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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吹毛剑》

2023-07-20 16:43 作者:TagX_  | 我要投稿

宋国的京城,东京开封府。 后梁太祖朱全忠首次定都于此,经后周世宗柴荣的整顿,逐渐具有了京城的威容。如今的开封,是一座由外城、内城和皇宫三重城墙环绕而成的泱泱大城。外城墙全长五十里又一百六十五步。在重重雄伟的城墙内,从皇帝到乞丐,共计有一百五十万人生活其中。 此外,开封还是一座运河纵横交错的水都,每至春日,绿意盎然。尤其是外城南端五岳观一带的河岸,栽有许多杨柳。新鲜的嫩叶在春风中微微摇晃。前往五岳观参拜的人和享受寺院周围风景散步的人,往来不息。 杨志坐在小饭馆门前,心不在焉地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在旅途中,时序已在不知不觉间转为春天,五庄观的树枝攀过墙头,一朵朵红梅绽放其中。向远方望去,青空下一座座紧密相连的塔楼,正散发着米黄色的光泽,闪闪发亮。然而,此时的杨志却完全没有心情欣赏东京如此令人怀念的景色。 「高俅那个混蛋……」 杨志一口喝干了碗里的酒。掺水的廉价烈酒,咕噜咕噜地灌入杨志干渴的喉咙,像极了他此时复杂的心情。 回到东京的杨志,在城门前与曹正告别后,向亲戚家的府邸走去。如果因大赦而免除罪责,此后想重返禁军任职的话,就必须向枢密院和殿帅府送上相应的礼物。由于杨志父母双亡,只好去找亲戚们帮忙筹备一些银子。可是那些能够给杨志筹备银子的亲戚们,据说当初因为杨志的逃亡而遭到连累,以至于全部家产遭到没收,已经离散到乡下去了。 正当杨志不知该如何是好,突然想起自己有一位曾嫁给朝廷高官的姨母。如今,寡居多年,度过孤独余生的姨母,对于杨志的来访大表欢迎。为了这唯一的外甥,他变卖家中仅存的古董和首饰,把得到的银钱全都给了杨志,甚至拿出亡夫遗留的锦袍,让杨志换掉身上这身肮脏的行装。 年老的姨母,在病床上紧紧握住了杨志的手。 “杨家虽然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但只要你能官复原职,就有重振家族荣耀的希望。金钱这种事,你不要放在心上。等你立下了不辱先人的功业,飞黄腾达之后,再回到我的墓前,给我烧些纸钱吧!” 杨志用从姨母手中接过的银两打通了关系,设法谒见高俅。终于,杨志从殿帅府拿到了复职的文书,接下来,只要负责殿帅府诸事的长官高俅在文书上盖章,即可成功复职。从门卫侍从再到秘书,没有一个人没拿到杨志的贿赂。最终,杨志顺利的来到高俅府邸的前院。在等了相当长的时间之后,高俅终于出现了。

“你就是杨志?之前躲到哪里去了?” 高俅瞥了一眼秘书送来的文书,然后用仿佛估价一般的眼神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杨志。面对高俅毫无征兆的质问,杨志一时语塞。 “一直在四处流浪。” “流浪的话,应该见过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吧,我有时也会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宝贝。” 杨志垂头倾听着高俅的话。像他这种贪婪的人,是绝不会满意于杨志所送那种档次的伴手礼的。然而,现在杨志身下剩下的,只有少许碎银和姨母借的锦袍而已。 一片沉默之中,高俅的视线突然转向杨志的腰间。 “那就是传闻中的杨家世代相传的名剑——‘吹毛剑’吗?” 杨志反射性的抬头看了高俅一眼。 “本官最近在收藏名剑。前些日子刚刚得手了一把好剑。那把‘吹毛剑’到底如何,让本官来为你鉴定一下吧?” “抱歉,此乃杨家的传家之宝,按照家训,除嫡子之外,任何人不得触碰。” “连本官也不能碰吗?” 高俅的嘴边露出阴险的笑容。 “难道像你这种因为任务失败而畏罪逃亡的人,只凭借显赫的家世就应该官复原职吗?就算不让你复职,又能如何?天下比你有才干的人,多的是!” 高球将手中的扇子丢向杨志的头顶。卫兵们一并向前,将杨志团团围住。 “看在你小子祖先是有功之臣的份上,暂且饶你一命,感谢自己投了个好胎吧,赶快离开这里!” “高太尉!” “快滚!”

