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月季》【丽塔番外】
高举正义的旗号，行使卑鄙的恶事，是可怕的；但如果连正义的旗号都不举，便行使恶事，那才是更可怕的。丽塔·洛丝薇瑟一直深信，在为奥托·阿波卡利斯工作时，她握紧了可及的正义；在为辛西娅·阿波卡利斯工作时，她正走在光明的大道上——即便她的双手放在暗影里。
奥托·阿波卡利斯是天命教会的大主教，他开创了天命领导人类的五百年历史，发明了人工圣痕，制造了时空断裂系统，研究了魂钢科技，设计了女武神装甲……他的功绩可以用一面书架来记录，从来没有人如他一般将如此之多的无辜者拯救。不过，潜伏在这份功绩之后的罪孽却可以用另一面书架来审判，也从来没有人如他一般将如此之多的不幸者牺牲。
丽塔十分了解什么是“利用”，什么是“抛弃”，她替这位大主教清理过许多“废品”。
为了坐稳世界之巅，人总需牺牲些什么。不幸与万幸的是，人在绝大多数时候，无法单靠自己看清未来，所以群众才会不惜代价地依附目光卓远的智者。奥托可能是智者，辛西娅也可能是。而丽塔知晓自己不属于此类，因此当辛西娅提携自己，提议拉格纳·罗德布洛克为自己的导师，后来甚至将自己举荐到暗杀部队“鸦目”时，她便意识到，命运要求自己报恩的那一天必将到来，自己要提前做好准备。
终于，那一天来临了。
在天命总部的阿斯加德之金宫内殿，有一间僻静的冥想室。奥托在冥想室中静思时，不会有任何护卫。如果要终结罪恶的人生，挽救无辜的性命，开辟崭新的历史，奥托位于冥想室时是最好的机会。但是，冥想室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打开？
为了得到答案，丽塔潜伏着，直至擢升到S级女武神，成为大主教的副官之一。辛西娅曾说，那个男人必须安安静静地死去，而他的宝座会成为美好世界的肥料。对于这些话，丽塔只是一笑了之，她从来都不仅仅是为了感恩。
这些话之前是招徕的口号，如今是临行的誓言。丽塔和辛西娅提前躲入冥想室中，等候奥托的到来，计划在确认隐蔽的刹那，将那个男人的头颅砍下。为了那一刻，辛西娅付出了太多太多，等待了太久太久；相反，丽塔既没有惋惜，也没有悲哀，她为奥托完成的任务是值得的，正如她现在要完成的任务一样。
忽然，冥想室的双排大门打开了，一道影子抛入了屋内。辛西娅立刻紧张了起来，她瞄了一眼身边面色冷淡的丽塔，示意她赶快握住武器。而沉默的丽塔却注视着那个身着华服的男人，看他慢步上这个正六边形房间中央的三阶高台，坐在饰有穹顶华盖的高背王座上。
辛西娅作为旁人可能不会知晓，但作为副官的丽塔却深有感触，奥托在安全方面警戒到神经质的地步，同时也随意得不可思议：丽塔从来没见他喝过什么东西，或者吃过什么，红酒只是逢场作戏地抿一口，出席宴会永远只做开头末尾的发言，他的寝宫谁都没有去过，膳房在哪里根本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颇感意外的是秘书琥珀并非贴身侍奉，卫队也不曾进入办公室，人数只是做做样子。
“丽塔——他闭上眼了。”
辛西娅再度出声提醒，丽塔又审视了一次王座上单手支撑着面颊，做假寐状的奥托。
“我知道了，辛西娅大人。”
丽塔尽量平静地微笑着，将恒霜之斯卡蒂握在手中。她仿佛又一次握紧了正义。
“——动手！”霎时间，两道锐利的流光从阴暗的角落一闪而过。奇袭的巨剑与镰刀在最后一刻突破音障，空气发出尖啸，锋刃比狂风更快。丽塔横向挥动镰刀切向脖子，务求一击毙命，而辛西娅的巨剑直刺向腹部。
配备了装甲的女武神完全超越了生物的领域，在崩坏能与机械动力的辅助下，尤其是人类男性根本没有反抗之力，哪怕对方是天命大主教也不例外。前一刻，奥托还泰然自若地靠在椅背上，对致命的危险浑然不觉。
在劲风将他的衣衫刮得猎猎作响之前，丽塔的刀刃就要斩断他的脖子。
“成功……”
