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马娘同人】退役后无声铃鹿和T开了家蹄铁店?!钢铁匠人(后半)

训练员把吹风机插进插座,按下开关。女孩刚刚出浴,正坐在凳子上耷拉双腿,等着训练员给她吹头发。
“今天也辛苦啦,我的导购小姐。”
男人捋起橘色的绸缎,细细地吹拂着。女孩儿的头发他已了如指掌,知道哪里该多吹一会儿,哪里又需要定型。
“你也是,我的铁匠先生。”铃鹿眯起眼睛,昂着头,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店里又恢复了以往的节奏,二人也回到了先前卖鞋、打铁、休息的循环之中。自打有了之前那一串灵异事件之后,现在的每一天都显得无比平静。夏日祭已经结束,方今是秋高气爽;他们感觉自己刚送走夏天的尾巴,现在又该准备入冬了。男人望向窗外,心想这又是一个宁静的夜晚,大概和往常没什么差别。他手里的动作也没停过,来回梳理着女孩的头发。
“啊,说起这个,差不多也该关门了吧?”训练员突然想起他还未闭店,于是把吹风机塞到铃鹿手里,然后就飞速下了楼。“先自己吹一下吧?我马上就回来。”
“欸,骗人的吧?”
女孩满脸茫然,只有怀里的吹风机拍着刘海来回飘动。
……
训练员回到楼下,用力把卷帘拉至地面,然后锁好了门。他走到电闸前面准备熄灯,最后往店里瞥了一眼,却发现订单墙上有什么东西在飘着。他不禁啧了一声。
“难道是加茂他又来信了?”
男人这样想着,随即又摇了摇头。那是不可能的;现在厩务员和他的爱马大概都在国外,是没机会给他写信过来的。
他狐疑地凑近了订单墙。那张信纸却不同于以往,素白里透着一点粉,就像是樱花的颜色;上面写的字不多,但是笔迹十分清秀,不像加茂那样的社会人喜欢连笔,而是把一笔一划都写到了位,让人感觉幼稚中带着一点可爱。那字大概是用什么牌子的钢笔写下的,看上去很文艺,整张信纸似乎也沁着淡淡的香气。训练员相信它绝对出自某位还在上学的马娘之手,又或者是某位女高中生写下的。
训练员把信纸取下,刚要看个究竟,就听见楼上传来“啪”的一声。他赶忙又爬上楼,生怕女孩出了什么状况。
“啊,是吹风机掉了啊。”
他看着被女孩不小心摔到地上的吹风机。“没事吧?要不然还是我来帮你吹?”
“咦?”女孩居然也有些惊异,好像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弄掉吹风机一样,以至于第一时间并没有回答训练员。“啊,嗯。我没什么事的。”
她俯身把吹风机捡起,又看到了男人手里的纸张。“是新的信吗?”
训练员点点头:“嗯。但是发件人不一样了。”
“我估计也是呢……”铃鹿打量着那淡粉色的信纸。
“不如先看看上面写了什么吧?”
这面墙难道真的能通灵吗?看这上面挂着的信纸,就像曾经有人在和别的世界沟通呢。
自己有这个想法很久了,只是今天才斗胆在上面留一封自己的信。
如果有人能看到的话,可以给我也回一封信吗?
文字下面勾了一些优雅的简笔画,让整封信看上去都有些像手账了。
“难道是他们那里的小孩……?但是也不太可能呀。”
从之前和加茂的信件往来中,训练员知道那边的厩舍管理十分规范,是不会允许闲杂人等流动的。
“要不要先试探一下呢?”铃鹿思索着,“看一看她是不是厩舍的相关人员。”
“是这个道理没错……但是该怎么试探呢?”
训练员发现铃鹿一直在盯着他看。“……现在要我动工可是要付加班费的,老板娘。”
女孩蜻蜓点水般在他的脸颊上啜了一下。
“现在付完啦。”女孩俏皮一笑,“而且我也要把蹄铁送过去呢,就当是夜跑好了。我们现在就开工吧?”
训练员知道,他们刚才这个澡大概是白洗了。
……
夜晚,店里的炉火又一次被生了起来。
训练员从纸盒里翻来些废铁料,打算如法炮制,再做一个蹄铁形状的钥匙扣。无声铃鹿抬起手,把长马尾梳了起来,又箍上一个发圈;她身上套着一件连帽衫,运动短裤下穿了裤袜,勾勒着女孩纤细的双腿。她已经做好去夜跑的准备了。
“介意陪我跑一跑吗,训练员先生?”铃鹿在店门口做着拉伸。
“我?”铁匠用钳子把蹄铁从水槽里夹起,“得了吧。我跟不上你的。”
“当时的训练员先生,可是明知赶不上我却也要一起跑哦?”
“……你就饶了我吧。”男人扶着额,大概他这时才意识到年龄的增长体现在何处。
“那只有这一次咯?”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在今后的日子里还要妥协很多次的。
……
两个人并排在夜空下慢跑着。训练员也有几次想牵起铃鹿的手,就这样和她一起看着漫天繁星;但是看到她跑步时享受的神情,男人又不忍心打扰了。
女孩很开心,甚至轻声哼起了歌。那些旋律大都是以前胜者舞台的曲子,轻易就把训练员的思绪牵回到几年之前。那时候他大概每天都会陪着女孩晨跑吧,男人这样想道。一起在草场上等候日出已是他们的惯例了:或许他们会不知疲惫地跑着,或许是他单方面被铃鹿套圈,又或许他们会并排坐下,看着鲜草上的露珠盈满金芒。青春真好啊,训练员不禁有了这样的感叹。不过他随即又更正了一下:有她在的青春真好。
“就快到了喔。”女孩指了指远处路灯下的校门。
男人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匆忙看了一眼手表:“等等,现在已经过了门限时间吧?咱们该怎么进去?”
“跟我来就好啦。”她抓起训练员的手,二话不说就往门前冲去。
“不好意思!我们去神社做爬坡训练了,回来晚了一些——”
……
“所以你每次都是用这个借口?”
校门的另一侧,训练员正叉腰看着铃鹿,而后者则挠了挠脸颊。“是情急之计啦。”
“你这家伙。回来要好好向福来同学道歉啊。”
女孩知道,待兼福来毕业之后在神社当上了住持。其实她还有一位友人留在了学园里工作,不过这个时间点恐怕碰不到了。
“真好啊。感觉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呢。”
教学楼、石板路、枯树洞,好像每处都曾留下过他们的足迹。这是训练员几年来第一次回到特雷森,感想也和铃鹿刚回学园时一模一样。两个人就这样漫步在学园里,天上是无边的寂静星河。
他们走进中庭。四周很是静谧,只是偶有秋虫在草丛中窸窣;马娘们大都已经回寝,这个时间,除了他们大概也不会有别人来了。三女神像依旧簌簌地倾倒着圣泉,在圆形水池里推起一层层波纹。或许是夜晚的缘故,无声铃鹿觉得水的颜色比以往深了些;她蹲下身仔细瞧了瞧,发现池底竟没有月亮的倒影。
“这座喷泉究竟还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秘密呢……?”
女孩这样想着,张开手掌,看着训练员锻好的那枚蹄铁。
“呀!”
她似乎没拿稳,蹄铁就好像从指缝间溜出去了一样,径直掉进了水中。
“我一直很好奇蹄铁是怎么被送过去的。”这也是训练员第一次见证这个过程。“这样扔进水里就可以了吗?”
男人手托下巴,正饶有兴致地观看着,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
“等等,铃鹿,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现在过了门禁时间,我们也进来了没错,但是……”
“……之后我们该怎么出去呢?”
“诶?”
也就是这一闪念的工夫,蹄铁就霎时沉入了池底,随后就如同溶解一般消散掉了。
“骗人的吧?”男人拍了下脑门,“怎么就在这时候消失了。我还完全没看清楚呢。”
“对喔,我们现在该怎么出去呢?骗人的吧……”
另一边,女孩也被他的话绕了进去,以至于身后“哒哒”的脚步声都没有注意到。
“这是哪只小马,这么晚了还不回宿舍啊?”
“噫!”
无声铃鹿突然发现自己被轻轻揪住了后衣领,整个身子都不禁颤抖一下。可当她扭过脑袋看清来者是谁之后,声音居然霎时绵柔了起来:
“气槽~”
“呃啊,不要现在就扑过来啊。你男人还在旁边呢。”
来客正是女帝气槽本人。她们如同许久未见的姐妹一样贴在一起,亲密得甚至让训练员看了都有些生羡,或者说嫉妒。大概这就是闺蜜和爱人之间的区别吧,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怎么样,当老师的生活还忙吗?”女孩微微张嘴,撒着娇说道。
“不。不是很忙。”
“那怎么现在才准备下班呢,气槽果然还是很忙吧?”
