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记(下)

五
二零三零年一月,除夕的前一天,三十七的彭褚在母校南京大学校友宣讲会的讲台上进行着自己关于反物质最新研究成果的演讲。题目名为:“反物质-世界的终极镜像”。
“各位请设想一下,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万物都有两面。一张纸有正面和背面,树叶在阳光下会有一摸一样的影子,就连照镜子时的我们看到的也只不过是自己的虚像......有阴就必定有阳,单一的事物不会独立存在,宇宙也是如此。
万事之初,空无一物。在宇宙大爆炸伊始,无穷的能量迅速膨胀进而冷却,在一片完美和谐之中转化成了物质与反物质。它们互为自己的忠实反面,两者在所有方面都完全一致,只是其中原子内部深处的一切性质都是相反的,它们天生不能共存,互为对立面。然而,宇宙为了达到某种平衡态,物质与反物质会相互抵消,也就是发生湮灭,直到一方被消耗殆尽为止。最终,大量存在的物质获得了胜利,这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物质世界。根据英国物理学家保罗·狄拉克在一九二八年提出的方程式,人们当时成功预言了反粒子的存在,随后在一九三二年由卡尔·安德森发现了正电子而证实。有趣的是,物质与反物质一旦接触,在电光火石之间就会发生湮灭,并释放出两者内部禁锢了数亿年的所有能量,这个过程没有任何能量损耗,百分百转化。换句话说,反物质不仅可以作为一种完美的能源,同时还是一种隐形的终极武器。那么问题来了,在我们现在所处的宇宙当中,是否会有幸存下来的反物质?是否会有某些物质在宇宙射线等作用下变成反物质?以及在地球上是否会存在某些性能不稳定且尚不得知的反物质呢?所有这一切就是我近些年来研究的课题。我坚信这不仅是我个人的幻想,更是科学导向下的结果。我相信科学,也相信推论。
据资料记载,反物质曾经可能造访过地球,仅仅是在一百多年前的一九零八年六月,在莫斯科以东约一千英里处,北至北冰洋,南至蒙古,那里有一片广袤的荒野,住着一个小族群,名叫通古斯人。某天清晨,天空万里无云,有农民看到天空中发生了一场巨大的爆炸,亮度甚至盖过了太阳,导致当时很多的人与动物莫名消失,那次爆炸产生的空气震波甚至蔓延到了整个俄罗斯乃至欧洲。据之后的科学家考证,那次爆炸很可能是由某些不明物体撞上了大气层所导致的,而那些不明物体不排除就有反物质的可能。也许那次,正是人类离反物质最近的一次相遇。我相信,在未来人类还会与之相遇,只不过那时我们会完全将其制服。”
过程中,彭褚显得高傲且自信,为了更加生动直观的让大家了解到正反物质的湮灭效应,演讲结束后他带大家来到了一个室内泳池。水池的两端装有可控的水压装置,他启动机器向水池施压,迎面而来的水波在池子中央相撞的那一刻,水面下凹并形成了一根巨大的水柱喷向空中,如爆炸一般。两层水波好比对立的正反物质,在接触后共同释放了自己的全部能量,并且这种力量是巨大的。彭褚又说只需要不到十克的反物质就能足以使一个人在瞬间汽化,一辆卡车大小的反物质就能足以震动整个地球。通过水波实验的简单类比,彭褚成功捕获了在场所有人对于反物质的好奇心。
彭褚走在冷清的校园里,虽然天气寒冷,可他的身边还是围满了学生以及部分记者,他从未感觉自己如此的成功,就像一个明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拥挤的人群突然扰动,他被推到了一边,险些跌倒。等他晃过神来,他发现地上有一个信封,下意识捡起,封面上写着:彭教授亲启。他立即打开信封,纸上写着一句话:
“彭教授,在祖国遥远的大西北有一片名叫‘俄博梁雅丹’的荒野,那里有一个神秘的村落,名叫乌虚村,那里有你迫切想要的东西。”
彭褚感到莫名其妙,一头雾水,他看着信封不以为然,在心里傲慢又不屑的念叨着:呵,我迫切想要拥有反物质,可以吗?
“这个信封是你们谁的?谁给我的?”
所有人都摇头沉默,连一旁的记者也表示完全不知。这时,彭褚的电话突然响起,那边传来妻子急促的哭声。
“你干嘛呢!可算接电话了!”
“我还在学校呢,今天有演讲,之前跟你说过。怎么了?”
“昶昶,昶昶他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你先别哭,具体点说。”
“我刚刚下班回家,发现家里空无一人,上午他还自己在家玩玩具呢,然后现在人没了,而且卧室也很整洁,小区我也问了,没有人知道昶昶的下落。”
“门反锁了吗?”
“没有,因为我今天只上半天班,想着很快就能回来,所以就......”
“那也许是他自己跑出去玩了,没准一会就回来了。你调监控了吗?”
“还没有。”
“你先去调监控,我这就赶回去。”
飞机上,彭褚一直提心吊胆,手心里的汗从未干过,他内心虽然无比担心着儿子,但却连儿子可能去到哪里都不知道,完全没有一丝头绪。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离儿子如此的遥远,凡是关于儿子的任何事情,他好像都记不起来了,尽管他很用力的去回忆,可还是无济于事。他再次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信封,反反复复地看着,细致入微地观察,希望能够从中找到些什么线索。彭昶,一个五岁的孩子,即将进入小学。大西北,一个遥远且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脑海里的神秘地方。这两者之间能有什么联系呢?彭褚百思不得其解。
回去后,二人发疯了似的把家里和小区以及周边都找了个遍,最终一无所获。白羽累瘫在沙发上,此时她已经哭不出眼泪了,整个人徘徊在崩溃的边缘。幼儿园那边彭褚也没有问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老师说彭昶平时一切正常,在学校一直是个很乖的孩子,只是有点孤僻。“孤僻”二字第一次进入到彭褚和白羽的耳朵,他们疑惑不解,似乎从未想过儿子会是这样。马上就要过年了,小区里到处充斥着欢快娱乐的气氛,家家张灯结彩,更换新的对联与窗花,大扫除、买年货、放鞭炮、走街串巷,一片温馨的景象,唯独彭褚一家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报警吧?”
“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警察不会立项,再等等吧,也许天黑之后他就回来了。”
“你看看外面天气有多冷,他冻坏了怎么办?”
“我拿件衣服,再出去找找吧,你在家等着。”
“等一下......彭褚,你该不会因为你是知名学者专家的身份,碍于面子不想报警吧?”