辛西娅的心头升起一阵莫大的满足与欣喜，悄悄放松了警惕。而正是在这个瞬间，双臂传来强烈的反震，她以与来时一样迅猛的速度倒飞出去，在冥想室的大理石地砖上凿出一道深痕，巨剑的剑柄甚至在反弹时撞碎了腹部的甲胄。强烈的压迫感升起，辛西娅连忙捂住嘴唇，差点将胃酸吐出来。她匆匆确认丽塔的情况，却发现丽塔竟然倒在自己的左前方，靠在外墙的一根石柱边，似乎并无大碍。
“辛西娅大人，攻击的力道被完全返还了。”
此时职业化的妩媚声线让人焦躁，辛西娅不忿地扫了一眼，却不想让丽塔发现。
“啊，我知道……奥托·阿波卡利斯还有这样的……防护措施？”
丽塔没有回答。
辛西娅望了一眼破损的剑尖，为了增加安心感，她毫不犹豫地将其抓在手里。
“……怎么了？辛西娅大人，指示……”丽塔发现奥托仍雕塑似的坐在原地，对攻击像完全没有意识到似的，若就此撤退说不定还能避免直接冲突，“……辛西娅大人？”丽塔一边在房间穹顶中央的天窗照不到的阴影里后退，一边微微侧身查看。
“我——我动不了了！丽塔你——”
闻言，丽塔诧异地将注意力转移到辛西娅身上，但她刚想前往那边检查问题，却瞥见了地面上的一道影子渐渐延长。于是，丽塔放弃了动作，将镰刀刀刃垂在下方，立于原地。刺杀失败了，辛西娅应该是被奥托做了什么，而丽塔不想自己步上后尘。
那道人影没有走下台阶，只是起身瞧了一眼。在丽塔看来，那随意的举动就好像探出窗外，略微瞟了一眼火车外的景色，然后因为无趣而收回了视线。
“丽塔，你也背叛了吗？”
奥托的声音里没有带上任何责难，不如说他甚至是以好奇的语气在说话。
“是的，主教大人。”
辛西娅的余光中，丽塔盈盈行了一礼，从暗影中翩翩而出。
“不用向我的信赖道歉吗？”
“回主教大人，丽塔并不愧疚。”
“这样啊……那你呢，辛西娅，你是我族兄的后嗣，阿波卡利斯家的正统，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奥托说着又缓缓坐下了，他掸去两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露出事不关己、愿闻其详的脸色。辛西娅咬紧牙关，感到一股莫大的屈辱，径直错开了视线。
“你来回答，丽塔。”
“是。这是为了解救您实验室中的实验体，即将植入人工圣痕的孩子，还有为您的控制欲所掌管的全世界，以及阻止您的……”丽塔巧妙地压低了声音，将后文隐没在不言中。奥托会意地点点头，将目光再度投向无法动弹的辛西娅。
“……任何人都有底线。我的底线是什么，辛西娅你很清楚，我不会原谅在这件事上反对我的人。”奥托抬起手指，作势在王座的扶手上摁动什么。
“呵！奥托！你为了不可能的目的至今触犯了多少人的底线！现在撇清自己的责任，说这些话你就不感羞耻吗？”辛西娅知道自己的下场，却又无力反抗，只好在最后时刻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历史上的那个人值不值得我们都不知道，但你为了她牺牲了多少人力，卷入了多少资源与时间？克隆体、实验体……你以为德丽莎的身份可以永远不被任何人知晓吗？！太愚蠢了，这种事既不可能，也不应该——至今为止，究竟有多少人为了你的数据而被放弃，每具实验体都……”
“你要说的就这些吗，理想主义者辛西娅？不对，这世上根本没有理想主义者。每个向我举起理想大旗的人，都会被现实压垮。”奥托无趣地打断了即将开始的长篇大论，他向丽塔问道，“你要一直站在那里吗？”
“回主教大人，丽塔还有其他位置可以选择吗？”
“那你站近一点，这个房间的光照不太好。”
丽塔苦笑着点头，抱住微微颤抖的右臂，又迈了几步。突然，王座扶手的一盏指示灯亮了，传来一道亲切熟悉的声音。
“主教大人！我刚才似乎听到了音爆声！是出什么事了吗？”公开播放的对话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朵，辛西娅识别出这个人的身份时，不禁忧虑地望了一眼丽塔。
