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栈·情卷·篇三】三勺
故事里日落西山，天渐渐黑了下去。
可这故事外，天才将将亮。
路上除了这听故事的，和这说故事的。
似乎也就剩那唱戏的陪着故事走下去。
厨房的柴火烧的正旺，如蘸多了墨的狼毫笔，在厨房内把墨洇开来，铺满整个房间，于是宣纸上本是什么，就谁也看不到了。隐约瞧见一个身影，厨房里的人听说刚刚渔船捕捞了一车好货，都匆匆赶去抢上一手，看能不能在晚饭前加上几道，用最新鲜的食材在夫人老爷面前争个夸赞。可唯独一人——这白家新来的伙夫，独自留在厨房看火。
听到了大门推开的动静，伙夫从烟雾中重开来，想见见莫非打捞来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定神一看，是小姐与她的丫鬟前来，伙夫顿时慌了神，急忙拦住不知来一趟所为何事的小姐。
“小姐！您怎么来了？您瞧这蒸汽升腾，我一莽夫都热的出汗，这厨房也无位落坐，小姐便勿来这腌臜之地了。您瞧，手上这么好的宝石，若是沾染了油污发黄，可就不好看了。”
“无妨，再说这个就是块普通的石头！能有什么事。嗯……我就是来瞧上一瞧今晚有什么好吃的，今日菜都放于哪呀？”
其实伙夫心里清楚，毕竟小姐也不是第一次趁他一个人来偷给猫猫喂条小鱼，可这今日的鱼目前也只有一条，如果吃了就什么也不剩了。伙夫也根本不懂什么珠玉宝石，总之就是想个办法把小姐搪塞掉罢了。
“小姐，今日这鱼可不能……”
小姐敲了敲心里的算盘，摊开包袱能见那乌云踏雪静悄悄的出来，丝声未落，轻盈地挑上桌前，悄咪咪的就要往那鲈鱼走去。瞧着它，不知怎么就能让人联想到那猫肚子咕噜噜地叫，看起来又是要狼吞虎咽掉一盘美味佳肴。厨子回头瞧见，转身便慌忙拦下，抱起正备着吃鲈鱼的馋猫。这都说厨子耳听八方，看着这顽皮小姐也是额外长了一双眼睛在后脑勺。虽说这清蒸鲈鱼做法不算难，但这不是整条上的，便无人愿意瞧它做吃食，所以即便是分开一块块也不行。
“今日没有鲈鱼这道菜。”小姐一如既往地说道。
“今日不同，这是管家记录过的！而且今日这鲈鱼是难得一次，早前都没遇到过这么好的鲈鱼，大家都好不容易才找着，这给一猫吃了，实是可惜……”
“这鲈鱼不都是日日吃？平日也未见你拦。”小姐哼一声扭过头，似乎是也讨厌这口感差劲的海鲈鱼，又扭回头摸摸小猫的头。
“这是那淡水鲈鱼，与这白石滩上捞来的不同。”
这么一说，小姐就来了兴致。筷子一拿，小姐从这膳房便抢着尝了鲜。鲜滑软嫩入口绵密，这酿的酱油也谓绿叶衬红花，让这鱼要多鲜上几分。似是与平日那柴巴巴的海鲈鱼真要好吃上千百倍。小姐专挑了这肚子内不显眼的一口，未有苦胆的味道，与这手艺也脱不开关系。
“踏雪呀，今日便吃小鱼干吧，这鲈鱼确实算一难得的美食。”
只见伙夫抱着的馋猫不知怎得应了一声，挣脱开怀抱跳到油腻的石台上，仿佛听懂了似的，也再未盯着那鲈鱼，看着自己踩上了油的爪子和毛，泛起了洁癖，舔舐起来。
这来到厅内吃饭，规矩便多了。下人站在厅门口，一家三口围坐在红木圆桌前，听着街外熙攘攘的叽喳声、闻着街外香喷喷的米饭香，放在以前啊，这么多人肯定不算热闹，但夫人老爷远离家乡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清净。当初为了干一番事业，家中最小的白老爷拗不过自己屡屡失败的绸缎生意，执意要听算命先生的话到滩边闯一番，被骂得狗血淋头，什么“出了这个门你什么都不是！就是一条没人要的流浪狗！”多么难听的话都给白老爷的爹娘说过一遍。可有长情的夫人，他们还是出来了。这么看，或许是个非常不错的抉择。