“你说什么呢?昶昶可是我们的孩子。这大过年的,我再去找找,如果晚上还不回来,明早我们报警。”
当晚,彭褚和白羽坐在床上冷目相对,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彭褚一人来到客厅,他躺在沙发上,盯着墙上的钟表发呆,指针在一分一秒的走着,“滴答,滴答,滴答”每一声都砸在他的心上,比心跳声更重。恍惚间,他再次想起了白天发生的那件莫名其妙的事情,他马上拿出信封,重读着上面的话。
“......在祖国遥远的大西北有一片名叫‘俄博梁雅丹’的荒野,那里有一个神秘的村落,名叫乌虚村,那里有你迫切想要的东西。”
“......大西北......‘俄博梁雅丹’......乌虚村,那里有你迫切想要的东西。”
“......迫切想要的东西。”
这绝不是一件简单的恶作剧,信的来历有蹊跷,它背后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句“迫切想要的东西”与昶昶的失踪,两者之间也绝非只是巧合。难道儿子在大西北?不不,那么远,一个五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呢?这不现实!更不科学!彭褚在心里反复嘀咕着。
他立刻在网上搜索关于乌虚村的相关信息,没想到还真有这个村子。据不完全资料显示:这是一个古老的村庄,传说在百年以前曾被一颗陨石击中,村里的植被在大面积烧毁后过了许多年生态才得以恢复,唯独有两棵老歪脖子树幸免于难。它们比其他树木更加庞大而繁茂,即使在树林被烧毁时也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因此这两棵古树被当地的老人视为神灵,寓为有天神保佑。从此,村里的老人都希望自己去世后能埋在这两棵古树下。然而,更加神奇的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当再有尸体埋葬的时候,树林中就会发出一阵巨响并闪出一片巨大而耀眼的光芒,第二天尸体会莫名消失。村民们一致认为这是古树把老人带去了天堂转世轮回,使其灵魂得以重生。
看完这些资料,彭褚只觉得滑稽可笑,断定是人为炒作或是杜撰的新闻,如此荒谬的事情不可能会是真的。他内心在严重怀疑的同时也在极度好奇,他觉得整个乌虚村的事情要么是完全虚假的,要么就是背后一定隐藏着某些还未被发现的科学秘密。难道是反物质?他突然在心里大胆的猜测。
天刚微微亮,他们还没有等到儿子回来。白羽慌张地跑出卧室,看到客厅空无一人,只发现沙发上放着两张纸。一张是彭褚莫名得到的那封信,另一张是彭褚在夜里留下给妻子的,上面写着:
“羽,最近在我们身上发生了许多不可思议又无法解释的事情,先是我们的视力接连出现问题,接着是我昨天收到了一封莫名其妙的信,几乎同时我们的儿子失踪了。作为一名科学从业者,虽然我完全不相信这彼此间会有什么因果联系,但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只能选择相信。譬如在物理上,像许多奇诡的实验现象至今都并未找到合理的科学解释一样,我想我必须要走一趟,去那个乌虚村一探究竟。此刻,我正在前往大西北的飞机上,我会速去速回,请勿挂念。如果你醒后发现儿子还未回家,请尽快报警。新春快乐!”
面对眼前荒诞不经的两封信,白羽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了一封不知真假且毫无可信度的信,居然对失踪的儿子不管不顾,她觉得丈夫彻底疯了!她拿着信读了一遍又一遍,确保每个字都看清楚了。随即她拨打了丈夫的电话,而那头一直提示着: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请您稍后再拨......
不论她间隔多久,试过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的。彭褚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不知在哪一刻,她彻底崩溃了......
她来不及多想,马上选择了报警。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她像是度过了漫长的一阵子,回忆起过去,悲痛着当下,神游于未来......她陷入了一场梦幻的心灵之旅,直到警察将她叫醒。警察通过对她的询问以及对邻里周边的调查,很快就得出了一个惊天结论。
大漠孤烟,天地玄黄,一望无际的荒野,阵阵烈风卷着尘土刮的使人睁不开眼睛。彭褚顶着风与土艰难行走在这片无人问津的西北大地上,整片土地寸草不生,苍茫绵延,周边是全世界最辽阔的雅丹地貌群,凹凸褶皱,崎岖不平,泛红的土质,一切都与他脑海中的火星地表如出一辙。沿着一块名为“火星一号公路”的石碑走下去,他很快就来到了信中所说的地方:俄博梁雅丹。可这里仍是荒原一片,根本没有人的影子又何来村庄呢?无奈之余,他只能继续前行,不知走了多久,在一方丘陵的尽头他看到了一洼泥潭,不远处还有树木,这是有人的象征,他兴奋极了。天空暗沉,突然飘起了小雨,可还没等雨落下就已经蒸发掉了。彭褚加快了步伐,跌跌撞撞穿越了一大片迷雾,很快便因为疲惫累昏了过去,等他再次睁眼,他发现自己竟在毫不知晓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抵达了乌虚村,是这里的村民救下了他。
这些人皮肤黝黑粗糙,五官立体,力大无穷,穿着朴素大方,以粗棉麻衣料为主,整体的穿搭风格与彭褚并无太大差别。
“我在哪?想必......这里就是乌虚村吧?”
“你是谁?来我们村做什么?”
“二位好,我叫彭褚,是一名科学家,前不久我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上面指引我来此,并说这里有我迫切想要的东西。我还在网上看到一些有关你们村子里经常发生的神秘现象,我很好奇,所以前来。请问那些传说是真的吗?”
“那不是传说,那是......”
“别跟他废话。你是科学家?”
“对,我是研究反物质的,我怀疑你们村子里发生的一系列奇诡现象可能与反物质有关,希望能允许我调查。”
“反物质?没听说过!我们的村庄极其隐蔽,一般人是找不到的,你......刚才说什么信?说我们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所以才来调查的嘛。”
“他肯定就是个骗子,咱先把他绑起来再说!”
“反物质只是个科学名词而已......我不是骗子,你们快放了我!”
在两位村民的胁迫下,彭褚被压到了村长魏华盛的家里。此刻村长召集了一大批村民前来,准备在家中召开一场重大会议。小屋里大家面面相觑,左右耳语,听说来的是个科学家,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在彭褚身上,就像看见了异类。只有村长像见到了救星一样,激动不已,不仅亲自为彭褚松绑,还迅速看座并邀请他一同参与大会。
“彭教授您好,我是乌虚村的村长魏华盛。您千里迢迢而来,既然能找得到我们村子,就证明您一定有非凡之处,我相信您是科学家,并为我们村民刚刚的粗鲁行为向您道歉,还望您见谅。”
“村长您好,没关系的。现在是要开什么大会?”
“村长您别看我了,可不管我的事啊,是孔老二告诉我的。”苗大嘴一口咬定。
时间回到一个小时以前,村里有名的大嘴巴苗金花在村里四处传播,说乌虚村即将迎来一场重大灾难。此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到了村长魏华盛的耳朵里,村长为了安稳人心,火速召集村里能管事的村民前来家中共商解决方案。参会的有村长魏华盛、村长的儿子魏文彬、范老板、孔老二、苗金花、村民代表老周,以及刚刚加入的自称科学家的彭褚。
“村长,乌虚村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不瞒你说,我们村子里有两棵‘神树’。之所以称之为‘神树’是因为据老一辈的人讲,在百年前乌虚村发生了一场重大天灾,所有庄稼和植被都死了,唯独有两棵歪脖子树活了下来。从那以后,这两棵树就成了我们村的神灵,保佑我们历代平安。可几天前,有人在大树下发现了一行字,上面写着:‘古树下别有洞天,百年后必有大难。’乌虚村距离上一次的天灾刚好已满百年,所以此事一出,整个村子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人心惶惶。”
“一百年?具体日期还记得吗?”
“还剩下三天......”
“‘古树下别有洞天......’这句话颇值得玩味。我听说去世的老人都希望埋葬在‘神树’之下,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当再有尸体下葬的时候,树林中就会发出一阵巨响并闪出一片巨大而耀眼的光芒,并且第二天尸体会莫名消失。村里的人一致认为这是古树把老人带去了天堂转世轮回,使其灵魂得以重生。是这样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
“网上有关于你们村子的神秘传说,没想到竟是真的。所以即使发生了诡异现象也从不会有人去在意,大家只会认为那是‘神树’显灵。”
“没错。”
“那......自尸体下葬时伴随着巨响和强光的现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三年前吧......”
代表老周回答道。这时,村长的脸色突然苍白,他立刻岔开话题。
“苗大嘴你说说看,你是怎么发现树下有字的?”
“我没有,不是我......”