“只是我试枪而已，不用在意，比安卡。”如果是正式的公共场合，称呼她为“幽兰戴尔”才对，而“比安卡”只有在私人相处时才会这么说。对方意识到了这一点，简单埋怨了两句便结束了通话。
丽塔暗暗松了一口气。辛西娅却预感到了一丝不详，她厉声喝道：“丽塔，你现在还能动吧！等幽兰戴尔离开，你快与其他人汇合——就在计划好的地方！金宫的卫队很少，我们还有机会！你还在想什么？”
丽塔攥紧了镰刀，微蹙着柳眉。目光落在辛西娅的身上，然后立刻移开，投向冥想室的那扇大门。在大门之外，应该有人在等待着。
“丽塔，你一直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需要我的提醒，”奥托淡然一笑，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我能看出你内心的纠结。但是就现在而言，你担忧的都还未开始。”
“我不担忧幽兰戴尔大人。”丽塔矢口否认。
“那还有什么值得你忧虑？如果为了理想，你应该和辛西娅一起。”奥托随意地抬眼看向那扇大门。丽塔立刻紧张地顺着视线望过去，接着又飞快地瞟回来，盯住搭在扶手上不断敲击的指尖，观察它是否要按动什么按钮。如果门户大开，外面的人自然就可以一览内部的景象。
“她会伤心。”
“恐怕不会，主教大人。”丽塔再度露出柔媚的浅笑。
“她是个重感情的人，你居然和她不熟？”奥托故作惊讶道，他当然清楚丽塔与幽兰戴尔共事已是数年前的事了。不过两人共同的传奇冒险是难以忘怀的人生经历，对于幽兰戴尔而言，绝对够份量。只不过，幽兰戴尔在升任S级女武神后，开始负责领导天命总部的精锐部队“不灭之刃”，而和她相同出身的丽塔却与之形同陌路。
从量子之海归来，是离别的开始。时光匆匆，在丽塔的记忆中，两人最近的一次重逢完全是偶然。在米德加德的中央公园，比安卡热切而欢脱地久久握手，毫无生疏的问候将丽塔的疏离堵回胸口。彼此说话已是不易，而话说出口更加艰难。
那时，公园恰好遇了雨，丽塔将艳丽的蕾丝花伞为她撑开，却被真挚的目光夺过了。
比安卡举着伞，丽塔微微低着头。
隔着半透明的丝绸伞，千万雨珠闪着光，被雨珠装点的庭院枝叶，也都晶莹地亮着，像满天的星。繁华星辰点缀在暗红的天幕上，到处跟着她们。比安卡将驾驶位让给丽塔，玲珑的跑车驰过了红灯、绿灯，在水珠银灿的车窗上，轻盈飞着一丛丛耀目的光练。霓虹灯在车流中彼此衔接，代替接续不上的话题将气氛圆融了。
丽塔带着点儿星光离开了，比安卡却只好沉默。而现在的比安卡也是沉默的，她站在门外，既没有离去，也没有敲门。
“回主教大人，我和幽兰戴尔大人如今不熟了。”
奥托笑着不置可否。
“你知道‘那个计划’？”
“只闻辛西娅大人提起。”
“丽塔，‘正法’是会改变的。曾经的正义不代表现在的正义，为一时的正义全身心付出，结果可能追悔莫及。”
“丽塔不敢妄称正义。”
“——丽塔！”辛西娅唐突插入谈话，高声扰乱了丽塔的思绪，“你还在犹豫什么！”
“可是，辛西娅大人，幽兰戴尔大人就在附近，我们的部队……”丽塔略带悲哀地望着那位跌坐在地，如大理石像僵硬的金发女子。在凝固空中的散乱发丝间，碧绿的眸子充斥着绝望的火焰。
“……可以用BHM系列基因组。”辛西娅的话好像有点模糊。
“BHM基因组是违反规定的，”理智的反驳比心情的变化还快，丽塔犹豫半晌，低声补充道，“——违反伦理委员会的规定。”
“技术发展伦理委员会？那种东西早就被他控制了！”辛西娅简直不敢相信，丽塔会说出如此愚蠢的理由。
“……天命最高法庭会审判这种行为。”
“别说傻话了，丽塔！在他倒下之后，理事会与法务厅必然会支持我们！他太危险了，不能活着！他必须死！！”辛西娅的声线近乎凄厉的呐喊，丽塔怔怔退了半步，“或者……丽塔，你现在试试。”
丽塔大概知道她想说什么。