“咕……”女帝大概是被她看穿了,“只是在给那群小崽子批作业而已。”
气槽便是无声铃鹿那位“留在学校工作”的友人了。她有时会像当年在学生会一样,帮忙处理一些文书工作,不过大部分时间还是作为老师教授着文化课程。到了学园开放日时,也可以在导览处找到她的身影。
“所以你们两个老人物在这里干什么呢?”气槽狐疑地盯着他们,“四下无人、夜黑风高,还是孤男寡女……”
女帝似乎想到了什么,瞬间羞赧万分。“不行,绝对不行!寻刺激也不能直接在学校里——”
“我们还什么都没说啊!”训练员无辜地辩解道。
于是两个人只好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气槽听。他们觉得,这总比让气槽相信了内心的想法要好。
“还真是个曲折的故事啊。”气槽倒是很快就接纳了他们的说法,“不过好在结局还不错。看样子你们最近也怪辛苦的。”
女帝抬起头,望着喷泉上的雕像。“你们说,这会是三女神有意为之吗?”
“兴许女神大人在负责牵线呢。”铃鹿说道,“让我们能联络到平行世界的自己,进而帮到他们。”
“然后现在,你们又遇到了这位新的来信人。”气槽思索着,“难道她会是又一个世界的铃鹿吗?”
“我觉得不太可能。”训练员反驳道,“从信里来看,对面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女高中生,顺带好奇心旺盛了点。”
“但是我们目前还只有一封信,”铃鹿说道,“至少要等下一封信来才能下定论吧。不过现在,气槽——”
女孩突然装得楚楚可怜。
“可以带我们两个一起出去吗?”
……
于是女帝就带着这两个麻烦的家伙出了校门。保安在他们走远之后还揉揉眼睛,心想自己是不是刚见过其中两个人。
“下次可别这么冒失了,你们两个。”气槽闭眼按了按太阳穴,“我是说,以后这个时候我不一定在。”
“谢谢你啦,气槽。”铃鹿开心地转了个圈,随后用食指点上女帝的额头,惹得后者有些羞怯地向后仰了仰。
他们简短地告了别,随后就各自回家去了。这一次训练员得愿所偿,两个人并没有急着跑回去,而是手牵手慢慢欣赏着星空。
“气槽说明天咱们可以再去一趟特雷森,”女孩说道,“图书室里有资料可以查。她说可以留意一下那些讲三女神和马娘起源的书,或许有我们能用得上的。”
“不过,总觉得我们是个特例。”训练员沉思着,“在图书室真的能查到吗?不知道以前有没有类似的情况发生呢。”
男人抬头望向夜空,不知这无边寰宇下,还有多少未解之谜等着他们解开呢。
“嘛,不说这个了。回去之后再洗个热水澡吧?”
他们一开始是慢跑来的,多少出了些汗;不过毕竟出门前刚刚洗过一个,所以身上依旧沁着薰衣草般的香氛。
“不必啦,”女孩摇摇头,“那样太费水了。而且,会把手脚的皮肤都泡皱的。”
两个人就这样十指相扣着走回了商店街。他们最后还是洗了个澡,只不过那是因为别的缘由了。
【12】
第二天早上,训练员打着哈欠来到店里时,不出所料就在墙上看到了回信。事实上,他在完全醒来之前就有一种预感,如同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一样,让他不得安睡。
男人睡眼朦胧地把信纸捏下。他首先望向了落款处,还并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嘛,就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的名字啊。”
可当他正觉得好听,把这个名字念出来的时候——
“——”
他却不禁打了个寒战。
谢谢您的幸运蹄铁!之后,我会一直把它带在身边的。
蹄铁上写的大概是您曾经帮助的赛马的名字吧,我是看完板子上的几封信才知道的。不过好巧不巧,这枚蹄铁也可以说是“一半为了我”而做的呢。想必听到我这样说的您一定十分困惑;但请不必担心,您很快就会知道其中的缘由了。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您也是和以前一样,依旧只送蹄铁过来呢。果然您还是当初信里的那位铁匠先生吗?还是说,铁匠铺已经传到了下一世代呢?不管怎样,您这种经得住时间考验的匠心真的十分令人佩服。
我也没有想到,这块布告板能够通灵的事情居然是真的。自己跟着家人一起搬过来之前,听说到这里以前是马厩用地,后来就在附近的杂物堆里找到了这张板子。当时只是觉得可以当作装饰,现在想想真该庆幸留下了它。另外,能结识您也是我的万分荣幸。我可以跟您交个朋友吗?以后就请多关照啦。
对了,交朋友的话,不知道名字可不行呢。
我的名字是涼香*。
*:“涼香(すずか)”与“铃鹿”同音。
“……‘涼香(suzuka)’。”
训练员念着那个名字,额头上已经冒起了汗珠。
“咦?”铃鹿从楼梯口探出头来。“刚才在叫我吗,训练员先生?”
女孩也刚起床,身上还穿着一件吊裙睡衣,头发也没来及梳好。她是赶忙跑来的,于是橘色长发就随她左右甩动,显得有些蓬乱。
“不,不是喊你。”男人本能地回答道,“——啊,是喊你。呃……也不对,不是这么回事。”
“到底是怎样啊……?”女孩也有些懵了。
……
“所以你觉得这是巧合吗,铃鹿?”
最后,训练员不知该如何解释,就直接把信拿给女孩看了。
“骗人的吧……”女孩也注视着落款上的名字,“真的不是有人在开玩笑吗?”
“上次来信的时候咱们也是这么想的。”
“……”铃鹿沉默着,视线逐行扫过文字。“而且,如果对面说的是真的……那么加茂的时代也过去好多年了。他们的厩舍被搬走了吗?”
“……看起来已经过去好久了。”男人想起了曾经泛黄的信纸,相比之下这次的信件无比崭新。
“难道说,我们以前一直在和过去沟通吗。”
他眉头紧皱,把信纸放在手里掂量着。“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看起来——”
“——我们不得不回一趟学校了。”
……
“我还以为你们两个不来了呢。”
气槽“哗啦”一下推开了图书室的门。“喏,请吧。”
今天是休息日,图书室里的人并不多,只有几个马娘坐在桌边自习。她们本来都在安静地看着书,现在却忍不住小声窸窣起来,拿手指左右比划着。
“呐呐,你快看。气槽老师旁边那位,不会是传说中的无声铃鹿吧?”
“咦?!真的是她本人吗?”
“那个样子不可能是别人了吧。而且,旁边是她以前的训练员吗?听说他们已经结婚了呢。”
“真好啊,什么时候我也能跟自己的训练员——”
气槽朝这边严肃地瞪了一眼,于是两个马娘只好继续埋头看书。
“走这边吧。”
女帝带着两个人在层层书柜间穿梭。
“其实我也记得路啦,气槽。”女孩小跑两步跟了上来,指了指远处的一行书柜。她还远没忘掉上学时的记忆呢。
最后,她们来到了柜子面前。无声铃鹿伸手拂过书脊,之后很随意地取出一本书。
“《离你最近的地方》。不是这本……”
那封面上印着一座高耸的雪山;女孩很感兴趣,但她现在还有正事要做,只能等下次再借来看了。
“《优雅的行板、小步舞和土耳其回旋(Andante Grazioso, Menuetto and Rondo Alla Turca)》*。”铃鹿拨着那几本书。“还有《小夜曲》《幻想曲》。这儿都是乐理相关的,大概也不在这里……”
“《流星》《命运》和《青空》,这是写我的故事呢。不过现在可不是自我陶醉的时候……”
*:出自某期托福TPO听力原文(期数未知),引用大概只是作者的恶趣味。其余的书名则为现实中其他作者的马娘同人,均是感人肺腑的优质作品,也不妨搜来一读。
“啊,找到了!”
无声铃鹿指着那本镶着金边的旧书。“《马娘起源》。就是它了!”
那本书被束之高阁,似乎已经很久没人看过了。女孩踮起脚尖,一点一点把书本从柜子中抽出。
“咿呀!”
铃鹿似乎没有拿稳,书本直接翻飞着掉到了地上。气槽捏着下巴,总觉得那本书仿佛从女孩的双臂间穿过去了。“她的手臂是不是细过头了?”女帝这样想道,于是以一种刻薄的眼光打量起训练员,怀疑他是不是哪里对铃鹿不好了。
“小心点啊。”她蹲下身拾起书本,把它递给女孩。
“嗯。谢谢你啦,气槽。”女孩刚开始也有些恍惚,不过随后就绽开了笑容。
三个人找了张空闲的桌子坐下,翻开了那本旧书。
“我还记得这一段。”铃鹿捻起扉页,指着绪论的第一行。
马娘,她们为奔跑而生。她们肩负着另一个世界的名字,那些名字有着波澜壮阔的一生,或是光辉万丈的历史。她们继承了那份灵魂,不断向前奔跑。而这就是她们的命运。
……
*:出自赛马娘动画的开场白。
女孩又从衣袋里拿出那张信纸,把它展开,平铺在桌子上。“这就是我们之前在等的回信,气槽。”
“和我预想得也差不多。”女帝审视着信上的内容。“那么,你们发现什么端倪了吗?”