没能扛住大家追问的苗大嘴非说消息是孔老二告诉她的,孔老二这边也马上急了,连忙说是范老板告诉他的,而范老板一口否定,死不认账。顿时会议乱成了一锅粥,彼此争吵起来,其他人也在互相猜测,原本是一场讨论解决村里灾难的会议,不知不觉变成了所有人的猜疑链。大家争吵不休,纷纷聊起彼此之间曾发生过的矛盾,场面一度混乱。村长眼看讨论无果只能草草散会。会后,村长准备留宿彭褚却遭孔老二抢先,他执意邀请彭褚去自己家住。
夜幕降临,整个村庄像是从世间消失了一般,又好像整个世界就是这个村庄,看不到外面与边界,寂静无比。家中,孔老二和彭褚围坐在火盆旁把酒言欢,聊至深夜,火盆提供了足够的温度与光照。期间,彭褚向孔老二问及乌虚村的传说,孔老二像是早有所料,他慢慢点上一支烟,踱步在屋内,若有所思地说:
“这一切都要从魏华盛当上村长说起。你也看出来了,我们这个村子地势偏僻,与世隔绝,几乎没有外人知道,可是在三年前的某天,也就是魏华盛上任之初,一切都改变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年前,村里也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位年轻貌美的姑娘,自称是媒体人。一次夜间我去林中撒尿,无意中看到她躲在树林里正在偷看尸体下葬的过程,不幸被散发出来的光芒闪瞎了双眼,当场昏迷。恰巧那时村长的儿子魏文彬路过,他发现了受伤的女记者,本来他要将其处死一并下葬,却被那女子的美色深深吸引住了,最后他悄然将那女子掳回了家并要挟对方与他成亲。后来我发现,其实连‘神树’下葬发光的神秘现象也是有猫腻的,只是我目前还未找到真相,但我很是怀疑,我怀疑魏华盛他们一家子,是他们引来了那些不速之客。”
“那也包括我咯?”
“今天会上我一直在观察你,我觉得你不像是村长的同党,我选择相信你,希望能与你一同找到真相。”
“你可太逗了,‘同党?’亏你想得出来。那个女记者现在还在吗?她叫什么名字,你当初为什么不与她联合起来呢?”
“别提了,我当初本以为她只是眼睛瞎了,可没想到她连记忆也失去了,所以跟她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自从嫁到村长家以后,魏文彬就给她取了一个新名字,叫:何兰菊。”
“今天会上,苗金花说是你,而你马上又说是范老板,这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范老板有一个能够预测未来的宝物,很灵的,就像是占卜,天灾就是通过他宝物算出来的。”
“简直越来越离谱了,你怕是喝醉了。”
第二天清晨,当彭褚再次提到昨晚的聊天内容时,孔老二却一反常态,矢口否认。离开孔老二家之后,他独自游荡在村子里,暗中观察着村里的每户人家,他之后来到树林,见到了人们口中的那两棵“神树”。他绕着大树走了好几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树皮残缺不全,表面有明显烧焦过的痕迹,他还在树根处看到了那行预示天灾的文字,除此以外并未发觉有什么异常,就是两棵很普通的古树。他蹲下铲了一小撮土倒进了一个真空袋中,他发现“神树”下的土壤松软,明显有人动过。闲逛之余,他偶遇了出门晾衣服的苗金花,彭褚心想,这个女人既然是个大嘴巴,那关于乌虚村的点点滴滴,从她嘴里应该是最容易问出来的。
“嗨,苗大姐,晾衣服呢。”
“呦,彭大科学家,怎么了?想问什么尽管问吧,都是明白人,也不用藏着掖着。”
“还是苗大姐爽快,昨天会上你为什么说是孔老二告诉你的消息?”
“姐姐我有一说一,确实是他告诉我的,有什么问题吗?你怀疑我撒谎?”
“那倒没有,他怎么告诉你的,能具体说说吗?”
“可以是可以,但姐姐这里没有免费的信息,懂吗?”
彭褚虽然感到吃惊,但为了调查真相还是如数花了钱。
“姐姐我男人缘好,孔老二那个老光棍一直喜欢我,某天晚上我们正在亲热,他突然对我说乌虚村不久后将要发生天灾,起初我根本不信,直到他亲自带我去看了刻在古树上的那行字,我才半信半疑。”
“你就不怀疑是他刻的字,或是别人事先刻的,为了就是有意制造恐慌?”
“怀疑过,但那可是‘神树’,你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他还跟你说了些什么,或是保证过什么?”
“他说他要娶我,这话你信吗?反正我是不信,谁看得上他那个小怂包啊。”
“村长的儿子魏文彬你熟悉吗?”
“诶呀熟悉,那个硬不起来的家伙,太熟悉了。”
“硬不起来?这话怎么讲?”
彭褚喜出望外但又疑惑重重,他继续追问,而苗大嘴也不含糊,照旧收钱讲话。
“你发誓不要乱讲,不然村长知道了,我可没有好日子过了。”
“放心,我以我科学家的身份发誓,绝不透露半个字。”
“我们村子里曾经住着一个小男孩,他是个孤儿,也就五六岁吧,整天泡在垃圾堆里,村里的人都叫他‘小垃圾’。几个月前的一个晚上,他在村长家后院翻垃圾的时候不小心看到魏文彬正在和美秀姨偷欢,正当魏文彬脱下裤子欲行苟且之事的时候,‘小垃圾’不小心打翻了垃圾桶仓皇而逃。从那次受到惊讶以后,魏文彬发现自己再也硬不起来了,真是报应,你说可笑不可笑。自打那以后,魏文彬就总在暗地里找‘小垃圾’的麻烦,一次失手他打昏了‘小垃圾’,当场就没气了。为了掩人耳目,他连夜把‘小垃圾’拖入了树林,埋在树下,想让白光使其尸体消失。”
“乌虚村果真传奇,这件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美秀姨是我闺蜜,我当然知道了,我们女人之间无话不谈,你个理工男哪里会懂。”
“这个美秀姨又是谁?”
“她啊,真是可怜。她曾经有一段非常幸福的婚姻,一年前她老公的父亲死于急性脑梗,埋葬在古树之下,她老公不听劝阻执意要在林中守灵,次日人就跟着一起没了。之后,她就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变得放荡不羁,越来越不正经,被村里人看作是一枝红杏。可这都是表面,只有我知道她内心的苦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彭褚听完了苗金花的一番叙述之后,整个人变得疑神疑鬼,他内心虽然十分抗拒听到的一切不切实际的故事,但他又无力反驳,只隐约觉得这一切并未那么简单。
距离百年天灾的预言只剩下不到三天了,不论预言真假,彭褚都希望知道真相,可他目前丝毫没有头绪。兜兜转转了半天,他敲响了村长家的大门。然而,村长并不在家,开门的是魏文彬。
“彭教授,快进屋坐,我父亲刚巧出去了,您是有什么事吗?”
“你父亲托我调查天灾预言背后的真相,我是想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没问题,我一定积极配合。您想知道什么?”
彭褚刚想张口,却瞥见里屋的桌子上放着一株盆栽,格外好看,于是问道:
“那是什么花啊?好漂亮。”
“哦,那是荷兰菊,一种很普通的菊花。”魏文彬脱口而出。
彭褚听着耳熟的很,还没等他继续开口说话。从里屋走出来一个女人,眼神呆滞,无光。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爱人,何兰菊。从小双目失明,因为她喜欢荷兰菊,故叫何兰菊。”
“彭先生好,叫我小菊就行。”
彭褚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望着双目失明的何兰菊一动不动,完全听不见了一旁魏文彬的声音。他发现迎面走来的这个女人长得竟和自己的妻子白羽一模一样,对,身形体态,就连声音都一模一样,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事实确实如此。
“哦......你......你好。”
在等待警察的那段时间里,白羽在网上搜索了有关乌虚村的信息,可结果令她大失所望,根本就不存在这个村子,网上并没有与之相关的任何资料。她又连忙打电话给公司的同事与身边的朋友,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没有人知道这个村子。对于丈夫的离家出走,她开始真正的恐慌起来。
警察走后,白羽独自去到了一家心理诊所,她整个人状态很差,反应迟钝,目光游离,像行尸走肉一般。这是位于城郊一处比较私密的私人诊所,大夫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者,名叫唐宁勃,他每天只接待一位患者,白羽此前经朋友介绍慕名而来。屋内的空间不大但还算宽敞,一扇巨大的窗户并未遮严,强光从外面照射进来,陈设简单大气,在唐大夫身后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副亨利·马蒂斯的油画《舞》,尤为显眼。白羽战战兢兢地走进来,还没等她开口,唐大夫就叫出了她的名字以及说出了她的职业。
“白羽,三十五岁,科普专栏的知名编辑。”
“唐大夫,您是怎么知道的?”
