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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之夭夭》19-20 完结篇|十飒【HCY水仙文】

2022-05-03 10:19 作者:Yuki今日要养生  | 我要投稿

PS:

1.本文小打小闹,小情小爱,情节纯属虚构主角是飒飒,嗯。

2.圈地自萌,勿上升真人

3.阅读本文请带着当时时代背景来看。

 

 

这些日子,十辰于如死去一般,几度昏厥,几欲自行了断。每天不知哭到何时睡去,梦里每每梦到他与立风年少相识的情谊,都难舍难分,直至梦醒,再痛不欲生。


飒留下的信如同一点希望的火苗,让卧床不起的十辰于重打精神。


管家是那样希望这封信能燃起火焰,暖一暖十爷的身子和心。他甚至可以跪下来求一求飒,就说总官大人,您已经帮了我们十爷那么多次,求求您再帮最后一次吧。


十辰于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面上总算有了几分血色,他颤抖地将信封翻来覆去地看,上面印着“十爷亲启”四个大字,的确是飒亲笔。


他颤抖着打开信封。


       见字如晤。

       我疾病缠身,自知命不久矣,故以身试法设计将军,然此身卑贱,安知何处田地!朝堂之上,险象丛生,朝有青眼夕引妒忌。丞相大名之声望,重权之威势,其下难以久居,左右争斗,牵涉之人无数。为保此生无忧,请君迷途知返,来者犹可追。

       幼时读《孟子》,知君子穷困中独善其身,得志时兼济天下,世道不仁,未免夜长梦多,勿要逡巡徘徊,安知殃灾之降与谁人者耶?卷儿品性良纯,最似立风,可互为依傍,照拂终生,他日亦有自酌怡颜之乐。

       旧时意虽好,怜取眼前人,年年燕子年年回,草长莺飞,又是三月天。立风已去,望珍重自守,愿平安喜乐。”



落款是立风,一个倔强孤傲、不合时宜、抗争了一辈子的孩子。


……


管家不知道十辰于看到了什么,他只知道十辰于的脸色越来越惨白,双手不停地颤抖,扶着桌台大喘气起来,他拼命把那封信紧紧地贴在自己心口,恨不得把信揉进自己心脏里。


那是飒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了……唯一的啊!为什么他当初固执至此,竟不愿意听一听飒的话呢,难道那些金钱、权力、地位真的就不如一个用心爱护的人吗?还是说飒早已在他两全的自信之中,渐渐地失望,以至于他们彼此之间什么时候藏了这么多不能互相知晓的心思,他都不知道。


十辰于悲恸至极,竟昏厥过去。


继失去立风之后,他再度失去了此生挚爱,曾经还有挽回的余地,如今万劫不复。


……


而十府另一头的卷儿,也双手捧着那封信掉眼泪,小鸽子总算咕咕咕地带来了飒的消息,可那却是一封告别信,内容极尽简练,只有草草一行。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今归隐山间,有幸附庸风雅一回,珍重勿念。”


“珍重勿念……”


卷儿的眼泪像珍珠一样啪嗒往下掉,飒怎么从没说过自己是识字的?怎么到头来他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封信见了不回?


先是对他那么好,然后再一声不响地消失,就好像他从未来过一样,正如桃花开得悄无声息,不知什么时候就艳满枝头了,可是它谢得也悄无声息啊,如今每每大风吹起,他都看着满天的落花飞舞。


你又在哪儿呢,飒飒。


他还等着明年三月花开,去桃花苑吃桃花糕呢。


青桃柔声安慰着卷儿,“主子莫哭,您瞧呀,那是总官的愿望,他去了自己最想去的地方啦,您应该为他高兴才是啊。您想,如果总官看到您为了一封信哭哭啼啼的,他怎么能放心得下离开呢?”


卷儿听了,眼前好像又看到那个恣肆却温柔的总官了,或许有一天,他会来自己的梦里同他解释这一切吗?还是说,那天就已经是最好的告别了呢?