“看落款这里啦,气槽。”
“涼(すず)——”
“——唔呃。”女帝有些汗颜。“不是吧……”
“嗯。”无声铃鹿微微点头,示意她并没有念错。
“她和我的名字同音。虽然不能排除是巧合,但我觉得还有另一种可能。”
气槽看了看那封信的署名,又看看那本讲马娘起源的书,转即明白了无声铃鹿的用意。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位‘涼香’——”
“嗯,我觉得她就是我。在另一个世界,没有被灵魂寄宿而成为马娘的,本来的我。”
气氛忽然沉重了起来。铃鹿发现没人开口说话,于是就举起双手遮住耳朵,颇像个草莓大福,又把尾巴藏在了腿后面。
“唔,大概就会像这个样子?”
“……噗。”
一向严肃的女帝此时却掩住了面,腮帮子也微微鼓着。大概只有铃鹿能把她逗成这样了。
训练员本来也一起笑着,但是当他再次看向女孩,笑容却忽然停滞住了。
那个瞬间,他仿佛看到女孩的手臂穿过了她的耳朵。
……
他们又翻翻找找,把所有相关的资料都查过一遍,之后就回到了商店街。一路上训练员时不时朝女孩的手臂瞥上两眼,心想自己果然还是看错了吧。
铃鹿回来之后没有说什么话,只是独自蹲在柜台边收拾着。她把过季的鞋子拿下来收进鞋盒,又给展示架挂上一双新款式,自始至终都木然无声。
训练员也没有机会上去搭话,就靠在铁匠铺的墙边,顺手从上面捻下来一张信纸。他漫不经心地看着信上的内容。
亲爱的铁匠先生:
请容我再做一个更详细的自我介绍吧。我的名字叫……
托您的福,我也去了解了一下和我同名的这匹赛马呢。……
今后就请多关照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请尽管说,毕竟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嘛!
是呀,训练员拿着信纸想道。他只是眯起双眼,腆着胸膛,平静地吸进一口气。果然之前是他自己看错了吧;之后,他和铃鹿还会继续这样小打小闹的生活,继续和涼香写着信,陪着她一步步长大。是啊,一定是看错了,他们的生活一定还会这样——
“啪嗒。”
训练员的手僵住了。他分明听到女孩那里,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那是一双鞋子,本该被女孩抱在手里的鞋子,如今却穿过了她的臂弯。两只鞋子先后落地,又被回弹起来,松开的鞋带在空中缓缓飘飞。
训练员手里的信也松开了,如同小小一瓣樱花,悄悄飞去,藏进坟墓上的春泥。
“铃鹿,告诉我。”男人的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是哀求绞刑官的一声判决。
“告诉我……你究竟在藏着什么事情?”
摔到地上的吹风机。从指缝滑去的蹄铁。书柜里翻落而下的书本。还有现在,穿过女孩双臂的鞋子。
“不,别过来,训练员先生——”
女孩拼了命的遮掩住身体,但她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不。不可能……”
训练员怔住了。他看到女孩的手臂已经变得透明,浅色斑纹在她的臂上沉浮,如同池水一般透亮。而她之所以会弄掉鞋子,正是因为鞋子直接穿过了她。
那一瞬间训练员都明白了。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女孩的疏忽大意,而是她在逐渐消失。现实就像一口洪钟,在他脑海里震得嗡嗡作响。
女孩看着男人,眼角泫着泪花。要强的她究竟又把这个秘密藏了多久呢。她哽咽两声,一头撞进了训练员的怀里,止不住地抽泣着。她哭啊,哭到双腿都瘫软下来,哭到跪坐在了地上。
男人如鲠在喉,他只能蹲下身子,紧紧地抱着女孩。什么加茂,什么涼香,他都不在意了。他只是一遍一遍抚过女孩的后背,感受着怀里和臂弯的触感,生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殆尽。
两个人以跪姿倚靠在一起。夕阳微微照亮的浮尘中,他们泪如雨下。
カナリア あなたのその羽ばたきは
金丝雀啊 你用你娇弱的翅尖
高い高い空へと舞い上がっていく
就要向那遥不可及的天空飞去
さよなら 千切れて飛べなくなれば
再见了吗 就算支离破碎无法再翱翔
ずっとそばにいられたのに
也请让我一直一直留在身边
……
女孩的眼睛已经哭红了。她蜷在墙角里并不安宁地睡着,呼吸声听上去更像是抽泣。男人也靠在墙边,然后放任整个身子滑落到墙根。他就坐在那里,把双手耷拉在膝上,透过玻璃橱窗茫然地望着夕阳。
“喵~”
“诶?”
一只黑猫正在橱窗外盯着他。和它一起来的还有一只琥珀色的蝴蝶,在城市里可不常见。黑猫抬起脚,左右挥舞着爪子,和那只蝴蝶嬉戏着。他注意到项圈上挂着一块蓝色的柱形水晶,宛如某位马娘的发饰;黑猫金色的眼睛也不禁让他想起一位故交。
“咦,这不是茶座同学的猫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黑猫又把肉垫扒在玻璃上,朝店里不耐烦地叫了一声。
“你让我跟你一起来吗?”
训练员推开店门。一阵风铃的声音响过,蝴蝶首先翻腾起来,朝巷子的远处飞去了,随后黑猫也小步离开。
男人犹豫了一下,给女孩盖好毯子,就随着它们的踪迹跟了过去。事实上,他也知道自己要被带去哪里了。
“啊,你来了。”
少女把一只擦拭好的咖啡杯放回柜子上,微笑着看着男人。她有着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金黄的眸子如同两轮满月。
“ ‘朋友’说,你们可能遇到什么难处了。”她把围裙解下,“现在客人不多,我们可以谈谈。”
她示意训练员在那边的桌子稍等片刻,随后端了两杯热腾腾的咖啡过来。那只黑猫跳上了木质柜台,坐在上面舔着爪子;而蝴蝶则落在复古吊灯的灯罩上小憩。整个屋子沐浴在一种慵懒的暖黄色氛围中,外围是几块玻璃幕墙,坐在旁边看雨的话一定会无比惬意。这就是曼城茶座经营的咖啡厅了。
“喝吧。介意和我……还有‘朋友’她,讲讲这次的细节吗?”
他们和茶座同学也是老相识了。毕业之后,茶座并没有选择在商店街落脚,而是把咖啡厅开到了相对偏僻的地方。不过,这里依旧会有许多客人慕名而来,其中也包含无声铃鹿和训练员。他们有时会来串串门、叙叙旧,或是借茶座之口聆听朋友小姐的教诲。倘若有什么常理无法解释的事情,他们也会来找茶座咨询。
“简单来说……铃鹿她正在渐渐消失。”男人低着头,“我还是从最开始讲起吧。”
于是他把来龙去脉讲给茶座听了一遍。对面的马娘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微微抬了抬眉毛。
“最关键的是,我不知道原因。”训练员摇了摇头,“我们也没走错了哪步……究竟是什么导致了她的消失呢。”
茶座微微张嘴,倾听着旁边的声音。
“ ‘朋友’说,这是不可避免的现象,因为作为投影的你们改变了原型。无声铃鹿的历史,已经被你们改变了。”
训练员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所以,加茂他们才是原型吗?”他惊讶地说道,“我们居然才是投影。我还一直以为自己帮到了他们……原来反倒是篡改了历史吗。”
“并不。你确实帮到了他们。”茶座呷了一口咖啡,“而现在的状况只能说是一种副作用。”
“……我还是难以相信。”训练员捏了把自己的脸,“我们好歹也是有血有肉的存在,为什么会成了投影?”
“准确来说,我们是被寄予了‘思念’的产物。”茶座把马克杯放下,准备开始一轮长谈。
“最简单的例子……就是铃鹿同学自己。她的原型,也就是你们提到的那种四足动物——本来是会在秋季天皇赏上陨落的。没有人看了那番情景之后不会扼腕叹息,于是‘执念’就诞生了:‘如果无声铃鹿没有骨折,那会是怎样一种光景呢?’,又或是‘想再一次看到无声铃鹿奔跑的样子’。这样的思念积聚起来,就投影成了现在的铃鹿同学,于是她得以在这个世界自由奔跑下去。”
茶座又静静地看着男人。“你也不例外。你是来到这个世界帮助她完成梦想的。”
“但是现在,作为投影的你们反过来改变了原型,”她说到这里时脸色凝重了起来,“你们让原型活了下来,于是那些代表‘惋惜’的思念就不复存在了。而我们正是思念的产物,如今‘惋惜’的部分没有了,所以铃鹿同学的一部分也会随之消失。”
训练员其实是想反驳的。他还惦记着自己那一套铁匠理论:有时钢铁也是可以反过来造就铁匠的,这或许并不是单向投影,而是一种双向交互。但是男人没有问出来,因为他还有更心切的事:
“所以我们该怎么办?或者说……她还能恢复吗?”
