须说明,在来到此地之前,星野先生无疑是一位物理学家,或者说可能要成为物理学家。他可能是一位学生也可能是一位教授,究竟是什么,没有人清楚。空气中充满了夜的气息,只要稍稍注意季节的变迁,就不难发现每个季节之间特有的味道与感觉,这就是为什么盲人仍旧能够嗅出春夏秋冬,也是人类终为动物的证明。人类最精细的感官,即皮肤,同样也能触到季节的气息,这是先祖,不只是猿猴,而是在人类背后的那数亿亿曾经存在过的生物所馈与我们的珍宝,是科学所无法触及的幻觉之地。这一切存在于已知的基因中,却无从解释。星野正嗅着秋夜的气息,漫无目的地向家中走去。在某些语境下这就不再是个病句,星野的家在哪里他自己最为清楚,但他却一直介于想要回去与不想回去之间,因而我们才会说,他正漫无目的,却又一步一步向着家中走去。这不是可能性,它们的一种是思索,另一种则是本能。星野走到村子的中心,虽然距离各种画法的焦点都差点距离,但这里的确是最热闹的地方。一大块空地,足以让人们干他们想干的事情,因而数学不再重要,被这里的人一再忽略了几千年。一堆堆麦秸散落在各种地方,被妇女和男人们拿起放下。妇女们在为那座秸秆偶像而奋斗,男人们则把秸秆搬起放下搬起放下,好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没用。星野已经听说许久,但他从未见过这尊终将被毁的巨像的全貌。一座封闭的村庄竟然会干出如此壮举,用费了一年才想方设法找来的绳子干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巨像是摆在地上的,因为这里架不起来。一般会摆成各种各样奇怪神明的图像,有时候是龙,有时候是凤,有时候是天照,还有的时候是八百万奇形怪状的家伙。村民们见了他,低声怪笑着,不知道在谈论什么。阴暗的树林在月的倒影中迷离不清,月光折射出世界的模样,如银丝般贯彻夜空,点亮了在空中飘浮的雨珠。生起的一堆堆篝火被雨打湿,在雨中燃烧着,随后人们裹紧大衣躺在地上。木头上。麦秸上。远处群山漆黑,不时有阴影掠过,反射出怪异的灵火,只闪耀那么一瞬便又消失。灯笼的火光渐渐变亮,人们的声音又一次传入耳中。火光四射,在夜中迸裂出一颗颗火星,随后又被夜侵蚀而去。树木斑驳的阴影在月中摇动。人们蜷缩在麦粒里。尺八的声音愈发悠扬。嫩叶上挂着雨珠。灯笼渐渐灭去。人们蜷缩在大地之上。尺八的声音戛然而止。星野突然醒过来,不知所措地站在路中央。毛毛细雨仍旧在下着,挂在屋檐下的灯笼幸免于难,仍旧在放着光。村民们从四面八方涌向广场,要将麦秸拿回自家放着,虽说雨小,久了也会打得太湿。星野站着,水珠静静立在衣服上,晶莹剔透。叫喊声从远处传来,听起来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他看见两个人从村口向里踱步而去,都是衣衫褴褛。他们并不是急着要去帮忙,而是为看点东西。是一出戏,一场慌乱的壮观场面,也许大部分都是和平,但是生物会在任何时刻展开厮杀。星野看着他们从他身边走过,乞丐们也瞥了他一眼,却毫无乞讨之意,毕竟他们现在要的东西随处可见,不需要乞求人们给予。两个乞丐消失在街的尽头。现在只有雨滴拍打在各种地方的混鸣。