他努力抹掉眼泪,也努力地不让眼泪把飒的字迹弄花,他要笑,他要相信两个彼此约定拉钩的人,终有一日还会再见。


……


十爷的病缠缠绵绵,暑气又炎热,居然拖了两三个月才好。他大病初愈后便剃发修行,一意孤行地退门求去,右丞相如何挽留都无用,他只捻着手上那串佛珠。


请辞请完了,该交出去的都交出去了,十辰于穿着一身朴素的长袍,觉得一身轻松。


府里没有一个人支持十的决定,他们大多觉得飒的离去让十爷疯了,除了不谙世事的卷儿,只有他抱住跪在佛前的十爷,说既然心意已决,那就去做吧,人最重要的不就是眼下吗。


这让十辰于稍感欣慰,他想,如果身后的人是飒的话,那人也一定会这样支持他的,就如过去数年来一如既往地支持着他一样。


于是十辰于闭上眼睛,跪在佛前剃去了长发。


卷儿不知道自己这样安慰他是否是对的,他只是看十辰于太过痛苦,心中也有不忍罢了,想来他与总官的交情比自己深远许多,若飒隐居山中,一个尚未六根清净的普通人都是会感到难过的吧。


他又回想起拿到飒的信的那个晚上了。


太多日子了,十爷突然来到他的房间,卷儿赌气不见,可真的一抬眼,看见那个人瘦的吓人,眼窝好像都凹陷进去,心里什么责怪的话也说不出了。


十辰于也不靠近,也不远离,就隔着一段距离望着活蹦乱跳的卷儿,一直望着、望着……像是要望到他生命的尽头一般。


卷儿知道,十又把自己当做立风看待了。


哎呀,看吧看吧,十爷对他不薄,他还能看着十难过?谁让他现在那么痛苦呢。


卷儿走上前,不情不愿地抱住他,别别扭扭地说:“我不和你计较了。”


和好的话术低级且听起来十分不好使,十辰于却愣了一下,用力地握住他的肩膀,双眼充满乞求地问道:“谁教你的?谁教你这么说?”


“总官啊,还能有谁。”


卷儿咕哝着,又不高兴起来。哼,反正十辰于眼里也只有立风和飒了,他就一替代品,哼哼。


十辰于忽然用力抱住他,隔着拥抱他都感受到了十辰于的悲伤,卷儿忽然就想,还是算了,毕竟那些关怀和爱都是真的。


十与飒给他的,都是认真的,也没有敷衍。


卷儿也张开自己的手臂,抱住此刻看起来脆弱不堪的十。


“你不要难过,总官是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了。”


……


十辰于散去一半家财赈济平民,算是积善行德,又遣散了家仆,带着许多银票和重要的东西踏上了离开宇城的路。


离开前一天,十辰于带着卷儿,卷儿带着小鸽子去了附近一座山的山脚,卷儿最后给小鸽子喂了点吃的,然后捧着它放飞到天上去。


小鸽子就这么快活地四处飞舞,卷儿忽然有些鼻酸,他双手张开放在嘴边,朝着大山大声喊道:


“小白!要是找到你的主子记得让他来信给我呀!我还要吃桃花糕呢!”


小鸽子好像听见这话一般,在眼前盘旋了两三圈,扑打着翅膀飞远了。


……


卷儿只带了飒留给他的衣服首饰,还有余下的几两银子上路,随行的仆人只剩青桃一个了。其实他本不想离开的,不想颠沛流离,可是转念一想,爹娘和大哥都不要他了,他早已没有家了,十就是他新的家人。


于是他们雇了三驾马车,一辆十辰于独坐,一辆他和青桃坐,另一辆是管家一家人和一些行李。


卷儿很讨厌坐马车,他讨厌摇摇晃晃的目送着一些人与物离开,比如自己的家人,比如飒,比如宇城、十府与桃花苑,一辆小小的马车而已,放下帘子是家乡,再掀起帘子就是万里山水之外的陌生地了。


行路艰难,卷儿天不亮就出发,他半睡半醒之间,听见窗子有东西在撞。


“主子,是小白!”


卷儿惊醒,忙掀开门帘坐到前头的木板上,小鸽子亲昵地飞入他怀里,用头顶蹭着他的手。


“我不是叫你去找飒飒吗,你可有找到?”


卷儿急急地问,然而一只小鸽子又如何能回答他这样的话呢,卷儿不自觉地落下泪来,回头望了眼已经渐渐陌生的来路。


“师傅,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林芝。”


卷儿说不清自己心里是高兴还是难过,他只是拿出自己的干粮搓下一些馒头屑,让小个子吃个够。


“小白呀,我们又有桃花看了,等明年三月来,我们摘了送给飒飒。”


……


卷儿也不知道自己赶路究竟花了多长时间,他只知道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在马车上摇晃的日子,就连驾车的车夫都换了三四个,忽然有一天,一个不认识的车夫掀开门帘,把他扶下来,说林芝到了,他还有点不习惯。


“十爷,林芝到了。”


