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体列传 康拉德柯兹——午夜幽魂 第十二章 诺斯特姆之焚
警报声响彻了夜幕号。
尖锐的鸣叫声中,机械音轰然响起。
“传送即将开始。准备。准备。”
由于切鲁斯上发生的一切,舰队不得不以尽可能快的速度离开那里,这使得他们的船体直到现在仍在摇晃。商估计从非物质界传送到实体宇宙时,这种情况只会变得更糟。
可他没时间停下来抵抗即将到来的动荡。
夜幕号被亚空间的浪潮抛来抛去,仆役们踉踉跄跄。商不是迷信的原始人,可他仍不由得暗中揣测,亚空间如此异常的反应是否是在应和着柯兹将要犯下的暴行。一阵摇晃,商连忙伸手握住墙上的扶杆。他必须尽快找到第一连长,没时间去启动磁力锁了。
“五、四、三……”
亚空间引擎如活物般发出一阵轰鸣与咆哮。船头猛地向上扬起,颠簸的如同一艘暴风雨中的小舟。
“……二、一。”
商的心里泛起一阵恶心。脚下的夜幕号似乎飞到了九霄云外,然后猛地往下坠了一千米。随着令人绝望的猛冲,湿漉漉的撕裂声此起彼伏。一声愤怒的尖叫刺穿了他的灵魂,商被猛地甩到墙上。
从亚空间中跃出是商经历过的最糟的事情之一。劳工,仆役,以及其他任何未经固定的东西都被暴力地抛到空中。船体在震荡的余波中不断颤抖,尖锐的警报声与受损机器发出的刺耳杂音回荡在走廊上。
“传送完成。”
商硬撑起身子,包覆于盔甲中的手指在金属柱上留下了深深的握痕,他一刻不停,逼着自己向军械神庙的后门走去。
大门敞开着,其后是一间由午夜雕琢而成的华丽书房。神庙中的石头与金属皆呈现出午夜的色调,而黑光更是让本就晦暗无比的场景坠入更加深邃的阴影之中。黑甲卫们正在准备即将到来的战斗,他们的双眼与牙齿如异形的珍宝一般,在黑暗中闪烁着白色的微光。
“赛瓦塔!”商大喊,他的声音回荡着,消散在深不可见的远方。军械神庙被华丽的支柱划分为众多独立的隔间,第一连的精英们正于其中,在数百名劳工的服侍下披挂着各自的甲胄。电动器械的呜咽与诊断仪器的铃声在蓝黑色大理石穹顶间回荡。
“赛瓦塔!”他重复道,在仆役与半机械改造人中挤出一条道路。黑甲卫们半穿着他们的午夜战甲,除了一个人外,其他人都带着寂静的敌意凝视着商。那人举起还未着甲的右臂,朝一个方向指去。
“十四号隔间,侍从官。”
“谢了,马列克。”商脚下不停,头盔上的蝠翼在他致谢时稍稍晃了晃。
赛瓦塔也在穿着他的动力甲。他的腿已经被塑钢与陶粒板层层包裹起来,巨大的背甲已经就位,一位专职仆役正在调试着胸衬的连接点。
“终结者甲?”商说:“这可不是你的风格,你更喜欢更微妙的战术。”
“我是黑甲卫之主,”赛瓦塔说:“偶尔也得以他们的方式和他们并肩作战。我们可不希望他们觉得我做不到这一点。”胸甲调试完毕,连接口咔哒一声固定就位,加压管线开始嘶嘶作响。
“我猜你来这可不只是为了对我的穿衣打扮品头论足的,你想怎样,商?”
商疯狂的摇头:“柯兹大人打算一意孤行下去。”
“不然呢,商?”赛瓦塔说:“事实上,算了。我问你另一个问题:你跑来找我,就为了说几句这样的傻话?”
“我没时间和你斗嘴,亚戈。”
赛瓦塔皱起眉头:“别这么叫我。”
“我他妈爱怎么叫你就怎么叫你,第一连长,我是原体的侍从官。看看周围,看看我们打算做的事情,我们要和我们的母星开战。”
“咬人的狗不叫,商大人。这就是为什么柯兹大人命令我来完成这件事。确保诺斯特姆受到应有的惩罚是我的责任。”
“这是不对的,”商说:“我们诞生于此。数十亿人,数十亿帝国宝贵的财富,将要被白白浪费掉。帝皇创造我们难道就是为了干这种事?”
