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3/霸明 】月明花满池（七）
陆巳性格好，主要体现在一点也不拘谨客气，明明是来当客人的，更像是家里的主人，自在但不逾矩。两人一起舒舒服服泡了澡，陆语不太饮酒，他便自饮自酌地喝到了微醺。
从温泉出来时外面下起了雪，下雪的日子倒也不太冷，两人一路散着步回了荷语园，陆巳突然回头问他：“知道明教弟子除了武功心法，还有一项必须学会的技能是什么吗？”
陆语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好奇地问道：“是什么？”
陆巳神神秘秘的吐出两个字：“烧烤。”
烧烤？烧烤不应该算是烹饪技能吗，为何明教弟子还要学这个？
像是看出陆语心里的疑惑，陆巳抱着手炉慢悠悠地说道：“明教到龙门那一片地区，幅员辽阔，大片的荒漠和戈壁，一眼望不到头。而绿洲的数量有限，且十分分散，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路上往往要走两三天都看不见一个歇脚的驿站。因此，想要东入中原的明教弟子，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在野外生存。”
陆巳偏头看了下陆语，对方正认真盯着他，一双明亮的眼睛充满了好奇与神往。
“加之西域本就盛产香辛料，菜少，肉多，口味偏重，所以每个明教弟子多多少少都会点烧烤功夫，万一哪天落魄了，街边支个摊，尚能苟活度日。”陆巳笑眯眯地，一低头，声音带了些蛊惑，“怎么样？我们就从烧烤开始学？”
“真的吗？”陆语已经有些跃跃欲试了，可还是表现得很克制，“该怎么学？荷语园没有小厨房，柳爷不在，柳府的厨房我也不能去问……”
“这东西本来也不是在厨房里学的。”陆巳一摇头，说话间两人已经回了荷语园的院子里，他伸手一指院中的凉亭，“我们就在那学。”
两人身后传来一阵羊叫，陆语一回头，发现那个找沈管家拿茶叶的唐门弟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肩上扛着一只小羊羔。
“找个看不见的地方杀，别把小孩子吓坏了。”陆巳一挑下巴，唐门弟子点了点头，绕到两人看不见的房后去了。唯一的“小孩子”迷茫地站在原处，听着小羊羔叫了一会儿没了动静。
仆从们不知道得了谁了的命令，开始在凉亭里摆放碳火和厨具，等凉亭那边收拾利索了，唐门弟子从柴房后面走了出来，左手端着一盆没了热气的羊血，右手拎着刚剥了皮去了内脏的热气腾腾的羊羔。
陆巳点点头，似乎很满意对方麻利的动作。他从腰间掏出一把小刀，递到陆语手里：“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来吧，我教你。”
陆语低头接过小刀，那是一把西域样式的小巧弯刀，刀身有成人巴掌那么长，套着镀金嵌红宝石的刀鞘，刀柄处裹着皮革，带着陆巳身上的体温。
刀接过来了，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陆语站在那有些手足无措，陆巳挑唇一笑，站在他背后，从后面握住了陆语拿刀的右手，教陆语如何用巧劲让刀刃从骨缝中滑过，让羊能平铺开却不会散架，哪些位置应该划上几刀，待会抹料可以入味。
两人一起折腾了小半个时辰，那头碳火也已经燃起来，抹好料的羊肉被用铁棍穿了起来，刷好油，架在临时砌起来的炭火炉上转着圈地烤。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羊羔虽小，也得一个多时辰才能全熟，唐门弟子刚刚杀了羊，身上沾了些血，陆巳有些不耐烦闻见，管陆语借了院里仆从洗澡的柴房，把人撵去洗漱换衣裳了。
过了一会儿，陆巳也跟着去了，说是去看看洗好了没。
凉亭里只剩他一个人，仆人们都站在很远的门廊下，不来打扰他们说话，雪越下越大，陆语守着篝火和滋滋冒油的烤羊羔，突然觉得很开心。
是真正的那种开心，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愉悦，这种愉悦让他生平头一次生出活着真好这种感慨。
枯燥麻木的人生突然多了些盼头，比如春天来了，他就可以学明教的功夫，比如这只自己动手参与烤制的羊羔，到时候味道到底会如何。