卷儿连忙回头,青桃却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


原来十爷在马车上睡着了,不知梦到什么,嘴角还带着似有若无的笑。


……


他们一行人在林芝安顿下来,住处远离城镇,却坐落在一片桃花林之中,好在十爷家底丰裕,又有人伺候,日子并不难过。


十辰于的生活也简化到了极致:每天诵经礼佛很久,在佛前一跪就是几个时辰,偶有什么外出也是去当地的寺庙参拜佛像。卷儿总是很担心十辰于这样下去会累出什么毛病,每天就是想着法子熬一些滋补的汤,然后骗他说里面没有肉。


十辰于晚上会抱着他睡觉以获得须臾的满足感,却从不逾越。其实十爷待他是极好的,会检查他的书房功课,会在他出去玩之前告诉他不要乱跑,会在家等他一起吃饭,并且剥一个鸡蛋,叮嘱他多吃一点。


于是卷儿也渐渐地忘记了两人曾经的争吵,发觉自己好像又有了一个家,他也学着维护这个来之不易的家庭,奉上或许不对等但发自内心的关怀。


或许十爷在这里娶个妻子陪伴会更好一些?卷儿歪着脑袋想,并且向十爷大胆建言,结果惹得十辰于失笑,温柔地揉了把他的头发,说道:“什么娶妻不娶妻的,若将来生了儿子,你又要闹我不关心你。”


卷儿窘迫得红了脸,气鼓鼓地跺了两下脚走开了。


十辰于的目光一直黏在卷儿后背,直到他离去才收回。


……


卷儿和十辰于一起过了第一个新年,那天晚上十辰于把备好的肉放在一个黑盒子旁边,拉着卷儿跪下。


卷儿大约知道里面是立风,没说什么,也跟着跪下,虔诚地拜了两拜。


“和他说说话,卷儿。”


说什么嘛,好别扭哦,卷儿和立风素不相识,磨磨唧唧半天才道:“祝你新年快乐,一切都如愿顺遂。”


十辰于的表情似是很欣慰,拍了拍他的屁股让他去吃饭了,自己则转着佛珠念完了最后一点,等回到餐桌上,卷儿已经开始扯着鸡腿子了。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嗯,你别光吃那些青菜呀,你也吃。”


卷儿说着给十辰于夹了一块红烧肉,十辰于看卷儿的目光很是温柔,好像看到了幼年的立风一样,他眼底带着笑,说话如喃喃自语一般。


“阿十不吃,你吃。”


……


这个安稳的年还没过完,年底就传来骇人听闻的消息,卷儿不知内情,只知道那天十辰于在佛前跪的格外久,不住地对着佛像磕头。


管家小声地告诉他:当今皇帝不想再忍,暗自挑拨了左右丞相的矛盾,待相互残杀差不多了才坐收渔翁之利,左丞相问斩,右丞相沦为阶下囚,其党羽势力一干人马皆受到不同程度的打压。


卷儿歪着脑袋,没听懂。


只有十辰于知道,当年飒为他做的决定有多么正确,不然轻则发配边疆,重则满门抄斩。听闻党羽清算时,有人曾提议将他捉拿归案,好在主理此事的人是壳的长子,壳新纳一房小妾的娘家也在朝为官,可以说得上话。他们以十辰于早已退出避世皈依佛门,不可在清净地大肆杀戮为由,将人放过了。


十辰于捡回一条命,他知道那是飒用自己最后的三年换给他的。


其实他诵经念佛久了,生死已然淡了,然当地寺庙住持不愿接纳他,说他六根尚未清净,情根深种者,必然不寿。如今他在佛前祝祷,望着那个黑色的骨灰盒已经不会再那样悲痛欲绝了,飒所说的怜取眼前,他有听进去,他觉得如今就很好,起码跪在佛像之下时,一抬头就能看到他。


他会护着卷儿直至他成家立业,然后一生幸福。只是每每看到卷儿,就会想起立风本也该是那样的,是他剥夺了立风幸福安稳的一生,如今他来偿还了。


他会陪着卷儿长大,就像看着小时候的立风长大,只远远地看着,绝不参与。


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十抬头望着那个冰冷的盒子,虽然与飒的设想有所出入,但也算允了当初的承诺:


“我不辜负你,你也不可辜负我。”


那时的他们在桃花林之中勾指起誓,曾偷偷地约定了终生。

 



 

三月到了,草长莺飞,又是燕子回时,桃花林的桃花也尽都开了。


“哇,太漂亮了吧!”