“没有准确的办法,但确实需要尽快找到。”茶座的语气听上去很严肃。
“我们必须尽快把这个空缺填上。否则,那些家伙——也会趁虚而入的。”
“哪些家伙?”训练员疑问道。
“不介意的话,你来看就知道了。”茶座朝旁边望了望。
“ ‘朋友’说,她可以帮上忙。”
“咦?”
就在这时,茶座不由分说抓住了男人的手腕,双瞳中闪烁着金色的星芒。有那么一瞬间,训练员仿佛在她眼中看到了两轮血月。他注视着那幽深的猩红色,瞳孔随之不断放大——
“——啊!!”
等他再意识过来的时候,咖啡厅的一切都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男人发现自己正身处灰蒙蒙的天空,全身都在刮开气流,于飕飕声中不断向下坠落。
“茶座!”男人惊慌地蹬着腿脚,“我们这是在哪里?!”
“大海的彼方,水天相接之处。”对面的女孩显得很平静,斗篷也在空中飘飞着。“打比方来说,我们正站在地平线上。”
“ ‘站在’?我感觉自己马上要摔死了啊——”
“ ‘朋友’会在那边接应你的。抓稳了!”
伴随着训练员的又一声惊呼,他们向暴风雨的下方坠去。男人紧闭着眼睛,只感觉脸上拍满了雨点,又有惊雷在他耳边炸开。他知道,自己就快到风暴的中心了。
……
男人逐渐睁开眼睛。四周光照十分有限,他费力地眨眨眼,花了些时间才适应下来。
“醒了吗?”
“啊,嗯。我很好。”
训练员这才想起自己刚刚晕过去了。这副丢人的样子可千万不能让铃鹿看到,他这样想着。
“不必羞愧。你是第一次来这里,所以这种现象倒也正常。”
面前的马娘直接洞穿他的心思。训练员赶忙躺坐起来,用双手撑住地面。他发现茶座的眼瞳已变为了红色,宛如先前看到的血月;头上的呆毛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白色的长刘海,如同尖刀一般竖直向下。
“茶座……同学?”
“嗯,是我。”女孩笑笑,瞳中闪着异样的光芒,“算是我吧。”
训练员站起身,脚下居然溅起了波纹。他仿佛正踩着无边的水潭,潭下是月亮波光粼粼的倒影。可当他抬起头,却发现天上一片漆黑,也找不见月亮的踪迹。
“所以……这究竟是哪里?”
“我们脚下是时间的汇流。通俗来讲,如果你们的世界和对面的世界是两个国家,那么我们就站在边境线上。”
“茶座”又指了指远处的一团黑色。“那后面就是另一个世界了,不过我们的目的地不是那里。走这边吧。”
于是训练员就狐疑地跟上了她的脚步。他们在时间的夹缝中行走着,身后扩散开一圈圈的波纹。
“加茂和涼香就生活在另一边吗。”一路上,训练员这样想着。
他们又走了一会儿,到了某个地方的时候,前面的马娘突然停下了脚步。
“喏,就在那前面。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东西?”训练员抹了抹眼睛,面前依旧是无垠的水潭,没有见到任何人影。“但是,我还什么都没看到啊……?”
“那就先闭上眼睛。记住,先去倾听。”
训练员听话地闭上了双眼。他好像听到板块在摩擦、岩石在耸动,听到液滴在水面上不断跃起,传来嗡嗡的回响;但是在那噪声之中,似乎还夹藏着一种窸窸窣窣的低语。那声音如同沙砾耳边在滚动、摩擦,甚至令男人有些焦躁不安。
“不要心急。”马娘在一旁指导着,“现在,去辨认它。无论你觉得那声音像什么……把它当作声带振动的声音去辨认。”
男人紧闭着双眼。他感觉自己的思绪如同流星划过水潭,一瞬间,那些沙哑的响动化为了回声——
“……我的单胜马券!我全都押给它了啊!!……”
“……那场天皇赏的胜者就该是越位陷阱。修改赛果,就是对历史的大不敬……”
“……只有1个G1,也配和它们相提并论吗?……”
“……给我去死啊!!”
训练员猛地睁开眼睛,他再也听不下去了。可当他再次看清眼前的景象时,才发现噩梦并没有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这……这都是……”他感觉自己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自那水面之下,一具具行尸走肉般的人影逐渐浮出。他们蜷曲着身子,或是跪在水面上,朝训练员的方向伸出手臂。男人不禁干呕一声,朝后趔趄了两步。
“不错,你看到他们了。”他身旁的马娘点点头。
“这就是我想带你看的东西。它们是‘怨念’,本是抽象的思想,只是在这里得以幻化成形。它们来自另一个世界,途经这里,然后作用在我们的世界上。”
马娘拍了拍她的大衣。“现在我们说回无声铃鹿的事情——那孩子现在缺失了一部分。如果我们不想些办法把缺口补上……这些怨念就会趁虚而入,把她剩下的部分也蚕食殆尽。”
男人又想起刚刚听到的那些回音,不禁打了个冷战。
“那我该怎么办?”
“你是个铁匠,”马娘看着他,“你知道重铸一把断剑有多难,对吧?”
“……知道。”
“想让她恢复如初的话,差不多也有这么难。”
训练员沉默不语。他知道剑若是断了,就会有无数细小的铁屑从断裂处飞散而去。它在那个瞬间就已经不完整了;想让它恢复如初,更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他能找到合适的铁料,恰好弥补上那些早已不可追寻的碎屑。
“所以……我需要一块‘铁料’。”男人这样坦言,就像在跟一位智者求证。
“不错,悟性够高。”马娘说这话时并没有点头,而只是耸了耸肩。
“其实我想说的是……你知道一般情况下,断剑会被怎样处置吗?”
‘茶座’露出一个惋惜的笑容。
“——是把它们完全熔炼成铁水,然后再投入新的轮回。”
脚下的板岩突然开始咯吱作响,训练员已分不清是自己在颤栗,还是整个空间都震动起来。波纹在水面上涌动、激荡,水位不断上涨,已经没过他小腿的一半。他还听到深处传来隆隆的回响,由远及近,仿佛有一只从洞穴中冲出的野兽,呼啸着就要向他们袭来。
“这……这又是什么东西?!”男人在水中艰难地拔着腿脚。
“如果你信鬼神,那么它就是黄泉;如果你信科学,那么它就是熵增。”马娘注视着眼前这番闹剧。“哈,它说到就到!”
海啸来了——男人毕生的经验这样告诉他。惊涛骇浪奔腾而至,肆虐视线所及的每一个角落。激流已经没过训练员的小腿;海浪涌起一座巨大的水墙,如同大厦将倾,朝他们这边压来。
“还记得我刚才说的话吗!”浪花的声音太大,以至于马娘说话时都要喊起来。
“那就是时间的洪流,想把你们‘重新炼成铁水’的家伙。被它冲走就会陷进下一个轮回——小心不要卷进去了!”
“那我们该怎么出去——?”训练员也喊道。
“原路返回不太现实了。走这边吧!”
‘茶座’抓起训练员的手腕,带他在激流间飞跑起来。两人身后,巨浪紧追不舍,潮水每涨上一分,他们就要多用一分力气。他们渺小得像两只蚂蚁,随时都可能被海啸吞噬。
“看样子来不及带你回咖啡馆了。委屈你一下,走另一个出口吧。”
“另一个?”
“对,另一个。就在你头上。”
训练员抬起头。夜空之外,他看到一个砖砌的圆形水池,水面闪烁着比天空还要澄澈和透亮几倍的光芒,好似在上面开出了一个大洞。他总觉得那池子有些眼熟,却始终想不起它属于哪里。
“那我们该怎么上去?”
训练员说这话时,突然发现马娘已经抓住了他的后背。“……等等,你要干什么?!”
“当然是送你回去了。”
马娘稍一用力,男人就被轻松举了起来,在空中惊慌地挥舞着四肢。
“可是你又该怎么办?”
“我本就住在这里,它不会伤我分毫。”马娘笑着摇了摇头,“放心回去吧。茶座会在另一边接应你的。”
她又眨眨深红色的眼瞳,真诚地看着训练员。
“带上我的份一起……让那孩子恢复原状吧。”
这之后,马娘一个回旋,用尽全力把训练员掷了上去。
……
“咕嘟咕嘟咕嘟……噗!”