“没有柳千庭，你也得不到这个机会的。”
陆语脑中突然响起陆巳说过的这句话。是啊，没有柳千庭，他不会见到陆巳，不会和他一起像朋友一样泡温泉，甚至学明教功夫，还有烧烤。
柳千庭是个好人，从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知道，虽然自己落了个十分尴尬的身份，可说实话，就算嫁到别人家，或者娶了谁家的姑娘，说不定都不会有人这样耐心体贴地哄着自己了。
羊羔身上烤出的油脂落了下来，滴进碳火里，炸开一小朵火花，啪地一声，像是炸进了陆语的心里。
柳千庭现在在做什么呢？要是也能让他尝尝就好了，这可是我第一次烤羊肉呢。
陆语把羊羔翻了个面，突然想起屋里有个可以装碳火保温的食盒子，那是之前自己生病时柳千庭带过来的。精致的食盒分为了上下两层，下层装碳火保温，上层装吃食。然而造价不菲的精致食盒里，装着其实是一份鲫鱼豆腐汤。
一道接地气的家常菜，府里的厨子其实就能做，却是柳千庭一路快马加鞭，忙中偷闲，从郊外庄子里带回来的。他一脸温柔的笑意，捧着那盒子，说是自己的奶嬷嬷做的，小时候他生病，就只喜欢这一口奶白的鲫鱼豆腐汤，所以也想让陆语尝尝。
陆语那时候病恹恹的，身体不舒服，柳千庭让他喝他就喝了，喝完惯例说两句味道很好，多谢柳爷。
柳千庭那时候是什么心情呢？
陆语又给羊羔翻了个面，起身想去找他个食盒子，他想着，投桃报李，礼尚往来，也不算有讨好逾矩之嫌。
侍女见他起身，赶紧上前问他需要什么，陆语笑着摆摆手：“我去找个东西，你帮我看着点那只羊吧。”
侍女呆愣了下，脸颊微红地低着头应下。这位小主子容貌绝对没的说，十六岁的年纪，明媚中带着一些恰到好处的青涩，俊美又不过分阴柔，只是他不爱笑，不笑的时候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然而这一笑起来，那就是春天来了啊。
雪中逢春。
陆语尚不知这一笑扰乱了一个小侍女的心神，他快步朝着自己屋里走去，想早点把那食盒子翻出来，却突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呻吟。
他循声望去，声音是从那唐门弟子洗澡的屋子里传出来的，大概是屋里太热，水雾浓重，屋子的窗户被半推开，热气从里面飘散出来。
陆语脚往前动了两步，正想好心问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身体不舒服还是怎么，目光无意间从那半开的窗缝里探见了春色。
只见陆巳衣衫凌乱，脸颊嫣红，正被那梳着高马尾的唐门弟子抱在腰间，上下顶撞着，嘴里发出浅浅的吟哦。
陆语早已不是处子之身，自然知道那二人在做什么事，他懊恼自己怎么会不小心撞见，匆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此处，继续去找那食盒子。
可脸颊却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食盒子被他好好地收在柜子里，几下就找到了，捧在掌心时，陆语又想起陆巳在温泉池子里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你不想舒舒服服的做一次吗？”
刚刚陆巳的表情，惬意，欢愉，沉醉……那就是舒服吗？原来，这种事真的可以那么……
那么什么？陆语猛然惊醒，发觉自己竟在想些有的没的，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只是不小心撞见了而已，自己如何会生些龌龊的幻想。
陆语抱着食盒匆匆忙忙回到了烤羊羔旁边，过了会儿陆巳和那唐门弟子也会来了，衣衫整整齐齐，金色的长卷发温顺服帖，也无凌乱，像是刚刚陆语撞见的不过是幻觉。
然而陆语到底年轻，心里藏不住太多事，尤其是撞见翻云覆雨这种令人脸红心跳的尴尬场景后，陆语都不敢看这二人一眼。陆巳鬼精的一个人，自然发现了陆语的异样，却笑着什么都没说，拿起小刀划开羊羔已经油汪汪有些变脆的表面，探了探里面的熟度，可以吃了。
陆巳开始往下切肉，陆语瞥了眼身边空着的食盒，刚想开口，沈管家来了。
“哟，烤羊羔，真香啊。”沈管家肩上顶着雪，站在凉亭里拍了两下，凑近闻了闻，眼神有点馋。