“事先了解病人的基本情况是我的职业习惯,坐吧。”
白羽详细说明了最近这些天遭遇的情况以及儿子和丈夫莫名失踪的事情,早在几个月前,她身边的所有人就开始怀疑她的精神出现了问题。这时,唐大夫拿出了一张白纸与一支红笔。
“请分别画出你儿子与你丈夫的模样,简笔画就行,只有一次机会。”
桌子上流动的沙漏预示着倒计时的开始,时间在一点点无情地消逝,白羽先画出了丈夫的模样,虽然极为潦草,但脸的轮廓还算清晰,至于儿子的模样,她却迟迟不敢下笔,每次看似要画下去可手马上又收了回去,最后在纸上只留下了一个红点。
“唐大夫,这是为什么?”
白羽从诊所走出来的时候,脑海里一直回忆着唐大夫最后说得一句话:
“把你的工作停下试一试。”
回到家,她立刻翻出儿子昶昶的照片,盯着看,看了好久,直至流泪。当她闭上眼试着脑补的时候,记忆却只能维持一小段时间。
下午她照常去了公司,意外发现自己负责的项目被新来的三位实习生顶替了,她不知所措,曾经风光一时的知名编辑如今像个到处觅食的孤儿,她来到上司的办公室,领导安慰道:
“小羽,我听说你家最近出事了,不如你先回去休息一阵子,等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了再回来,公司的业务不能停,你又是公司的得力骨干,你的工作我暂时交给了三个年轻人负责。”
白羽回家的路上,经过了一个胡同,她看到有个小男孩蹲在地上四处张望,目测年纪与她儿子一般大,她走上去关心道:
“小朋友,你蹲在这里干嘛呀?”
“等妈妈,我刚刚和妈妈玩捉迷藏,可她一直没有来找我。”
“是这样啊,那阿姨陪你去找妈妈好吗?”
“不好,你是陌生人,妈妈不让我跟陌生人走。”
“贝贝?贝贝?”
不远处传来一阵妇女般急促的嗓音,没一会儿,一个中年女人焦急地跑来。
“你怎么跑这么远,急死妈妈了。这个阿姨是谁?”
“我不认识......她刚刚要让我和她走。”
“不是,我路过,看到您儿子一人......”
“快走,跟我回家,我怎么跟你说的,不许跟陌生人讲话。”
二人渐行渐远,那位母亲还在不停地责怪儿子。白羽望着那小男孩的背影不禁想起了失踪的昶昶,她心如刀割一般,失声痛哭起来。
村长魏华盛这时回来了,他看到彭褚和自己的儿子魏文彬正在聊天,显得有些紧张但又故作镇定。他随即找借口只开了儿子,自己坐下和彭褚聊了起来。
“您去哪了?怎么浑身是土啊?”
“哎,当村长不易啊,除了下地干活还要安抚人心。自从天灾预言出现以后,我天天都要挨家挨户得去做工作,没办法。对了,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还没聊什么您就回来了。刚好我想问您点事情,我听说三年前村里来了一位自称是媒体人的女记者是吗?能具体跟我讲一下吗?”
“你说那个女记者啊,就是她,何兰菊,现在成我儿媳妇了。当初她好像刚毕业没多久,为了在媒体界站住脚,只身来到我们乌虚村调查神秘古树的事情,她一开始本想靠制造点爆炸新闻来引人注目,没想到她却不听我的劝告,深夜去林中偷看下葬过程,结果自己被古树发出来的光芒灼伤了双眼,从那以后,她不仅失明了,还失忆了。我儿子嫌她可怜,就娶回家当老婆了。”
“她原名叫什么?她的家人没有来找过她吗?”
“只知道她姓何,不清楚她原名叫什么,都三年了,没有一个人来找过她。”
“在您回来之前,您儿子跟我说何女士是从小双目失明的,没有提及古树的事情。”
“哦,那应该是说给何兰菊听的,毕竟这样讲她心里会舒服一点。彭教授,距离预言还剩下两天,你说我们村子不会真的要毁灭了吧?”
“我白天去林中看过了,古树并没有什么特殊,但我发现那行字像是人为刻下的,并且地下的土壤好像也有问题,貌似有人动过。”
村长听到这里显得十分紧张,他支支吾吾说道:
“您怀疑这是一场恶作剧?之前您不是说有可能是什么反物质之类的东西吗?”
“现在不排除任何一种可能性,我还发现......”
“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在两棵古树之间存在着微弱的磁场,这也许与百年前那场陨石袭击有关,让那里的土质发生了变化,也不排除有少量陨石残渣的存在。总之,如果两个磁场是相反的,那土壤里的电子经过一定时间的跃迁,是有可能在树下形成微量的反物质的,一旦正反物质接触,就会发生湮灭反应,形成巨大的白光。这也就科学解释了你们村子里的神秘现象,当然,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并不严谨。”
“精彩的分析,不愧是大科学家啊!”
魏华盛终于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一旁的彭褚听到村长如此赞扬自己,激动不已。
傍晚,范老板在家里悄悄接待了村长,二人鬼鬼祟祟密谈起来。
“村长,不是我说你,你可要嘱咐好文彬才行,那树下的土一定要压严实,不然很容易暴露。”
“我知道,今天我和那个新来的彭教授见面了,他的确也发现了猫腻,但还好并未真的引起怀疑,而且我把线索朝着反物质这条线引导他,他果然上钩了,放心吧。搞科学的都是一根筋。”
“村长,咱们可是达成过协议的。三年前,有多少人觊觎过村长这个位置,直到今天也是如此。你上任后为了稳固自己的位置,偷偷干掉了多少与你不和的人,最后是我帮你堵住的悠悠之口。我当时告诉你使用火药制造神秘白光,通过结合‘神树’编出了乌虚村的传说,并散播出在下葬时不可有人在场否则会被带走的谎言,从而为你在暗地里提供了充足且安全的转移尸体的时间。而你答应让我在村里永远营业‘愿景屋’赚钱,如今,那个姓彭的科学家来了,你偏让他调查真相,这样一来我不仅无法营业‘愿景屋’,我们还都面临着被暴露的风险。为什么?”
“你个笨蛋,能不能把眼光放的远一点,在村子里你才能挣几个钱,就让那个傻科学家去调查呗,没准儿他把所谓的科学解释带到外面,那时咱们村子就有了知名度,赚外面人的钱不好吗?”
“您真心大,你不怕阴谋败露我还怕受牵连呢!”
“我今天来只想和你确认一个问题,天灾的预言是不是真的,确定不是你传的?”