卷儿从未见过花海盛放的美景,他拉着青桃的手跑进林子里摘桃花、折桃枝。


十辰于手上挂着佛珠,远远地望着卷儿欢天喜地地在林子里上蹿下跳。


“要做好多好多的桃花糕吃!”


一日又一日,小孩子心性的卷儿渐渐地忘记了那个曾经出现在他生命里数月的人,也渐渐地忘记了想要再见的愿望,他只是觉得这桃花林好美啊,随便一阵微风都吹起落英缤纷,这里是人间仙境吧!


十辰于并不要求卷儿同他一样缅怀同一个人,卷儿有他自己的人生,他又何必去插手呢?听说世界最后一个人遗忘了你时,人才是真正的死了,他倒不信这些,但有时想想,伴着充满飒的记忆死去,安知不是一种幸福的离去呢?


他就这样想着,那爱玩爱闹的卷儿跑回家里翻出自己那个燕子风筝,兴冲冲地拉着青桃去放风筝了。


今日天气真好啊,十辰于望着湛蓝的天空。


你现在过的还好吗?那边有没有人欺负你?


应该过的还不错吧,反正你的性子也不会叫任何人欺负你的。你现在也在天上看着我,对吗?


十辰于捻着手中的佛珠,自问自答着。


“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十辰于的视线里渐渐闯入一只穿着黑白新衣的燕子,与如今家中庭院里栽的桃花树上那个鸟窝中飞出的鸟儿一模一样,鲜活敏捷得很。


十辰于转着佛珠的手忽然一顿。


他好像还欠了飒一只燕子风筝,没来得及送出去。


来不及的事太多,一件件铸成了遗憾,十辰于倏地很痛心,也很懊悔。刚刚搬来不久时,他每每痛心疾首,都会手握成拳猛捶自己心口,老管家看不下去,只能跪在旁边哀求他不要这么对待自己。


可是他难受啊!过去那些年飒飒受的苦,他浑然不知,这点痛又怎么能比得上飒飒受的痛,又怎么能比得上他失去飒飒的痛!


后来念佛久了,心态平和很多,也就不这样打了,只是想起还是会莫名痛心,心脏像绞着似的。


他低下头,一下子就看见了不远处扯着风筝线的少年,仰着头望着天上的风筝,高兴得忘乎所以。


十辰于有那么一瞬间的出神,他几乎是无意识地走出去,从后捂住了卷儿的眼睛,好像这样就能抓住他根本回不去的两小无猜似的。


“猜……猜猜。”


十辰于没有继续说下去,与他两小无猜的那个人都已经不在了,他忽然哽咽了。


“青桃!”


“不对。”


对面沉默了片刻,转而再猜,“十爷!”


“是我。”


卷儿蹦蹦跳跳地转过身来,把风筝线递到十辰于手里,“你看你看,飞得好高!”


十辰于怔怔地接过那根线,也学着卷儿的样子扯了扯。他已经很多年不玩这种孩童的消遣了,风筝依旧高高地飞着,在桃花的花海之中,美得像是春天的使者。


飒飒,你总有这样的本领,让我在每年桃花盛开之际想起你。


十辰于又回想起了许多年前,也是这样的桃花飞舞,他见桃花开得美,不自觉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立风便也很自然地接了下句,“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然后他又说:“我不辜负你,你也不可辜负我。”


年轻的十辰于点头,就这么约定好了一生,认定了彼此。


……


这种平静的日子维持了很久,久到什么程度十辰于记不清了,大约也有七八年左右,直到有一天,卷儿拉着青桃在他面前跪下,说有要事相求。十辰于起初不明白,后来看着两个孩子跪下还拉着手,低着头互递情愫,十辰于好像又懂了。


年轻的时候,谁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意呢?眼前这样的场景就是了。斑驳陈旧的记忆里,他的确想过要拉着立风跑到父母跟前跪下,恳切地说尽了彼此的心意,愿永结同心,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惜当年不够勇敢,不能在名门望族做出有失脸面的事;也可惜年少气盛,没能守护好心爱之人。


如果有重来的机会,我们的结局会不会有那么些不同?


十怔怔地看着两人,仿佛看见了立风长大成人的样子。


就当是看见你幸福,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


他连连点头,许了这门青梅竹马的婚事,两个孩子却又面面相觑地为难起来,这成家立业了,不就要离开十爷了吗?


“在最好的年纪不留遗憾,不是很好吗?”