星野在迷茫的小巷中寻着自己的去处。四周只有雨滴飘落,毫无人迹。灯笼的火光蔓延到巷的拐角处,走到底,转过去,又是一条巷子,火光延伸,雨点飘零。再走到下一个拐角处,火光、雨滴。雨水在街的低处聚成水洼,波纹慢慢扩散、消失,倒映着灯笼的黄色火光。岔路四通八达,不时又一次回到起点。云很厚,没有月光与星辰,错综复杂的迷宫里只有星野一个人在摸索前进,伴着火光和雨。极远方传来人的声响,不带一丝情感,嘈杂,混乱。星野逐渐泛起恶心,只想迅速找到自己的归处。他站在巷与巷的岔路口,停滞的思维又一次复苏。他看到家家户户都低垂着头,阴暗沉郁的窗上布满可怖的魂灵,似乎在等着什么华丽的狂欢。这将是一场壮丽的祭典,人们怪异而扭曲,将自己投入眼前的火海。天上布满乌云,低压着,触手可及。每个人都口中喃喃,嗫嚅着无法听清的缄默。但他们仍旧祈祷与哀求,寻求着属于自己的一切,而后又在一次恍惚间,发现自己无路可走,投入深厚的绝望。棋手就这样输了,倒在血泊中,一场精巧无比的谋杀,让我们拿起自己的刀赐予我们自身以毁灭。人的意志如流水淙淙而过,生存与毁灭就在这之中同时发生。这里是属于上帝的迷宫,或者说,它就是迷宫的上帝。生物在其中寻找着慰藉,一次又一次地绝望,又一次又一次地希冀。星野感到一阵眩晕,随便找了面顶上有飞甍的墙来支撑着将要垮塌的身姿。雨珠从檐上落下。他猛然想到什么,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来一台收音机。它靠电池驱动。他把天线拔出来,轻轻扭着旋钮,从头扭到尾。无线电那头一片沉默,嘶哑的机械噪音诉说着宇宙的永谜,混着雨珠一起呐喊着那个世界的声音:沉默,孤独,以及彻底的狂热。他哆嗦着关掉开关,把它塞回口袋,扶着墙坐在台阶上,觉得有些熟悉,便又回过头去,盯着他背后那扇虚掩的门。这里是稗田的家,迷宫把他带回了起点。
四下无人,灯笼里的蜡烛也将要燃尽似的阴暗。星野悄悄拨开门,向里望去,院内一片漆黑,沉寂无声。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从中心那儿拿秸秆的群众忽然举着灯笼,在街的尽头出现,星野只好顺势走进院里,投入这村里最大的宅邸之中。掩上门,不知该何去何从,那种在街上踱步的无力感又一次笼罩住他,把他拉向一间又一间空荡的房屋。他只听说过御阿礼之子的名号,还问过那个人御阿礼之子是不是名字里带个「の」;是,老爷。神的名字里都带「の」。但是您的名字里也有个「の」;是个男孩吗。回答出乎意料;不,老爷,这不对,是个女孩;所以自己究竟是为何要来此地,决不是找来御阿礼之子去理论神学之堕落,科学之进步,虽然自己是如此叫嚣的。更不是为要追求那位女子而疯狂求爱。真正的答案被时间带走了,如同农夫只记得一丝缘由,星野同样只记得走进这座宅邸的欲望,而在这之后,一切都属于虚无;而你呢,你又是什么样的存在。那个在外面终日叫嚣而后郁郁不乐的;与现在在这偌大的宅邸里漫游的无志者会是同一个人吗;我们都隶属于同一副躯体的事实难以辩驳,但你;你,在与我对话的你会是真实的吗;三位一体的神话横亘古今,但我始终怀疑;只是哲学的迷茫同样千年未变;停止这无所谓的谈话吧;但这到底无谓在哪里,是因为生命的渴望,还是因为死亡的诱惑;那么我,不,我们,那么我们究竟该何去何从。细雨逐渐猛烈起来,幽暗的长廊盘盘囷囷,连落雨从檐上飘下的的银丝都变得隐晦沉郁;神啊,我只能听见雨声。大门被推开的声音传来,一群人闹闹哄哄地从星野不知道的地方走来,他逃避着光明,尽己所能地躲在黑暗的阴影里。他在阴暗的角落里看到一大群人提着灯笼从院子里径直奔过,投向早已大开其门的仓库里,吵闹声盈满院内;喂;不是这儿;快搬过来。似乎是照应着人们的呼号,天上的雨越发大起来,毫不吝啬地把水扔到地上。狂风呼啸,落雨变为风暴;快啊快啊,把它们都放进来;星野盯着那一群举着火把奔走的人们,在晦涩的火光之中,每个人都在尝试撞破绵延不断的雨幕。他忽然想通了什么,从回廊的角落里走出来,混进一团乱麻的人群之中,跟着他们奔跑起来;稗田小姐在哪里,他边跑边喊着,有要紧的事情;在那儿;哪儿,快点,快点,哪儿;她难道不在房间里;不,不在;苍天有眼,我敢发誓她就在那儿;那就是在左房里边,谢谢,我再去看一眼;你真糊涂,是在右边,别被这雨打慌,就在右边,记住,右边,那幢最大的屋子里,右手边第二间,哎哟,别又被骂了;哦,我真糊涂,谢谢你;话说,你要去干什么事情。那人抬起头,看不见任何刚才问话人的踪迹;喂,那边那个,干什么呢;好吧。好的,马上来。
