摹仿与独创

“摹仿和独创是不一样的”他这样说着,随手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上划出一道横线。
他指着一边说道:“这是独创”
另一边“这是摹仿”
接着他用树枝小心牵引一只小小的蚂蚁,放在摹仿这边,然后用一张A4纸弯成U型堵住它的退路。蚂蚁在转动方向。
蚂蚁动了,它的触角伸向前方,一点一点移动身躯,像是龟兔赛跑里的乌龟。
快到横线的时候,他从旁抽出一张硬板纸,稳稳立在分割处,蚂蚁停了下来。
“在蚂蚁眼里,这是一座白色的城墙。”他转头对我说。
“所以?”
“蚂蚁是社会性动物,就像人一样”他笑了一声,“他们有高度的社会组织,我猜这是一只工蚁。”
“你应该听过这个例子,蚂蚁在大火中为了防止烧死,往往会抱成一团滚出火海,包裹在最里面的是繁衍的核心——蚁后,这种方法虽然残忍,但有效,这位也是牺牲的一员”他指了指说道,蚂蚁在贴着白纸走。
我有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站在那里,楞了一下。
他继续看着蚂蚁,“在群体中,这堵墙也许根本不算什么困难,但现在只有它自己。”
“艺术就是这样,它只能是你自己去创造,去克服。它拥有高度的审美性和排他性,你以为自己拥有数千年人类文明的精华,有贝多芬,莫扎特的音乐,李白,杜甫的诗篇可以利用,借鉴。其实不是的,你不能真正再现出一首《命运交响曲》或者《将进酒》,即使你对里面每一个音符,每一个诗节都无比熟稔,可那终究还是摹仿,是盗窃,那不是你自己的。”他再次盯着我,目光炯炯。
“即使你借用他们的东西创造出很好的作品,了无痕迹,你自认为完美无缺,理应得到数不清的鲜花和掌声,可你心里还是会害怕,就像一个幽灵始终缠绕着你,它印在你作品的最深处,你知道,但是你视而不见——你在害怕”他微笑着,简直像个魔鬼。蚂蚁放弃了移动,仰起触角,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待在舒适区太久了,久到已经忘记了诗歌和音乐的情感,忘记了这里”他指着心脏说。
“我知道你很聪明,也很有天赋,你只拿出了一点点才华便让世人惊叹,可后来呢?鲜花蒙蔽了你的眼睛,你的作品充斥着他人的影子和对潮流的追逐,只要一点点格式和intergration(法语融合),甚至都不用跨过那条横线,便能收获庸人的附和与赞颂。复制,提炼,缝合,生产,这叫AI,这不是你自己。”
我沉默了,低下头,像是被老师训斥的孩子。
“可是,什么叫‘你自己’?”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向蚂蚁,它正向白色城墙发起冲锋,几呈90°爬行,像个单枪匹马攻城的战士。他不甚在意的用树枝轻轻把蚂蚁掸落,重新落入“摹仿”的区域。
“独创总是很难。”他仍是看着蚂蚁,发出这样一声感慨。
“有时候我也会想,‘自己’究竟指什么,身份?样貌?人格?感情?好像都不太准确。8光分前的你和现在的你好像也没什么区别,让你出彩的似乎只是万分之一秒里艺术女神缪斯的垂青,似乎只是与‘自己’无关的神显,或者灵感爆炸。它分割了庸常的‘自己’和艺术的联系,时间停留在此处,艺术的国度短暂开启,又短暂关闭,似乎只是一场幻觉,而自己还呆呆地站在门口,不知所以。”
“但我必须指出,‘自己’并不是一个经验哲学繁琐的教条或者一个形而上学概念,它联系着过去,现在和未来,它包括你的身心,大脑和思想,它独立于此存焉,又无时无刻不与周围发生联系,就像打水漂一样,涟漪一圈圈地震荡,一次次地共鸣。‘自己’就是,你所有真实的集合。”
“时间赋予你整体,过去成为你身躯,你所创造的,是你真实的反映,而非缪斯的垂青。这样的作品才是有价值的作品,这样的杰作才会被历史记住,而非违心之举。把一层层的面具撕开吧,站起来,登上巴别塔,赞颂人的智慧与伟大!将你全部的身与心,灵与肉献给伟大的事业!永不虚假!桂冠为你准备,为每个人准备,即使真正能到达美和高洁领域的人很少,但是不要放弃,你行走在正确的路上,艺术的冠冕将为你留存,你无时无刻不在书写自己的伟大与历史,认真地生活,认真地创作,让每一个细胞,每一寸肌肤都感受纯粹的美,用你的作品,你的思想,你的真实独创出你的艺术,这就是我想对你说的。不要堕落,不要灰心——毕竟一只蚂蚁也能跨越太平洋呢*。”他微笑着向我诉说,美好的好像开启了一个新时代——我们意气风发,我们无所不能。
风大了起来,纸板被吹倒,倒向“独创”一边,蚂蚁终于回过神来,向前迈出了步伐,没想到这么快,不到十秒已经不见了踪影,是跑向哪里了呢?我不知道,但我现在无比确信,我的人生,已经翻开了新的一页。
PS:蚂蚁跨越太平洋,指在地图上跨越,为经典笑话。