“哦,恐怕是的。”赛瓦塔说:“这正是他创造我们的目的:做那些其他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事情。”
“你知道这是错的,让你的人停下,如果再给我点时间——”
“去说服原体他是错的?康拉德·柯兹是我们的主人。这是他的命令,他心意已决。”
“去他妈的柯兹。我们效忠于更崇高的存在。我们是帝皇与全人类的仆人!这简直疯了!”
“你效忠于更崇高的存在?就现在?”赛瓦塔伸出双臂,汗流浃背的仆役费力的把臂甲的上半部分放到合适的位置,动力驱动器将螺栓固定到位。“我发现你很让人恼火,商。我尤其讨厌你总是在原体面前摆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然后又在我们其他人面前表现得像个寝食难安的老太婆。你在他面前昂首挺胸,把他的赞许当成纸甲穿在身上,被这荣耀闪的头晕目眩,简直都忘了自己是谁,整天提心吊胆会有人夺走原体的宠爱,取代你成为新的跟屁虫。你不是原体的保姆,商。你那副自信的皮囊底下藏着个鼠首两端的家伙,一到必须做出抉择的时候就现了原形。我真好奇你平时是怎么睡得着的?”
“比你强。”商说:“我履行我的职责,我质疑这命令是出于忠诚,而非不忠。”
“我也在履行我的职责。这倒有意思了,我们职责相同,看待它的方式却南辕北辙。你是错的,商。青史将为我辩白,而你只会成为书页下几行短短的注脚。”
“赛瓦塔,你听我说。我们必须阻止这一切。”
赛瓦塔向后倾斜,以便将电源线固定到位:“你是不是觉得柯兹认为你很软弱?事实上,你错了。他知道你很软弱。”装甲护手滑落至赛瓦塔的手上。
“我是他忠诚的仆人。我知道,他认为我对他的爱意是种弱点,但这正是我力量的来源。”
“但你却在这,在我的武装室里,质疑他的命令。你觉得来找我,对我指手画脚,张着没牙的嘴对我乱吠些什么道德啦、更崇高的目的啦之类的东西,这有用吗?为什么要自取其辱?诺斯特姆上是有无辜者,但我们也从没抗拒过通过屠杀无辜者来使整个世界归顺帝国。作为个人,他们或许无罪,但最为一个社会,诺斯特姆已经病入膏肓。我们必须以正义之名毁灭它。诺斯特姆遭到焚灭的火光将如我们曾经点燃那些城镇、星球、乃至星系时发出的火光一样发挥作用,令更多的人回归正轨。这将震慑住军团中的少数犯罪分子。这是有目的的暴行,我很乐意这么做,因为这将避免以后发生更多类似的事情。”
“你怎么了?”商嘶鸣着:“你听起来像个狂热的疯子,赛瓦塔。这不是你的风格,我认识的赛瓦塔是个愤世者,他不会觉得这疯狂的行径中会有任何高深的意义。”
“你了解我的风格?”赛瓦塔说:“不,你什么都不懂,因为这是强者的风格。”
“赛瓦塔,我来找你是因为你是第一连长,”商气急败坏:“我来找你,是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像我一样仍真心侍奉我们主人的人。其他人要么就是些恶棍,要么已经背离了军团的荣耀。我并不软弱,我是唯一一个坚强到能看出原体的病态并敢于说出来的人。”商说的很快,他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开始失去理智了。你还没能看出来,但我可以。你也知道他在切鲁斯上都干了什么好事。”
“他向福根寻求帮助,却遭到了羞辱和谩骂。”
赛瓦塔的语气中蕴藏着不安。商突然明白,他也发现了原体的转变。
“他差点杀死了罗格·多恩!他屠杀了其他军团的战士,现在,这疯狂又把矛头对准了我们的母星,要在没有确认事实的情况下伸张所谓的正义!”
“你亲自确认的事实,战争席卷巢都,巴尔修斯死了。”
“那它至少先要接受审讯。你也看到他变成什么样子了,你也看到他的幻觉有多么暴烈。他正在发生改变。我们要拉他脱离泥沼,而不是推他跳进火坑。”
“康拉德·柯兹并不疯狂。”赛瓦塔说,但他的眼神并不如语气那般坚定。
“帝皇在上,赛瓦塔,没人像我一样忠于午夜幽魂!”商咬牙切齿,他的声音中满含挫败:“他精神不正常,他正在恶化。你也看到他变成了什么样子,他的内心一片黑暗。如果我们放任不管,他早晚会彻底疯掉。你根本不知道他在幻象中看到了什么。立刻停下!”