“……他没有动过，也不敢叫人进来鱼死网破。这说明他的实力有限，控制住我就是极限了。”辛西娅断断续续地说着，但她极为专注，甚至感觉不到密闭的室内吹起了微风，“你快动手，试试——试着砍下他的脖子。”
奥托玩味的目光与丽塔的交汇。随后，丽塔的目光被上方翻动的旗帜吸引。在冥想室深处的三面墙的上缘，分别挂着三幅不同纹章的旌旗：互相交错的阴阳鱼，天命教会的羽翼，双蛇盘绕的魔杖。
在不可思议的轻风中，最左侧的阴阳鱼旗与最右侧的双蛇杖旗悄悄飘扬。
“女武神，不应该……这不是女武神应做的事……”丽塔擦去了后面的半句话，她认为幽兰戴尔绝对不会做。
“你疯了吗？！你以前做了多少更加不应该的事——不管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他！你自己还不够清楚吗？你难不成以为你杀的人都是罪有应得、不得不死的吗？快想清楚丽塔！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与虚张声势迷惑了！不要害怕！快，用镰刀砍过去！”
“可是主教大人活着才能赎罪！”
“——他没有资格赎罪！！”辛西娅的影子似乎颤抖着，只见她悲愤的目光忽然垂下，又忽然挑起，只能以此表现自己出离的愤怒。丽塔的推辞气得她面色发青，最终以怨恨燃烧时释放的灼热视线瞪着丽塔。
“她杀不了我，不用白费力气，”奥托淡然否定了可能性，毫无滞塞地站起身，缓步下台阶，“我是不死不伤的，单凭丽塔还杀不了我。我知道你的思路，先考虑在膳食里投放毒药，可是丽塔没有找到我进餐的时机，也找不到做饭的食堂；然后，你想在我回寝时行刺，可是丽塔没有找到我的寝室；最后，迫于无奈，你只好在我独处冥想室时下手。”
奥托来到辛西娅的跟前，丽塔离两人不过数步。这的确是镰刀可以攻击到的距离，然而一旦挥出这一刀，丽塔明白自己定然就无法回头了。
“你的败因很简单：我根本就没有厨房，也没有寝室。”
“……您说什么？”丽塔茫然追问。
“代价而已。在抵达目标前，我不被允许停下来，也不会停下来。”奥托像是叙说着其他人的故事。他拄着下巴，观察奇珍异兽似的打量了一番辛西娅落魄的模样，然后失望地转过身，向丽塔走来。“丽塔，你会自己作出决定的，”顿了顿，奥托瞥了一眼大门，“她也是一样。当我们有前人的错误可以参考时，不必再重蹈覆辙。”
“……是。”
“——丽塔！！”辛西娅的话语变得空虚无力，坠入丽塔的心灵时也波澜不兴。奥托望着这位女武神静静转身，提着恒霜之斯卡蒂向大门走去，而地上的石像还在嘶吼：“丽塔！——丽塔·洛丝薇瑟！！你向这个男人摇尾乞怜，就是想做最后一个受害者吗？！丽塔！你自己想清楚！他不可能放过你的！！”
“……那很重要吗？”放下武器，双手贴合大门，“女武神就是要对抗崩坏的，至于谁的正义会变得廉价，那不是我要思考的了。”向手臂灌注力量，丽塔慢慢推开这扇大门，它的门扉铭刻着但丁的诗句：“Lasciate ogne speranza, voi ch'intrate（来者呀，快把一切希望舍弃）”。
地狱之门内的冥想者，从没有真正地踏出去。
“我要做我应做的事，不论最后怎样……”
大门开启，然后关闭，将炽烈的怒吼锁在内部。
此时，午后静谧的走廊中，比安卡正双手抱胸，侧身倚在雕花窗台边，百无聊赖地注视着花园里的景色。明丽柔和的日光顺着淡金的发丝流淌，在丽塔的眼中闪闪发光，随清风摇曳的发梢与白皙娇嫩的肌肤相互映衬，她如初雪那般清纯，在太阳下如此耀眼。
丽塔想要回避，却不免让自己的身影闯入了她的视野。
“丽塔，原来你在冥想室里？刚才是有人在里面大吼大叫吗？”
“是的，幽兰戴尔大人。这是刚才的一位刺客，不过请不要担心，她已被制服了。”丽塔微笑着，欠身行了一礼。她的语调文质彬彬、字斟句酌，但是姿态自然，与比安卡说话时的距离比从前近了几分。
比安卡当然没有察觉，她只是忧虑地问道：“奥托……主教大人伤了吗？”