“......魏村长,我不再解释了,您请回吧。”
孔老二趁彭褚熟睡之际悄悄溜了出去,他来到了范老板的家中。二人也鬼鬼祟祟的密谈起来。
“他刚走,你说的没错,这个魏华盛果然不靠谱,让他一直当村长真是便宜他了。”
“我早就说过,他们全家都是小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们一开始假借天灾的事情逼他拿出解决方案,如果他毫无对策,我们就可以号召大家劝他下岗,到时你来当村长。”
“不不不,我挣了太多村民的钱,我不合适。”
“咱俩是一棵树上的蚂蚱,那我也不合适。”
“其实,我还真有点担心这个天灾的预言。”
“别闹了,不都是假的吗?”
“最早喊出乌虚村将面临天灾的是‘小垃圾’,并非是我的宝贝算出来的,‘小垃圾’死后,一切就开始变得不正常起来。”
“不管预言真假,不如我们把钱分了,然后离开吧,彻底离开这个吃人的村子。”
“其实,哪都一样,外面的世界也很恐怖的......”
范老板一脸惆怅,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三年前,他背着行囊回到乌虚村,在外面闯荡了十年,他期间的经历充满了辛酸苦辣,不管走到哪里,从事什么,他永远都是最底层的员工。漂泊不定的日子里他尝遍了人间冷暖,也看清了世间百态的丑恶与肮脏的人性。复杂的环境是会从根上彻底改变一个人的良知的。时隔多年,他再次回到乌虚村马上在村子里开了一间名叫“愿景屋”的小店。在外漂泊的时候,他曾侥幸淘到过一个会发光的石头,回来后他把石头摆在小店的中央,并对外宣称他有一颗宝石,透过石头的光可以预知未来某一天的事情。淳朴的村民起初只是感到好奇,纷纷进店尝试,当有人进入“愿景屋”内,范老板就会关掉屋内的灯躲在后面的暗房里,他利用从外面带回来的音频设备命令参观者跪在发光的石头前紧闭双眼,他则躲在暗房内把事先准备好的幻灯片通过投影仪投放在墙上,墙上的字会揭示出村民未来某时段的写照。一开始他把未来的时间限制在半天以内,后来通过与孔老二的合作,二人里应外合,逐渐拉长了预知时间,并最终使得村民们相信。
范老板的“愿景屋”在村子里彻底火了,一天村长的儿子魏文彬慕名而来,想要一探究竟。孔老二知道魏文彬的一个秘密,早年间魏华盛魏文彬父子俩曾设计陷害了“小垃圾”的父母,自打那件事之后,孔老二就对村长一家满腹怨恨。此消息一出,魏文彬当场就“束手就擒”,双方互相承诺保守秘密。
范老板依然做着自己的发财梦,他为自己的“愿景屋”开设了门票,每人五元一次。即便如此,生意还是火爆,一时间他赚的盆满钵满。直到近期赶上了天灾预言的风波,村子里一片扰动,人心惶惶,大家纷纷埋怨起范老板的宝石,斥责那是一块给村庄带来霉运的石头,“愿景屋”也在一片骂声中被迫关了门。
白羽在家整日以泪洗面,他忽然想起唐大夫之前的嘱托,让她停下工作试试,如今她已在家待业多日了,这天她再次只身前往唐宁勃大夫的诊所。等到地方,她惊讶的发现原先的心理诊所变成了一家美容院,她一度怀疑是自己记错了位置,经过反复确认,她坚信自己是对的。她推开门进去,质问店员心理诊所什么时候改成了美容院?店员一脸诧异,说这里一直都是美容院,她已经在这里干了好多年,从来也没见过什么私人心理诊所。白羽当场崩溃,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嘴上一直重复着“不可能”三个字,她抓着店员的衣领不断摇晃,甚至开始砸店里的东西,场面一度混乱,店员见状马上报了警。而白羽狼狈不堪,蓬头垢面,一人瘫倒在了地上......
今天是乌虚村三年一度的火把节日,村长下令把山上的树林围了起来,任何人不准进入。与此同时,距离天灾预言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三个小时,凌晨十二点活动开始,从而也将见证整个乌虚村的命运。所有人聚集在村长家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大家有一种近乎癫狂的状态,像是世界末日前的最后狂欢。彭褚躲在人群中观察,他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魏文彬、何兰菊、范老板以及孔老二。
“乡亲们,经过我多天的调查,我以村长的身份向大家保证,那个预言是假的,一切都是谎言,大家放心。至于村子里神秘的白光,新来的彭教授已经验证清楚了,那只是反物质,一种接触后会自发燃烧的物体,具体有请彭教授来和大家说明。”
大家纷纷鼓掌,而彭褚一脸震惊,连续摇头,嘴上不停地说:
“喂,你干嘛!我没有确定,那些只是猜测,你别跟大家这么说。”
“好吧,既然彭教授不想说,那就算了。总之,大家今晚都放心地狂欢吧。”
彭褚感觉事情不妙,他本想上前阻止,突然注意到有人拿着喇叭冲进人群当中,他定睛一看,居然是何兰菊。村民们见状简直无法相信,纷纷议论着她的眼睛,原来她没有瞎,之前一切都是假象,然而更加吃惊的则是站在人群中央的魏华盛,何兰菊的公公。
“小菊,你的眼睛?”
“各位父老乡亲们,我三年前因为一次意外灼伤了眼睛,被迫嫁给了魏文彬,好在经过治疗视力很快就恢复了。多年来,我一直在假装失明失忆,为的就是搜集魏华盛一家的罪证,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我要把他们家所有丑恶的秘密都告诉大家。”
“你胡说什么呢,你疯了吧!不好意思各位,家丑,家丑,她的精神状态一直不稳定。”
魏华盛试图在人群中制止何兰菊,却遭到大家的阻拦。彭褚见状说道:
“各位,我来到乌虚村也有几天了,我挨家挨户的走访调查,大家各执一词,每当我前往树林中调查神秘现象的时候,线索都会中断,所以我一直怀疑这里有猫腻。现在何女士既然说魏华盛一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村长,不管你是否清白,都请让她把话讲完。”
“不知道大家是否还记得‘小垃圾’,那个被魏文彬失手打死悄悄埋到树林中的孩子。苍天有眼,那晚他并没有死,还好被我及时救下,为了掩人耳目我连夜将他送到老周家中,告知原委后我们秘密把他藏了起来。现在时机已到,有请老周与‘小垃圾’。”
曾经那个脏兮兮人人嫌弃的‘小垃圾’如今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干净可爱的小男孩,他接过何兰菊手中的喇叭,对着所有人说道:
“那晚,魏文彬把我打昏了,他把我拖到树林里,他以为我死了,我也以为自己死了,可他没有完全把我埋掉,我还能呼吸,很快就恢复了意识。然后我就看到他离开了,可他马上又回来了,我以为自己被发现了,结果他却拿出刀在古树上乱画,过了好一阵子才走。最后是何姐姐还有周叔叔把我救活了。各位叔叔阿姨爷爷奶奶,我说得都是真的。”
“原来‘神树’上的文字是魏文彬那小子刻的啊!真是该死!”
村民们一下子炸了锅,纷纷讨村长要个说法,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
“魏文彬不见了!”
魏华盛瞬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他眼看大事不妙,立刻朝空中发出了一枚信号弹。这时,村民们集体把魏华盛绑了起来,他大笑着:
“所有阻碍我的人都将死去,村长永远属于我!没错,一切都是我策划的,村子里的神秘现象也是我利用火药制造的,可那又怎样,之前的量太小了,这次我换上了强烈的炸药,偷偷埋在了你们每家每户的菜地里,你们最好不要逼我。”
彭褚立刻从口袋里拿出之前收集过的土壤,倒在手中放在鼻子前,果真有轻微的火药味,他瞬间觉得自己愚蠢至极,原来村长一直把他当成傻子一样在陪着他玩。
“大家不要冲动,不要刺激他,他说得是真的,土里真有火药。”
“不可能,村子里怎么可能会有火药呢?”
