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鹤]红绳锁住的缘

红绳锁住的缘
真正的孤独不是只身一人面对一切,而是向众人祈祷后回应的只有内心那个坚定的自己。
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抛弃她。当日后无数次听到独属于她的故事时,她也只会木讷地微笑,仿佛那段时间的委屈与折磨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风雨夹杂着雷电无情地肆虐着山上的生灵,被雷电击中的树木焦灼,留下一滩黑色的印记。暴雨和狂风击倒了几乎所有的花草,碎石从山上滚落,碾压着刚刚抽出新枝的树苗,堵住了奔腾的河流,以近乎席卷的姿态淹没了沿途的一切。阴暗的洞口前漆黑的怪物涌动,锋利的狼爪能撕碎坚固的磐石,锐利的牙齿如匕首般给人以致命一击。它们是狼群,是穷途末路的歹徒,饥饿凶狠的它们从来不会得到满足,欲望与贪婪充斥着全身。百余年前,当它们被某个天才术士创造出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它们要带给这个世界一场浩劫。鲜血染红大地,浸润着璃月的每片土地。千岩军不会忘记在那同样黯淡的层岩巨渊中,他们是如何拼死守住每寸土地的,是如何紧握着信念的长枪视死如归,是如何见证着亲人的离去与战友的倒地。悲楚与雄壮同时交织在战场上,他们也许不会被历史记住名字,但他们的亲属亦或是挚友,将带着他们的荣耀将这份薪火永远的传承下去。
孩提稚嫩的哭声从洞里传来。父亲早已在风暴来临之前逃避了他作为一个父亲的职责。天命孤煞,这孩子带给家庭太多的苦难,就连村里人都不待见她,年幼的她自小便背负着谩骂与不解。然而内心依然纯净的她哪懂得什么天命?不过是期待着父亲能对自己好一点。可是病逝的母亲对她父亲的打击太大了,大到他居然愿意献祭自己年幼的孩子来换取亡妻的灵魂。这份病态的思念最终吞噬了理智,当凶猛的狼群被召唤,竟然看不到他眼中一丝的怜悯。也许他也深陷泥潭之中不能自拔了,又或许亡妻的样貌一遍遍在他脑海中浮现,一步步将他拖入痴狂。
一道惊雷蓦地炸开在洞口前,惨淡的白光照亮了洞里的每个角落,却看不清那孩子的脸。她看到恶徒在洞口游荡,看到洞外面的风雨交加。初春的夜,格外寒冷,没了那份文人墨客笔下的万物竞发。她的心也在那个白光闪烁的瞬间被溅进的雨水打湿,凝结成片片冰花。
恶徒盯上了这个小女孩,宛若黑暗中巡猎的苍鹰找到了食物。血红色的眸子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但她可是天命孤煞之人,是被至亲所唾弃之人,这般凶恶的性格又怎会在嚎啕大哭中迷失自我,沉眠在骨子里的不屈迫使她做出抵抗。她也想过大声呼救,但那没用,能够回应她的只有兽性觉醒的自己,只有那个在绝境中爆发的自己。
低贱的恶徒在看到女孩身上隐隐显现的杀气时,竟害怕的后退了几步。到底谁才是怪物呢?是身上遍布恐怖鳞甲的恶徒,还是眼前这个仿若嗜血一般的女孩?殊死搏斗,生存的欲望点燃了斗志。嘶吼声,骤雨声,连同划破肌肤的声音刺穿女孩的耳膜,直击内心深处。
……
远方吹笛人的笛声悠扬,空灵的笛声顺着风传遍暗云笼罩下的每个角落。风止了,暴戾的怪物都停止了动作。那个坐在树梢上,闭眼沉浸演奏的人,缓缓收起了笛子。
昏黄的洞窟迎来了希望,那是雨过天晴后大自然的馈赠。然而,透过洞口的血迹,照在女孩身上的是一束象征着死亡的红光。没人知道那一夜发生了什么,当仙家感知到她的存在时,只看到瘦弱的女孩面前,倒着几只狰狞的恶狼。
她后来也有想过,如果没有仙家的到来,她的人生会不会走向另一个结局。但仙家告诉她,命格孤煞的人是不可能融入人间的,不仅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也会使他人受到影响。
自此,她独自一人被仙家收留,踏上了成仙之路。
峰林耸立,清风满间。白云飘飘,山水涓涓。苍松挺俊,绿草如茵。无论怎样暴躁的性格,来到这里也会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儒雅。坐在顶峰的少女拿起师傅给她的玉梳,毫不犹豫的按师傅说的梳了三下。
一梳愁云去尾。
断绝了家人的她,再不会有任何的悲愁了。那些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怨恨,不解,都随着这一梳散去。日后她再次来到那个她从小生活过的地方时,父亲已不在,破败的房屋上落满了灰尘;罗列在门前的两把椅子,身上的红漆暗淡,不会再有人悠哉的坐在上面谈笑了;门前踏出的小径长满了野草,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出来是条有人常走的路。
她却没有任何的波澜,只是将手中刚刚采到的清心留下一朵放在门前的椅子上,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二梳无喜无悲。
没有了情绪上的变化,没有了感情上的共鸣。她失去了一些什么,再也找不回了。人终究会被少年时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可她已经记不清她到底想要什么了。是对家人的思念吗?不,早在她看到家庭的逝世那时,她就已经彻底放下了,放下了对亲人的执念。现在的她,只是一个被仙家收养的孩子。以山间药草泉水为食,以山间野兽魔物为伴,每天重复着练习术式,如此安宁的生活,彻底将她的心封死。她也许再也找不回年少时的青春悸动了。
三梳白头不悔。
她从来没有后悔过跟随仙家修炼。缕缕青丝变成柔长的白发,雪白的肌肤更添几分冷艳。她像一座精美的冰雕,容不得半点玷污。对她来说,能活过那个夜晚,就是上天赐予她的最大礼物。
衣服上的红绳束缚了冲动和暴戾,也锁住了她的情。一根根红绳代表着她那苦难的前半生,也代表着她如今已不再可能融入人世间了。
月老的红绳牵着的两头,是缘分。那她身上的红绳除了情感还锁住了什么呢?
她见到来自异乡的旅客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才是能锁住她的红绳了。
她可以放弃一切,直面可怖的怪物,用尽全力只为保护旅行者;她可以渐渐融入嘈杂的社会,只为能多了解旅行者的生活。
这是她第一次动情,第一次体验到朦胧的情感。那一头雪白的发丝,没能遮住她情感的流露。但她也懂得,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过是祝福罢了。旅行者不会在璃月驻足一生,她也要找到失去之物,而她所失去的东西,是少女年少时不可得之物。到底是相思愁了白发,还是痴情落得一生洁净?以后,她会在睡梦中惊醒,只是因为梦到旅行者不在;师傅照例让她敷入的药汤,终于尝出了温度;那位戏曲先生为自己所作的曲,她会在日落归来之时哼唱起来。
她又坐在山间的顶峰上,只不过这次是望璃月港的方向。红绳锁住的缘,也许就是此刻她对自己不可得之物的感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