老爷先动筷，便开始吃上了晚饭。这金银花炖排骨汤、炝青蛤、葱爆白虾、炒菌菇……还有这肚内少了块肉的淡水鲈鱼。这夫人吃素，老爷便也少吃这鸡鸭鹅了，被夫人时常劝着少吃点油腻的，减减这身上的肥肉。于是什么地上的跑的都不再碰了，老爷搬来离白石滩便开始吃点海里游的，从此变留这海鲜予老爷小姐解馋。最后这不起眼的小肉缺了一块，有没有被发现？都说了，这夫人吃素，老爷管不上那么多，这肚内少了一块肉啊，那是谁也没有发现！而且啊，虽说好吃，但它肯定不是今天这道菜的主角。
“娘，我实话与您说，我想养只猫。”小姐又敲了敲算盘，突然抬头说了一句。
夫人望着玲儿抱着的踏雪，在怀中也依旧自顾自地舔舐着自己的毛发，似乎谁也瞧不起似的。玲儿站在桌边，抱着踏雪还有些生疏，这猫猫怎么看都比早前重上了几倍。夫人一眼心知肚明，想来最近的鱼都是被这小家伙儿吃了。
“那也不能偷膳房的吃食，这早前的鱼都快被吃干净了，你当我不知道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今日真是难得上一回鱼，马上我都快不知道自己住在海边咯。”
夫人盯着小姐讲话，看见这猫猫安安静静的，也不爱瞎倒腾，说不定还能稳稳自己女儿的性子，其实心里也不反感小姐养这猫。老爷？那就更不用说了。
“这猫呀都说有灵性，给了鱼便认我做主人，这一心软……”
“行，但这吃食你要自己拿娘给你的零钱买，我可不额外给你，也不许再放他去厨房偷吃了。”夫人点了点小姐的额头，把正扭捏做戏的视线拉回自己眼前，互相对视一笑。
“行啊！娘，那我能再找个厨子给猫做鱼食吗？最近新来了个手法生疏的，瞧他把那素菜炒的多没卖相！这豆腐看起来就不好吃！这水平！喂猫还差不多！”
小姐故意拉高声线，这道菜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没错，这便是今天的主角，虽说老爷夸赞了鲈鱼的香，但要论最引人注目的——还得属那卖相稍丑的“红烧豆腐”，似是要做成肉的模样，但颜色太深，非常失败。加上小姐这么一喊，无论是下人还是桌上的三人，都确定了一个事实，这道“红烧豆腐”——非常失败。
这卖相确实有些许没有食欲，似乎是酱油把豆腐染的太黑了，但夫人用筷子夹开，那还是软嫩柔滑，这豆腐是好豆腐，烹煮时间也讲究得当。这味道嘛……夫人一时咸的缓不过劲来，平常仪态端庄的夫人都花容失色，连喝了三碗汤才缓下来点。
“这给你这猫吃啊，早就死了！咸死我了。你们怎么找人的？”赶忙拿起帕子，抹了抹嘴边的汤渍，严厉地闻道。
这一问，管家也慌了，做菜虽说人人口味不同，可是这么大的差错，还是第一次有。早前也说了，夫人不爱对着别人动怒，这次倒也是把老爷和管家一并吓着了。
“夫人，这……这是我们新找的伙夫做的。听说是那山里小有名气的厨子。可能这以为海边的都爱吃咸口……”管家一时手足无措，编了个蹩脚的理由。
“……你要便请吧。这厨子手艺差了点。”夫人站了起来，刚刚的米粒也就着咸味咽下，吃了半饱。这么一场闹剧结束，似乎什么都变得更近了。
就这样，谁也不知道——小姐用三勺酱油拿下了厨子。
从此，这厨子便叫三勺吧，小姐偷笑，这么想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