男人猛烈地咳嗽着,捂着胸口从水里起身。刚才那乘航班差点让他吐出来,现在鼻孔里又呛了不少水。他估计自己现在的面目一定狰狞万分。
“我这是在……诶,特雷森?!”
男人发现自己正躺坐在学园里,如果不是他的到来,中庭大概又将度过一个静谧的夜晚。衣裤都被浸湿,池水也逐渐显得刺冷;他的神经在这微寒中得以冷静下来,视线聚焦在水池弧形的边缘。现在他明白了:那个出口正是学园里的喷泉。考虑到蹄铁也是途径这里到达另一个世界,他对这个事实并不意外。
“啊……我稍微来晚了一点。”黑发金瞳的马娘匆匆来到中庭。“实在是抱歉了,铃鹿同学的训练员先生。”
她走上去扶住训练员。“需要我扶你回去吗?”
“不必了。我自己能回去。”
训练员摆摆手,从水池中啪嗒啪嗒地走出。
“对了。‘朋友’还让我嘱咐一下,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要再闯回那边去。”茶座走出两步又回过头,“刚才是有我和‘朋友’在。其他时候,你万万不可擅自接近喷泉。”
“嗯。我知道了。”
男人也回过身,望着身后那座神奇的水池。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见倒影之中,女神像的眼角正泫着泪。大概那只是喷泉溅起来的水花吧,男人摇了摇头,拖着湿漉漉的身躯离去了。
……
训练员回来的时候,店里不出意外已经熄灯了。
他上了楼,拿起吹风机想把衣服烘干,却又迟疑片刻,把它放了下来。他估计女孩已经睡下了,便只是把湿衣服换下来扔进盆里,打算明天再洗上一水,晾到阳台外面去。
男人轻轻躺到床上。他把脑袋按进枕头,又用力揉了揉眼眶,即便如此也睡意全无。于是他干脆睁开了眼,侧过身来木然地看着窗外。这一晚月亮依旧很圆,颜色却略显苍白,透过窗帘滤出细细的银砂,撒在他们的卧室里。于是他又闭上眼睛,自认为能够沐浴着月光安睡过去。但眼睑阖上的一瞬,那些絮语随即又灌满了脑海。
那个名为时间裂缝的神奇次元。那场汹涌的海啸,拍在脸上的浪花。还有那些吐着最难听的话的人影。男人一旦闭上眼,看到的就尽是这些。他总感觉自己的魂魄已经被偷走了,永远留在了那座喷泉里面。
“啊。这些都是别人的记忆吗……”
他忽然想起了马娘最后说过的话。
“最后一步是去感受!”那时她在翻腾的浪花里喊道,“这次没有时间让你尝试了,但还是有机会的。在你最平静的时候,你最深沉的梦境里——”
“你还会回来的,无声铃鹿的训练员。”
男人无意识地深吸一口气,眼睛也紧闭起来。
他看到了一位年纪轻轻的女性,正蜷缩在事务所的角落里哭泣着。屋里还有一支麦克风,或许她是一位配音演员。手机屏幕不断闪烁着,其上是铺天盖地的谩骂和指责。而这一切的起因,不过是她在马推上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他又看到几个青年男性扭打在一起,抓着对方的领口,吵得不可开交。他们起先争论的,只不过是哪匹马更强一点罢了。
他接着望见一伙人乐得前仰后合,拿安乐死当作天大的笑料。他们还起了个绰号,叫什么“铃神”,表面戏谑它无人能敌,实则嘲弄它弱不禁风。
马券从中年人的手中飘落,手机从年轻人的手中摔下,争吵、谩骂,数不尽的怨念。它们张牙舞爪,就要向训练员扑来。
“……啊!”
男人从噩梦中惊醒,靠在床背上大喘着气。渐渐地,一股怨念也在他的心头燃起。他眼中只留下了那座带来所有幸运与不幸的喷泉——还有那喷泉之内的世界。
男人的眸子里,月光正在闪烁、挣扎。茶座的劝阻早就被抛在脑后,他知道,自己该给这一切做个了结了。
训练员吻上女孩的额头,把最后一点温柔留给了她;之后便起身下楼,从铁砧上拿起那柄锻锤,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
女孩朝旁边翻了个身。但她并没有如往常一样翻进训练员的怀里,只有冰冷的床铺接住了她。
她呢喃了几声,逐渐清醒过来。女孩这才发现训练员已经不见了,连忙坐起身四处张望。
一股不安涌上铃鹿的心头。她小跑着下了楼,睡裙在身上略显单薄,惹得她掩面打了个喷嚏。女孩的视线很轻易地落在双手上:透明、空洞、充满疮痍。月光已经可以直射过她的手臂,在地板上打下惨白色的斑痕。
是啊,女孩看着她斑驳的双手。她大概知道男人去向哪里,但谁知道这副身躯还能支撑她跑多远呢?或许她还没有跑到地方,就会在月光下化作一缕浮尘,飘散而去。但女孩依旧换好衣服,蹬上鞋子,“吱呀——”一声推开了店门。
她选择相信自己的速度;她选择相信赋予了自己速度的他。
……
“哈啊,哈啊……”
无声铃鹿飞跑到了学园。她紧扣双手祈祷着,希望他和所有的一切都平安无事。之后,她像是笃定了决心一般走进中庭。
“这是……怎么可能……”
女神像的陶罐已经干涸了,池中却源源不断地迸出水来。水面并不平静,如同开水一般翻腾、激涌,仿佛里面正经历着一场鏖战。铃鹿赶忙跑上前去,水花间折射出异样的光辉,她知道这光并不来自她所在的世界。
女孩试探着抬起一只脚。池水随即受到吸引,朝着她的方向涌来,如同一只大手想要把她捉进水中。
“女神大人……请一如既往,保佑着我们吧。”
这之后,她毫不犹豫地踩了进去。
……
“咕……噗!”
铃鹿从水里站起身,拧干她的头发。她只记得自己好像从很高的地方落了下来。潮水只没过小腿一半,女孩注视着波纹,不知道这样的水位是怎样保护她毫发无伤的。
空谷传响,她警惕地动了动耳朵,随即听到远方传来阵阵怒号。她提起裙摆,“哗啦哗啦”地向前走去。
“滚啊!滚回你们的世界去!”
女孩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她看到成群狞笑着的幻象,正张牙舞爪地围作一团;而在包围圈的中心,还有一个挥舞着铁锤的身影——她甚至可以相信那不是她的训练员,而只是一个纯粹的、愤怒的化身。他抡起锻锤,怒喝一声朝那些人影砸去;可那些思绪终究不是现实,它们只是作鸟兽散,然后又在男人的背后幻化成形。他伤不到它们分毫,只是徒劳地发泄着怒火罢了。
“训练员先生!”铃鹿本能地喊了出来。
“……铃鹿?”
男人茫然地看着女孩。怒火被一把浇灭,他眉宇间只剩下了空洞的眼神。“你怎么在这里?”
两个人看着彼此,相顾无言,只有浪花在脚下不停拍打。
“你得赶快回去。听我的,快回去吧。”男人率先开了口,“回商店街去吧。这里太不安全。”
“那难道我就要把你抛在这里不管吗,训练员先生?”
女孩把他的话当作一种挑衅。曾经热恋的他们不吝于分享自己的一切,如今却各自摆了城府,束了包袱。她开始变得要强,不愿向另一半袒露自己的伤口,而他也是这样。铃鹿知道,他们该把这份负担放下了。
于是她挽起袖子,摊开她若隐若现的双手。
“你没有看错。我在消失,训练员先生。”
女孩眼中透露着一种清澈的坚毅:那是她尚且稚嫩,却敢于与世界为敌的象征。
“而且,我记起来了。梦醒之前,我也看到了和这里一样的景象。那些虚影叫嚣着要让我消失,说我们落进了天大的圈套……”
她又把双手握在胸前,像一朵闭合在夜晚的莲花,纯洁无暇。
“……而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所以,请把你的一切也告诉我。这个空间,这些人影,还有这里的所有……它们到底都是什么?”
训练员注视着铃鹿的眼睛。他知道,自己除了坦言别无选择。
“……大概就是这样。”他以一声颦蹙给自己的叙述作结。不过,也就在这陈述之中,男人突然发现了什么异样。
“你刚才说……梦里的它们想让你消失。”
女孩朝他点点头。这可全然不若先前茶座的说法——趁虚而入,占据那些空洞,腐蚀她的内心。男人曾以为它们是寄生虫般的存在,如今看来却不符合了。
“然后……这些怨念还说,我们落进了一个天大的陷阱。”
女孩又点点头。现在他必须换一种思路了,训练员这样想道。陷阱是指哪里?既然是天大的陷阱,想必一定放了很长的线吧——
男人忽然有了一个惊悚的想法:那就是一直以来的信件,都是由这些家伙亲手送来。它们居然会是两个世界的桥梁,不惜动用这样大的功夫,把他和铃鹿引到“陷阱”中去。可是,“陷阱”究竟是哪里呢?