高俅没有再理睬杨志。 杨志被卫兵们追赶着,离开了太尉府。 那是发生在三天前的事情。 自那之后,杨志没有脸面回到姨母的家,只好去五岳观借宿,并思考以后的对策。可是,杨志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好的办法来。一筹莫展之下,杨志找到了自己禁军时期的旧识,尽管只是想找个临时的职务,但没有人敢帮助这位触碰了高球逆鳞的戴罪之人,最多介绍一些卫兵或者武馆师傅之类的工作给他。 拥有杨令公血脉的人,不能做那种下贱的工作。 听到杨志的回答后,旧识们似乎也不想再搭理他似的叹起气来,把脸转了过去。 对于以家世为傲,自尊心比任何人都强的杨志来说,在开封一百五十万人当中,竟没有一个可以真正称得上朋友的人。 “客官,久等了!” 酒馆老板把一大碗盖饭递到杨志面前。 遍布裂痕的大碗中,盛着满满的米饭。米饭上除了大片的瘦肉之外,没有其他东西。只要五文钱便可买得起一碗,因此杨志每天都到这里吃饭。一开始,杨志对自己每天竟要吃下如此寒酸的饭食感到羞耻,但试吃之后却意外地发现,看似简陋的饭食格外美味。但在吃完这碗饭之后,杨志已经连今晚的住宿费都没有了。 「当时应该把吹毛剑交给他才对吗?」 杨志仰望着澄澈的天空,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想法。但是,如果失去那把剑,杨家便形同灭亡了。 「而且,再也无法与那家伙一决胜负……」 杨志扒光碗里残余的饭粒。 “大爷,再来一碗?” 穿着肮脏围裙的老板从灶台的另一端问道。 “不,够了!” “那么,一共十文钱。” 杨志起身,把钱丢在桌上。如此一来,全身上下只剩下最后一枚铜钱。杨志望着蹲在店门前的乞丐,将全最后一枚铜钱丢进了乞丐身前的碗中。看起来相当繁华的东京,到处都能看到乞丐的踪影。他们用破旧的布条缠住瘦弱的身体,在路边爬来爬去,寻找一切能吃的东西。然而,每一个乞丐的眼中,都闪烁着狡猾的目光。 「不久之后,我也会沦落到那个地步吗?」 “多谢惠顾!”