“我可没想过会有这一天,”赛瓦塔说:“商在诋毁我们高贵的主人。”
“听听我说的话,”商绝望地看向其他笨拙的战士:“你们呢,黑甲卫?这是你们的世界。如果你们的连长听不进去,或许你们可以。”
终结者们一动不动。
“他们以我要求的方式思考。”赛瓦塔说:“他们忠诚于原体的愿景,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是荣耀的黑甲卫,而你只是侍从官。”
随着最后一枚螺栓被拧入孔中,第一连长终于披挂完毕。仆役们迅速检查了一遍他们的工作,然后一齐退后。盔甲的反应堆发出一声脆响,然后在一连串音调不断升高的嗡鸣中启动。纤维束收紧,活塞运转,赛瓦塔的体格看起来愈发巨大。其余的仆役拿着一系列的工具走到他身边,把它们插入盔甲的外接端口进行测试。
“你和他一样疯狂。”
“我没有。”赛瓦塔说:“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很不稳定,但并不疯狂。”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你能否满足我一个小小的愿望,商?”赛瓦塔说:“只要回答一个问题就好。”
“如果你信任我的话,可以。”
“一帮罪犯夺取了诺斯特姆的政权,巢都的领主们口口声声支持统一,却从未停止彼此交战。遭受暴力与强奸的受害者的尖叫无处不在。大多数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所有人沆瀣一气,向军团——这个你无比珍视,由帝皇本人所创立的组织——提供他们所能找到的最下贱的人渣。”
“怎么?”商说:“这罪行与那些普通人有何干系?”
“哦,可他们确实牵涉其中。母亲庆幸自己的儿子能留在家里,朋友们为帮派伙伴未被征召而弹冠相庆,人渣败类欢天喜地地取代了适格者的位置。这是整个社会的罪行,你难道能否认?”
商一言不发。
天花板上,一个夹钳固定着沉重的终结者头盔,缓缓移动到赛瓦塔的头顶。
“所以,请你诚实地回答我。诺斯特姆——作为一个社会整体——有罪,还是无辜?”
商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别这样,赛瓦塔。否则我们就没法回头了。”
“请你回答我,商,诚实地回答我。”赛瓦塔的声音依然冷酷,但却不再咄咄逼人。
商抬起头,将披风甩开,猩红的目镜注视着漆黑的眼眸。
“有罪。”
“罪恶应当受到惩罚。”赛瓦塔说:“这是所有文明的基石,没有惩罚便没有文明。这是来自我们基因之父的教诲。通过杀戮少数人来拯救多数人,这道理并不因远近亲疏而有所改变。”
仆役们退后一步,一个人按下了控制器上的按钮。头盔缓缓下降,遮住了赛瓦塔的脸庞。
“万岁,夜之主,”赛瓦塔通过他的扩音器咆哮:“杰努斯(Gernoth),卡拉什(Karash),留下来陪着商大人,直至审判降临我们的母星。”
他举起手臂,亲自调试着头盔:“没什么可以逃脱正义,商。没什么应该逃脱正义。”
两名黑甲卫应赛瓦塔的召唤而来,站定在商的两侧。
“鉴于你对正义与不义的认识如此模糊不清,我自作主张帮你免去了参与其中的痛苦。”
商高傲地站在两名黑甲卫之中:“依照侍从官的荣誉,我将与我们的主人一起,在舰桥上注视着判决降下。”
“对啊,商。”赛瓦塔的声音隆隆作响:“你瞧,这就是你最擅长的。我来扣扳机,因为我可以,而你不能。”
“所有船,开火。”
康拉德·柯兹嘶嘶作响的命令在黑暗之主号的指挥舰桥上回响。伤痕累累,肿胀不堪的诺斯特姆在舰队下方慢慢盘旋。它唯一的月亮悬挂在星球的黑暗边缘。在全息战术显示仪中,一片区域内闪烁着数百个目标点,冗长的数据在悬浮窗口中飞速滚动。
女舰长托利斯塔·吉內什(Tolitha Genesh)在她的指挥宝座上扭了扭,对站在后面监视她的午夜领主深感不安。在坚定地下达命令之前,她只允许自己最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重武器指令,锁定原体标记的坐标并开火。”
几名下级军官立刻听从船长的命令开始行动,但当他们发现许多人没有动作时,他们也放慢了手上的工作。十几名军官站在各自的岗位上,盯着船长。在他们之中,军衔最高的便是军械长。
“驳回这个命令。”他说。几个仍在工作的军官停了下来。机仆咕哝着,对编程被打断怒不可遏。
“你没听懂我的话?”杰纳什说:“这是原体亲自下达的命令。”
“我不会这么做。”军械长回答。
重武器平台上的窃窃私语愈发大声。
“我也不会。”另一名军官受到军械长的鼓舞,也站了出来。
真个舰桥上的工作陷入了停滞。
“这是我们的母星。”
“我们不会听命!”