十辰于笑着解了他们的后顾之忧,老管家看了都觉得十爷是真的很高兴,他腕上挂的那串佛珠都忘记取下来捻转了。


……


年底将至,卷儿带着青桃回来,喋喋不休地和十辰于说一些城中的消息,闹了怎样大的官司,有了怎样时兴的花样与料子,金秋粮食丰收与否……青桃倒没有年幼时与卷儿一起调皮捣蛋的性子了,她出落得温柔贤惠,坐在卷儿旁边静静地听着。


其实在卷儿离开的第一年,十辰于偶尔也会觉得孤单,有一种当初刚失去立风的落寞感,所以每日跪在佛前上香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老管家看不下去了,偷偷把那垫子再塞点棉花进去。可是看着卷儿如今的样子,十辰于又觉得满足,他像个局外人一样默默远观着这边的热闹,却不插手。


家里就这么热闹一阵,等年过了卷儿离开,再冷清下来。


好在老管家一家子都住在这里,倒也不算孤家寡人。


……


又是新的一年,果如飒信笺所言,年年燕子年年回,草长莺飞三月天。


燕子开始在他家院子里的桃树上筑巢,叽叽喳喳的,倒也增添了不少生气。他在院子里看小燕子看了很久,老管家给他披上披风时,顿觉脖子有点酸。


“桃树发芽了。”


十辰于望着不远处的桃树,喃喃自语,老管家也点头附和,说很快就要开花了。


听了这话的十脸上好像浮现出了高兴的笑,他让老管家扶他回去。


“把卷儿那只风筝找出来,他长大后也不放了,这一天天的当真要闷坏了。”


……


又过了两年,卷儿领了个大胖娃娃回家,这让十辰于又惊又喜,抱着怀里鲜活的小生命整个人都僵了,生怕动一下把小家伙摔了,可又舍不得撒手。青桃笑眯眯地把孩子接过来,说可不嘛,十爷没抱过孩子,这小孩子比洪水猛兽还可怕。


十爷有多想要个孩子卷儿是知道的,所以卷儿瞪了她一眼,青桃自知失言,讷讷地闭嘴了,反而是十宽慰起两人来,说这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到底无,糊弄过去了。


卷儿后来又想,以十爷的威势总不至于一个媳妇儿都娶不到,大约是不想娶吧,宁可在列祖列宗面前扛个绝后的罪名,也绝不辜负半分年少时的情意。卷儿脑海里好像模糊地还有个印象,好似有谁问过一句十对立风的感情。


“现在还念吗?”

“念。”


多少年了,一直念着,从未忘了。


……


时间一点点过去,家里的老管家去世了,十辰于十分哀恸,连着三日在佛前为他念经,其实原本要念七日的,不知是不是人老去,体力也不支,中间实在坚持不住。卷儿回来照顾了十辰于几日,说家里还有田地要照料,嘱托了老管家的儿子好生伺候十爷。


十辰于的身体从那段时间之后就急转直下,也很少再去周围的桃花林了,原本能在那偌大的林子里步履不停地走上好几圈,如今竟是养了两月才下地,冬日寒冷,老管家的儿子把火烧得旺旺的给十辰于取暖,他见十爷今天坐了好久,精神不错,便试探性地提议道:


“十爷,不如今儿我们吃了中饭去桃花林消消食?”


十辰于听到点声响才回过神来,打量了打量这越来越空的宅子,全是冷清寂寞。


“不去了,光秃秃的没意思,等开年了三月吧。”


……


十辰于渐渐地染上了慢性病,说好笑些竟然有了预知天气的本事,每逢阴雨天或降温身上的关节总是疼得提醒他提前防备。卷儿对此事很是发愁,他已经不止一次地和妻子商量把十爷接到自己家里住,起码城里人来人往的,请个大夫也便捷。


青桃也只能干瞪眼,这是她同意就能解决的事儿吗?奈何十爷不同意啊。


卷儿都要气死了,“十辰于真是上了年纪脑子也糊涂,和我倔什么倔。”


青桃友善地提醒他,“你小时候和十爷对着干忘了?人家说了不让进立风公子的房间你偏要进,不罚你罚谁?”