老板热情地目送杨志走出店门。是一个眼神犀利,小腿很长的男人。男人的神态,让杨志想起了梁山泊的朱贵。 「去梁山泊的话——」 到那里去的话,自己一定会很受欢迎吧? 但是,杨志立刻把这样的想法从脑海中驱除。 官路,是永远不会关闭的。 杨家一门的荣耀,绝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丢弃的东西。 ———————————————————— 一阵犹豫之后,杨志再次向姨母家走去。 姨母居住的宅子,位于一条连太阳都照不到的狭窄巷子深处。从筹备到银子离开的那天到现在,已经过了快半个月。在此期间,杨志一次也没有回来探视过姨母。这一带空闲的房子很多,上次来的时候,路边连个孩子也没有。但在今天,附近却多出了几个男人吵闹的声音。几个商人打扮的男人,正与杨志此前曾见过的姨母家的老仆争论些什么。 “怎么回事?” 杨志走进人群中间,双眼红肿的老仆抓住了他的胳膊。 “唉,少爷!” 老仆的身上披着麻织的丧服。 “请您一定要赶走这些强盗!他们说如果今天之前再不搬出这间房子,就要把夫人的遗体扔到大路中央!” “姨母大人她……” 常年卧病在床的姨母,在昨天离开了人世。和老仆争辩的男人们是附近当铺的杂役,他们一听说杨志姨母去世的消息,便连忙赶了过来。 “这个房子早在之前已经抵押给我们。如果拿不出钱,让你们搬走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快闭嘴吧!” 老仆愤怒地挥舞着拳头。 “这要是在当年,像我家夫人这般高贵的人物,哪是你们这些贱人能见得到的?而且,我家少爷可是禁军的……” 杨志抓住老仆削瘦的肩膀,把他拉到一旁。 “家里已经没钱了吗?” “夫人连自己的棺材本都给了少爷您呀!” 老仆仰望着杨志,但她的眼中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夫人临终时说过,我们家少爷一定能恢复杨家的名望!以后的事情交给他就好。” 杨志的手轻轻碰到了剑。吹毛剑的重量,令他感到厌烦。 杨志看着周围的讨债人,似乎都是些秉性不良的家伙。姨母曾向这些人借来高利贷,并把筹来的钱一起交给了杨志。如今,那些钱已经一分不剩,不知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 “借了多少?” “那可是一笔大数目啊!” 一直在旁边侧耳倾听两人对话的男人们,听说眼前这位身披锦袍、腰挂宝剑的男人,其真实身份是一名禁军的武官,立刻改变了此前蛮横的态度。 “对于老爷您姨母去世的事情,我们也由衷表示哀悼。老爷若愿意代为还账,那事情就好办了,总之,如果您连滋生的利息也一并付清的话,房子的事情……” 杨志脱下身上的锦袍,扔到眼前说话的男人手中。 “等我一天。” 然后,杨志伸手扯下几根荒院中的杂草,缠在吹毛剑上。接着,杨志全然不顾讨债者和老仆的呼唤,径自向五庄观走去。 缠草的物品,在民间代表着准备出售。杨志抱着插上草标的吹毛剑,在五岳观附近最热闹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祀奉着泰山、华山等五岳的五岳观,是整个开封最大的道观。栽满柳树的道路两旁,大店铺和小摊贩鳞次栉比,车水马龙。可是,杨志一直等了两刻多的时间,依旧没有买家出现。于是,杨志继续向西边更加繁华的街区走去。杨志穿过学生来往的太学,走上搭在蔡河边上的龙津桥。 途中,杨志在一扇巨大的门前停下了脚步。眼前,扛着枪棒的年轻人们正从敞开的大门进进出出。这里是杨志年少时习武的学校。年轻人们正精神饱满地走进大门。儿时熟悉的画面,让杨志流连忘返。 对于没有至交好友的杨志而言,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快乐美好的回忆。只有一次,他曾和一位来自北京的学生一起喝酒。那是一个开朗的男孩,并不在意杨志的沉默寡言。在武学巷的小店里,两人一直喝到天亮。杨志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过了一会儿,杨志离开武学的大门,寻找着当时的小店,继续向前走去。在开封,酒楼如同繁星,盛衰起落,令人目不暇接。当时去过的那家店,如今已经不在了。 杨志走出武学巷,回到延真观前面。这里距离开封的正南门——南熏门不远。这一带的商铺一家接着一家,人潮也十分喧闹。即使如此,想买剑的人仍然一个也没有。早春的太阳逐渐西斜。正当杨志准备放弃时,耳边响起了一个厚重的声音。 “喂,那东西多少钱?” 一双宛如年糕的巨手突然朝吹毛剑伸了过来。杨志立刻闪开身躯来。想夺剑的是一个高大肥胖、眼神凶恶的男人。 “你是何人?”

“俺乃『没毛大虫』牛二,东京最不受欢迎的人!” 男人拍拍他的大光头,哈哈大笑起来。 “让俺瞧瞧!” 杨志轻轻递出吹毛剑,男人毫不客气地放在手里,来回审视起来。 “卖多少钱?” “三千贯。” “多少?” “很便宜了。” “开玩笑也有个限度吧?” 牛二将吹毛剑一把扔在地上。 “这和俺家的菜刀有啥区别?卖三十文还差不多。” 杨志捡起吹毛剑,无言地背对牛二,转过身去。 “你小子,这里可是俺的地盘,不容许你招摇撞骗!” 牛二走到杨志面前,挡住去路。 “让开。你不懂这把剑的价值。” 杨志冷冷地说道。周围的民众开始聚集围观。牛二故意把声音提得更高。 “什么厉害的剑,能值这个钱?好歹让我们看个明白。大家说是不是啊?” “没问题,那你听好——这把剑有三奇。第一,斩铜截铁,剑刃不会有缺口;第二,把头发吹上剑刃,吹毛即断,因此称为‘吹毛剑’。” “那第三呢?” “杀人剑刃不留血迹。” “听着这么厉害,但你要是吹牛,就把剑送给我!” “绝无虚言。” “既然如此,砍这个试试看!” 牛二从身边的卖菜人手中抢来一枚铜钱,丢在杨志的脚边。杨志俯身捡起铜钱,用手指将其弹向空中。同时,杨志手中的剑刃白光一闪。