诺斯特姆已经化作一片火海。它的轨道防御平台首当其冲,在惊诧的船员们反应过来前就被炸成了碎片。冲向地面的炮火淹没在了云层中。激光打击掀起了狂风暴雨。地表的激光炮列刚刚开始还击,便立刻被无情地压制并摧毁。
“看啊!”军械长大声喊道:“这是我们的家!”
“伊瑟恩(Ilthen)大人?”杰纳什看向军械长身后沉默的午夜领主,但那个身影一动不动,如同被催眠了一般注视着下方星球上发生的一切。
“我们会死的,你看不出来吗?”杰纳什站起身,摸向了自己的手枪。但枪口从身后抵住了他,他的手下发生了哗变,而伊瑟恩仍不为所动。
当杰纳什正绞尽脑汁思考对策时,舰桥的通讯网络中突然响起了一连串的电鸣声。刺骨的寒意过后,四周响起了空气被排开的爆鸣声。
三名黑甲卫从薄雾中现身,武器高高举起。
“这艘船为什么不开火?”领头的人问道,杰纳什立刻认出了他。
“赛瓦塔连长大人,”她松了口气:“泰拉在上您终于来了,我的手下正在哗变。”
“对你来说可太不幸了。”赛瓦塔说,爆弹瞬间将杰纳什炸成了碎块。
“你被解职了,还有什么人要对我的爆弹说些什么蠢话吗?”他和他的战士将武器扫过船员。
“你,”赛瓦塔看向伊瑟恩:“为什么只是看着?”
诺斯特姆阴沉天空中跃起的火光在伊瑟恩的红宝石目镜上翩翩起舞。
他凝视了赛瓦塔很长一段时间。
“因为这是错的。”
赛瓦塔立刻开火。他的头三发质量反应弹锤中了伊瑟恩的胸甲,爆炸而没有穿透。伊瑟恩被打歪了准头,半个弹匣打到了舰桥上。赛瓦塔的第四发爆弹干脆利落地穿透了胸甲中心,瞬间摧毁心脏,杀死了他。
寂静只持续了一瞬间,赛瓦塔比军官们自己更早地察觉到了他们想要开火的企图。
“真遗憾。”他说。
枪炎闪烁,他们的武器穿不透他的盔甲,骚乱在顷刻间便宣告结束。
诺斯特姆地表的伤痕向着天际怒目而视。几个世纪都未曾有任何改变的阴云因内部的烈焰翻腾蠕动。赛瓦塔站在阴影利刃号的舰桥上看着诺斯特姆受到的惩罚,这已经是他和他的护卫们镇压的第三艘船。柯兹的五十艘船中,有相当一部分违抗了原体的指令。数十名军团战士在镇压数以千计哗变的凡人时丧生。许多舰船的指挥甲板受到了严重破坏。
然而,命令最终得以贯彻落实。如今,无人再敢违抗午夜幽魂。
炮弹拖曳着长长的流光直冲向地面,每一发都在大气层上溅起闪电状的冲击波。诺斯特姆·奎恩图斯像世界上的其他大多数城市一样完全陷入火海。但它是奎恩图斯,原体的家乡,那个最接近柯兹降生至诺斯特姆无尽长夜的地方承受了他最旺盛的怒火。那个地壳上的坑洞从未恢复,恰恰成为了舰队倾泻怒火的目标。喷涌而出的岩浆聚成湖泊,刺目的光芒映照着上方起伏翻滚的云层。
不久之后,第一连长想,这颗行星就会四分五裂,它的伤口将如同门扉,向冰冷的虚空敞开炽烈的核心。赛瓦塔见过这样的景象,行星之死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而这一次当然,或者说,本该是不同的。他降生于此,降生于一个毫无价值的地方。他在逼仄的城市中成长,它的街巷铭刻着他的第一次成功,第一次失败,数次险死还生,他的罪行,还有激情。在沸腾的云层之下,在重金属污染的温暖雨水中,他失去朋友,结下仇敌。他想知道军团中的其他诺斯特姆人在凝视着家乡付之一炬时会想些什么。他想知道他们是否会对原体恨之入骨,或是因逝去家园而如丧考妣。他想知道这些,因为他对此没有任何感觉。
诺斯特姆有罪,它受到了惩罚。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