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仪物语——第二章 “怪力乱神” 第二节

2.擦肩而过
宫雨兰在图书馆和餐厅里仔细观察了一遍,都没有看到牧知清的身影。
“这是要闹哪样啊……英弘明明都说了那家伙一般就出没在这两个公共场合啊……难道他在耍我不成?”
心里咋了下舌之后,宫雨兰转身离开准备去助教办公室揪出鹿英弘对质。她转向身边一直陪她一起寻找的学生:
“岳兴规,你觉得鹿英弘现在会在办公室么?”
“也许吧,我刚刚来的时候看到他和另一个不是化学系的男学生一起回办公楼了。”
“这样啊……他们关系居然这么好了。”
宫雨兰有些吃惊地嘀咕,向对方道谢之后,她马上往鹿英弘的办公室赶去。
牧知清以最为精简的语言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表达了出来,说完之后仿佛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而听完了整个故事的鹿英弘则是一脸不可思议,隔着桌子,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英弘你有没有什么头绪啊?”
鹿英弘则是用拳头抵住下巴,窝在转椅里沉思,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了。
“知清,你确定你看到的不是一群人在围着炉子烤全羊?”
“怎么可能啊……你见过在教室里面吃烤全羊的么?”
想想也对,没有人会无聊到大晚上纠集一群人抱着炉子牵着羊专门跑到学校教室里生火。于是结论就是二选一:要么牧知清看到的东西是真实的,要么就是他出现了幻觉。但是鹿英弘怎么也不想选第一个。他索性闭上了眼开始胡诌:
“知清,你说的那个场面会是一种秘密结社或者秘密宗教的仪式么?像基督教的祷告或者洗礼那样的。”
“我不太确定,但是我也只能理解成这是一种仪式了,大概像是琐罗亚斯德教那样的火焰崇拜吧。我了解的神秘仪式不多,大概就只有共济会的仪式略有耳闻吧。”
“共济会仪式……唔……但是共济会的活动场所大多在他们自己的会所里,也不可能跑到教室里来吧?我说知清,是不是就是普普通通的基督教祷告仪式啊?万圣节守岁礼什么的。”
牧知清右拳锤了一下左掌,似乎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说的好像是挺有道理的。虽然我是基督徒,但是从来没有经历这样的仪式啊,但是……五角星什么的,不是魔鬼的符号么?这难道是撒旦崇拜的异端?”
“你未尝不可以这么想吧,神秘学里面的诺斯底教派也好,还是赫尔墨斯主义也好,也算是基督教的异端就是了。甚至神秘学本身就是为了把解释自然的权利从宗教的手中拿过来,而经常提到的魔法的一种含义就是基督教抨击异教偶像崇拜的一种演化,他们所说的魔鬼只是旧的异教的神祇而已。”
鹿英弘又揉了揉太阳穴,思考这类问题实在是让她头疼,然而坐在他对面的牧知清又是一个他无法拒绝的人,于是他也只好在自己有限的脑容量里思考着种种可能性。地下信仰始终是一个神秘的领域,因为是秘密行为,所以很少有人知道每个教派的仪式是什么样的。但是五角星这个象征,非常明显地指向了撒旦崇拜,以及有名的基督宗教恶魔之一的巴风特。这个恶魔通常被描述为额头有五角星、两角之间有火把、长著翅膀的人形山羊,并在腹部竖立着赫耳墨斯手杖,同时右手摆出拇指和食指,指向天空。它也曾经被圣殿骑士用来作为撒旦的象征。
“所以八成就确定了,这也许就是个撒旦社团的秘密集会,然后拿一只山羊当作祭品献祭,然后不小心弄爆了一个气球,这个解释你应该满意了吧,知清?放心好了,虽然羽山大学里面性格恶劣,行为怪异的人不少,但是不可能有魔法师或者巫觋的。”
鹿英弘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然后半是安慰半是打趣般地回答了牧知清的疑问。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谢谢你啊,英弘,真是帮了我大忙了。这段时间又是看我的本行文献,又是看赫尔墨斯主义的书籍,还真是有点脑子转不过弯来。要是能和她再聊一聊就好了。”
虽然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但是牧知清还是向鹿英弘表达了谢意。的确,这件事情太过于诡异,鹿英弘也有很多无法理解的地方,先不管存在与否,撒旦崇拜听起来就很不妙,又出现在自己所在的学校里,简直是在亲身经历一场恐怖片。而且,这类事情就算是宫雨兰也不会有过多的了解吧。
牧知清看了看墙上的钟,似乎已经快到两点了,办公室里依然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叹了口气,对鹿英弘说:
“你们当助教的还真是悠闲啊……平常过得悠哉游哉,还不用每时每刻都坐在办公室里值班。”
“不是这样的,我想你对助教的误解大概有点深啊,其实在教授有课的时候,我们还是有很多任务的,包括坐在教室里再听一遍大学的时候就听过的课,一周还要听好几次。课后还要批改学生们的作业,比你们研究生轻松不到哪里去啊。”