伴随着一声脆响,空中的铜钱被斩为两个半圆,各自掉落地面。 围观的人纷纷发出惊叹。 接着,杨志拔下两三根鬓边的毛发,轻吹一口气。头发在接触到吹毛剑的瞬间纷纷断落。牛二用力拍起手来。 “好有趣的把戏,刚才那枚铜板就当大爷俺赏你了!” 牛二啐地吐了一口口水。 “接下来是杀人不留血迹。喂,快点开始!” “你去抓一只鸡来,或者狗也可以,我杀给你看。” “你说的可是杀人!” 牛二耀武扬威似地大笑起来。 “露出马脚了吧?” “你说什么?” “果然不敢杀人!你的牛皮吹破咯!快,按照约定,你要把剑送给我!” 杨志略微移开身体,避开牛二想抢夺吹毛剑的手臂。 “真的那么想看?” “当然想看!” “那就——”

言语间,杨志的脸上掠过一抹凄惨的笑容。

“用你自己的血确认吧!”

“杀人了!” 鲜血从牛二的喉咙喷涌而出。 “牛二被杀掉了!” 人墙轰然坍塌,悲惨的叫声充斥着整个闹市。然而位于人群中心的牛二,被一刀割开了喉咙,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所有人都躲得远远的,望着倒在血泊中的牛二。 “牛二死了!”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周围。 “自作自受,活该!” 人们纷纷朝尸体吐出口水。牛二的恶行,让全城的人又害怕、又讨厌,围观的群众们为他的死欢喜不已,你一言我一语地嘲讽起来。 喧闹中,杨志平静地凝视着手中的吹毛剑。有如秋水一般的剑刃,纯净无暇。牛二的血,一滴也不曾留下。 「这就是吹毛剑。」 『杨无敌』——杨令公的剑。 不久,从分开的人群中跑出一群衙役。 「葬礼办不成了……」 “发生什么事了?竟然如此吵闹!” 衙役们看到牛二的尸体,纷纷举起棍棒围住杨志。 “这是你干的?” 杨志缓缓收刀入鞘。围观的人们异口同声地叫喊起来。 “他不是坏人!” “是呀,坏人是牛二那个混蛋!” 见杨志并没有准备抵抗的样子,衙役们纷纷取出绳索。 “申辩什么的,到衙门再说吧!” “慢着!” 正当衙役们拿出绳子,准备绑缚杨志的时候,人群中突然跳出两个男人——一个目光锐利,身材高挑;另一个身材矮小,蓄着山羊胡子。看起来都是游手好闲的小混混。两个男人推开衙役,走到杨志身边。下一个瞬间,高个头的男人抓住杨志的前襟,一把将他提了起来。

“你这家伙,竟敢杀死牛二老大!” “不知从哪里来的家伙,自己做个了断吧!” 矮个子男人踢了杨志一脚,衙役们疑惑地看向两个人男人。 “喂,你们两个是什么人?” “闭嘴!” “若敢阻拦,就从你们开杀!” 抓住杨志的两只胳膊,同时各自亮出一把匕首。以此为信号,大街上突然响起有如狂涛一般的喧闹声。 “我们来吊祭牛二老大!” 出现在人墙彼端的是一群乞丐。 “衙役们滚开啊!” “谁敢妨碍,绝不放过!” 围观的群众纷纷做鸟兽散,衙役们瞬间被手拿棍棒和石头的乞丐包围。乞丐们一边异口同声的谩骂,一边丢出砖头和腐烂的蔬菜。衙役们虽想举棒应战,但很快就被蜂拥而至的丐潮吞噬,无法反抗。 高个子男人紧紧抓着杨志的胳膊。 “跟我来!” “你们是……” “你还不想死吧?” “犯人逃走了!” 矮个子男人也跟了过来。杨志本能地跟着身前的男人跑了起来。两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就这样带着杨志穿过人潮,跑进了延真观后面昏暗的小巷。 “快追!不要被他跑了!” 身后传来了衙役的呵斥与乞丐的尖叫交织而成的声浪。 “你们是什么人?” 杨志边跑边向二人问道。转头看向杨志的高个子男人微微一笑,那个眼神,杨志很是熟悉。 “你是——” 米饭和肉片的味道,在杨志的嘴里扩散开来。眼前的男人,正是五岳观前那家饭馆的老板。

“嘿嘿,承蒙照顾,非常感谢!” 男人对跟在后面的小个子男人说道。 “喂,那个哑巴兄弟,应该没问题吧?” “别担心,虽然他平时很沉默,但是关键时候绝对靠得住!”