“沈管家要是不忙，也坐下吃点吧。”陆语站了起来，准备给沈管家腾个位置。
沈管家摆摆手，笑着道：“忙，特别忙，郊外庄子那边出了点事，忙得不可开交，我马上就得回去了，所以特地来和您说一声，这两天柳爷可能又回不来了，您夜里不必留灯。”
“这样啊……”
“那真是可惜了，小情人好不容易自己动手做了一次饭，小柳却吃不到咯。”陆巳把一根热气腾腾的羊前腿递给身旁的唐门弟子，又扯了一根羊后腿放在陆语的盘子里，眼神突然往侧旁一瞥，像是刚看见似的，“那不是有个食盒么，要不给柳千庭装点去呗。”
陆语的计划被戳穿，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藏着掖着，转头对沈管家道：“那就劳烦沈管家了。”
沈管家带着食盒出了柳府，马车也不坐了，骑着马顶着雪回了郊外的庄子，柳千庭正坐在屋里皱着眉看账本，身边摆着一碗只吃了两口的面。
“没吃饭呢吧？烤羊腿吃不吃？”沈管家抖落了积雪，把食盒放在柳千庭面前。
“不吃，你自己吃吧。”柳千庭头也没抬，合上账本甩在一边，又翻开另一个账本，语气十分不悦，“这些欺上瞒下的烂账，看都看饱了。”
“那行，便宜我了。”沈管家搓搓手，伸手就要拿走食盒，“陆少爷亲手烤的小羊羔，可香了，您不吃正好，进我肚子咯。”
沈管家的手还没碰到食盒，食盒就被柳千庭猛地按住往自己身前一拉。
“陆语做的？”柳千庭有些惊讶，转念想到了什么，“陆巳今日去了？”
“嗯啊。两人一起泡了澡，说了些话，傍晚一起烤的小羊羔。”沈管家有些遗憾地坐下了，“说是陆少爷从腌料到盯火候，亲力亲为，老早就把这个可以保温的食盒子翻出来，想着给您装一份尝尝呢。肉也是人家亲手剔下来的，一点儿骨头都没有，又香又嫩，羊身上最好的位置。还让我叮嘱你趁热吃，别太辛苦，早点回来。”
“早、早点回来？”柳千庭那张一贯冷静严肃的面具发出破裂的声音，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惊讶，“他真是这么说的？”
“我骗你干嘛，不过我也说了，你得在这庄子上耽搁三四天。”沈管家见柳千庭傻按着食盒半天不动，着急上火地自己倾身把盒子打开了，焦香的羊肉味扑鼻而来。“真不错啊，瞅瞅这金黄油亮的表皮，看看这软绵鲜嫩的羊肉，得找坛子酒来。”
沈管家准备直接上手，被柳千庭拍开了。沈管家咂了下舌，起身去找酒和碗，回来时柳千庭已经收拾好了桌面，装着烤羊肉的食盒端端正正放在正中，柳千庭紧紧盯着它，仿佛那不是一盘菜，而是千年难寻一块的美玉一般。
沈管家哭笑不得，屋内没有别人，主仆二人能自在地说话。他把空碗放在柳千庭面前，笑着说道：“人家陆少爷对你也是有感情的，哪像你说的跟心里揣了冰块似的，这不挺体贴你的吗，你差不多就行了，别要求那么高。”
“我怎么就要求高了？”柳千庭给自己到了碗酒，语气沉闷，“我就是想他能真心喜欢我，像我一样。”
“这要求还不高？你也不看看你是怎么把人弄进来的，又给了他个什么身份，这要是气性大的，在你面前引颈自戗都有可能，”沈管家自顾自地和柳千庭碰了下碗，将酒一饮而尽。“人家现在做得够好了，惦记着你太累，给你带份饭，还叮嘱你早点回家，够用心了。”
“是啊，够用心，该他做的事，该他守的规矩，他总是做得滴水不差。”柳千庭笑了笑，有些欣慰也有些苦涩。“陆巳肯定和他说了开春学明教功夫的事，他不是冷血无情的人，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我待他好，他就会想着还，一来一往，说是用心，却是用心琢磨着如何和我两不亏欠罢了。”
“……啧，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沈管家冷哼了一声，“要我说，过日子就别想太多，我就问你一句，人家给你送羊肉了，你开不开心。”
柳千庭露出笑容，是沈管家已经多年没见的一抹爽朗笑意。
“开心。”
“那不就成了，你让他开心，他也让你开心，这就是过日子。”沈管家给柳千庭添满酒，“年轻人，别总想着轰轰烈烈，爱得死去活来，恕我直言，真到了那一天，我怕你们扛不住。”
扛不住那爱得烈火焚躯时，也要承受与之对应的痛彻心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