“那能一样吗?每次书信过去,十辰于这个老家伙就说他近日听老管家的儿子读书读得还不错,再加上平日吃斋礼佛久了,也不是很孤单……哎呀随他吧,反正我说了也没用。”


是说了没用,十辰于每天依旧吃斋念佛,这些年手上的佛珠都捻断了三次,如今有了白发体力不济,没法向当初在佛前一跪就是好几个时辰,便买了尊小的佛像,连带着盛着立风的盒子都搬到了自己床头,没事就坐在床上念经。


老管家的儿子很是发愁,这和死人骨灰睡在一起不吉利呀,再者说了,十爷的身体受不受得住还是个问题呢。后来他发现读那些诗词歌赋十爷倒是很乐意听,索性每天就拿本书、搬个凳子坐在十爷旁边,偶尔扶着十辰于出去晒太阳也揣一本书。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老管家的儿子很感慨古人用八个字就描绘出桃花盛放的样子,他本以为睡着的十爷突然用手拍了拍他,声音很苍老。


“下一句是什么?”


十渐渐地老去了,也爱忘事,有的时候模糊不清也会对着他叫卷儿、叫立风,有的时候也叫两声飒飒。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对、对,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十布满沧桑痕迹的脸上浮现出一点满意的笑容,他难得说自己累了,想躺下睡一会儿,老管家的儿子扶他回去,这点路上十辰于兴致不错,步履蹒跚的同时又教了他一句诗。


十才躺下,忽然就有些惊慌失措地摸着自己的脸,急急地反问道:“他要是看到我现在的容貌,会不会被吓着?”


“谁?”老管家的儿子一头雾水。


十辰于的声音很低很轻,他听不到,只得让十再重复两遍,他努力地凑近了去听。


“飒……飒飒……”


“那是谁?”


老管家的儿子一概不知,只好盖好被子,点上安神香伺候十爷睡下了,他暗地里想着十爷这个样子是否要通知卷儿一声,只怕时日无多,该把人都叫回来尽孝了。


他走出房间时不忘回头看一眼,十好像闭着眼在笑,不知是怎样的美梦。


或许是年少意气风发的模样,又或许是他守了一辈子的爱人,入梦来探望他。


踏出门槛那一刻,他觉得十爷今日教他的两句诗倒也算入情入景。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


卷儿听闻消息便立马动身,青桃又怀了一胎,只得坐着轿辇摇摇晃晃,他先行一步,快马加鞭地回到那个生长了多年的桃花林。


又是燕子回时,人间芳菲三月,桃花林的桃花尽都开了。


春寒料峭,大风吹过还有些冷,十辰于今日精神不错,老管家的儿子搬了个摇椅在院子门口,让十辰于能晒着太阳看桃花和燕子,桃花盛开、燕子归来,都是上好的意头。


“你说,我今日能等到他吗?”


老管家的儿子已经渐渐听不懂十爷在说什么,他不知道十爷要等的人是谁,等了这么些年也未见那个人露面,说不定那人早就已经不在了。


老管家的儿子只能肯定地点点头,语气却是迟疑的,“能,很快就会碰面了。”


大风吹起,树上的桃花纷纷落了,有些扬到天上去,有些挂在十辰于身上,十苍老的手忍不住探出想要握住一把桃花,可是花开花谢,桃花在掌心转瞬即逝,匆匆不做停留。


老管家的儿子从他身上摘下一朵,放在十的掌心。


十辰于看着掌心的桃花,好像想起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眼前一瞬间闪过许多画面,有他们小时候追逐打闹,有他们蒙眼打趣与两小无猜,有那人身披披风在桃花纷飞的宇城恣意纵马的年少热忱,也有那人贪吃嘴馋,吵着要再吃一次江南的醉虾。


当初要是都允了他就好了……


好想看桃花盛开,也好想看你与燕子归来。


好想见你啊,飒飒。


十这样想着,眼前仿佛又见故人念着“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词句,用手挡着眼前纷繁的落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飒飒的容貌依旧与年轻时一样绝美,可他却已经苍老,他会笑话他吗?


十已经能想象着飒骑在他身上,作威作福地捻着他的白胡子了。


没事,由得飒飒笑话,他总要欺负回来。


十辰于缓慢地呼吸着,他觉得好似有故人来迎他了。


不远处传来马蹄声,卷儿骑马赶来,光影融化他的轮廓,又或许说十已经看不清来者何人,只是模糊想起他记忆中于落英缤纷中纵马驰骋的样子,还有飒收紧缰绳下马,转头扑进他怀中。


怀抱好似被填满,十辰于终于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太阳照得身上温暖舒服,就好似有人牵起了陪他回家的手。


“我不辜负你,你也不可辜负我。”


是啊,如此甚好。


他们牵起彼此的手,共同走入桃花深处,窅然向梦归去。



《桃之夭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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