“你们这群傻子,被人骗了钱还不忘感谢人家。你们觉得范老板是好人吗?自打他回村,他带回来了多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火药又算什么。实不相瞒,火药就是他给我出的主意。”
“范......范老板......也不见了!”
彭褚走到何女士的旁边,悄悄问她这三年来有没有被魏文彬欺负,对方诧异又疑惑地摇摇头。紧接着,彭褚又问她是否认识一个叫白羽的女人,对方再次诧异又疑惑地摇了摇头。这时,范老板和孔老二押着魏文彬出现在了人群当中。
“你们跑哪去了?”
“我范某,之前财迷心窍,坑骗了大家不少的钱,从明天起我挨家挨户退还过去。现在我要跟大家说说村长一家干得‘好事’。此人魏文彬与他父亲魏华盛狼狈为奸,为了自己村长的利益,不惜干掉村里其他与之竞争的人,然后利用埋葬时不能有人围观的谎言再悄悄把尸体运走,他们一家都是彻头彻尾的坏蛋。多亏何女士提醒,要不是我和孔老二事先埋伏在树林里,及时抓住了魏文彬,恐怕乌虚村天灾的预言就要成真了。”
事已至此,魏文彬仰天长啸,跪在人群中,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不可原谅,趁大家不注意时他吞下毒药自尽了。孔老二此时走到魏华盛的跟前,告诉他了另一个秘密:
“你知道你儿子当初为什么要瞒着所有人,包括你,悄悄在‘神树’上刻下那行字吗?”
“为什么?”
“一方面他是想嫁祸给范老板,因为他的‘愿景屋’号称能够预知未来;另一方面嘛,为了给你制造麻烦,毕竟你是村长,如果你化解不了危机就得被迫下位,这样一来你儿子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上位了。没想到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一家子还都是人精啊......”
“你胡说,我儿子不可能背叛我!”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不信你去山上看看,今晚你原本要为彭教授展示的神秘现象不会发生了,因为你儿子已经把火药清除掉了,他就是要让你的计划失败!”
“吃里扒外的东西,不是亲生的果然靠不住!”
“什么?”
大家一众惊呼。这时,彭褚满身污泥地跑进来说道:
“他骗我们的,我去菜地里看了,根本没有炸药,大家别相信他的话。”
范老板也紧接着补充道:
“哼,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你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的炸药,简直是无稽之谈。”
魏华盛趁人不备悄悄解开了绳子,他此时已沦为了众矢之的,快要被大家的吐沫星子给淹没了,就在走投无路之际,他突然挟持了“小垃圾”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遥控器。
“事到如今我也不再解释了,但有一点你们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在自己的身上藏了炸药,这个就是遥控器,虽然不足以毁灭整个村子,但总会有人陪我一起同归于尽的,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别冲动!千万别冲动!大家快速撤离,这儿交给我。”
彭褚毫不犹豫得说出了这句话。
“何小姐,请你也退到后面吧,我可以的。”
“小垃圾”的哭声牵动着每一个人的心,不知道为何,彭褚发誓一定要救下“小垃圾”。在与魏华盛暗中博弈的过程中,他给“小垃圾”使了眼色,关键时刻“小垃圾”狠狠咬住了魏华盛紧握遥控器的左手。魏华盛一个缩手,遥控器掉到了地上,而“小垃圾”也趁机挣脱出来,奔向彭褚的怀中。彭褚一边大喊着让所有人趴下,一边拉着“小垃圾”快速逃离。此刻,魏华盛已化身为恶魔,他捡起遥控器,狠狠按了下去。千钧一发之际,彭褚挺身而出,他护在了“小垃圾”的身上,顷刻间,伴随着一声巨响,恶魔消失了,荒诞的传说也消失了。
“小垃圾”再次获救了,他趴在彭褚的身上依依不舍,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彭褚也把他紧紧抱在怀中,看着他可爱又熟悉的笑容不禁流下了热泪......不远处,何女士快速跑来的身影越来越近,他们三个人最终聚在了一起,紧紧相拥,看上去像极了一家人。至此,关于乌虚村的故事就全部结束了。
深夜凌晨,彭褚回到家,卧室的灯还亮着,妻子一人在熟睡,他此刻能够感受到妻子柔软又规律的呼吸声。枕边放着一张纸条,他忐忑不安地走过去拿起纸条,发现上面写着:
“爸爸妈妈新年好,昨天是我五岁的生日,我没有等到你们回来,你们工作太忙了也许是忘了。今天我的好朋友小迪邀请我去他们家玩,我明天晚上回来。
昶昶”
彭褚的眼泪不自觉地砸在纸上,原来儿子并非失踪,他早就留下了纸条,可为什么纸条上的内容与之前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呢?彭褚来不及思考,他马上跑到儿子的卧室,发现儿子也在熟睡,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他看到皎洁的月光洒在儿子的枕边,原来小朋友连睡觉时的姿态都是那么的柔和那么的可爱,可此前他从未注意过这些。他回到卧室叫醒了妻子,哭着跪倒在妻子的怀里说道:
“小羽,我要告诉你所有的一切......”
白羽紧紧握住丈夫的手,她把丈夫扶起,二人坐在床头,她似乎也有心事想要倾诉。
“我分不清那是不是一场梦,像是梦但又不仅仅是个梦,极其地神秘、玄幻又传奇,总之是一次非凡难忘的体验。我独自去到了大西北,莫名其妙进入了一个村庄,名叫乌虚村,一个古老又神秘的村子。在那里,我是一名愚蠢又自大的科学家!自以为是找到了梦寐以求的反物质,结果却是被人当猴耍的一场场阴谋。对了,我还遇到了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记者,还有一个小男孩,他和咱们家昶昶一样大,那个村子最后毁于一场人为的灾难,但是我们三个活了下来......”
“老公,我其实也有事情要跟你说。昶昶失踪后,我第一时间报了警,警察到了之后很快就看见了放在沙发上的纸条,他们警告我乱报警是违法行为,我坚持说我没有!他们拿着纸条对我说上面写的清清楚楚,说昶昶明天晚上就会自己回来,可是我看到的内容却和警察看到的完全不一样,我崩溃了......警察劝我去看看心理医生。我真的去看了,医生递给我一张白纸,他让我画出你和儿子的头像,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昶昶的模样......直到下午昶昶回来,我抱着他看了好久,并发现之前纸条上的文字也变了,内容与警察们那天所说的一致。”
“我们是不是好久好久没有真正的关心过昶昶了?居然连儿子的生日都忘了......”
“嗯......礼物我已经买好了。想想从结婚到现在,我们的生活里几乎只有工作,不仅忽视了彼此的感受,更加忽视了儿子的感受,这些年我们亏欠昶昶的陪伴实在是太多了。”
“小羽,我们把工作彻底停了吧,现在正值春节,我们带着昶昶出去旅行好不好?”
他俩相拥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彼此的泪水侵湿了彼此的肩膀,这是他们二人结婚后少有的真情时刻。借着月光,白羽轻轻贴在彭褚的耳边小声说道:
“老公,我们现在是不是该马上做些什么......”
清晨,彭褚和白羽早早为儿子精心准备了早餐,并补上了迟到的生日祝福与礼物。昶昶打开礼物盒,是一台精美的望远镜,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脸上还是抑制不住的开心,这是他记忆中第一次感受到来自父母的爱。彭褚告诉儿子,他要组织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带上望远镜,全家人一起去大西北看星星,昶昶听到后激动地跳了起来。
下午抽空,彭褚带着妻子去到了当地一所知名的眼科医院,医生听了他们二人匪夷所思的病情之后很快就得出了结论,说他们患上的是:选择性视力障碍。
“医生,这是什么意思?”