“万幸的是，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谢谢丽塔你了。不愧是你，总能准备好手段。”比安卡当然指的是丽塔身着的苍骑士铠甲。
“能得到幽兰戴尔大人的赞赏，十分荣幸。”没有解释什么，丽塔只是会意一笑——奥托没有告诉比安卡“不死之身”的存在，而比安卡始终信赖着丽塔。当其他所有人都有着自己的秘密，而纯真的人因为无所拘束而一身轻松时，穷困在中间桥梁的某个人向一边的花海那里轻轻一笑——这是极其罕见的笑容，它含着永久的善意。它似乎只能在一个人面对永恒世界的刹那，得到了不可捉摸的幸运的青睐，仿佛宇宙对她展露出不可抗拒的偏爱时才会出现。对方了解你，恰恰以你本人希望被了解的程度；你相信她，正如她乐于相信你那样，并且你放心地知道，她对你的印象正是你最希望给予她的印象。
“我还有事要处理，那么失礼了，幽兰戴尔大人。”
“哎，等一下丽塔，我有点话想问。”
“您请说。”
“我……现在进去可以吗？刺客还在里面吧？毕竟，这里是冥想室……”
“您的话，一定可以的。”丽塔再度屈膝行了一礼，洒然离去，留下原地满头问号的比安卡。丽塔自己的事，本来就与比安卡没有什么关系。
至于辛西娅所谓的“计划好的地方”，其实就是金宫的一座附属仓库，这里暂时被辛西娅派管理着。刚刚拉开卷闸门，丽塔就能闻到崩坏兽的臭味了。辛西娅派的女武神不少，差不多一百名，这是非常庞大的数字了。
仓库内扭动的病态肢体与滋生的苍白外壳几乎填塞了所有空间，它既不像人类，只是对人类肢体进行了不堪入目、低俗拙劣的模仿；它也不像崩坏兽，肆意生长的肿块破坏了行动与作战能力。少数没有被BHM基因组立刻腐化的女武神，多半是被曾为同伴的巨大肉块吞没了。大家一起形成了一块巨大、浮肿的蛋形怪物，表面蠕动着数十对惨白的手足，畸形的指头不断在虚空中抓握着什么。
丽塔猜想，那可能是想寻找什么牵引，把自己拽出来吧。可是，在逐渐凝固的浓稠外壳之下，应该只剩腐烂肮脏的原生质黏液，再也不存在什么器官与骨骼了，那些触手只是徒具人形的伪物而已。丽塔挥起恒霜之斯卡蒂，好歹这不是第一次杀掉这样的怪物了。
无论是丧失人性的，还是保持人性的，哪边都一样。
“如果当初将丽塔交给上仙教导便好了，她的正直与理想是适合你的。”奥托估计此时仓库那里的战斗已经爆发了，他却漫不经心地坐在王座上，低声自语。
辛西娅惊恐地意识到，奥托开口的时机、旗帜扬起的沙沙声和穹顶之上的苍天雷鸣，三者形成完美的接续，这个男人似乎在和天地间某种不可捉摸的玄妙存在对话。
“是啊，迟了……当时我们也别无选择。”
仓库那里，应该正血流成河吧。
“可以让她去‘表侧’了，‘里侧’还有更适合的人选。你在远东可以吗？”
挥舞、切碎、斩杀，将曾是同伴的肉块撕裂。她想，她们大抵还是有人性的，能听到不属于崩坏兽的哀号与啜泣。或许，辛西娅对BHM基因组做了改良。
“我也不希望你只有这点价值，丽塔……”
没有基因组药剂的改良，是无需流血的。
丽塔将核心处的头颅切碎，汪洋血海涌流开来，仓库里到处都是崩坏能的淡樱光晕。
腥臭的血液染红了苍骑士，然后沿着表面的涂层涓涓流下，依旧光洁如新。不过，丽塔却明白，有某种东西永远地留了下来，甚至塞满了铠甲的缝隙，渗透到肉体里。杀戮的刀刃始终鲜红，屠夫的双手洗不掉腥味。
丽塔想要呕吐，但那样只会显得自己软弱。
“这个是……？”
脚边有一个扭曲变形的东西，反射出琉璃色的彩光。丽塔将血液振掉，将它拾起。原来这是表彰年度优秀A级女武神的勋章，因为每年由不同的人选设计，所以样式与风格千差万别，具有极高的收藏价值。
而今年的这块，是她设计的。一朵柔美的蓝色月季。
“珍爱之人……”
将破碎的胸针拿在手里，它的花语象征的人儿在哪里呢？
这是遗物，也是新的宝物。
丽塔执念地想着，她的内心也一定是有“这朵鲜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