阴沉的雨激起了万物干渴的欲望,它们复苏过来,贪婪地吮吸着甘霖的眷顾。阴郁的风趁虚而入,穿过惨淡的雨幕,不知不觉地举起它高傲的镰刀,收割着它想要的一切,它赐予我们以生命,又剥夺它而去。雷声隆隆,把陷入噩梦的旅人给惊醒,抬眼望起,雨沉入广袤的土地。灯笼里的蜡烛已经燃尽,整条街道一片默然,最后个把火炬的光,也隐藏在夜的角落里,不为人知,悄然熄灭。天与地之间现在毫无区别,倘若不是人们站在泥土上,压根就分不清哪里是上哪里是下,这无数的例证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我们一切标准都不曾存在的事实。让空间褪去它原本的色彩,这样,时空本身又是一个迷宫。一切终究会回来,在你意识出现之前与之后,这个循环持续了多久,你早已走过这条街道好几次了吗,你早已迷失在这宅邸之间无数次了吗,每一次都是这样吗。那凄惨的,已经燃尽的火把早已在你眼前出现过无数次,只是你沉溺其中而无法自察吗。现在天地迷离,你被重力所困,但你究竟身处何处,是深空还是大地。如何证明我们身处此地,这是个值得深究的问题。雷声传来,一瞬的闪光流过你的脑海,你双眸所见终将与你所感知的完全颠倒;你究竟是谁;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我们都想问这个问题,你是谁。雷声淹没了真理的声音,似乎在天空中真的能看见几抹红棕色的云雾缭绕,这是科学的真相,即使我们从未见过。想象并不会成为现实,但总归,我们可以幻想;沉入你的梦境之中吧,不再默念一切渴望与哀伤;我现在身处何方;这不再重要。星野呆呆地站在迷宫深处,收拾麦秸的人都已熄灯睡了。他看见在那深厚的云雾之外,是满天璀璨的星光。昨夜降下的甘霖,现在业已充满大地,汇聚成水流,淌向远方,汇入海洋。风在他的意志之下止息,枯萎的花又一次盛放,人们不再蜷缩其中。他又开始走动,不再去寻求他所期许的无目的的终点,因为这迷宫没有终点。在他的想象之外,雨仍旧在猛烈地拍打着,风席卷大地,一切都未曾改变。在星野短暂而安然的梦境之中,云朵褪去黑色的外衣,降下秋日的清凉,露出夏夜残余的星光,秋蝉鸣叫,随着大雨而至的滂沱,沉入深邃的大地,一场绝妙的梦境。漆黑的街景霎时间在他面前明朗起来,等等,那是一朵花吗,白色的花,多么漂亮,任它长吧。星野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出现在他眼前的仍旧是连绵不绝的秋雨与黑暗的幕帘,但他早已在心中揭开这道难以理解的谜题;四季都有它们的味道,而秋是凋零的;是谁在那里;「是谁在那里?」他满心欢喜地接受了自己的又一次问话,「是谁在那里?」这实在是太有趣了。他这么想着,转首听着永无止境的雨声,最后看了一眼漆黑无比的庭院,泰然地闭上眼睛,倒在回廊深处,或者说是院子右侧。其实雨早已停歇。远处透出缕缕日光,在昨夜的雨后,天空像是被排净一样,晴空万里,水天一色。
早起的人们看着星野被抬了出去。稗田好像特意要张扬似的,毕恭毕敬地把星野送回他的寓所,还很庄重地做足了礼节。乡里的人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跑去找仆役打听,在街上闹成火热的一团。昏昏欲睡的乞丐们在随后从一夜的睡梦中惊醒,在看到此番盛况以后大为惊喜,在交谈一番后便带着满意的微笑离去。缘由是自己一夜的等待终于换来结果,而且还是自己所希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