“大哥也那样说过来着。” “可别提那个死和尚了,在这种紧要关头喝得烂醉如泥,真拿他没办法!” “大哥在场的话,反而会把事情搞得更麻烦吧?” 二人一边闲聊,一边在巷子的深处飞驰着。饭馆的老板有一双令人诧异的快腿,仿佛一步可以跑出一丈。小个子男人行动也很迅速,跑起来仿佛一只敏捷的老鼠。杨志拼命跟在二人身后。直到三人跑进了一处空无一人的小巷,终于放缓了速度。 “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来头?” 杨志再次询问道。毕竟只是饭馆老板的话,并没有出手帮助杨志的理由。 “我叫王定六,闲汉一个!” 男人把挂在腰间的竹水筒递到杨志手中。 “如你所见,因为跑得快的缘故,江湖人称『活闪婆』。这位小个子是——” “我乃神出鬼没的天下第一侠盗,『鼓上蚤』时迁大爷是也!记住我的名字,以后不会有坏处的!” “我没听过你们的名字。” 杨志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为什么帮我,想带我去什么地方?” “去个好地方。” “我不想逃亡,也不想躲藏。我要接受法律的制裁,补偿罪过,有朝一日,再度恢复杨家的荣耀。” “不想逃亡?” “是。” “我看还是逃了比较好。” 时迁一边抚摸着从怀里探出头来的小老鼠的脑袋,一边说道。 “那个牛二有个叫邦喜的堂兄,是高俅的心腹,他们一家都是高俅,的走狗,专干一些不干净的事。” “你上当了!” 王定六好像很同情地耸了耸肩。 “一旦被抓到,你就没命咯。” “为什么……” “如果裴铁面还在的话,或许还有希望保住小命,可惜他遭到高俅的厌恶,不知被贬到哪里去啦!你一旦被捕,最好的结果也是被处以流行,坏的话会直接死在狱中。不管怎么样,你的吹毛剑都会被高俅顺利收进他的‘聚宝阁’里。” “不过,那家伙应该不知道你已经杀掉牛二了吧。” 杨志想起了在太尉府的庭院中,高俅看到自己的吹毛剑时贪婪的眼神。 “高俅那个家伙,对于他想得到的东西,向来不择手段。” 竹水筒里的水,被杨志喝到一滴不剩。就在这时,不知是从哪个巷子里,响起了警报的哨音。 “坏了!” “杨制使,再坚持一下!” 王定六带头在前,三人再次飞奔起来。不久,众人的视野中出现了坐落在道路尽头的外城南门——南薰门。这一带,吵闹的猪叫声如雷贯耳。按照大宋国法的规定,供给城内食用的肉猪,必须全部由南熏门进入。因此,每天傍晚时分,由城外的农民赶来的数万头猪都会经过这座城门。今天猪的数量似乎格外的多,连城门上的卫兵也被猪群吸引住视线。 “赶上了!” 三人挤过猪群,逐渐向城门靠近。 “喂!” 城门上传来卫兵的声音。就在刚才,官府通报各个城门,在延真观斩杀咸汉牛二的犯人意图逃亡。据说犯人的脸上长着一大块青斑。 “那边的家伙,把草笠……” 把草笠摘掉——卫兵的话还没说完,城内突然有一匹快马朝南薰门飞奔而来。杨志望着马背上男人的脸。

「那家伙是……」

“可以带上曹正一起吗?” 黎明中林冲的身影,在杨志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马背上的曹正,脸上有着与杨志相同的青斑。卫兵们大叫起来。 “就是那家伙!那家伙是犯人!” 马匹加速向城门冲来。猪群被快马踢散,发出惨叫纷纷逃窜。卫兵想拦住马匹,于是从门楼跑了下来。但是,无论城门下还是前往城外的道路上,都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猪群。混乱的场面造成猪群的恐慌,引起更加严重的骚乱。赶猪而来的家畜饲养者们对此一筹莫展,聚集的围观者也越来越多。 王定六转头看向杨志,微微一笑。 “走吧!” 曹正胯下的烈马踢散猪群和卫兵,一路疾驰,扬长而去。王定六敏捷地在乱窜的猪群之间穿梭而过。时迁则趁势跳上猪背,如同他的绰号『鼓上蚤』——在鼓上跳跃的跳蚤一般,在猪背之间来回跳跃着。杨志跟在二人后方,拼尽全力地追赶着。 「好厉害的家伙!」 猪群的哀嚎声中,响起了时迁二人的笑声。 「他们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在被近乎疯狂的喧闹声包围的城门彼方,枣红色的阴影越来越大,逐渐吞没了渐晚的天空。 杨志望着广阔的天空,不知不觉间也笑了起来。就这样一边笑,一边奔跑。 至于为什么笑,连杨志自己也不知道。 ————————————————————