“通俗点说,就是你们只会看到自己真正想看到的东西。比如桌上这个茶杯,虽然它一直都在,但只要我不强调,你们就不会看到,这个病也被称作:选择性失明。”
“那有救吗?”
“它虽然属于眼病,但其实跟眼睛没啥关系,主要是心理因素导致的,你们最近还有发病吗?”
“没有。”
“那就证明你们已经找到了病根儿,你们自己既是病者也是医生。行了,放心回去吧。”
次日,彭褚带着妻儿驱车行驶在大西北号称“火星一号公路”的广袤大地上,这条全长九十五公里的曲线在导航的地图里就像是一只“大虫”,他们正穿梭在这条“大虫”的体内,感受着被吞噬的感觉。周围尽是一片荒芜,没有一棵树,更没有村庄,只有坑洼不平的岩石,想必这是一条饥肠辘辘的“大虫”,它定是好久没有进食了。
这条公路是通往“火星营地”的唯一路线,这片冷清无比的地方叫做:冷湖。一个看似颓废、末日但又极具未来感的地方。对于五岁的小彭昶而言,相较于游乐场,这里更像是他真正的乐园,空气中充满了未知的滋味,每一口呼吸都是自由翱翔的感觉,这片巨大而空旷的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充斥着他富有想象力的大脑。
他们路过了一片无人的荒漠,彭褚看到大地上躺着一个巨大的“睡婴”,这个名为“大地之子”的装置艺术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生灵,他在沉睡中默默感受着时间的力量。不远处,一片白色的建筑群矗立在荒漠之中,它像是站在未来世界入口的战士,白色的皮肤,威武的姿态,竹签似的骨骼撑起了自身高挑的身躯,它与隔壁沉睡中的“巨婴”遥相呼应。彭昶奔跑在这片白色的建筑群前,他看到门口坐着一对双胞胎女生,梳着马尾辫,一身红色连衣裙,怀中各放着一架大提琴,整齐的动作形成优美而统一的旋律,在空旷的范围内显得迷幻动人。这两个女生演奏的是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圆舞曲》,悠扬的琴声荡漾在空气中、沙漠中还有小彭昶的心中。
他们紧接着来到了阿克塞石油小镇,这是一座被世人遗忘的石油工厂,曾经是祖国第一代石油工人挥洒热血的地方,如今已是一片废墟。一个城市在衰落前大都是自身历史上最繁盛的时期,这里不仅记录了冷湖油田的兴衰历史,还记录了老一辈石油工人的拼搏与奋斗。行走在这片废墟的工厂里,迷宫似的残垣断壁,遍地都是当年工人们使用过的报刊与记事本,随意打开一个,可以清晰的看到上面工人们的信息,这一下让彭褚联想到了许多年前......当年他的父亲彭东执意要前往大西北工作,想必就是在这里。一晃,数十载光阴已逝,如今这片废墟已成为了当地网红打卡景点,每日游客络绎不绝,一张张人物自拍照上的背景是曾经无数工人流血流汗打拼下来的天地。斯人已逝,此刻历史就在脚下,彭褚难以想象父亲当年独自一人在这边的生活,一位光荣且默默付出的电厂工人与石油工人的结合体,他把自己短暂的一生都奉献给了祖国最基层的事业。毋庸质疑,大西北是他此生难以割舍掉的第二故乡,虽然这里已是人去楼空,但关于打工人的记忆会始终深埋于他那一代人的心底,同时也会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彭褚这一代以及后面几代人的价值观念。
傍晚,彭褚一家人行走在荒芜人烟的俄博梁雅丹丘陵上,感叹着恍若隔世,时间在这里的力量极大,每分每秒都造就了不一样的风景。等到夜晚,头顶上是漫天的星空与炫彩的银河,令人心旷神怡。在远离光污染与空气污染的冷湖小镇,彭褚带着妻儿看到了有史以来最美丽的星空。
深夜,他们抵达了梦寐以求的“火星营地”,这里是由一块块方舱组成的未来感十足的工作区。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彭褚带着儿子参观了营地内部以及亲身体验了火星睡眠舱。在进入睡眠舱的那一刻,工作人员小心提醒道:
“小朋友,千万不要睡着,不然你会被带走的。”
“太好了!火星,我要来了!”
曾几何时,长大后的彭昶也许大概率会忘记在他五岁生日那年的春节,他们全家人一起在大西北旅行的经历。如今,身为一名年轻的宇航员,他早已习惯了待在睡眠舱里的感觉,那里空间虽然狭小,但却充满了温暖,行驶的距离虽然遥远,但却让他更懂得恋家。在他初次登陆火星的那一天,他终于看到了自己记忆中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画面,一片分外熟悉的景象:
随处可见的岩石,周围尽是坑坑洼洼的沟壑以及不间断飞扬的沙尘,整个火星地表闷热至极,非常干燥,完全没有液态水的存在。岩石受到风化的作用形成无数块赤红色的沙砾,暗红色的土壤在整个黑暗的宇宙中显得格外迷人。
彭昶身着白色的宇航服行走在这里,每一步都格外轻盈,他留恋着过去,也向往着未来。作为第一个光顾火星的地球人,他身上背负着全人类共同的使命。火星,要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荒凉。夜晚,这里的天空是透明的,有时还能看见地球,那只不过是一颗暗淡的大蓝点。这上面的世界静得出奇,他孤独又哀伤的享受着这一切,直到永远......

六
每个星期日的下午,彭褚都会在千禾养老院里与几名老友闲聊,在这样稀松平常的生活片段里是没有人会对一群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们之间的聊天内容感到有兴趣的,但万事总有例外。一些了解到彭褚生前经历的媒体人总是会想尽办法的去制造见面机会,可他们又不愿意相信此时彭褚嘴上说的所有事情,相较于事件的真实性,他们反倒更愿意相信彭褚在年轻时写下的诸多小说。谐谑的是,失去记忆的彭褚自此也就失去了辩解的能力,他从不会料到,自己在年轻时随意写下的东西竟会成为日后满足媒体好奇心的取证材料,即使这些材料是一些内容不着边际的幻想故事,也还是会有人去相信里面可能存在的某些事实。
其中有一位年轻的女记者以另辟蹊径的提问方式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教授,您一定很想念您的母亲吧?”
彭褚四处游离的目光似乎寻找到了方向,他看向人群中,眼前是一张稚嫩又陌生的脸庞。
“妈妈......妈妈......”
“小说和日记一样,都具有保存个人私密情感的功能。教授,除了《幻想记》我还看过您在儿时写过的一篇日记,里面记载了您小时候做过的一个梦,梦里你去到一个名叫‘乌虚村’的地方寻找母亲,而您长大后是去‘乌虚村’寻找儿子,这应该不是一种巧合吧。”
听到这里,彭褚难以自控地大哭起来,他嘴上支支吾吾,肢体扭曲,表现的极其痛苦。
“那只不过是梦更加逼真的一种写法。”
这时,他的老婆白羽端着一杯茶水走来,茶杯里有一根长长的吸管,彭褚像孩子一样吮吸着,逐渐平静下来。
“就像身临其境?”
“可以这样理解。请不要和他提及母亲,他不能聊这些的。”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他会反应这么强烈。”
“乖,慢点喝,没事了。”
“教授,您作为一名物理学家,真的相信我们现实生活中会存在反物质吗?”