男人望着水潭上的波纹,感觉脚底传来一阵诡异的耸动。水底的板岩咯吱咯吱啮上他的鞋子,隆隆响声也随之传来。
男人脸色变得煞白。
“这里就是陷阱!铃鹿,快逃!”
可一切都太晚了。话音未落,便是排山倒海,洪水漫天,水潭转眼就变成了无垠的海洋。暴雨也接踵而至,在无星暗夜下掀起一轮狂风。人类的双脚太过羸弱,训练员一个趔趄就被激流放倒,在起伏的浪涌中费力挣扎。他终于知道了,眼前这个空间、这条黄泉就是所谓的陷阱;但是都太晚了。
“训练员先生!!”
女孩掩着海浪,艰难地拔起脚,又把它用力杵进水中。她尽全力抓住男人的双手,让他再靠近自己一寸。洪水已经没过她的大腿,以千万匹猛兽的力量将她向后拖拽。那些狞笑的人影全都像自由落体一般朝身后刮去,拖曳出长长的尖啸回音。她死死咬着牙,脸颊被暴雨和浪涌不停地拍打,又有雷电照亮她凌乱不堪的面目。
”松手吧,铃鹿。”
男人在浪涌间投以一个疲惫的微笑。“松手吧。这样你也会逃不出去的。”
“不,我哪里也不去,训练员先生!”
女孩那祖母绿般的眼瞳闪烁着,脸上已分不清是浪花还是泪花。
“这是一条轮回的黄泉,对吧。如果要我走……我只选择和你一起离去,训练员先生。”
铃鹿的双手从他的手腕攀爬向上,直至和他十指相扣。女孩无法想象没有训练员的世界;她若孑然一身,又该如何独自在那稀碎凡寰间沉浮呢。
是吗,训练员也想道。一切重归平静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呢。他坚信自己一定会重新爱上铃鹿,但他也从未渴望过来世。男人只想用现在这一辈子,倾尽他的半生,去“继续”——而非“重新”——爱着眼前的女孩。
“……我爱你,铃鹿。”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我也是,训练员先生。”
“我们……”
“我们那边再见吧(See you on the other side)。”
女孩松开了脚跟,二人的双手却紧紧相握。她感觉自己像一只精灵,是那样轻盈、自由,翩然飞向一个不属于他们的蓝天。
それは淡い まるで絵の具で
宛若颜料一般,如此淡薄
混じり合えば黒く濁っていくだけ
混合起来,也只有漆黑浑浊
もしも白く塗り直せるなら
如果能从白色的画布重新开始
透き通るような日々を描けるのかな
是否能再度描绘出那些晶莹剔透的日子呢
风暴结束了,两道波纹消失在海平面下。没过多久,水中居然又激起了波纹,也同样随之消散而去。
【14】
【1】
几个马娘小打小闹着走出教室,准备来中庭晒晒太阳。刚运动完的马娘坐在长凳上,举起运动水壶一饮而尽,偶有几滴水珠滑过脖颈。也有马娘刚刚走上操场,在草地上轻巧地踏踏,又抬起手来做做拉伸。太阳没有那么刺眼,空气同样凉爽怡人,青草像是张绿毯被风儿压向一边,闭上眼还能嗅到些许香氛。这正是训练的大好时候。
不远处,留着棕色长发的马娘跑过终点,放缓脚步停了下来。她抬手抹掉汗珠,紧了紧头上蓝绿相间的发圈,随后朝她的训练员嫣然一笑。
男人手里抓着秒表,挂绳在空中来回飘荡。他嘴里叼着草根,看着秒表上的数字,也露出一个微笑;于是草根就不慎落了去,惹得他有些怅然。
他是本初之海的训练员。
……
“不对呀,训练员叔叔。快想起来啊!”
本初之海突然换上了一种奇怪的口吻。但在诧异之前,男人突然感觉他的灵魂也耸动起来。
“快想一想呀,训练员叔叔。你的担当马娘并不是我。快想起来,你真正的担当马娘,你最出色的学生,你一生的唯一——”
男人的瞳孔不断缩小。他望眼欲穿,仿佛在那草坪的尽头,看到一位陌生又熟悉的橘发女孩。
那个以大逃闻名的马娘。整天想着跑步的执念狂。夏合宿里,反过来为训练员递来饮料的,奇怪又体贴的家伙。
日夜开始流转,风儿开始舞动。男人看到那年花火、那对吻痕,那两只在脆弱中映着光辉的磷叶石戒指。他会想起自己的那座铁砧,那柄锻锤,想起店里的一双双跑鞋,想起他们日夜生活的商店街。
他都想起来了,只是望着草坪的彼方,脸上已在不觉间淌下了热泪。
他知道,他是个钢铁匠人。而那个名为无声铃鹿的女孩,就是他最杰出的作品。
……
“铃鹿姐姐,想起来呀!”
另一边,黑发红瞳的马娘正拽着女孩的手腕,来回摇动着她。
“我说的都是真的。好好想一想,你的担当训练员,你此生的唯一——究竟是谁!”
无声铃鹿睁大了眼睛。熟悉的面孔再度浮现,回过神的时候,女孩青绿色的双瞳已经溢满了泪。
秒表开始倒数,马娘们退回了起跑线;太阳西升东落,草根飞回到绿茵之中。本初之海与春秋分从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逐渐缩小,直至变回孩提的模样。
记忆开始回转,涌进她的脑海。天空开始撕裂,万物都被抽离。名为“轮回”的蛋壳就此裂开、落去,转眼间,他们又站在了水天相接的地平线上。
“我们……我们又回来了。我还记得这里……”
那可以是短短一瞬,也可以是数载年华。这对情人究竟苦旅多久,才等来他们的鹊桥呢。他们只对视一秒就跑上前去,将对方紧紧拥入怀中。
“我回来了,训练员先生。我回来了……”
“嗯。欢迎回来,铃鹿。”
他们脚下,两圈波纹触碰到彼此,交织出空灵的回声。两个人就这样贴在一起,久久不肯分开。
“呜哇~好肉麻。”旁边的两小只不禁吐槽道。
“所以……你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小秋、小潘?”
他们恋恋不舍地放开彼此之后,无声铃鹿就蹲下身来,向两个小家伙道谢。
“咦?那封求救信,不是铃鹿姐姐留下来的吗?”
“我就说那封信不是铃鹿姐姐写的嘛,小潘。”春秋分朝她的青梅白了个眼。
“不、不可能的!我认得铃鹿姐姐的笔迹!”本初之海争辩道,把那张信纸从口袋里掏了出来。“你自己来看嘛!”
情况万分紧急。无论是谁看到了这封信,请立即赶往“喷泉”。
すずか
“我们来到店里就看见了这张便条。于是我们想办法溜进了特雷森学园,就看到女神像喷泉在很奇怪地冒着水。”小潘伸手比划着,“接着我们也踩了进去……大概就是这样。”
两个小家伙的出现,大概不在那些怨念的预料之中。她们随训练员和铃鹿一起落进轮回,搅乱了时间线,于是那个谎言般的世界就不攻自破了。
“但是,你想一想呀,小潘。”春秋分摇摇脑袋,“铃鹿姐姐那时候已经被卷进去了,怎么可能有机会写信贴在店里呢?”
“不可能!它简直就是铃鹿姐姐的笔迹,不会错的!”本初之海不服气地跺跺脚。
“除非、除非还有第二个铃鹿姐姐——”
“为什么不能有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微笑着走到两个小家伙中间,抚摸她们的脑袋。
“铃鹿姐姐……诶?!头发是黑色的?”
“等等,铃鹿姐姐的耳朵呢?”
那位少女的长发和双瞳皆为黑色,却有某种静谧的美感蕴藏其中。她嫣然一笑,留下已经楞在原地的两个孩子,走到训练员和无声铃鹿面前。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呀,铁匠先生。还有旁边这位……另一个我。”
“……涼香?”
训练员试探着问道。而此时,铃鹿已和她像多年未见的亲戚般抱在了一起。
“那封信是你写的吧,涼香。”
即便知道是同音,无声铃鹿每次这样念出自己名字的时候,也会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所以……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你男人落下了点东西喔。”
少女神秘一笑,从身后拿出了一把锻锤。
……
那个时候,涼香才刚刚放学回家。她背着书包上了楼,推开屋门,把书包甩到床上;然后坐到书桌面前,摊开一张崭新的信纸。
“下一封信,该给铁匠先生写点什么好呢……”
她趴在窗边转着钢笔,侧过身子,看着屋里那块古怪的订单板。
“咚!”
也就在这时,有什么重物突然从空中落下,在地板上砸出沉闷的一响。涼香吓了一跳,赶忙推开椅子,蹲下身来看个究竟。
“一把……锤子?”