在开封郊外一座荒芜的佛寺,杨志等人与曹正碰了面。据说,曹正在脸上画上青斑,伪装成杨志的样子,先在城南的道路上来回走动,然后才赶回这里。见到他的人,一定会和追来的衙役说杨志已经骑马向南逃走了。曹正在做好一切事后工作,抹去脸上的青斑回到佛寺的时候,已经快要半夜了。 “你们都是梁山泊的同伙吗?” 杨志环顾着周围的男人们。

“与其说是同伙,不如说是孽缘吧。” 时迁从怀里拿出一个装着碎银小袋子,丢到杨志手中。 “是林冲让你们来帮我的吗?” “这叫什么话!我们二人与曹正、林教头,还有林教头的结拜兄弟——鲁智深那个破戒和尚都是生死与共的伙伴。王老大是和尚的义弟,你是林教头的朋友,所以我们一定会出手帮助你。” 时迁把他们聚在一起的来龙去脉简单地讲述了一遍。 离开柴进的府邸,回到开封的时迁,先是去大相国寺寻找鲁智深,结果扑了个空。原来,鲁智深在野猪林救下林冲之后,在高俅的授意下被逐出了大相国寺,成了乞丐和尚,藏身于城内荒芜的佛寺。从五台山一路追寻鲁智深而来的王定六,也和他住在一起。最近,曹正带着林冲挂念鲁智深安危的信笺找到了这里。 “萍水相逢的人们,因为奇怪的事情而聚集到东京——就是这样。” “那么,那些乞丐是……” “是和尚的信徒。没想到还蛮有用的。不管是监视、传令、引起骚动还是盗马,全都得心应手。对吧,曹正?” 曹正没有回答时迁的问题,把手中的缰绳交给了杨志。 “那么,没空闲聊了。虽然衙役们平时不会来这座破旧的佛寺,但如果等到天亮,这里终究是一个危险的地方。当务之急,是逃到一个真正安全的地方去。” “去梁山泊的话,应该不错。” 然而,杨志无视王定六的话,跨上了曹正的马。杨志在手中轻轻盘弄着装着碎银的小袋子,随即将袋子还给了时迁。 “有缘再会。这笔钱,请诸位好汉代我料理一下姨母的后事。” “后事?” “如果你们一直监视着我,一定知道姨母的家在哪里。还有,请替我转告林冲,这笔借款,日后定当奉还!” “不去梁山泊了吗?” “我在北京还有朋友。” “真是个直心眼的男人啊。” 王定六笑着说道,但对次他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这样会很辛苦的。” “没关系,那也是我所期待的。” 杨志轻轻触摸着腰间的吹毛剑。 「没什么好羞愧的。」 曾祖父『杨无敌』曾腰配此剑,立下赫赫战功。然而,令公在和契丹人作战时,却遭受奸臣潘美、王侁等人陷害,命他在陈谷口这等死地布阵。 杨令公以极少的兵力对抗敌人的大军,这是一场不可能打赢的战争。后来,令公身负数十处创伤,士卒们接连倒下。杨令公手持吹毛剑,一连砍倒了几十名敌人。奸臣们明明知道他身陷苦战,却仍然见死不救。最终,『杨无敌』箭袋射空,战马倒地,部下悉数阵亡。杨令公身负重伤,为契丹所俘虏。 过去,契丹的士兵们惧怕他,光是看到他的旗号,就会立刻退军。契丹派出使者,前来向杨令公劝降。然而,令公对战败感到羞耻,下定决心宁死不折。最终,杨令公绝食三天,死于敌营。 他至死,仍是无敌。 吹毛剑,是唯一生还的令公仆从带回杨家的仅存遗物。 「这把剑,代表着杨氏一门的荣耀。」 杨志的意志在此刻无比坚定。 没什么好羞耻的。 不论因杀人而逃亡,还是接受盗贼的援助。 真正令杨家男儿感到羞耻的应该是,折节向奸臣屈膝 “那也是我所期待的。” 杨志喃喃道。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话到底在说给谁听。 杨志微笑着,望向广阔无垠的星空。扬起马鞭,向着远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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