“好了,别聊反物质了,这里又不是学术探讨。”
一位头发花白的记者插话进来,他看样子至少有五十五岁了。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对‘乌虚村’比较感兴趣,它是否真实存在我仍保留一定的态度。年轻时我曾接触过一则报道,多年前在美洲有一片不知名的热带雨林,树上生树,叶上长草,凡是走进那片森林中的人都会莫名的恶心呕吐,无法自控的焦虑,那里的树木以奇怪的方式扭曲纠缠在一起。后来,据说有一个生物学家去那里记录超自然事件,并将他的遭遇写成了笔记,但他死后大部分的手稿已被大火烧毁,可人们还是在他笔记的最后一页发现了一句话:‘真相是残酷的,无知才是幸福的。’有人说,那片森林连接着时空,可以通往另一个平行世界,在那里人们会遇见自己邪恶的一面,最终将原本的自己吞噬。”
“你信吗?这明显就是为了博人眼球而杜撰的虚假新闻,你们记者只知道人云亦云?”
“我相信一切,同时也怀疑一切。自我从事媒体这项工作以来,我听过见过甚至参与过太多太多令人费解的事情了。不可否认的是,人类的认知是有限的,很多事情我们还无法找到科学的解释,但那不代表是虚假,更不能说不存在。”
“所以......你是相信‘乌虚村’存在喽?”
“我只是怀疑,因为彭教授在书里所描述的细节实在是太过清晰,关于‘乌虚村’的名字和地里位置有可能是修改过的,但整个事件我认为是存在真实性的。”
“我敬佩你这种疑问到底的敬业精神,可真的假的又能怎样呢?‘乌虚村’是个存在又不存在的地方,我们每个人都是一片森林,没有人能够完全认清自己,想要从迷宫似的森林里安然无恙地走出来何其的困难。生活就是生活,故事就是故事,一切都是感受罢了,哪里有什么真实性可言。生命到最后会告诉你答案,无非都是些过往云烟。”
“白老师,您们的儿子彭昶在当时真的有失踪过,对吗?”
“对不起,这属于隐私,恕我不能回答。”白羽看着眼前这位记者,稍时沉默。“您......有孩子吗?”
“有一个女儿,今年十岁。”
“我想她一定不爱说话,甚至有些孤僻吧?”
“您怎么知道,她确实有些内向。”
“你看上去也不年轻了,与其纠结于那些玄乎不定的未解之谜,倒不如放下工作,多抽时间陪陪孩子吧,到头来你就会发现,其实一切都是假的,只有陪伴才是真的。”
此时记者一时沉默,再也提不出新的问题了。而白羽扶起轮椅上的彭褚,缓缓走到窗边,二人倚在栏杆处抬头仰望,目光坚定,深邃,同时又饱含深情。
拥有幸福快乐童年的彭昶在长大后如愿以偿的拥抱了蓝天,他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宇航员。二十五岁那年,在父母送他去航天预备队封闭式培训的前一天,他在收拾行李时,无意中发现了父亲压在书桌里的一本皱巴巴的笔记本,里面是一篇名为《幻想记》的文章。乍一看有点像是日记,又像是人物传记,当中记载了男主人公一生点点滴滴有趣的见闻,整部小说以第一人称的口吻叙述,代入感极强。文中主要记录了男主人公从儿时、少年、青年至中年的人生经历,其中在刻画男主人公的身世以及日后他与妻子相识相恋的篇章中故事尤为传奇。原来爱情可以有很多种,并不是每一种爱情都要轰轰烈烈且深刻的,一开始看似激情四射简单粗暴的爱情其实也可以做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在阅读的过程中,彭昶还注意到,男主人公与妻子在进入工作状态后会显得异常疯狂,如着魔般废寝忘食,连他们五岁的儿子意外失踪都全然不知,这部分的叙述语气充满了主人公的自责与忏悔。此外,后面关于“乌虚村”的经历则更是天方夜谭,神乎其神,男主人公仿佛经历了一次奇妙的探险之旅。小说中每个字都勾引着彭昶的神经,他分不清这本小说内容的真实性,但冥冥之中又仿佛与父亲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十分相似。父亲的一生确实称得上传奇,而这本小说的内容也足够亦真亦幻,就像是作者在父亲原有的人生基础上加了一层幻想的外衣故意使读者辨别不清内容的真假似的,彭昶在心里这样想。总之,他在读完后脑海里只留下了挥之不去的惊叹与种种遐想。男主人公会是父亲吗?这会是父亲的人生吗?诸多疑问开始在他的心中产生......
彭昶发现这本小说不仅描写了男主人公一生的传奇,还侧面记录了男主人公父亲的传奇人生,甚至对男主人公爷爷的身世作者也展开了猜测与联想,但小说中却唯独没有提及男主人公的亲生母亲,看得出来这是作者隐藏在心底不愿示人的伤痛。读到最后,彭昶泪流满面,他想起了自己身患阿尔兹海默症的父亲,原来这本小说就是父亲全部的记忆,也许他知道自己终会有这么一天吧,他把记忆化作文字,永久的封印在了纸上。每当有人翻开这本《幻想记》时,他们就会了解到一段难以置信的跨越了一个多世纪的家族往事。彭昶终于明白了,这不仅是父亲个人的情感,更是他竭力对抗家族病史所做出的顽强斗争。他试图要让世人明白一点:个人的记忆可以丧失,但家族的历史不能被抹去。
多年以后,当彭昶坐在太空舱里仰望宇宙银河的时候,通过无线电他接收到了来自地球上妻儿的声音,那一声铿锵有力的啼哭瞬间划破了身为一名父亲的心理防线,也为整个黑暗冷清的宇宙注入了一股新鲜血液。“彭星辰”,是他们夫妻俩共同商定好的名字,此时他的眼前正有无数颗星辰划落,这是宇宙最美的时刻,儿子的降生是上天赐予他此生最珍贵的礼物,他听着婴儿般的呼吸声再也难以控制自己将要喷涌而出的泪水,他多么渴望又急迫的想要听到一声:“爸爸”。
家族悲惨的命运以常人难以接受的程度悄无声息地降临在了彭昶的身上,他先是感到自己视线逐渐变得模糊,然后大脑反应迟钝,最后连嗅觉和听觉也在慢慢退化,他瞪大双眼望着即将登陆的火星,极力想要记住眼前的所有画面,因为记忆可以作为历史素材证明他来过,证明他活过,证明他此生的意义,证明他与宇宙万物的联系。可是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记忆的快速衰退把他拖入家族的魔咒中无法自拔,这不以他个人的意志为转移,难道就要这样认命吗?不!他不!他绝不!
“星辰一号”缓缓着陆,当彭昶走出舱门的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儿时的自己,年轻的父亲母亲,还有年迈的爷爷与身边一位同样年迈但依然美丽的女人,他知道这应该就是奶奶了。在这颗荒凉凄冷的星球上,在某一瞬,他看到了父亲的一生,也间接体会到了爷爷的一生,而奶奶则始终是驻留在这颗火星上不愿离去的神秘女人,她一直在默默等待着家人的到来。
在彭星辰五岁生日那天,苏岑送他了一台儿童款收音机,每当被儿子问及父亲的时候,苏岑总是指着窗外火星的方向,她把收音机调到5500w频道,然后告诉小星辰在这上面就可以聆听到父亲的声音。
“星辰,你瞧那颗星星,爸爸正在那上面执行任务呢,他可是个大英雄。”
“爸爸离我们那么远吗?妈妈,我也想到星星上玩。”
“等你长大了就可以上去找爸爸了。”
一个孩子的好奇心总是那么容易满足,可真相往往是残酷的。苏岑并不希望儿子今后也成为一名宇航员,她只希望他的一生平凡、健康、快乐。
无数个夜晚,小星辰都会把收音机调到5500w频道与父亲对话,他用自己稚嫩纯真的目光打量着窗外未知的世界,一如既往地仰望星空,在这一刻,恍若永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