那是一柄湿漉漉的锻锤——的残骸。它似乎被人用了许久,如今又从高处落下,已经不幸地断成了两节。涼香蹲下身,把锤柄和锤头拾到一起,拿在手上。
“涼香?出什么事情了吗?”
不止她一个人听到了那声巨响。涼香的母亲也赶上楼来,身上系着围裙,连手里的锅铲都没放下。
“啊,不,没什么问题的!”
少女眼疾手快,赶忙把锤子藏在身后。等母亲下楼之后她才舒一口气,把它放在了桌边。
“为什么铁匠先生会送一柄断锤过来呢……?”
她知道,铁锤之于铁匠,就如同枪支之于士兵。如今,一杆落魄的“断枪”被送了过来,摆在她的眼前。少女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他们一定遇到什么难处了。可我该怎么办?”
她又把手放在锤头上,那块钢铁居然传出了音叉般的回响。
“它们想让我消失,训练员先生。”
“我们落进了一个天大的圈套。”
“这里就是陷阱,铃鹿!快逃——”
少女感觉自己的心脏也随之震颤一下。
“那些怨念一定把他们困在什么地方了。可是……我该怎么知道他们在哪里呢?”
她扑到订单板面前,飞速翻舞着上面的信件,渴求着哪怕一丁点线索。
“不是这张,也不是这张……”
哗啦哗啦,板子上的纸片已被尽数翻去。涼香有些心灰意冷,耷拉着双手,只是看着板子最下面也是最初的一封信。那已经是厩务员几十年前留下的信了,大概也不会有什么线索吧——
求助
久仰先生大名。
现需要一套蹄铁,参数已尽可能详细地列在了背面。
因不便露面,就烦请您在做好蹄铁之后,将其扔到喷泉里吧。请不必担心,我会及时取回的。
“啊,喷泉!”
少女的眼睛忽然闪起光来。“一定就是这里了。我得赶快——”
她一屁股坐回桌边,抄起钢笔,潦草地写下了那封求助信:
情况万分紧急。无论是谁看到了这封信,请立即赶往“喷泉”。
すずか
“拜托了。请你们一定要平安……”
涼香合上双手为他们祈祷,然后把信纸贴在了墙上。
……
“大概就是这样。”涼香把锤头和锤柄递给训练员。“我很抱歉……它已经断掉了。”
“原来是这样……”训练员回想道,“我们被卷走的时候,这股水流依旧还是和另一个世界相通的。我在大水中丢掉了锤子,于是它就和之前那些蹄铁一样,被送到另一边去了。还真是机缘巧合啊。”
男人从少女手中接过他的锻锤。
“真是帮大忙了,涼香。没有你的话,我们大概会永远困在那里——”
也就在锤头落进手心的那一瞬间,训练员忽然想起了什么。世界被复原,时间被倒转,万物都变回先前的模样;但似乎还有一个问题尚未解决。既然一切均已回退,那么女孩的状态恐怕也——
男人脊背发凉,像个机械木偶一样转过脑袋,看向铃鹿的双手。
“骗、骗人的吧……”
命运似乎总是要跟他们开些玩笑。无声铃鹿颤抖着举起胳膊:她的双手依旧是那样透亮而充满空洞,好似下一秒完全消失也不算什么怪事。男人只觉他的思绪坐上了过山车,刚刚松下一口气,又随即跌入了谷底。
“不必担心这个问题喔,铁匠先生。”
涼香这时候却俏皮地眨了眨眼,神态竟与铃鹿有几分相似。“您猜猜看,我是怎样来到这里的?”
训练员不知这个问题有何干系,但还是答复了:“老实说,我不知道。毕竟理论来讲……这个空间几乎是无人能涉足的。”
“没错,我确实来不了这里。”涼香笑着说道,“但我的思绪可以。”
“思绪?啊,难道说——”
“不要忘记了脚下是哪里喔,铁匠先生。如果那些怨念能涉足于此……那么,那些爱着无声铃鹿的人的思念,同样可以到达这里。”
少女歪过头来,发丝在空中垂荡。她笑得很甜,有如春风里招展的梨花。
“首先,去倾听它们吧。”
涼香示意男人闭上眼睛。他又听到了那些耳语,但这一次却无比绵柔,如同海浪轻轻拍击着浅滩,又或是笛声在山谷间飘摇。
“然后,去辨认它们。把它们当作是人声。”
训练员辨识着那些声音。他好似置身教堂之中,聆听唱诗班的长颂;又像是来到金色乐厅,欣赏交响团的合唱。
“现在,睁开眼睛,去看着他们吧。”
训练员睁开双眼。霎时,他仿佛看到成群的天使降落凡间。圣洁的光辉照亮浮尘,他们褪去羽翼,脚尖如同蜻蜓点水般落在潭上,触起一圈圈不断扩散、交织的波纹。
训练员在他们之中,又望见了那位配音演员。她此刻已拭去了眼泪,瞳中闪烁着清澈的光芒。他又看到了铃鹿的粉丝们,看到他们手中摇晃的应援棒,还有那些印着“激推し!”的折扇。
“嘿,也请别把我忘了呀,神明般的铁匠先生。这里还有第三个‘铃鹿’呢。”
远处,一位青年牵着栗色的骏马来到他们面前。他抓抓脑袋,有些憨憨地笑着;身后的骏马也甩动笼头,咴儿咴儿叫了两声。
加茂朝着训练员走去。两个人紧紧握着对方的手,宛若同生共死的战友再度相逢。
“现在轮到我们来帮你们啦,铁匠先生。”
训练员想起了他的铁匠理论。钢铁,是可以反过来成就铁匠的名声的;你若给别人带去希望,希望亦可反过来称述你的存在。
男人张开嘴,忽觉自己已经有些哽咽了。“这就是……我在寻找的那块‘铁料’……”
“没错,铁匠先生。”涼香充满了信心,“如果那些怨念可以趁虚而入,那么我们——这些思念,也同样可以把空洞补齐,不是吗?”
“最后一步,去感受我们吧。如果这个世界已经记不清‘无声铃鹿’是谁——”
“——那就由我们来告诉它。”
训练员感觉手里的锤头开始共振、升温。无数光线射向那块手掌大的金属,汇聚、折射,乃至弯曲起来,如同金色的丝线缠绕在锤头上。锻锤被纺锤替代,手中一度折断的锤头,此刻已化为焕光的飞梭。
训练员握紧手中的纺锤,回过身,看向他的挚爱。
“……我爱你,铃鹿。”
“诶,怎么这么突然?!”
无声铃鹿早就对男人直截了当的告白见怪不怪,可大庭广众之下,她还是羞得掩住了脸。而训练员也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只是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无声铃鹿——她是我的担当,我的恋人,我的一生所爱。”
随后,他划过手中的飞梭。一道金色的丝线随即被牵动起来,环绕在女孩的小臂上;紧接着,一个空洞便在光辉中奇迹般地缩小、愈合,直至那条丝线也如彗星般落下,化作女孩的一部分。
“啊!”铃鹿明白过来,“那是训练员先生的思绪……”
但是男人知道这还不够。他还需要所有人的力量——
“大家,把思绪借给我吧!”
誰も遮ることなく
闪耀之时谁也无法遮挡光芒
何も恐れるものない進化へ
前行路上谁也不会拔刀相向
標識の無い領域の中へ
向着未知的领域扬帆起航
移行 不可能 可能に変えて
转变自我 不可能便与可能相当
训练员挥舞着飞梭。他如同一位画家挥毫泼墨,以光线当作颜料,从思念借来祝福。
年轻的厩务员率先站起身来。“无声铃鹿是个很爱跑的孩子。”
在他之后,涼香也站起身来。“无声铃鹿是个知性又坚强的女孩。”
小秋和小潘随后也跳了起来,“无声铃鹿是我们的贴心大姐姐!”
一道光线黯去,千万条丝线牵起。无数人用思念编织出她的模样,女孩的身体被光辉笼罩,双手的空洞被不断填满。她曾给别人带去希望,而如今,她又因希望而涅槃重生。
那位配音演员难掩热泪,却也站起身来。“铃鹿……她真的是很温柔的孩子啊。”
粉丝们也站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荧光棒。“无声铃鹿——她是我永远推的马娘!”
摇曳的灯光下,一位作者放下纸笔,站起身来。互联网的另一端,又有一位读者放下手机,在心中默念着:
“无声铃鹿是——”
見えない光に導かれ ベクトルを変えて行け
未知的光芒指引我吧 化为言语符号向前出发
果てない瞬間 生命ごとレベル上げて
无法停止的瞬间之下 万物怒放生命之花
真っ直ぐに
笔直向前吧
さあ 走れ奇跡
看啊 跑步之时 便有光华
女孩沐浴着万丈光辉。她的手臂已经几近复原,微笑中饱含着滚滚热泪。
我们把双手握在胸前,为那个跨越次元,温柔而不屈的灵魂祈祷着:
“活下去啊,无声铃鹿!”