鹿英弘面无表情地摊手说到,而眼前的哲学系研究生则一脸同情地看着他。
“做科研的其实生活很悲催的,就算有着超高的人气或者过硬的能力,一旦离开学校,走到社会上,我曾经作为助教的这份资历,根本不值一提啊……所以我和雨兰都是那种做好了当万年助手觉悟的人了。况且就凭我们只读了四年大学的经历,也只能继续在实验室里混一点资历作为往后去到更高层次学校进修的筹码,以此来谋求一份体面的教职来继续自己的研究啊……就算开始了自己的研究,又要拿出科研论文和研究成果这种从我们读大学开始就要伤脑筋的事情。做化学还真是一件费体力脑力又低回报的东西啊……真是的,为什么当年我要走上科研这条路啊……”
牧知清的一句无心的感叹似乎点燃了鹿英弘积蓄已久的苦闷,一向微笑待人的他此时突然站了起来,情绪激动且持续不断地向牧知清倒起了苦水。牧知清也苦笑着,一言难尽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似乎他还挺羡慕鹿英弘能够正大光明地把他心里所想的东西讲出来的性格。大概在这方面而言,他也是认同鹿英弘说的这些东西的吧。然而这种认同随着助教办公室门口响起的声音驱赶得无影无踪。
“其实你如果后悔走这条路的话,现在去工地搬砖还来得及,甚至工地上赚的钱比你当助教还要多。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还可以帮你联系学校里的工地看他们还需不需要人手。”
牧知清有些惊恐地回过头,发现办公室的门被用力的打开,宫雨兰两只手交叉在胸前,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和善的微笑站在门边,看着他们俩。
鹿英弘瞬间泄了气,坐回了椅子上。
“谢谢,不用了,我觉得老老实实当个助手慢慢往上爬比较适合我。”
“是么……那以后就不要像刚刚那样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讲了,走廊上听得一清二楚呢,要是你的学生们听到这些该怎么想呢,鹿老师?”
云淡风轻地说完这些话之后,她走进了助教办公室,灰白色的头发被风吹起来,看起来极为潇洒。没有理会惊恐的牧知清,她把目光投向了刚刚发表了工作感想的鹿英弘。
牧知清似乎是被宫雨兰的气势镇住了,于是他起身,准备离开办公室。
“英弘,你加油,我回图书馆继续看书去了。”
“……我说知清,你啊,还真是生性凉薄啊……你难道没有预感我即将要被这位小姐给收拾了么?”
“那个,我对你的遭遇深表同情,但是……这马上就要下午上课铃了吧,是时候返工了呀。”
鹿英弘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向正在离开的牧知清道别。然而宫雨兰的眼神转向了他,并且在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抓住了他的小臂:
“我也马上要返工了,在此之前我有事情跟你说,你也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害得我找了一中午才在这里找到你。”
看到宫雨兰是来找牧知清的,鹿英弘松了一口气,发出来很长很大声的叹息。
“放心吧,和他说完事情就到你了。”
到头来还是躲不过这家伙啊……然而让鹿英弘感到了隐隐的不安的是,宫雨兰今天的眼神里又出现了那天初见牧知清时的杀气,可能是又看到了这家伙吧……
“牧知清,你这周或者下周的下午四点以后什么时候有空?”
宫雨兰的问题十分唐突,而且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牧知清仔细想了想,列出了几个时间。
“那你选一个你喜欢的时间吧。”
“那就明天吧。有什么事情么?”
“你上次去的那家占卜店的店主有话想问你,当然,为了保证你不会出什么事情,我会陪着你一起去的。那明天下午就在这个地方,我等你过来然后一起过去。”
说完这些之后,她把抓着牧知清的手松开了。牧知清知道自己并没有拒绝的余地,叹了口气,也只好点了点头。
“那就好,有你在的话,我就觉得没问题了。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给人安心的感觉啊。”
牧知清向宫雨兰微微点头,走出了助教办公室。看着他的背影,宫雨兰感觉有些眼熟,但是又说不清这种熟悉感具体是什么样的。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鹿英弘似乎有些茫然,在他看来上述谈话里并没有包含足够多的信息来让他明白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牧知清更是说了一句完全不明所以的话之后就离开了。虽然表面上剑拔弩张的,但是大概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默契吧。
“知清说的你给人安心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啊,雨兰?”