“将这份希望传承下去吧,铃鹿!”
“铃鹿姐姐,一定要加油呀!”
千言万语化为希望,汇作光芒。我们齐声轻吐那些字眼:
“我们爱你,铃鹿——”
………
……
…
【尾声】
东京赛马场今天热闹非凡。观众已经挤满了看台,四周皆是嘈杂的交谈声。
“这感觉就跟做梦一样。”男人靠在栏杆边,看着马娘们依次入场。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再次穿上这身西装,回到特雷森,又去照看新的孩子。老实说,还是偶尔打打铁更适合退休生活。”
“安啦。你不是已经走到现在了吗?”女孩依在男人身上,理了理他的衣领。“而且小潘那种跑法,也就非你莫属了吧。”
她抬起食指点了一下训练员的鼻子。“嗯,是不是?这位专教大逃的训练员。”
“好啦好啦,饶了我吧。”男人轻柔地撇开她的手,然后顺势用胳膊搂住了她。“我当然不会怕啦。毕竟,现在还有一位我最爱的助教在身边呢,对不对?”
“真是的,训练员先生。什么时候都这么狡猾……”
现在,男人实打实是本初之海的训练员了。两个人还是心切后辈,于是在小潘入学之后,他们就主动回到特雷森,也顺理成章地作为大逃专家被返聘了。而现在,他们又带着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来到了同样的赛场上——天皇赏(秋)。
“喔欸——铃鹿!我们来了喔!”
“啊,是涡轮同学,还有大家!”
来给新星助威的阵容相当豪华。同样以大逃闻名的双涡轮,还有逃马姐妹团的大家都来到现场,期待着一幕史诗般的逃走剧。
“啊!是小北,还有圣王同学!”无声铃鹿又发现了旁边看台的二人。“等等,小北——你不来我们逃马这边吗?”
“诶呀,真是抱歉啦。”小北笑着挠了挠头,“毕竟这一次,有很重要的孩子在等着我应援呢。”
“也不要轻视了小秋的实力喔。”圣王光环掩面轻笑着,优雅又不失气质。
开场号响起,观众们伸手拍着节奏,随后全场都摒住呼吸。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过后,马娘们如同子弹般飞出闸门。
“唔唔,好紧张呀……”双涡轮的鲨鱼牙来回搓动着,就像链锯一般,看上去颇有趣味。
很快,解说的喊声打破了众人心中的忐忑。
“一千米的用时——竟然是57秒4!”
“57秒4……!”无声铃鹿重复着那个数字。她知道,那是和她当年一样的千米用时。
“很好。和战术保持了一致……”训练员掐算着步速,殊不知自己已经攥紧了双拳。他满怀信心地看着最前方那颗明星。
“向泛大洋逃去吧,本初之海——!”
马娘带着他们的信念越过榉树,划过弯道。她的脚下是两枚闪亮的蹄铁,卷得草根乃至草皮在空中翻飞。
最终直线。本初之海依旧一马当先,和后排拉开了相当可观的距离;可训练员知道,还有一位主角才刚刚登场。
“你的青梅要来挑战你了,小潘。”
一股漆黑的风暴从后排步步逼近,直至暗夜惊雷,卷过马娘的身边。
她们之间孰胜孰负,在男人看来,已然不重要了。他只是笑着说:
“去吧。为你们的梦想而飞驰吧。”
那个时候,训练员一定会想起多年前在鞋店里,还是孩提时的她们——
“你不信,下次我会逃给你看!”
“来就来。记得小心你背后哟。”
……
“我这次——就要逃给你看——!”
逃走剧,抑或是追走剧。
“来就来——绝不会输给你——!”
泛大洋,亦或是春秋分。
观众的呼声充斥耳边,草根和泥土在四周飞溅。两道闪电夹着气旋,划过东京的直线。
“本初之海,本初之海还在坚持!春秋分也追上来了!”
“本初之海!春秋分!本初之海!春秋分——”
……
她们献上了一场惊世骇俗的完美演出。
地下走廊里,众人围上两位英雄,迎接她们归来。男人给两个小家伙披上毛巾;女孩则盘算着晚饭做些什么,请她们回去大吃一顿。他们打算回到店里,开个小小的庆功宴。众人推开店门,风铃便哼唱一曲,为他们捎来凉意。
于是今天的店里也热闹非凡,只不过这一次是在楼上。训练员移开刀口,把肉丁又切大块了些;铃鹿则侧过砧板,胡萝卜就骨碌骨碌落进锅里。双涡轮端来好几杯果汁,瓶子在托盘上摇摇晃晃;优秀素质捎了些清酒来,随即被众人回绝掉,不过也马上拉住她一起吃饭。小北和圣王准备了些餐后点心,口感是糯糯的,还有些许芙蓉洒在表面。橱窗外面,一只蝴蝶落在黑猫身上,静静地看着店内的一切。
“训练员先生!”女孩高兴地喊道,“是凉香新的信喔!”
众人凑到订单板前,女孩踮起脚尖,取下了那张信纸。他们和凉香依旧保持着联系,就这样你一封、我一封,当起了跨越两个世界的笔友。小秋和小潘已经独当一面,而另一个世界的“铃鹿”,也将在二人的关照下,快快乐乐地长大了。
所以我们敲下锻锤,在焰火中寻求着美好。而后这份美好也成就了我们。

-后记-
首先,感谢您的观看。这是一篇相当长的文章,您能一路读到这里,想必是相当的不容易;另一方面,您把我的文章从头读到了尾,这也是我莫大的荣幸。谢谢观看!
让我动笔写下这篇文章的动机有三个。其实,我也蛮直球地在后半篇里提到了。第一件事是高野麻里佳(无声铃鹿cv)在推上开个玩笑却被大面积网暴,加上麻里佳自身调整的一些状况,她至今都没能在马娘的节目或live中再次露面。第二件事便是“铃神”风波了:起因是一些不懂事的小孩子说铃鹿能秒天秒地,自然就招致来了大量的反讽,惹得我在那段时间里甚至不敢用无声铃鹿当作头像(但是还是被厨力克服了)。
第三点,就是我喜欢无声铃鹿。听上去可能有点直球,但我确实深深爱着这个女孩;而且不光是我,相信一路看到这里的您,也是对这个孩子抱有一定感情的。在文章的结尾处,我拙劣地打破了第四面墙,让我们得以倾吐爱意,以我们的思绪重塑铃鹿的模样。无声铃鹿是一个怎样的孩子呢?相信您读到那里的时候,脑海中也一定有自己的想法了吧。
再说说文章本身吧。我从没想过这篇文章会写得如此拖沓,计划中写到2w7左右(像Annual Skate一样)就差不多该收笔了,谁知自己刹不住车,竟一下子写到了现在的五万有余。坦白来说,这篇文章是对许多名作拙劣的模仿。前篇明显是《解忧杂货店》的“盗作”;而在后篇,您肯定看出了许多新海诚电影的影子。不过我是会成长的,今后原创的内容一定会越来越多的!
再次感谢您的观看。无论您是何时看的,祝您度过美好的一天!
-文中出现的BGM-
“向着远方,云端的远方,大海的彼方” - ヨルシカ《老人と海》
值得一提的是,钢铁匠人(后篇)的头图,也是借鉴的这首歌的MV。此外,训练员说的那句“只是想要看着天空,就是我的任性了吗(青空だけが見たいのは我儘ですか)”同样出自ヨルシカ的《希区柯克》。夜鹿厨差不多得了
“我们希望你过得开心,即便天堂已近在咫尺” - The Killers《Exitlude》
这首歌也是主播xqc的下播曲。We hope you enjoy your stay!
“当我年华不再,你是否爱我如初” - Lana Del Rey《Young and Beautiful》
非常经典的《了不起的盖茨比》电影插曲。同时,为了致敬菲茨杰拉德(并不),文章也数次使用了象征主义。您能不能找出来几个呢?
“小小的金丝雀啊,就要向遥远的天空飞去” - ReoNa《カナリア》
《Happy Sugar Life》的插曲。但是这里仅仅是因为歌词略有契合才使用的,和出处并未有太大关系,还请谅解!
“未知的光芒请引导我吧” - 《Transforming》
大家耳熟能详的赛马娘主线第五章live曲。蜕变,而后羽化成蝶。
-我的往期作品-


-下期预告-

“你在池水的倒影中看到了什么?”
喷泉的奥秘并没有就此结束。在那波纹之中,一座神秘的塔楼揭开了面纱。
阶梯回旋直上,引领马娘们走入星空。在那里,她们将踏上时间的走廊,直面内心最深的恐惧。
《钢铁匠人》派生突袭 - “寰宇回廊” 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