鹿英弘决定问一问宫雨兰她和牧知清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然而宫雨兰站在原地,眼神迷离地看着墙上的钟,似乎是没听到他的问话。于是他又轻轻唤了一声:
“雨兰,你有听到我说的话么?”
宫雨兰依旧保持沉默,于是鹿英弘走到宫雨兰的面前,伸出手在她眼前晃动。。
“无路赛!我只是这个时候单纯不想跟你搭话而已,没必要一直叫来叫去啊……”
比刚才鹿英弘热血沸腾的演讲更加大声的嚎叫响彻办公室外的走廊,他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反驳起来。
“你这声音也好吵啊……就是因为你这恶劣的性格所以才没有男人愿意接近你啊,你还不知悔改么?”
宫雨兰狠狠地瞪了鹿英弘一眼,把目光转向了窗外。
“还不是有些男人经常对我说些毫无意义的话,简直就像是身旁围了几只蚊子,与其是那样,我还不如和你探讨一些哲学问题。”
宫雨兰似乎是把男性在追求女性时所说的取悦对方的话看作毫无意义的类似于蚊子的声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似乎也没有什么错误,至少鹿英弘认同这种观点。
“所以对你来说有意义的对话就是指学术上的探讨么……你还真是严以待人啊,雨兰,但愿你别宽以待己就是了。”
“确实是啊……我也不是个温柔待人的人啊。”
“无法想象五年来我都没有见过你对待人亲切的时候,更无法想象我居然和你在这样的前提下居然相处了五年……”
“我温柔的时候肯定不会让你看见吧……”
“是么……果然男人会对你望而却步啊,雨兰。尤其是你一拳把别人门牙打落两颗之后……”
“那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么?英弘你的记性还真是好啊……仅仅针对那些奇闻怪事的记性而已。不过把脑容量花在那些无关紧要的地方上,会很浪费的哦。”
宫雨兰的眼神终于不再充满杀气,整个人也慢慢柔和起来。大概对身边的男性,也就只有对鹿英弘能体现出这种柔和了。
“说句实话我,我也想忘记那件事情啊……不过被人拿刀子架在脖子上的经历实在是太过于深刻,刚才知清说的一些不明所以的话又刺激我把这件事情想了起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宫雨兰皱了皱眉,盯着鹿英弘。
“慢着,刚才你是把这件事情和他说了么?”
鹿英弘的额头上冒起了汗,心里开始忐忑起来,一脸大难临头的样子躲开了宫雨兰的视线。宫雨兰却没有继续追究下去,而是收起了杀气,斜着眼看着他。
“所以,你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
鹿英弘一时语塞——总不能说,是因为牧知清喜欢上了宫雨兰,而他想让这个有些不明白当事人性格的人知难而退吧……保守朋友的秘密从古至今都是很重要的事情——虽然他认为的不能说的秘密只是他的误解而已。
“说起来雨兰,你是不是还在对知清有意见啊?”
“怎么可能……这都半个月过去了,我又不是那种会记仇记一辈子的小恶魔。”
难道不是么?——鹿英弘按捺住了讲这句话脱口而出的冲动。
“那我只能是认为你在针对他使绊子了……没想到你有朝一日也会想着去针对一个看着人畜无害的好人啊。”
宫雨兰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说出一句没有丝毫逻辑性的话:
“这是个老实人,所以我们才要去针对他吧……”
“喂喂,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啊,我倒希望这不是你的真实想法,你也不是这样刻薄地待人接物的人吧……”
“肯定不是啊……说句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看着他有些不愉快,可能看一个人不爽是不需要理由的吧……活得越久,故事越多,伤疤越疼,脾气越差,这样的话形容我还真是恰当啊……我最开始的时候不也是怎么看你怎么不顺眼么?”
虽然鹿英弘知道这就是宫雨兰最真实的想法,但是毫无理由地被讨厌的牧知清在他看来着实无辜,又联想起那个无法让人拒绝的表情,他决定为牧知清说些什么来挽回宫雨兰对他的评价。
“但是知清可是对你有爱慕之情的啊,你这样讨厌他真的没问题么?”
果然,保守秘密这种誓言就是为了打破的……古往今来,泄密这回事儿从来就算家常便饭。等鹿英弘意识到他说了什么之后,一切似乎都来不及了。
“那个……雨兰,我刚才什么都没说,请您把刚才的话忘掉吧。”
他缄默地看着宫雨兰,似乎是等着法官的判决。
“有喜欢的人很正常的吧……我又不会因为知道某个人喜欢我而刻意去疏远他。我从前对那些男人感到厌烦是因为他们干扰到了我的生活。但是就算牧知清想和我搞好关系,也没办法改变我看他不爽的态度啊。这个不会因为他喜欢不喜欢我而改变的吧……”
意料之外,宫雨兰居然没有感到诧异,反而还是云淡风轻而又无可奈何地感叹。鹿英弘松了一口气,同时继续带着略微指责的语气戏谑:
“你啊,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呢……”
“也不是因为不喜欢他而看他不爽,我对他的态度也搞不清为什么会这样,但是他不可能的,百分之百肯定不可能的。”
宫雨兰甩了甩头发,似乎是潇洒地回应了鹿英弘的诘问。鹿英弘叹了口气,似乎表示惋惜。
“这样么……那就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余地了啊。毕竟他没有理由地喜欢你,你也没有理由地讨厌他,那我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调和你们之间的关系啊……”
在内心里祈求牧知清的原谅之后,鹿英弘走到窗户边,点燃了一支烟。然而一直保持淡漠的宫雨兰似乎开始好奇了起来。
“你等一下,刚刚你说了他是没有理由的对吧?”
鹿英弘转过头来,发现宫雨兰的脸又阴沉了下来。
“是啊,毕竟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喜欢上雨兰,大概是稀里糊涂地就产生了那样的感觉吧。或者按照他那种看什么都无所谓的性格,可能真的就是没有什么理由。”
由于因为外表而喜欢上一个人的理由太过于肤浅和扯淡,鹿英弘选择了把这一段给忽略。
“我都已经跟他说了你之前的那些故事,然而他还是没被吓退,然后还说了些什么我没理解的话,像什么你的眼神让他觉得安心,带着些忧伤又有着期盼,还比如说就算你看人的眼神凶神恶煞,但是还是有温柔存在的什么的。这种肉麻的话反正我是说不出来……总的来说就是知清并没有因为你的那些故事而对你产生什么不好的印象就是了——雨兰,你有在听我说话么?”
似乎是感受到了身后长久的沉默,他回过头去,看到了宫雨兰背对着他,攥着拳头,似乎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我可算是知道了为什么我会看那个家伙不爽了。”
宫雨兰发出低声而绝望的感叹,甚至无视了鹿英弘的存在,开始自顾自地抱怨。鹿英弘不由得又叹了口气,暗暗祈祷牧知清的人身安全。
“那家伙,根本不懂按照场合气氛说话啊,也不知道他是天然呆还是脑袋里缺根筋啊……而且总是把一些显而易见但是我又不想明说的东西说出口来,真的是,我最讨厌这样做了好么……真的是,这家伙不知道触了多少次我的逆鳞了,没被我一拳撂翻全是因为谕佳啊……”
这个女人果然是魔鬼啊……鹿英弘继续感叹,然后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两点过五分。
“喂,我说雨兰,先不说知清的事情,你们实验室下午是两点钟就上工吧?”
“是啊……诶?怎么就过了两点钟了?”
“牧知清出门的时候其实就一点五十八分了……我说宫小姐,与其在这里生气,不如回实验室去看看书啊什么的……生气伤肝啊,他又不是能对你造成多大威胁的人,不至于这样吧……”
鹿英弘倒了一杯水递给宫雨兰。喝了口水之后,她终于冷静下来了。
“你说的有道理,我确实不该没理由地这么发脾气,那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回去了。哦对了,下午下班之后你等我一下,我是真的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送走宫雨兰之后,鹿英弘倒在办公椅上,狠狠地嘬了一口烟,然后喝了口茶。
“果然男人还是喜欢黑暗啊……虽然生气的时候很吓人,但是确实也挺可爱呢。”
他望向窗外,依旧是蓝天白云,冬天即将到来,阳光也变得柔和起来,白昼逐渐变短,寒气正一天天地侵袭着羽山市。真希望办公室能快点装上空调啊,这样冬天就不需要电烤炉这种高能耗而且容易失火的电器了。
“那两个人的关系能变好么?真是让人头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